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 55应恺一剑贯穿了

“什么, 连我不能进？”蔫蔫的柳虚之被医宗弟子扶着，站在应恺卧房门口，袖中揣着本《应盟主秘史》，失望道：“吾未见应兄羽扇纶巾之英姿久矣, 心向往之, 念念不得——真的连我不能见？”

守门弟子心说万一盟主待会一醒来就看见您在边上津津有味看他是怎么跟沧阳山徐宗主卿卿我我携手归隐三年抱俩的, 怕是能当场吐血再活活晕过去：“乐圣大人，徐宗主刚才离开时留下过话, 盟主醒来前谁都不准进去，甚至连医宗大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柳虚之失望地叹了口，正不甘心再试试, 突然自己的名字炸响在耳边：“柳虚之——”

被点名的乐圣：“？”

紧接着, 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腾云驾雾般穿过几道长廊，凌空飞出偏殿大门，只见徐霜策站在巨大的血河车边，手里拎着把眼熟的五弦古琴——赫然正是伏羲琴。

“我说徐兄你……”

柳虚之连话都来不及, 就被他一拂袖“送”进了巨车, 随即徐霜策拉着宫惟踏进车门, 四头神禽时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

偏殿中的名门世尊主纷纷觅声而来，惊道：“徐宗主怎么自己走了？！”“他不是令我等留守不准出岱山的吗？”“难道应宸渊醒了？！”……

尉迟锐追出殿外，一脸空白看向车内的宫惟，宫惟亦隔着车窗一脸空白与他对视, 两人眼底都写着个大大的懵字。这时徐霜策蕴藏灵力的声音以血河车为中心传向四面八，震断了所有人的议论：

“盟主重伤未醒，而定仙陵惊尸之『乱』已有线索，吾将赴天门关查清真相。但凡擅离岱山半步者, 以嫌犯论处！”

后一字余震不断，四头神禽已冲天而起，将华丽的巨车带上了高空。

可怜柳虚之被冲势往后一推，整个人砸在茶几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只见车头向北一转，让他猝不及防滚到了茶几底下，稀里哗啦半天没爬起来。

而宫惟已经很有经验了，两手紧紧地抓着桌案边缘，上半身还是跟着一摇一晃：“师尊刚才说定仙陵之『乱』已经有线索了？什么线索？”

徐霜策端坐挺拔不动如山，伸手按住了宫惟一只手背，道：“定仙陵之『乱』，乃是临江都鬼修所为，目的是为了寻找幻境中的灭世兵人。”

他另一手修长的五指按着桌案上的伏羲琴，这琴是刚才上车前孟云飞 “借”来的——其主未表示任反对，概因至今昏『迷』不醒之故。

“鬼修显然知道灭世兵人埋藏的具地点，但仍需要大费周章，控制法华仙尊的尸骨逃出定仙陵，再让尸骨千里迢迢去替他起出机关巨人——这应当是他自己能力受到了极大限制，或是起出兵人需满足一定条件的缘故。”

宫惟疑道：“什么条件？”

徐霜策略沉默片刻，才道：“许只有与它产生过联系的人，才能将它再次唤醒吧。”

这可太扯了，能与那恐怖巨人产生联系的莫过创造它的人、毁灭它的人，再加上曾与之一战的人。宫惟确定自己连见都没见过那玩意，为徐霜策认为他的尸骨能够把巨人从地心起出来？

“鬼修在临江都四处追杀你，因当他出现在宴春台时，我以为他的目标仍然只有你，但实际我错了。”徐霜策眼尾向不远处四肢大张、虚弱平摊的柳虚之一瞟：“伏羲琴音波可以探测地底无形之障，因鬼修令柳虚之身中镜术，又马不停蹄赶去屠戮孟云飞。如除掉世上唯二可以弹奏伏羲琴的人，自然就断了我们找到那灭世兵人的途径。”

宫惟意外道：“所以兵人真的埋在天门关？”

徐霜策道：“如看来应该是。”

宫惟突然意识到一件让他脊椎发凉的事，勉强笑了笑：“但师尊，即便我们找到兵人，无法把它从地心深处起出来吧。我们……没有谁与那灭世兵人……产生过任联系啊。”

车厢微微摇晃，夜明珠的光晕朦胧不清。徐霜策的侧影没有动，半晌才只见他垂下眼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未必。”

宫惟一股寒意直冲咽喉，刹那间他还以为徐霜策下一句话是：你的尸骨都能起出兵人，你本人不更能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徐霜策一言未发。

他就这么静静盯着自己搁在琴弦上的手，宫惟充满疑『惑』地看着他，突然荒谬地生出一丝心有灵犀——徐霜策说的人是他自己。

他竟觉得自己跟那灭世兵人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更不可思议了，徐霜策觉得自己算创造它、毁灭它、或是曾与它一战的三种人中的哪一种？

宫惟既诧异又『迷』『惑』，却见徐霜策吸了口，突兀地话锋一转：“应恺时遭受暗算且生死未卜，按仙盟律令，所有名门世尊主都必须立刻赶往岱山惩舒宫，我不例外。而法华仙尊的尸身偏偏在时逃脱，必定是要趁机会，去天门关寻找那灭世兵人。”

“姑且不论他是用什么手段让应恺中招的，对这一系列调虎离山的安排堪称紧密，目的便是要抢先我们一步找到兵人。如果我们刻还待在岱山，那便是耽误时机，正中对下怀了。”

宫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见不远处柳虚之有无力地撑着地板，感动道：“我从未听徐兄一次『性』说过这么话，如今直抒胸臆，是心境开朗才致健谈，可喜可贺！可赞可叹！那依徐兄之见，幕后黑手要得到灭世兵人去做什么呢？”

“……”

“开朗健谈”的徐霜策垂目而坐，面容俊美冷淡，薄唇紧闭。

车内一片安静。

“咳咳！”宫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道：“之前听师尊说那灭世兵人已经被完全摧毁了，那如今鬼修把它从地心里挖出来去做什么呢？”

徐霜策一摇头道：“不知。”

柳虚之张着嘴：“……”

“不过不用急。”徐霜策掀开车窗玉帘，轻声道：“等我们帮他做完那件事情，真相自然就见分晓了。”

血河车当空时，车内外时间流逝不，他们已经离开中原腹地来到了边关附近。只见窗外日头已过中天，但黑蒙蒙地竟不见亮，遥远地面上的山川丘陵好似被一层白雾覆盖了。更远的地平线上，一道绵延千万里的寒『潮』如有生命般，正隐隐冒头涌动。

“呀，”柳虚之忘了刚才被无视的疑『惑』，凑上来皱眉道：“不好，天门关常年候反常，怕是又赶上异象了。”

这里只有久居天门关附近的乐圣对当地天象比较了解，宫惟：“地动吗？”

“天穹至暗寒『潮』来，不是地动。”柳虚之眯眼对日头观察片刻，道：“算算这个时节，可能是黑虹贯日。”

黑虹贯日天象不祥，但天门关靠近极北冰川，出现什么都不以为怪，只能说运不那么好罢了。

徐霜策的手终从伏羲琴上移开了，淡淡道：“柳兄，请。”

柳虚之摊上这档子事可算是倒了血霉。他突破金丹后已在合虚期停滞年，自知这辈子都未必能突破大乘，对飞升更是不感兴趣，平生只安稳待在宴春台赏月弹琴、流泪葬花，做个风流雅之士，顺带听听各位仙友不怎么雅的小话本。奈番遇上徐霜策之后，他先是身中镜术，又砍伤了嫡徒，欠下穆夺朱两万两黄金，后还被迫来到这千里之外寸草不生的极寒之地弹琴卖艺，真是止一个惨字了得。

然而徐宗主在，他再不情愿没用，只得长叹一口取过琴来，弹指一拨——当！

灵力震响骤起，宫惟突然被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耳朵被人从身后伸手捂住了，顿时外界一丝声响不闻。

他扭头向后看去，正遇上徐霜策眼睫低垂，两人的视线轻轻一撞。

一连串长长短短的音符以血河车为中心，从高空向四面八扩散，组成无形的海浪没入大地。柳虚之闭目侧耳似乎在倾听什么，一刻钟后疾风暴雨般的十指陡然一停，睁眼道：“有了！继续向北四百里处，冰川尽头有一处地裂！”

镜术遗留的伤害极大，眼下他灵力更加枯竭了，一边喘一边擦拭额角的冷汗，疲惫而欣慰：“柳某人幸不辱使命，徐兄，你可不可以放我……徐兄？”

徐霜策在柳虚之震惊的视线中收手，放开了宫惟的耳朵。

宫惟忙不迭从他怀里起身爬到另一边坐垫上，神情自若，耳梢滚烫。

“……”

片刻安静后柳虚之恍然大悟，抚掌赞叹不已：“徐兄对弟子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当真是吾辈楷模！我之前为人师尊真是有疏忽，惭愧惭愧！”

徐霜策置若罔闻，视线直接越过了他：“降。”

随着他这一声落地，四头神禽时长啸，猛地向下俯冲而去。

柳虚之还没来得及坐稳就咣当一声栽倒在地，与时徐霜策稳稳按住了宫惟的手。巨车如利箭劈开两侧汹涌寒雾，约莫半盏茶工夫，轰然一声降落在了地面。

随即车门打开，风雪立刻尖啸着涌了进来。

时已至天门关，天地严寒且灵稀薄，断然不能再御剑了。宫惟按着扬起的鬓发跨出车门，重伤造成的灵力空虚无法护，立马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紧接着被兜头裹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袍。

只见徐霜策展开衣袍把他紧紧搂在身侧，风雪丝毫侵袭不进，白檀息扑面而来。然后他另一手按住了瑟瑟发抖的柳虚之，站在雪地中抬起一脚——

周遭『裸』『露』着黑岩的冰天雪地都唰地后退，脚步落下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山坡下背风处。

宫惟从外袍缝隙间向上一望，他们离刚才起步的山坡不过相距十余丈。看来地确实灵贫瘠，连天下第一人的武力都被压制到了极限，换作旁人来估计十成里都剩不下一成。

徐霜策温声：“还能支撑吗？”

柳虚之忙不迭诉苦：“徐兄你可知，我已经在宴春台住了数十年，那里终年四季温暖如春，我已经完全不能适应……徐兄？”

柳虚之目瞪口呆地看见徐霜策正低着头，神情平稳温和，与缩在沧阳宗主外袍里的小爱徒四目对视。

宫惟面颊微热：“谢师尊庇护。”

徐霜策微一颔首：“支撑不住时告诉为师。”

“……”

柳虚之愕然张嘴半晌，突然又悟了。

“难怪徐兄才开朗健谈，定是如今收了小弟子，胸中块垒一扫而空之故。”柳虚之欣然释怀，抚掌赞扬：“看来教学相长这句话诚不我欺，今日真是从徐兄身上受益良！”

徐兄再一次未理会他，缩地成寸的法术劲从周围腾起。

从处徒步走到柳虚之所说的裂谷，中间相隔四百余里，几乎就已经进入极北之地的范围了。

自古以来极北都是流放罪大恶极之徒的不归路，长孙澄风说“连你我这的大宗师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不完全是夸张——连天门关都如难行，真正的极北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万一再遇上寒虹贯日这的不祥天象，委实恶劣到难以象的地步。

宫惟被徐霜策搂在衣袍中，面颊紧贴着他坚实的肩窝，被刻意忽略的怅惘和『迷』『惑』再一次涌上心头。

极北之地荒凉贫瘠，天地全无一丝灵，任你是沧阳宗主还是大乘宗师，自身灵力都未必能发挥出百分之一，不异在身上背着万钧的镣铐去爬山。

——而十七年前徐霜策万里奔袭，守在度开洵流放必经的冰川之巅，将其一剑杀之，拂衣而去，年来未告知任一人。

那时他心里是怎么的？

这时众人脚步一停，徐霜策道：“到了。”

宫惟这才从温暖的臂弯中好奇地探出头，只见前不远处，冰川赫然出现了一道绵延不见尽头的大裂谷，好似上天降下神鬼莫测之力，在大地表面留下的巨大斫口。

滚滚阴寒几乎凝成黑『色』的实质，正从那深渊上腾空而起，直上天穹。

几乎在时，宫惟元神深处掠过一丝荒谬而清晰的感觉——那深渊下好像真的有什么。

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感应？

宫惟来不及思索，只听徐霜策轻声道：“深渊下有东西。”

“徐兄，徐兄你看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如接下来我就待在上面等你们吧……徐兄！”

可怜柳虚之话没说完就被噤声术堵了喉咙，被无形的力量踉踉跄跄拉到断崖边，紧接着脚下一空：“啊——”

柳虚之竭力当空展袖，尽量以一个天外飞仙般优美雅的姿势，呼啸着向深不见底的地心坠去。

紧接着宫惟身腾起，竟然是被徐霜策打横抄了起来：“抱紧。”

宫惟下意识双手抱住徐霜策修长结实的脖颈，两人一跃向冰寒刺骨的深渊！

风声呼啸向上，如利刀擦刮双耳。下坠的过程足足持续了半刻钟，旋即急速减慢，直至稳稳停住。

徐霜策双足离地尚存半尺，袍袖与鬓发翩然拂落，紧接着身侧传来：砰！

宫惟觅声望去，只见柳虚之如火炮般重砸在地，万尺高度瞬间让他砸出了个深坑。

宫惟：“……”

半晌才见乐圣大人灰头土脸从坑里爬出来，捂着后腰咬牙叹道：“徐兄，若是你定要让我跳的话我是会跳的，下次能否先知会我一声再……徐兄？你这是？！”

只见深渊底部光线昏暗，但一丝风声皆无，奇异的热力正隐隐从脚下岩石传来。徐霜策的脚终稳稳落在了地上，亦将怀里横抱着的宫惟放了下来，低声吩咐：“处奇诡，小心跟着为师，不要『乱』跑。”

然后他略微俯身把宫惟散『乱』的发绳紧了紧，又为他整了整衣襟，才起身举步向前走去。

柳虚之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突然恍然大悟地吸了一口凉，心悦诚服向宫惟拱手：“师徒情深，令人动容！从我要学着这好生待云飞！”

“……”

宫惟在他感佩的目光中欲言又止数次，才委婉道：“好还是先过孟公子的法。”

·

冰川裂谷深达万尺，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两侧冰壁崎岖相叠，冰层被天光折『射』千万次，映照出大片深蓝、幽蓝、浅蓝交错的荧光，瑰丽奇异非常。

脚下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原始地貌错综复杂，犹如巨型妖兽内的无数道血管，蜿蜒通向前未知的黑暗。

柳虚之又奏响伏羲琴数次，但这种世所罕见的险恶之地灵趋近无，连当世乐圣都无法奏出凝聚灵力的音波，不能探测前深达数百里的地底空间。徐霜策便让他收了伏羲琴，凝神片刻后仿佛感应到什么，牵着宫惟的手向某条不起眼的石径走去。

柳虚之大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徐兄怎知这路如走？难道大乘境宗师有独特的法门，亦能从这黑暗中感知辨位？”

徐霜策不答，脚下一转：“那边。”

确实是他所说的向，连宫惟的感觉都越来越明显了。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的元神，吸引着他一步步向既定的向走去。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自己与那传说中的灭世兵人毫无关联，只在幻境里远远地见过一次。徐霜策自然是如。

难道这就算与它产生过联系了吗？

柳虚之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勉强燃了张照明符，尽量捡着平坦的地保持士仪态，又忍不住：“徐兄，应盟主之前传话我时，说灭世兵人被摧毁的地是一座有着山脉与城郭的平原，为如今我们却在这万丈冰川之下？”

徐霜策淡淡道：“沧海桑田，便是如。”

柳虚之不由愕然：“那得长时间才能把平原丘陵变作极寒冰川？你们看到的灭世之战，难不成是上千年之前的景象了？”

徐霜策突然停下脚步。

借着照明符的光，隐约可见前道路陡然断裂，黑暗中只觉断口高度怕是有数尺。徐霜策松开宫惟的手，衣袍翩然一跃落地，然后才转身示意宫惟跳下来，稳稳地用双手接住了他。

柳虚之跟着跳了下来，这才听黑暗中徐霜策简洁地道：

“是。”

柳虚之诧异摇头而叹，但断口之下的这段路较之刚才更加黑暗崎岖，连他没了说话的心思，只得低头向前跋涉。宫惟一只手被徐霜策牵着，穿过一条宽度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摸』黑前进了两刻钟之久，前才终亮起了些微的光。

这时他元神突然明显地感应到了什么，好似三魂七魄都被人拎着往上一提。

就在前面。

宫惟不敢表『露』出丝毫异，只步伐加快了几分。然而这里实在没有半寸平地，他冷不防踩在石块上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形，便感觉徐霜策丝毫未停地大步向前而去。

宫惟手腕还被他拉着，不由趔趄了两步才跟上，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什么，心里微微一沉。

他道：“师尊？”

徐霜策头不地嗯了声。

宫惟小心翼翼说：“师尊，我脚崴了。”

徐霜策步伐稍微放慢了些，但仍未头：“就快到了。”

“……”

宫惟望着他的背影，瞳孔微微放大。

就在这时冰川底部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终来到了尽头，徐霜策脚步陡然一拐，眼前豁然开朗。

阴风呼啸扑面而来，山内部竟出现了巨大的空心穹隆！

一时刻，数十丈外。

柳虚之失声道：“地底竟然还有这般的景象！”

只见天光从他们头顶的千仞冰壁映照下来，脚下则是深不见底的地层断崖。滚滚阴风从那断崖中呼啸而上，犹如地狱厉鬼千万年不曾停息的哭号，汇聚成声势浩大的黑龙沿冰壁冲上天穹。

换作旁人必然已心惊胆裂，甚至连柳虚之这的大宗师都不由胆寒：“若我是不曾修道的凡人，怕会以为这下面就是民间所说的阴曹地府……”

徐霜策站住脚步，眼底映出脚下黑不见底的深渊：“就在这里了。”

他平直的语调反而让柳虚之更加『毛』骨悚然：“那灭世兵人就沉在下面？”

“是。”

“那……那徐兄现在打算怎么办？”

柳虚之满心疑，却只见徐霜策头向他瞟了一眼，然后目光投向手里牵着的宫惟，微微一笑，杀意清晰透骨：

“爱徒，为师说过让你不要『乱』跑的。”

柳虚之大惊之下来不及阻止，只见徐霜策出手如电，在鲜血四溅中一掌贯穿了宫惟的胸腔！

宫惟胸腔起伏，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师尊？”

他要挣脱前面那人紧抓着自己的手，但刻为时已晚了。

只见灵力的漩涡从“徐霜策”脚边平地而起，如黑烟般覆盖全身，数息后哗然消散；待灵力完全散尽之后，钳住他胳膊的已经不是沧阳宗主，而变成了一道灰袍兜帽的高大背影！

“啊，”它轻而低沉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被发现了？”

扑通！一声重响，“宫惟”大睁双眼倒在地上，在黑烟中化出了原型——一座通乌黑阴邪的小石人。

柳虚之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却只见徐霜策猝然转身振袖，单手打出一道如剑劲，灵光一举斩断深渊上空滚滚黑，周遭视线霎时一清！

数十丈距离外，深渊地裂另一侧。

一道鬼魅般的灰袍虚影立在断崖边，兜帽垂下看不清面容，烟雾般的指爪紧紧钳着年的手——那才是真的宫惟！

柳虚之神情剧变：“这、这就是临江都那鬼修？它是时混进来的？！”

徐霜策目光闪动，未作答。

但紧接着柳虚之脑海中闪过刚才的一幕幕画面，自己反应过来了：“啊，就是刚才你先跳下去，又转身接住你弟子的时候——”

在那陡然下坠的断口处，徐霜策短暂放开他爱徒的手，然后转身稳稳接住了跳下来的宫惟。就在那错身而过的黑暗瞬间，宫惟竟已被人无声无息地调了包，而他们就牵着这么个小石人走了一路！

普通障眼法或替身术都不可能瞒过大宗师的眼睛，更不可能出现刚才人死之际鲜血迸『射』的景象。柳虚之与地上那面目阴冷的石头人互相对视，这才真正感觉到不寒而栗了：“这是从处来的阴邪法术？”

徐霜策望向对岸钳制着宫惟的灰袍鬼影，冷冷吐出两个字：“鬼、垣。”

十余丈外断崖另一侧，鬼影终从兜帽下发出了声音：“徐霜策。”

它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是直接响在了旁人的脑子里，而且音质极其怪异，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传来，带着沙沙的音，完全听不出男女。

柳虚之常年接触音律的耳朵本能地动了动，感觉到一丝形容不出的熟悉。

只见鬼影抓着宫惟的手，力道冷酷凶狠语调，却似乎十分轻柔：“把深渊底下那件东西取来给我，否则你嫡传弟子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

一阵比一阵强烈的不适涌上宫惟心头，却非来自身侧的鬼影，而是来自脚下——

万丈深渊中仿佛潜伏着某个巨大的物，凶邪、怨恨、充满恶念，正随着他们的到来而慢慢苏醒，一下比一下更加清晰地牵动着他的元神。

不要过来，宫惟望着远处断崖边的徐霜策。

深渊底下的东西极度危险，不要过来，不要唤醒它——

“魂身替死，”徐霜策突然凝视着鬼影道。

柳虚之：“什么？”

鬼影似乎凝定了一瞬。

“黄泉鬼修的一种替身秘法，当被迫困在某处时，可将魂与魄撕裂开，天、地、人三魂附在傀儡替身上，这傀儡便完完全全化作本尊，连血肉心跳都毫不作假；其余七魄则随时可以逃逸而出。”

徐霜策眯起眼睛：“但这么做要付出代价，便是失去三魂后，其余七魄所依附的身无法维持稳定形态，大数时候都只能化作鬼魅般的虚影。只有当傀儡替身化作的本尊被杀死时，那天地人三魂才能千万里之外归而来，令虚影恢复成本尊。”

“‘魂身替死’从未出现在任仙典籍中，即便在鬼垣十二府内部都已失传百年，不今日得以亲见。”

徐霜策抬起一脚悬空在深渊之上，二指挟一张灵光闪烁的千里传音符竖在唇间，锐利的视线盯着鬼影，声音轻而狠：

“他跑不掉了，应恺。”

与时，万里之外岱山仙盟，紧闭的房门突然哗地被拉开。

“盟、盟主？”“盟主！”

众弟子纷纷失声，却见应恺面沉如水，大步流星，衣袍翻飞穿过长廊，一掌轰开偏殿大门，在二十来位世尊主震惊的目光中拔剑而入，定山海神剑之威扑面而来——

鬼影霎时似有所感，尖厉长啸飞身后退，五个指尖时刺进了宫惟侧颈。

但时徐霜策已如利箭当空，以身相代法咒发动，脖颈飞出一弧鲜血洒进深渊。

惩舒宫中，定山海剑出如长虹，众目睽睽下一剑贯穿了钜宗眉心！

血淋淋的剑尖从后脑穿出，钜宗连反抗都来不及，尸身兀自摇晃了两下，才砰一声栽倒在地。

紧接着在周遭难以置信的惊叫声中，那“尸”迅速被黑烟笼罩，数息后烟雾散尽，才显出了金铠为躯、青铜为面的真身。

有人失声：“兵、兵人？！”

傀儡已死，三魂归来。千仞冰川深处，鬼影像是被无形的神剑贯穿，整个头颅折断般猛地向后，全身骨骼爆发出可怕的锐响！

徐霜策飞身落地，一把夺宫惟按进怀里，咽喉上鲜血滚落浸透了衣襟。

柳虚之匆忙凌空赶到，只见鬼影终在那利刃穿脑的剧痛中恢复了本尊，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赫然正是当世钜宗！

“……”柳虚之张了张口，做梦般挤出两个字：“澄风？”

长孙澄风一向是那种非常斯俊朗的面相，但刻因为三魂遭受定山海重创，已经全然没了那种闲适洒脱的度，显得有些狼狈。

但即便如他面上仍然带着笑影，只是有点唏嘘：“原来应兄早就醒了。你俩唱这一出双簧，就是为了把我钓出来吧。”

说着他忍不住咳了口血，转向宫惟：“——你是怎么发现我不对的，因为刚才你险些摔倒，‘师尊’却没有立刻停下脚步查看么？”

宫惟只觉得徐霜策把自己按在怀里的双手用力奇大，按得他肩胛骨都有点疼。半晌徐宗主才终缓过一口似地，稍微放松了些许，让宫惟得以头『露』出一只眼睛，上下打量长孙澄风。

“不好意思，魂身替死之后再用化形术对灵力的消耗太大了，撑两刻已是极限，实在没时间扮演徐兄这等爱徒如命的好师尊。”长孙澄风不知是嘲弄还是感叹地摇摇头，又转向徐霜策：“那你呢，徐兄？你又是从时开始怀疑我的？”

徐霜策简短道：“金船上。”

长孙澄风颇感意外：“这么早？那为当时你没有……”

“当时无法确定，直到所有人被召岱山惩舒宫。为请幕后主使入瓮，只得与应恺配合出下策。”徐霜策顿了顿，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长孙澄风终喘过了那口，从地上起身，板正地坐直。

“是我的错，徐兄。”他诚恳道，“度开洵被流放后，我终有机会看到了他留下的诸手稿，大部分关鬼修邪法的钻研和记录都骇人听闻，全然不知是从处学来的。我特别注意到有一页提起极北冰川的地裂之下，埋藏着一座威力足以灭世的机关兵人。我对那强大的力量动了心，年来一直将它据为己有。”

说着他自嘲地一哂：“我身为钜宗，对绝世兵人的狂热追求不亚当年企图偷盗法华仙尊右眼的度开洵。手段卑劣，实在惭愧。”

番说辞十分诚恳，然而徐霜策无动衷：“既然十七年前便已看到手稿，为至今才来寻找兵人？”

“其实当年我千辛万苦来找过一次，就在升仙台之变前不久——算算时间那时度开洵应该已经被你杀了。”长孙澄风摇了摇头：“但实不相瞒，无功而返。”

柳虚之终从震惊中过神来，忍不住：“为无功而返？”

“不是谁都有资格从万丈深渊中将上古兵人唤醒的，柳兄。”长孙澄风向徐霜策一瞟：“不信你你身边这位徐宗主，是不是这？”

柳虚之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徐霜策面『色』如冰，不置可否。

“直到十七年后我才终找到机会，利用钜宗身份之便将兵人丝带进定仙陵，控制住了法华仙尊的遗骨。本请法华仙尊为我起出这深渊中的兵人，却未惊动了徐兄你亲自驾临岱山，不仅快刀斩『乱』麻砍碎了所有惊尸，还发现了仙尊尸身内的兵人丝。”

“在金船上被各位仙友公审时，我心里其实是很惊慌的。”长孙澄风长长叹了口，道：“所幸还有一个孽障弟弟可以为我顶缸，算是尽了他后的一点价值。”

柳虚之终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串联起来，顿时一股怒火直冲心头：“在蓬莱殿令我身中镜术的人是你？”

长孙澄风道：“抱歉，柳兄。”

“屠戮我数名弟子，险些令云飞丧命的人是你？！”

“……”

长孙澄风神情顿了顿，才低头道：“实在抱歉，柳兄。其实我不那么做的。”

柳虚之勃然大怒，铿锵一声青藜出鞘，但还没来得及上前，就突然被半空一道强硬劲挡住了：“——徐宗主？”

徐霜策左手略微抬起，未看又惊又怒的柳虚之，只盯着地上的钜宗：

“十七年前度开洵被流放后，你曾隐瞒所有人，独自一人亲身来到地？”

明明是刚才他自己亲口说过的话，长孙澄风的眼神却微微闪烁，片刻后吐出一个字：“是。”

徐霜策说：“原来如。”

——原来如什么？

柳虚之满头雾水，却见徐霜策薄唇微勾，现出一丝冷笑：

“十七年前独自前来寻找兵人的长孙澄风，就是在这里被你杀而代之的吗，度开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