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以后不会这样了
梦泽宫内一栋罩着淡淡青光的三叠楼内不断冒出黑气。黑气如拳于光罩内横冲直撞，想要冲出青光的束缚。
在那三叠楼下，立着一个浑身狼狈的女子。她高举双手，那身上环绕着青色的微光也顺着她的手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光罩中。
不过片刻，女子的脸色便愈发惨白起来。她的身体开始摇晃，她已经开始坚持不住了。然而光罩中的黑气并没有减弱，反而越发膨胀。
片刻间，只听突然一声巨响炸开。光罩顿时应声裂开一条巨缝，而后又是“咔”的一声，浓稠的黑气蜂拥而出，嘶吼着将光罩撕成无数碎片。
女子也被这力道反噬，一下被震开数尺远，重重摔倒在地。她低头，体内的瘀血从她的口鼻中流出。
黑气反噬带来的伤比她想象的更大，再加之之前与狐青流二人在那小院斗争时留下的伤还未来得及愈合便连忙奔波到梦泽。新伤叠旧伤，她已经吃不消了。
恍惚了片刻，她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双素净的云纹白靴。她只觉心中一震，脑海一片空白。
“弦儿……”眼前的人刚说出二字，景心弦便立刻跪好，双手撑地不断用力地对她磕头。她的头不断撞地了，撞得“砰砰”直响，不过片刻鲜血就在洁净的地上漫开。
“师父师父……救救梦儿，救救她吧……”景心弦磕着，又突然抬起头，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到师父的身边。她说着，泪水如决堤般从眼眶之中涌出。
然而景心弦的师父，筏梦真人却退后了，躲开了景心弦。她看着底下哭得肝肠寸断的景心弦，脸上淡淡的却是连一丝多余的神情都没有。
“为师记得，当年在你前去武当行医之时就同你嘱咐过，‘世事凶恶，你此番下山切忌惹是生非。’而你呢，竟与那姓云的无情郎私会，生下这孽障！”筏梦真人见那景心弦还是在不断的哭求着，顿时怒上心头。
她的徒儿本该是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然而，景心弦倒好！不自珍重，做出如此龌蹉之事！一块美玉被玷污至此，成为云梦之中的笑话！
如今，她仍旧不思悔改。不仅同血宗这种穷凶极恶的邪派合作，甚至今日还擅自放出镇魔塔的妖魔！
她的徒儿，在入梦泽之前是多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女孩啊！被她救过的人不计其数！她怎么会，怎么会做出那些穷凶极恶的事？
都是，都是那个无情郎留下的孽障！若没有云梦心，若没有她！她的徒儿，就该是整个云梦引以为傲的仙子！
筏梦真人想着，怒火攻心。她看着底下跪求着的，缩成一团的景心弦，眼底也增添了几分厌恶。
“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些什么？！你的抱负呢，你悬壶济世的壮志呢？！那个孽障，不要也罢。”
筏梦真人的话如同无情的判决，一字字砸在景心弦的心间，将她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又狠狠地撕裂开来。
她整个人突然像是被抽空了气力一般瘫在地上，眼前也被泛起的水雾掩盖。朦胧的视线中仿佛又出现那此生难忘的画面，那宽广不见尽头的水涧渊，那渊上被云雾缭绕掩盖住的不断摇晃远去的小舟。那穷尽目光也想要望见的身影。
当年，他也是这样一点点褪出了她的世界。如今，就连她的梦儿也要随着她的父君去了吗？
悬壶济世……悬壶济世……
景心弦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了这四字，失去了多少。若不是当年她执意护世，云落渊也不会死，她也不必沦落至此。
济世，她做到了啊，她做过了啊！可敢问这世人，谁能来救她，谁肯来救她？！
华胥山被血洗，竹林仙居不复存在。武当云梦对立为敌，云梦当年也是这样弃了她！她是多么不得已才在这荒山中建造梦泽，多么不得已才隐姓埋名，碌碌终生。这一切不都是因为那可笑的悬壶济世！
“我做不到……徒儿做不到……”
筏梦真人原想劝她回云梦，却听景心弦喃喃低语，顿时怒火攻心，狠狠甩袖离去。
她走了些许步，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喊，“师父！梦儿是徒儿唯一的寄托了！徒儿，不能再退了……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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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那云梦心破开魔塔的封印后，无数的妖魔从阁中冒出，无一不冲向那阁楼之中唯一的活物——红铃。
红铃只得躲在那酒窖中，瑟瑟发抖露出一点小脑袋听着窖外那声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无数妖魔撞击着石门，不仅石门甚至连整个酒窖都被撞击得不断震动。似乎随时都会倒塌一般。
“不要啊不要啊！呜呜，臭子染笨子染……你怎么不来……你快来啊！”红铃边哭着，边咬牙从酒窖里抽出一坛浮梦三世。而后弯身，想要躲在那酒坛子间，却发现幻化成人后的自己根本进不去。但是要她化回原型，她又不会。
见状，红铃急得直跺脚，还是拼命地想要躲在那坛子间，却还是怎么也进不去。无奈之下又只得哭哭啼啼地又咬牙，推着那酒坛子想要塞回去。可是这次却怎么也抬不起那坛子，试了好几次，结果手一滑摔了一地。
“哇！”红铃看着那溢满酒香的满地碎片，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大哭起来。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不要啊不要啊！我还要吃三姐的饭菜，还要去拔阿摩的萝卜，还要……”人到了绝境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事情。红铃也一样，她直到此刻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有这么事情没有做。
“呜呜呜……大哥，我再也不会去你书房打翻你的墨砚了。我再也不会去百草堂烧三姐的草药，也不会去把二哥的佩剑拿去凌霄阁卖，也不会和十八十九斗嘴……我错了我错了，快来救我啊！”
红铃说着说着，口里就渴了，便哭着跑去又抽出一坛浮梦三世喝起来。她喝着继续哭道：“这一次是回不去万重山了。如果以后有谁能来到这个酒窖子里，一定要帮我转告连翘。以后不会再有人把她的头发打成结了，所以睡觉的时候不用再盘着了。其实我在的时候你盘着也没有用……”
“原来你这家伙这么顽皮啊！”这时只听一声爽朗地笑声从酒窖的石门外传来。
红铃心里一惊，抬头一看。就见那厚重的石门处正倚着一个短衫少年，少年的抱着胸怀里还死死按着一个不断颤抖的圆盘。
“莫染！”红铃惊喜地叫出声来，从酒坛子堆里一跃而起，想要扑向莫染身旁。不料脚下突然一绊，“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噗！”莫染一看忍不住噗呲一笑，走到红铃跟前扶起她道：“爱卿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吧。”
丢脸。红铃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但是此刻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胜过她心中的这份喜悦之情了。她开心地叫了一声，双手环住了莫染的腰，像个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
“喂喂……”原本莫染还想调侃她是不是遗言说完了，要去忘川了。不料这小东西竟然一下扑到自己的怀里，笑着哭了起来。
他低头看向那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小家伙，叹了口气道：“没事啦。快点下来，还要不要出去了。”
闻言，红铃立刻从他身下跳下来，连连点头道：“要要要！”当下也不敢再哭了，连忙紧紧跟着莫染想要走出石窖。
然而正当红铃走到石门前那刻，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手掌，将她的视线遮挡住。
“啊！”她心里一惊，以为是什么鬼怪。这时却听一声温润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别看。乖……”莫染弯下身，轻轻在红铃的耳畔道。而后他感到那小东西乖巧地点了点头，便伸手将她拉过，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
红铃不知道莫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觉得此刻很温暖，很安心。或许她正处在群魔之中，或许她周身的景象十分恐怖。可那又如何呢？
身前的人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他的体温传递到她的脸上，他身上那一贯熟悉的清香萦绕着她的小鼻。这就足以了，周身的一切此刻也已不重要了。
红铃不知道莫染在做什么，只是埋在他的怀里，跟着他慢慢走出了镇魔塔。
塔外，凤灵焰正焦急地等待着，他望着那还是平静的塔门。在心里怒骂那莫染，年少轻狂，自以为自己能够轻易胜敌，气血方刚完全耐不住性子！将来一定会被自己的鲁莽害死之类的！
他一边生气，一边却还是努力地用烈焰将塔门附近的妖魔除去。
只记得之前他们追着那太极纹盘到塔下时，就听那筏梦真人说确有一个红衣女孩入内。
原本按正常人的想法都应该是想法设法先除魔，开出一条安全的通道才能入内救人。凤灵焰也是这般想的，哪里知道莫染这小子竟然这般耐不住性子。当确认那筏梦真人的话时，他就立刻冲入镇魔塔之中！丝毫不顾及是否会被妖魔杀害！
凤灵焰一想起刚刚那个场景，好好的跟旧人说话，说着说着一回头身旁的小子就已经闯入那镇魔塔内。真是……这感觉，简直就像极了当年天宫的灵殇笙！
“嗯？！”就在凤灵焰气得面色发黑之时，镇魔塔塔门下终于走出两个跌跌撞撞的小人儿。他当下大喜，心道这小子入这凶险的镇魔塔内竟能活着出来，恐怕他的道行都已经能够与筏梦真人相敌了。这么看来，他是那沧海道人的弟子便跟可能了！
而后他的目光一移，却突然滞住了。因为他看到，那一身狼狈的少年怀里，正紧紧护着一抹红色。他护的是多么的仔细小心，凤灵焰不可能看不出！也是如此，他那一向明亮的琉璃眸子里才划过一丝阴暗。
他微微抬手，手心里已经不知不觉燃起了他身为凤幽王真正的涅盘之火。可片刻，他的脑海中却闪过了银忘鳞血洗华胥山时那满身浴血的模样。他放下了手，面上露出了一丝挣扎。
罢了……顺其自然吧。
凤灵焰暗叹一声，便准备上前去迎那二人。不料就在此刻，他的跟前突然闯出一个女人，一把拦在了二人之间挡住了莫染他们的去路。
凤灵焰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女人竟敢挡道。就算是当年在天宫，那些老仙都不敢挡他凤首的道。这个蝼蚁，有资格吗？！
而景心弦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凤幽王，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身后有这么一个人。她一心只想着莫染把人救出来了，他把这个会给梦心带来死亡的人带出来了！
这怎么可以？！
“小染！”景心弦突然大喊一声，差点没把二人吓死。也亏是那一声大喊，红铃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塔，连忙从莫染怀里挣出来，用小手拍了拍自己早已羞得通红的小脸。
而立在她身旁的少年却完全呆滞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女人。他的景姑姑。
他自五岁记事，被师父墨君长带去竹林仙居中修道起。每每见到景心弦，她都是笑容满面，浑身上下都整洁得不像话。也是因此，就算是梦心也不得不好好整顿自己的衣着，不得让自己身上沾上一点污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印象中从来都是微笑的轻言细语的人。此刻却像一个疯子一般，冲他大吼大叫。一身血痕一身污浊，多狼狈。
“景，景姑姑……你怎么了？怎么这……”他慌了，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可景心弦却并不在意，依旧无比激动地冲着莫染嘶吼：“杀了她！杀了那只妖！”
她的表情如此狰狞，那曾经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面容也被那扭曲的表情撕碎。此刻的她，宛如一只嗜血的野兽，毫无情感。
红铃躲在莫染的身侧，探出一只眼瞄向景心弦。下一刻又被她恐怖的嘶吼声吓退，只敢伸出小爪子紧紧拽住莫染的衣摆。
而莫染，则站在她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他低下头看了红铃一眼。只见小家伙十分惊恐，但那一双看向景心弦的星眸里却无半点怨恨，更多的是迷茫。大概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无缘故的被讨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