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人
哒哒哒……
一步步,一声声,千年古墓内只剩下一行孤单的脚步声。他走在墓道中,那墓道长长长不见出口。在那冰冷狭窄得如一条黑线的石道内,唯他一人怀拥一抹浅青独行。
狐景辰的脸色很惨白,一路下来他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尽,只剩满身业火肆虐。
他是冷是热呢?
当一个人全身的血液都流尽,唯有一腔空火灼烧时,是冷是热也就只剩自己感知了。
狐景辰走着,许是累了,许是不小心,他脚下突然一跌,险险跌落。所幸他及时伸出一指抵住了石壁,稳住了身形。
他松了口气,掀眸一瞥,目光忽的凝了一下。只见那抵在温热石壁的指尖下竟泛起一层薄冰!
他忙抽回手藏到自己的手袖里,又加紧脚步带着狐青流入内。
随着他不断地深入,墓道内愈发炎热起来。然而他却越跑越快,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般。拼命地往前奔跑着。
忽的,眼前突显一若隐若现的红光。他当下大喜,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加紧了脚步。
他跑着,离那红光越来越近。就在此刻,眼前的红光突然剧烈一晃,他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栽头倒地!
“四哥!”狐景辰大喊一声,自己却像一块冰一样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砖上。可他的目光却是紧紧凝视着那从他身上滚落下来的青色。
狐青流还是没有醒来,他仍旧困于自己的梦境之中。他从狐景辰身上滚下,又在青砖上滚了几圈,最后横在了离他不过几尺之外的地方。
可是,狐景辰却没有力气去触碰到他布满尘埃的青衫了。
一开始,狐景辰还妄想爬到他身旁。然而几番尝试,却都已失败告终。
他回过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腿部已经结满了冰晶。成片的冰晶如同贪婪的妖兽一般,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地从他的腿部开始迅速向上吞噬。
狐景辰环顾四周,就连墓道壁上也开始结满冰晶。而此刻,他仍旧能感受到那来自陪葬陵愈来愈近的压力。他顿时急了。
要是他都倒下了,那昏迷的狐青流该怎么办?这个墓如此危险,留他一个人真的可以吗?还有,四哥他……最害怕尸鬼之物了。如果没有自己,他会不会很不安?
狐景辰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猛地甩了甩头清空脑中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在心里暗道:无论如何决不能倒下!一定要让狐青流起来,一定要!
他想着,咬牙奋力地朝狐青流伸出手,可他的指尖离他却总是只差咫尺之遥。他,够不着狐青流啊。可是他却仍是倔犟地朝狐青流伸手。他的体力因为被冰封的缘故而迅速消耗,他知道很快,很快他就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冰晶已经蔓延到他的脖颈处,刺骨的寒意从他全身的骨肉传来。慢慢他开始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完全麻木不知疼痛。随之他的视野逐渐模糊不清,只是那伸出的模糊的指尖啊,却仍旧如此倔犟的撑起,伸向那咫尺之间,天涯之远的人。
慢慢地,那冰晶已经漫上了他的脸,冰封住他的双眸,他终于陷入一片绝望的漆黑。
“四哥!!!”最后一刻,在这沉静千年的黑暗墓道啊,唯一声声嘶力竭地喊声响彻,久久回荡。
约莫二百年前,万重山第四重的凌霄阁上。一个小小的窗台前,一青一红的两个少年郎围在桌前,好奇地打量着一个不断颤抖的……球?
“我,我说的没错吧!”这一脸骄傲的看着桌上的球同红衣少年讲话的便是狐青流了。
“没想到这球真的会孵化。”闻言,那身着红衣的少年狐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作出一副若有所思之态。
“快敲开看看!”狐青流已经等不及了,他伸手正打算动手剥壳,突然就被狐炔一把拉住。“慢着,让他自己出来。”
“唉呀,帮一下没事的。”狐青流嘴上打着哈哈,可心里却早就飘起。他才不会说实际上是他自己想要剥着玩儿呢。
“不行就是不行。”狐炔坚决反对。
然而就在二人拉扯之时,只听“咔嚓!”一声。球突然裂开了,缝隙内露出了几缕橙色的毛。
二人齐齐看去,这一看那狐青流就不得了了。只见他立刻挣开自家二哥的手,伸手就将那摇摇欲坠的球壳掀下,而后又一点点逐步向周围“进攻”。完全无视了身后的二哥狐炔。
而那狐炔看他剥得起劲,一下也玩心大起,什么剥壳会弄伤他的话都抛至脑后。当下就不耐烦地朝狐青流叫道:“啊喂!你手抖得比球还厉害。行不行呐!不行我来!”
“才不给才不给,不给,就是不给。”他才不会去理会那干红着眼的二哥呢,自顾自地剥得起劲。
壳越去越多,黑洞洞的球洞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小狐狸脑袋。橙色的毛还未干透,黏在脸上,而它的头顶上竟然还顶着一小片壳。
“哈哈,你看毛还没有干呢!”狐炔见状,乐得哈哈大笑。这笑声一下吸引来那刚刚还坐在厅内的老大狐墨玄。
他也连忙凑过来,扫了一眼出来的东西,像放心似的地松了口气道:“还好,是只狐狸。”
两人心思各异,却皆露欣喜姿态,想来等这一刻也是许久。
然而狐青流没有理会他俩,他自顾自伸手抱起那球,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看个不停。须臾,他庄重地捧起它,捧到自己的眼前。他盯着它,脸上飞起两小团红晕:“五妹乖,叫四哥~”
小狐狸看着眼前的人,那双青瞳澄澈如泉,这是它沉睡于球中百年后才得以一见的第一眼。只是……它从未曾想自己醒来听到第一句话居然是……
“滚,老子男的!”一声厉喝从小狐狸口中爆出,随后那张还湿漉漉的脸顿时变得如墨一般漆黑。
空气瞬间凝结。
“呃……我好像听到谁心碎的声音了。”狐炔见状面色颇为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侧头对身侧的狐墨玄道。
狐墨玄则双手抱胸,一脸无奈地看着狐青流那欲哭无泪的脸。
时光一转又是几十年,那小狐狸天资卓越很快就学会了化形之术。从此,狐烟楼下又多了一个提着长剑挥舞的橙衣翩翩少年——狐景辰。
“嗯?”某日清晨,狐景辰一如既往地在庭院中挥舞着自己的长剑。然而这次,他低头只见自己的剑端处那枚吊着古铜币的剑穗居然不翼而飞。
“……”他立在那里半晌不说话。路过的两只小狐狸看到他的脸色却吓得半死。
“……五哥的脸上有黑气在快速爬升……”
“真的,啊爬到头顶了。全黑了!”
“啊,四哥这次又要惨了。话说他为什么总要拿五哥的剑穗?”
“咱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
黄昏,当那两只小狐狸正悠哉悠哉地从狐烟楼出来走向自家院子时。只见眼前飞速地掠过一抹青色的身影。
“啊,老七八弟好啊!”狐青流挂着个笑脸匆匆从他们身前擦肩而过。
“好……”两只小狐狸才刚刚开口,声音就立刻被一道橙风吹散。
“剑法,斩。”“啊啊啊!谋杀兄长啊!”
紧接着,一声声“凄厉”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两只小狐狸呆在原地面面相觑。
“啊?……又打起来了。”
“嗯,我们白走了。回狐烟楼吧。”
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罕见。自从狐烟楼迎来第五只狐妖后,隔三差五地就能看到一个青衣少年被一个提剑的橙衣少年追赶。
面对这本该一同练剑的两个弟弟,二哥狐炔一脸冷笑的表示:“剑法不见得有多长进,倒是轻功越练越好了!”
狐烟楼排行十五的狐奈彦则无奈宽慰那已经拔剑起身,准备下去抽殿下跪着的二人的狐炔道:“啊哈哈……有练就好,有练就好。都是功法,二哥喝口水消消气,一家人。”
然而不过二日,两人又到狐烟楼报道了。这次就连十五狐奈彦也站在一旁面露难色。
狐炔:“……”虽然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拔剑就对了。
这样的日子,一日一日,一年一年。从结发少年追到百年狐妖。从持剑二人,变至独身挥剑。从柳莲池畔迁至金翠楼阁。
一眨眼,这一幕幕又已是二百年了。
只是这三百年来,狐青流他知道吗?
一百年沉睡于妖球内,二百年伴他于万重山。这一切,狐青流他都知道吗?
当冰封住了躯壳的那刻,狐景辰的心里一定是无比苦涩的吧。他曾心有一愿,只不过是能回到儿时。像当年那般,晨起与他挥剑比试,暮落同他盏灯书墨。
此刻,墓道渐渐静下。那青砖上布满冰晶之处,断断续续地传出十分虚弱的声音。
那细如蚊呓的声音刚刚透出,又迅速的消散凝结掉落在那浑身血迹的男子身侧,再无人能知晓他说过什么。
狐青流仍旧没有醒来,他还困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刚刚那些古古怪怪的梦终于过去,就在这时他依稀听到一声声的呼唤。
刹那间梦境分裂,他仿佛一朝回到了三百年前,那个满心抱负的,被称为天之骄子的人。十年幻形,五年便裂开二尾,堪比一个苦修三百年的妖怪!
他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那曾经熟悉的感觉,那充沛的妖力。还没来得及再感受一番,一个头顶着尖角的人突然急匆匆地破门而入冲他道:“不好了,小四爷,那球……”
“老五怎么了?!”
!脱口而出……狐青流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这么着急。亏他还活了三百多年。
“那些人说要,说要……封印它,镇压在,狐烟楼下。”那尖角妖怪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只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你怎么不早点说?!”狐青流喊了一声,夺门而出。
眼前的情景一晃,他跪在了狐烟楼内殿之下。而内殿之上,正卧着那九尾灵狐。其下两侧立着他的大哥狐墨玄三姐狐婉心。而他的身侧一同跪下的,是二哥狐炔。
“母上,四弟只是一时糊涂!你不要罚他啊!”狐炔一脸焦急,不断地磕着头,一边还不断扯着他的袖子要他赔罪。
狐青流一愣,猛地想起来了。当年,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和九尾灵狐掷气,一时冲动之下自废灵根,从此无论再如何修炼妖法,也只能当个庸碌之人。
其实,只要他这时妥协。他大可以继续去修他的妖法,去实现他的抱负。只要他磕头,道上一句:“母上,儿子知错了。”他日后的所有努力就不会付之东流。他,还是那个天之骄子,甚至将比大哥狐墨玄更强!
然而,狐青流没有。他情不由衷地看向那被自己紧紧护在怀中的球。他看着它,仿佛看见了那三百年来一直提着剑追着砍他的人。
那个人啊,还是只狐狸的时候就总爱给他叼东西,叼完后还扔地上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全是风吹来的样子。噢呵呵,风能把山下的鱼吹来噢!你真聪明。
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就开始练剑。每次练剑还都要在他面前练,引诱他来一起打斗,然后又屡屡相让每次都要打个平局。
这家伙……
呵,一条灵根而已,不亏。
“既然如此,母上不妨将它的封印加在我的魂魄之上。儿子愿用这一生微弱的力量来抵消它的妖力。”就在这时,殿下传来一声不大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
我想要……还他一个自由身。
“四弟!”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答,殿内三人齐齐大惊。
“你疯了?!你知道你这样会有什么下场吗?”二哥狐炔不可置信地回头朝他低喝道。手仍旧倔犟地拉着他的手袖,要他磕头赔罪。
然而狐青流却只一笑,用手拂开狐炔紧紧拽着他手袖的手。
疯了吗?或许吧。若今日能重来,我仍不悔。只是,这一次,四哥啊,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了。
他仰头毫不示弱地看向那上方冷笑着的九尾灵狐母。“母上,儿子还愿用一魂一魄来抵消它许散去的那一魂。望母上,成全。”他道,重重磕了两头。
损了灵根再损魂魄,那这人不得废了!
“母上!万万不可啊!”三人闻言,连忙齐声跪下,叩求灵狐。“四弟只是……”
“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