第25章 第25章入v三合一章
韩拾正在和小满说着话, 突然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将小满抱在了怀里。
他吓了一跳, 手里的花盆都险些砸在地上。
正要伸手去拉开二人的时候,江若若阻止了他。
“这是太子!”
江若若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在他头顶。
惊诧的不止是他,也有陵阳郡主和江所思。
阿肆倒抽一口冷气, 用力眨了眨眼睛, 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姜二姑娘死去一年多, 如今却忽然回来了, 竟还跟着江家的大公子一起?
江所思始终端正的仪态也在此刻瓦解,瞪大眼望向二人,紧接着目光又投向韩拾。
韩拾想都不想就知道,江所思这是在问他怎么回事,小满和太子怎么会认识。
然而他和周攻玉仅有一面之缘, 若不是今日再见,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楚, 更别提得知他的身份。
他是如何也想不到……小满的心上人会是当朝太子,是人人都称赞举世无双的周攻玉……
连陵阳郡主都没见过这幅场面,在她心里, 太子一直是冷静自持的模样, 从未像今天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跑向一个女子,不顾外人的目光将她抱在怀里。
也并非真的不近女『色』,只是要看是谁。
小满被紧锢着, 几乎是被周攻玉按在了怀里。
冰凉的发丝垂落在她脸颊,曾无比熟悉的怀抱和声音再次出现,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周攻玉放轻了力道,却没有彻底放开她。
“太子殿下。”韩拾面『色』微凝,实在忍不住先开了口。
小满有些喘不过气,推了推周攻玉,他退后半步,清润的眼眸微眯,看向韩拾的那一瞬,似有阴鸷渐渐从他眸中隐去。
虽然结束了这个拥抱,他的手仍是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小满用力挣开,立刻跑到韩拾的身后,眼神戒备地看着周攻玉。
韩拾面『色』缓下来,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别怕。”
周攻玉面『色』微怔,看向躲开他的小满,眼中还有几分意外。
“小满?”
陵阳怒瞪江所思,“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你们是不是故意找了个人来勾引太子?”
江所思很是苦恼:“回禀郡主,在下是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这是威远侯府的人,你说你不知道!”陵阳郡主的吵闹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小满缩在韩拾身后,心跳飞快,生怕周攻玉将此事告诉姜家。
韩拾心中焦躁,随口胡扯:“太子殿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周攻玉笑意犹在,看向韩拾的目光却犹如淬了毒,泛着阴狠戾气。语气也是轻飘飘的,好似冷凝的雪花飞进脖颈,让人生出要打寒颤的冲动。
“你觉得呢?”
江所思心道果然,外人说的温和好脾气都是假的。
为了韩拾不再说什么冒犯的话,他赶忙上前阻止了韩拾,让二人对周攻玉行礼。
小满低着头从韩拾身后站出来,始终不肯抬眼看向周攻玉,只是声音极低地唤了一声:“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他咬字清晰,一字一顿,缓慢念出了这四个字。“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吗?”
她头压得更低了,恨不得缩进衣服里。
江所思知道这两人之间的事不是他们能解决的,将韩拾往回扯了一把,对小满说:“小满,不得无礼。”
她憋红了脸,看了江所思一眼,闷闷地“哦”了一声。
“去吧,既是故人,便去和太子殿下叙叙旧。”
她更憋闷了,极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周攻玉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无比酸涩,不知是喜更多一点,还是悲更多一点。
然而触及到她眸光,那一瞬便豁然了。
还是喜更多。
只要她还活着,恨也好怨也好,都不是难以承受的事。
韩拾憋屈至极,愤恨地看向江所思,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江若若咬着唇瓣,眼眶通红泫然若泣。
他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你哭什么?”
陵阳郡主看得出来周攻玉不对劲,也不敢这个时候去捣『乱』了,一直安分的站在江所思身侧。听到韩拾的话不忍冷嗤一声,江若若好似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眼泪夺眶而出,哭着跑开了。
韩拾睁大眼,又是疑『惑』又是气愤:“我还没哭呢她哭什么?”
“蠢货。”陵阳郡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韩拾此时一点就着,怒气冲冲地问她:“你骂谁呢?”
江所思站到两人中间,劝说道:“好了,如此吵嚷,成何体统。”
陵阳:“你说我不成体统?!”
“不是……”
“好大的胆子,敢教训本郡主……”
“郡主请听在下解释……”
小满听着身后人的声音逐渐远去,用力到几乎要把袖子攥破。
周攻玉轻轻扫过,全当没有看到,轻声问她:“小满,当时的事,我并非有意。”
她退后一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不好,又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事的,我不怪你。”
话中满是疏离,甚至还有些许恐惧……
周攻玉眼眸微沉,直直盯着她的脸,似是要看出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为什么不怪我?”
小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竟然见到了周攻玉。
本来以为回京城一段时日就能再回到益州,往后应当是再也不见的。
再也不见或许有些可惜……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在巴郡这些日子她其实是很开心的,江郡守夫『妇』对她很好,府中的人也对她也很好,再也没人会割开她的手腕放血,没有人像看牛羊一样看她。
一切都让她觉得舒心。
只有偶尔想到周攻玉,她会觉得心里酸酸麻麻,说不清的难过。
都说喜欢一个人,是见到他就会笑,想到他就忍不住开心。
可她想到周攻玉,只觉得难过。想开之后,就连难过也没了。
周攻玉看着小满沉默许久,胸腔的好似有星火渐渐冰冷。
小满终于抬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眸仍旧澄澈,却分明是疏远躲避的。
“我不怪你,我现在很开心的,真的没事。”
“你想我怎么做?”
凉风拂过,白『色』衣袍微微摆动,柔软衣料勾勒出他清隽的身形。
“什么?”她疑『惑』。
周攻玉的眼中蕴了苦涩无奈。“小满,我没有娶姜月芙,以后也不会娶。”
她没想到周攻玉会这么说,神情仍是平静,和她的眼神一般,看不出丝毫动容。
“我知道。”可这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回来好不好?”
“可我不想回姜府,我不喜欢那里。”
“你可以和我回东宫,我已经是太子了,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
周攻玉仍抱一线希望,几乎是在半哄半劝了。
“殿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姜丞相他们,当作今日没见过我,我不想回去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这些话,紧张地等待周攻玉的答案。
和周攻玉再相见的时候,她一颗心始终紧吊着,生怕他会告诉姜恒知。
姜府的人现在应当是过得很好才对,她一点都不想和过去再扯上什么关系了。
沉默了半晌,周攻玉答道:“好。”
她眼睛亮起来,眉梢的那一点欢喜像枝头的含苞的桃花,鲜活艳丽,娇俏得让人移不开眼。
无论周攻玉如何说服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小满的欢喜确实与他无关了。
看到他的时候,她的脸上只有惊慌失措。
可曾经明明……明明不是这样。
她会笑着喊“攻玉哥哥”,扯着他的衣袖问他要饴糖,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他。
可方才,她唤的是“殿下”。
对着另一个男人言笑晏晏,还叫他韩二哥。
一时间,胸腔就像灌了冰水,带来凛冽的刺痛,将他的理智不断挤压。
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让自己不要看周攻玉的表情。
“我想回去找韩二哥。”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他却好似感受不到指甲嵌进掌心的疼痛。想扯出一个笑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周攻玉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给人看去,只觉得他气度深沉如远山。脸上总挂着抹清浅虚伪的笑意,实在是『迷』『惑』人心。
可如今,他也不笑了,连嗓音都带着那么一点脆弱低哑,像是朽枝即将被压断的悲鸣。“你喜欢他?”
小满被问到了,还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太子哥哥!”
陵阳被丢下很久,两人的叙旧还是没能结束,在韩拾的再三挑衅撺掇下,她还是忍不住来打探情况了。
周攻玉的心中横着一根绷紧的弦,陵阳的突然出现,反而使他长吁一口气,紧绷的弦也缓缓松了。
问出那句话他便后悔了,与其得到不想要的答案,不如不要问,权当做不知道。
小满是第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会小心翼翼将自己的一切都与他分享。
在他称得上寡淡无趣的人生中,这是仅有的慰藉,也是他能在晦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光。
是他配不上小满的好。
“小满,我不『逼』你,也不告诉姜府的任何人,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可他现在想抓紧这束光,困也好求也好,都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
陵阳不等走近,被周攻玉凉凉地看一眼,脚下步子立刻停住。
*
韩拾等得焦躁至极,一心想将小满立刻拉出来,然而江所思还坚持问个不停,他不胜其烦,抱怨道:“我哪知道啊,我也不知道小满认识太子啊?你问我有什么用?”
说完后又是一阵沉默,江所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此次进京只为取得春试榜首,不曾想过还会卷进这种事。
方才见小满的神情,倒像是害怕太子的接近,二人之前到底有多少牵扯,不是他们能胡『乱』臆测的。
江所思脸『色』凝重:“那你想如何?”
“你没看到小满刚才不情不愿的吗?反正她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迫她。”韩拾说完,就见两人的身影逐渐近了。
小满朝韩拾跑去,藕荷『色』裙边如盛放的花朵,恍然之间让他想起了不少旧事。
不同的是,那时候小满是向他跑来,此刻,却是从他身边离去,奔向另一个男人
光是这么想,胸腔翻涌的嫉妒与不甘如『潮』水,恨不得将他整个淹没吞噬。
走到此处,周攻玉眼神依旧冰冷,面上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笑意。
“方才是我失礼了。”
韩拾一肚子火,也假惺惺笑道:“殿下说笑了,失礼的是我才对。”
小满瞥了二人一眼,悄悄问江所思:“若若去哪了?”
江所思叹息一声:“她可能有些不好受,这不是你的错,切勿放在心上,她定能想开的。”
小满一听,顿觉不好,甩下他们就去找江若若了。
院子里的两个婢女见小满来了,都眼神奇怪地对视一眼。
房门紧闭着,她叩了叩门,屋里无人应答。
小满回头问:“若若在屋子里吗?”
婢女表情复杂:“在呢,也不让任何人进去,小满姑娘帮着劝劝吧。”
威远侯府这么大点的地方,发生了小满和周攻玉这等事,不消一炷香就传遍了。
现在都知道太子一见面就抱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姐。
小满听到屋子里的压抑的低泣声,敲门的手停住。“若若?”
屋子里的人并不理会她,站了许久,她也不好再继续惹江若若烦心,默默转身离开。
婢女小声交谈着,看着小满远去。
“这小姐真是个了不得的,还以为是从哪捡来的孤女,竟然能一见面就勾了太子的心。”
“可不是嘛,指不定是个有手段的,看着还乖巧本分,原是个事儿主……”
门啪得一声被打开,吓得两人一个激灵。
江若若泛红的眼眸还含着水光,面『色』愠怒瞪着二人:“非议主子,自己去请罚十丈。”
说完后又啪得关上门,力度之大,惊起了枝头的雀鸟。
江所思得知了二人之间生出嫌隙,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又怕韩拾心直口快,惹得若若更加不满。
“此事并非你的错,若若并非不懂道理的人,你和她好生解释,她不会怪你的。我和韩拾去了只怕她认为我们偏向你,届时更难解决了。”
小满没想到江所思竟然不问她是怎么回事。
“兄长都不问我和太子之间有过什么吗?”
江所思叹了口气:“无论有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韩拾也说过,初见你时,你在大雪里被冻到僵冷,若不是他遇见你可能连命都没了。想必过去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你若不喜欢,我自然不会提。”
她低下头,眼眶渐渐红了。
“好了,哭什么。”江所思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
夜里没有月亮,漆黑寂静,几声虫鸣都显得极为清晰。
江若若沉闷了一整天,谁也不肯见,裹在被子里好久才睡着。
安静的房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树影透过窗户照进来,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
本来在睡梦中的江若若『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忽然见到有个黑影正要爬上她的床,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起身,尖叫声被卡在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那一声“若若”打断了。
“你别害怕,是我。”小满心虚地低头,声音细弱蚊蝇。
江若若一肚子火气,气得语无伦次,指着她的手抖个不停:“你要做什么?你竟然……竟然敢深夜爬我的床!谁给你开的门!”
小满声音压得更低了:“窗子。”
“你!”她气愤地瞪了小满一眼,咬牙切齿地『露』出几个字。“你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小满偷瞄了她一眼,又赶忙把头压低了,一副做错事怕被骂的样子。
江若若缓过来,板着脸冷冷道:“你睡不着来我这儿做什么?”
嘴上这么说,她又不禁打量起小满单薄的衣衫。
夜里寒凉,小满临时起意到江若若屋里来,冷得肩膀瑟瑟颤抖,身子也是疼痛难忍。
被褥兜头盖下,她扯下,疑『惑』地看着江若若:“你不生气了吗?”
江若若愤愤道:“生气,你别跟我说话了!”
说完后她就躺回被窝,背对着小满。
坚定决心今晚不看她不理她,就当做她不存在。
小满默默钻进被窝,躺在江若若身边,小声地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太子了。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回益州。”
江若若憋着不出声,突然有一双手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
小满贴着她,话里都带了点哭腔:“我不知道会看见他的,我以为和他再也见不到了……我可以明天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你别不理我……”
话说到最后,成了小声的啜泣,江若若眼眶也红起来,蹭得起身,说道:“胡说什么,太子一看就是喜欢你,别说益州,就算你躲到青州也没用。”
小满蜷缩起来,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出声。
“我不是有意要见他……我不喜欢他了,你别生我的气。”
江若若本来的怒气被她这么一哭都散了个干净,无奈拍着她的背安抚起来:“我不生气,你别哭了。”
小满还是抽噎个不停,眼泪将衣衫都浸湿了。
“我都说不生气了,你怎得还是在哭?”她这回是真的苦恼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早知如此还和她生什么气。
“我……我停不……停不下来了。”
江若若:“……”
小满坐起来,扭着身子钻到她怀里,被轻拍了几下才算停住抽噎。
“你真的不生气了?”小满小心翼翼开口。
“嗯。”江若若没忍住,问她:“你是相府的庶女,太子是怎么喜欢你的?”
小满摇摇头:“他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今日太子的模样,分明就是心悦你已久。”江若若皱眉,不满地说道。
树影从半开的窗户映进室内,本来略显狰狞的影子看着也不再可怖了,反而多了几分清冷寂寥的意味。
她捏着被角,嗓音哭到有些喑哑了。“太子不喜欢我。”
“那你呢?”
“我也不喜欢他。”
*
第二日起来,小满眼睛红肿着从江若若的屋子里出来,江所思看向江若若,眼神暗含了责怪。
江若若不满道:“此事非我所为,小满自己要哭的。兄长你最好管管表哥,小满总跟着他,都学会翻窗了。”
江所思睁大了眼看向小满,又斥责起韩拾来:“成何体统!小满是女子,你胡闹就罢了,怎能带着她一起?若是传出去……”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韩拾打断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小满一眼
“徐太医还在等着,先让她为小满诊脉吧。”
前一日发生的事,徐太医也有所听闻,为小满诊治时就不忍多打量了几眼。
小满十分不自在,等人走了就和江所思说道:“我想回益州……”
韩拾一口否决:“那也得将身子调理好了再说,徐太医方才说了,你的旧疾也不是治不得,若真回来益州一拖再拖,你的身子可受不住。光是坐马车都能要了你半条命。”
她虽不情愿,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反驳。
江所思叹了口气:“现在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
离开威远侯府后,徐太医径直去了东宫。
昨晚回到寝宫的路上,周攻玉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阿肆能看出来,太子这是发自真心不带半分虚情的高兴。
自从小满姑娘死后,殿下寝不能眠已久,时常夜里浑身冷汗的惊起。
他想着小满姑娘不仅没死,还回到了京城,太子总算能睡个安稳的觉了。
怎知等天光破开夜『色』,他起身去太子寝殿时,再一次望见了紫藤之下的身影。
周攻玉坐在一片阴翳之中,身上沾染了寒『露』的冰冷,晨光无法照到他。
依旧是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为什么小满姑娘都回来了,殿下还是会失落?
徐太医回到东宫向周攻玉禀报小满的病情。
周攻玉正在批阅奏折,可在徐太医来之前,他手中的折子半个时辰未曾动过。
即使坐在书案前,仍是难以凝聚精神使自己专注。
“那位小姐曾用过寸寒草,如今身子被余毒摧残,天气转凉便会疼痛到难以入睡,我又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
“可有根治之法?”
“只能慢慢调理,此事急不得。”徐太医说完后,又想起了一件事,说道:“还有一件事,据江公子所言,小姐还曾患上雪盲之证,不能视烈光,亦不可雪天出行,若雪盲反复,日后恐会失明。”
说完后,他等了座上人许久,仍未听到到应答。
周攻玉神情怔忪,沉『吟』片刻后,将手中折子轻轻放下。“你说……失明?”
始终沉稳从容的太子,语气里竟有几分惊慌。
徐太医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殿下不必担忧,小姐的雪盲不算严重,只要多加注意,绝无失明的可能。”
他的话刚说完,周攻玉起身朝外走去。“阿肆,出宫。”
周攻玉昨日离开时,就已经安排了人守在威远侯府,以免小满再次消失。
这些事威远侯自然是注意到了,但既然是太子的命令,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若若的火气刚上来就被小满的眼泪浇灭,两人依旧手挽着手好得密不可分。
只有韩拾整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小满被太子抱在怀里的情景,恍然间又记起了那年冬至,二人拉着手站在人群中,连小贩都夸赞他们十分登对。
韩拾越想越不甘心,又要去威远侯府找小满,他姑父命人将他堵了回来,义正言辞道:“既然你回了京城,就不能如往日一般胡作非为,我和张祭酒说好了,你过两日就和你两个弟弟一起入国子监,否则整日游手好闲,再在京中给我惹出什么祸事来。”
韩拾抗拒:“我不去!什么国子监,都是一群小屁孩,能学出个什么?你让我去军营挨打也比去听什么之乎者也的好。”
“胡说八道!你懂个什么,连当今太子都在国子监受过教导,你还敢不从?”
“那我表哥他怎么不去?”他不忿道。
“你也配跟他比?今年春闱江所思若能高中,去给你授学都是绰绰有余。”
被一通训斥打击得彻底后,韩拾再想离开,连府门都没能跨出去。
而威远侯府中,江所思料到周攻玉会来,带着江若若避开了。
小满的院子里正在煎『药』,苦涩的『药』香弥漫到了每个角落,丝丝缕缕的飘散过了院墙。
在距离她的院门还有几步时,周攻玉停下了。
阿肆疑问:“殿下?”
“无事,走吧。”
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来之前几乎是急切地想要见到小满,等到了与她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却无端心生怯意。
『药』渣被倒在海棠树下当做肥料,小满拧着鼻子愁眉苦脸:“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煎『药』,花都被熏苦了。”
垂丝海棠在枝头盛放,坠在女子头顶,娇妍艳丽如同一簇粉云。
一时分不清花和人,究竟哪个更要引人目光。
小满上身穿了一件杏粉短衫,藕荷『色』的百迭裙有着璎珞纹样的刺绣。
仍是旧时模样,眼神却比在姜府时生动明亮。
周攻玉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直到有婢女出声才让她反应过来。
小满转身时,习惯『性』地抬臂遮住光线。
这一动作却像是刺痛了周攻玉的眼,他瞳孔骤然一缩,几步走到小满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光线遮了个彻底。
突然靠得这么近,小满无措地退后一步。
“殿下?”
“小满……”
不知道是不是这日光晃人,她竟觉得周攻玉的眼中尽是沉痛。
“殿下怎么来了?”
周攻玉的话没能说下去,他想问她愿不愿随自己回东宫,可话到嘴边又被压了回去。
她定是不愿,不用问。
“公务处理完,来看看你。”周攻玉说完,小满又是一阵沉默。
面对周攻玉的时候,也是在面对过去那段苍凉无望的日子,她不想这样。
她本可以只记得他的好,不带一丝怨恨的记着。
缭绕的『药』香极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她直视着周攻玉的眼,平静地说:“我现在很好,离开京城后也没有什么。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认识了更多的人,韩二哥他们都对我很好。我知道你当上太子了,在益州也经常听到有人说起你的名字,他们都在夸赞你是个很厉害的太子。”
周攻玉的笑意不减,眸光却黯淡下来,犹如烟花盛放后冷却的灰烬。
离开了京城,她遇到了更多的人,也过得很开心,她不需要他了。
其实从来都不是小满需要他,是他离不开小满。
“小满,留在我身边可好,我可以让你做……”
“太子殿下!”小满打断他的话,目光是他未曾见过的坚定。“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来了?”
周攻玉呆呆的望着她,周遭分明是春光和煦,他却觉得如置寒冬。
此刻再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干涩,如鲠在喉。
“这是你想要的吗?”
小满撇开头不看他,低声道:“你就当作我已经死掉了好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出口都是小心翼翼的。
虽然这么说周攻玉肯能不会答应,但还是要试试的。
万一他同意了呢……
他不是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就肯定会做到吧。
“若是我不愿呢?”周攻玉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我若不愿,你会伤心吗?”
小满摇头,诚恳道:“那也没关系,不怪你,我不该这样强求你的。反正过些日子我也是要回去的。你在京城好好的,我也很放心。”
“你不想看见我?”他缓缓开口,又似自言自语一般。
小满半晌没说话。
阿肆快看不下去了,小声叫了句:“殿下,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周攻玉身材颀长,离开时刮到了低垂的海棠枝,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贴在她乌发,飘落在她脚尖。
*
花朝节的这日,小满本来和韩拾约好一起凑热闹,但韩拾在国子监和太尉的儿子打了一架,被姑父关在府中不许他出来。
江所思本想留在府中研习自己的新书,得知江若若和小满要出行,便不放心地跟了出来。
街头繁花似锦,男女皆在发髻簪花。
富商出了银两,夺得花王头筹能得到五百两赏钱。
百姓争着将最娇艳的花搬上去评比,都盼着夺得花王名号,下半辈子能衣食无忧。
江若若穿了柳青暗纹的交领上衫,珍珠白的裙子上坠了碧绿香囊,在一片嫣红中格外显眼。
小满穿得素淡,淡鹅黄的两层长褙子,鱼肚白的百迭裙。若是混在人群里,很快就融进去找不到了。
江若若折了一枝海棠簪入她发中:“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你竟也不好好妆饰,可千万要跟紧,不能走丢了。”
“知道了。”
江所思斜睨了江若若一眼,淡淡道:“女为悦己者容,在外妆饰得娇俏艳丽又有何用?”
“我看着好看就成!”江若若气愤地回他一句,拉着小满加快脚步。
这一日的上京,人声嘈杂,灯影憧憧。
一瞬间,她好似回到了一年前。
明明只过去了不久,她却觉得十分遥远,甚至想不起当时周攻玉拉着她的手都说过什么,脸上是什么表情。
只有那句冰凉的“听话”记忆深刻。
四溢的花香伴着浓郁的脂粉气,飘然散开笼了满街。
江若若从巴郡来,不了解街上的年轻女子为何都要手持花枝。
“她们都拿着花,我们不拿是不是有些怪异?”
江所思回答:“京城的花朝节和巴郡有所不同,他们不仅要祭祀花神。这一日,只要是未曾许配人家的小姐,在街上看到了喜欢的男子,都可将自己的花枝赠予他。”
江若若惊讶:“这……这怎么行,会不会太过轻浮了?”
他一本正经:“这是京城的传统,你大可不必理会,要是父亲知道你在街上向人示爱,可能会让你跪半月的祠堂。”
小满笑出声,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细缝。
没走多久,二人都注意到四周的目光,江所思生得也俊朗,自然能招来不少女子青睐。
有几个姑娘眉目含情,频频朝他看过来。
向来不近女『色』,正直刻板的江所思遇到这种场面,紧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很快就有大胆的女子将玉兰花枝丢到他怀里了。
他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粉来,拿着花枝好像拿着滚烫的炭石,手足无措地看向江若若。
江若若发出无情的嘲笑声,他立刻恼怒地将玉兰花枝塞给了小满。
“兄长要对我示好不成?”小满笑盈盈地接过。
江所思的脸更红了,咬牙切齿道:“不可胡说。”
玉兰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她低头轻嗅,正欲开口,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转过身,韩拾喘着气,语气不稳,像是匆匆跑过来的。
他轻挑眉梢,对她粲然一笑:“这花是送给我的吗?”
江若若冷哼了一声:“料定你又是偷跑出来的,等回去了定又要挨骂了。”
韩拾无所谓:“就算挨骂也不能耽误了来见小满啊。”
他目光灼热,毫不躲避地看着她的眼睛。“要不然你将花送给旁人了,我可怎么办啊?”
小满也无妨将花递给谁,既然韩拾要了,她自然不会不给。
正待她要伸手,突然有一人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花枝脱手掉落在地上,不待她去捡,又被急匆匆跑过的孩童踩了两脚。娇嫩的花瓣被踩烂,沾了泥灰上去。
韩拾气愤地瞪向那小孩,那小孩反而还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他气得七窍生烟:“这孩子怎么回事?!”
江所思叹口气:“看来你跟小满的花没缘了,来都来了,去西街看花会吧。”
等几人转身离去后,一只白净的手将沾满尘灰的玉兰枝拾起。
周攻玉站在人群中,周身的矜贵与清冷神情,都与街市的一切格格不入。
偶有大胆的女子看向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手里的花抛给他,都被阿肆几个眼神给瞪走了。
绫罗纱衫如云一般聚集,人比花多的密集处,总是少不了浑水『摸』鱼的人。
小满腰间挂了一个香囊,鼓囊囊的,看着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韩拾正抱怨着“花王”不好看,小满也应和了两句,腰带被扯着猛地一坠,她惊呼一声,就见那贼子的身影跑远了。
“怎么回事?”
她些哭笑不得,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腰际:“有个小贼偷走了我的香囊。”
“里面装得不是花瓣吗?”
“谁会把那么多银子挂在腰上,不觉得重吗?这小贼真傻,白偷了。”
这一件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什么,几人还是高高兴兴地看花,时不时还盯着四周的年轻女子,看她会将花抛给谁。
给韩拾送花的姑娘都被他拿小满当借口婉拒了,而她也不在乎这些,仍是与江若若挤在一起。
烟花腾空升起,长鸣之后,在漆黑如墨的夜空炸开一朵绚丽的花。
短暂的照亮天地后,冷寂后的烟火归于黑暗。
韩拾装作若无其事靠近小满,手指与她垂在身侧的手越挨越近。
他下定决心一闭眼,正要握上她的手掌时,背后被人猛地一撞。
两个小男孩笑嘻嘻地做了鬼脸,又要去扯他腰间的玉佩。
方才的旖旎心思登时就被打破了,化为一腔火气。
韩拾觉得自己一定是天生和小孩相克。
小满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烟火升空,又在刹那间照亮他微红的脸庞。
“没……没事,就两个孩子……”
天地重归黑暗的那一瞬,周攻玉转身,逆着人『潮』离去。
阿肆将从贼子手上追回的香囊交予他。
“殿下,我们现在要回宫吗?都出宫了,当真不和小满姑娘说点什么?”
“不用了,若见到我,她今日不会那么开心。”周攻玉走了几步后又停下,对阿肆说:“吩咐她周围的人,看好韩拾。”
“是。”
*
入夜后的东宫寂静无声,惟有太子寝殿的一盏昏黄的烛火摇曳着。
周攻玉鬼使神差一般,将掉落在地的玉兰花枝拾起,也不在乎被踩烂的花瓣和沾染的泥灰。
玉兰枝孤零零地『插』在瓷瓶中,放置在他的书案。
月白锦囊被拆开,晒干的栀子花瓣落在奏折上。
淡雅香气萦绕,混入空气中难以挥散。
他不禁想到重遇的那一日,男子抱着一盆栀子,俯身对她说些什么,她盈盈一笑。
凉风吹入殿中,拂落了冷却的灯花。
周攻玉以手扶额,低垂着头看桌上的花瓣,蓦地发出一声讽刺至极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