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留白篇（七）

那之后，一个春秋眨眼过了。狐青流没有回凌霄阁，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阿摩身上。好在那只牛妖吃苦惯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一次临别时看他面颊消瘦，忍不住道：“若是不成，就回来。怎么滴还有俺们。”

狐青流没有跟那牛妖说过自己去梦泽的事情，但是迟迟不回阿摩自己心里也有数。

“嗯。”狐青流没有什么感触，用了寝，换了身衣服又下山去了。

他没有再回凌霄阁，却仍旧没有进守陵村。或许他可以乔装成一个迷路可怜的居民，潜入守陵村把那个女孩带走。但是他不知道带去哪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出那一步。

所以一年了，他仍旧在那竹林下呆站着凝视着那女孩。一年了，没有多大变化，竹林也没有长多高，反而有些变矮了。

他仍旧看着女孩晨出暮归，最开始伤口刚刚痊愈，村民都陪着她。后来有一段时间，她推辞了，于是就一个人走。再后来，她也不是一个人走了，她的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少年。

那个少年相比一年前又俊朗壮实了许多，脸上常年带着笑，看上去很朝气。

每每看到二人，狐青流便撇开眼，视线却恰巧撞到了身上那一处处可悲的破口。堂堂凌霄阁阁主，竟然活的跟个乞丐似的。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不远处一行人的脚步声，他心惊跃到竹上。俯身向下看去，只见林子底下走过一行刚刚下地的村民，他们手里还扛着一根大木头，木头双头绑着麻绳，中间挂了一条巨蛇。

“唉……苦命的丫头。”扛蛇的一个壮年突然叹气，一旁的人也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纷纷难过的低下头。

“没事啦，村长不是请了名医刘伯吗？只要我们多做些蛇，有足够的蛇胆，老爷子的病能好的。”

一个人道，壮年听了也无奈点头，“当前只有这样了，只是真有个好歹，柳丫头一人该怎么活……”

“呸呸呸，什么晦气话。再差不还有那诺小子么？听说前些日子，被武当的高人收了去，恐怕将来要结仙缘呐！”

接下来的话狐青流已经没有听了，只当他听到“柳丫头”，“老爷子”这六个字的时候，他就立刻如箭一般穿过竹林，直直冲向那小竹屋。

“诶？刚刚什么东西过去了？”底下的村民只听竹子上划过一声利啸，而后就没了动静。

“别疑神疑鬼了，多半是哪只天子鸟过林了吧。”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刚刚那一刻，一个男子已经闯入了守陵村，立在了他们一直议论的那个老爷子家门口。

狐青流站在门外，他仍旧没有进去，只是颇为留恋地看了一眼那竹屋。

一年了，这间竹屋仍旧充满了她的味道，这令他无法忘怀的味道，足足一年他不曾接触了。

“苏红。”他见四处无人，偷偷向空气低语了一声。立刻他的身旁突然冒气一阵黑雾，一个女子从中跃出，跪下道，“苏红在。”

狐青流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屋内那半睡半醒的老爷子。苏红顿时明了，道：“苏红遵命。”而后身形又是一晃，化作一团黑雾出现在了那老爷子身侧。她伸手正欲为他把脉，却突然停下了，有一个闪身回到了狐青流跟前。

“怎么回事？”狐青流惊道，也不等她跪下伸手就拧过苏红的肩膀质问道。而一向处事不惊的苏红竟被他突然的反应震住了，但只片刻她又恢复了平常。

“阁主，那个凡人死了。”冷漠的声音从苏红口里说出，那一向没有感情的话这一次却让狐青流很想杀人。

不……不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苏红，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啊。怎么会……

狐青流的大脑此刻混乱不堪，待他缓过神，便看到自己的手正死死按在苏红的双肩，顿时一惊慌忙将手撤开。“抱抱歉……”他撇头，神情仍旧惊慌道。

“能知道死因吗？”须臾，他才强忍下心中的恐慌，轻声问道。

“瘟疫。”极其简短的二字却瞬间将狐青流的大脑麻痹，他身形猛地一晃，高大的身躯似乎一瞬间就要摔倒。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半空闪出，连忙扶住了他。“哎呀我的狐四爷诶！”

苏红抬头，颇为责怪道：“苏青怎么来了。”

苏青却一撅嘴，本想说些什么却见狐青流面色糟糕，便不敢同苏红斗嘴。“苏红，那是什么瘟疫？可能解？”她一边说，还一边朝苏红眨眼，不知是为了什么。

然而苏红直接无视了她，只冷冷道：“没见过，无解。”

“苏红！”她说罢，苏青整个人的脸都气青了。然而她扶着的那人却仍旧没有出声，像死了一样静得吓人。苏青心里着急，怕那狐青流再这样憋着得憋出病来，连忙道：“阁主，别听那苏红信口雌黄！她，她哪里懂什么医术！再不成，我们还有百草仙子，妖斋堂灵丹妙药那么多！”

似乎还嫌这样说不够好，苏青突然瞥过脸，嘀咕了一声，“反正我不信，我自己去探！”说着，就要转身去那屋内。

不料苏红却道，“苏青不会医术，探不出。”

“你！”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苏红一句话给挡住，苏青顿时气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见人家仍旧面无表情理也不理她。于是又着急起来，抬头看自家阁主，仍旧安静，不知再想些什么。

“阁主！你，你倒是说句话啊！急死我了！”苏青见那二人突然又都静了下来，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名堂顿时急上加急，只差在地上转圈了。

苏红无奈，正想跪下，却听狐青流突然开口，闷闷道：“回狐烟楼。”

“什么？！”苏青大惊，连忙松开手一下从狐青流身旁弹开，跳到一旁满眼不认识他的模样。

“苏红遵命。”然而一直站在狐青流对面的苏红闻言，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跪下道。

见那二人都决定了，苏青也没有再问，只暗自生着闷气，愤愤地随意一跪大喊一声：“苏青遵命！”

又过了三日，终于回到了狐烟楼。

出来迎的只有狐南悉，他见那狐青流回来，连忙上前正想询问柳若儿的近况，却不料那狐青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绕过他自己走了。狐南悉愣在原地，丈二摸不着头脑。

回来以后，狐烟楼那边也终于没有再对凌霄阁施压了，苏红自然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只是归来以后，狐青流就没出过凌霄阁，整日整夜的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至于苏红，每次从凌霄阁出来想同苏青说句话，这孩子却一看到就走。想来还在起头上，苏红便没有再叨扰。

直到有一夜，狐青流突然一时兴起竟然出了凌霄阁，还说要下山。苏青当时在台阶下兴奋得直跳，以为他终于要去梦泽山了，怎料她刚笑道：“我们家大东主总算要去找娇妻回家了。”狐青流突然身形一晃，竟重重地从那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后来二人才知道，狐青流那夜要去的并不是梦泽，而是一个王姓的富商女子家，说是要完成一趟什么买卖。

苏青气得差点当场去世，但是看在自家大阁主数日以来日夜未眠的份上，才没有去叨扰，却在心里一通大骂。尤其是狐景辰回来之后，见自家四哥劳累过度病倒，便咬死一定是她们二人不肯协助自己四哥才倒置他四哥病倒的！差点没把快被气死的苏青再当场气活过来。

最终，狐烟楼这个没良心的黑心狐墨玄，还是按照凌霄阁的黑心规矩，克扣了她们的工钱。所幸那狐炔没有回来，而那黑心阁主也曾下过令，未经他点头不许无望狱的人打凌霄阁的下属。这才得以相安无事。

“哼！该死的狐景辰，可恶的黑心阁主！”苏青苏红走在万重山主道上，走着走着苏青突然飞起一脚狠狠踹到一旁的石块上大骂一声。“气死我了！”

“石头该疼了。”苏红面无表情地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被踹得直哭的石头精。

“哎呀呀呀！都怪你！”苏青气得急，直跺脚突然伸手直指苏红的鼻子。

苏红垂下眸，目光落在了那略带红光的指尖。突然低头，竟突然张开小口一口含住了那手指！她伸出舌头，又轻轻舔了舔，一双黑眸睁得大大的，水灵灵地望着苏青那气愤的小脸，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猫。

“没用！没用！”苏青瞥过头，假装没有看到她那一脸可怜的模样，依旧自顾自地生气。

苏红竟然也有着急的时候，她见平日里最好用的一招也没用了，顿时着急。一个扑身上前，抱住了苏青，将她捧在自己的怀里，埋下头在她脸颊上也轻轻舔了一下。

“哼！算了，我问你，为什么那日要这么跟阁主说。明明都看到我给你使的眼神了！”苏青想着又不开心了，苏红害怕连忙抱住她又舔了一下。

“嗯……”她罕见地犹豫了起来，片刻才道：“阁主和她不适合。”

苏青一听顿时怒了，一把从苏红怀里睁开，一脸愤懑地瞪着她道：“适不适合，不是应该他们自己说了算吗？！”

苏红也起身，理好衣物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阁主身上有着许多束缚，他们注定不能相伴。”

苏红虽然不喜说话，也不喜感知周身的事情。但是她作为一个杀手，又常年跟随这狐青流出入各种场所。狐青流很信任她，这一百多年来她在他身边学到了很多，逐渐的能看透的也很多。

她看得出狐青流的处境。他或许是最富有的商人，他或许可以买下一切他所想要的东西。可是他买不来他的自由，凌霄阁对于他不过是一个砖砌满金碧辉煌的牢笼罢了。

万重山的妖只知道，曾经的狐景辰差点被镇压在狐烟楼，永远的失去自由。他们只知道，狐青流为了救下他废掉一身修为，当上了凌霄阁阁主。他们那时还以为他其实不亏，没了修为却拥有财富，也算不赖。

但苏红她看得明白，跟了狐青流这么多年，他想要的是什么很难看出吗？他是舍下自己的自由换来了狐景辰的自由。

是啊，狐景辰不用被压在狐烟楼下了，可是他呢？他却要永生永世地被镇压在凌霄阁之下。

狐青流是一个什么人？富有，风流，招花惹蝶。就连苏青不也说了吗？“阁主向来都是情场得意……”

试问三百年来，他真的没有爱过吗？他的心，真的是死的吗？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苏青喃喃自语，突然抬头问道：“那，那柳若儿她怎么办？守陵村怎么办？瘟疫一旦来了，一切可就都没了！”

苏红低头沉思，片刻才道：“找妖斋堂，再试试。”

“若儿……”然而，这两位杀手死也没有想到，狐南悉派了许多家仆伪装成居民的模样，在二人附近装成路人一般走过。而在这些人身上，都被他偷偷放下了一块冰晶镜的碎片。

……

“不好了！”又过了二日，狐昔南突然大叫着从凌狐居处跑了出来。在那万重山主道跑着，一下撞到了迎面而来正满脸挂笑的老十五狐奈彦。只听“咔嚓”一声，他手里那一只拿着的小笛却不小心掉了……还摔碎了一个边角……

“呃……我……”狐昔南一边支吾着，一边慢慢向后退去。因为他已经看到，那一向笑得眉眼弯弯的老好人狐奈彦的脸上十分罕见的出现了黑气。然而即便是盛怒之下，这狐狸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幅笑容可掬的模样……

“咔咔咔！”然而，他拧紧的拳头关节处传来的一声声清脆响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妈呀！”狐昔南吓得直惨叫，满大街地逃。而狐奈彦也彻底丢了他原本总是一脸和善的模样，举起拳头就朝那狐昔南追去。

这件事很快就又闹到狐烟楼了，而处理者仍旧是每日忙到焦头烂额的大哥狐墨玄。

“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狐墨玄捂着脑袋头疼不已的走出来，却见这次站在底下的还有狐奈彦，眼里顿时一愣。

而狐炔也刚好赶来了，“看来是想念无望狱的板子了。”然后他的目光也落在了狐奈彦的身上，眼里也是一愣。

“怎么回事？”狐景辰拉着狐青流也来了，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们。只是唯独不见三姐。

狐昔南一看来了这么多人，顿时有些胆怯，低头支吾道：“十八，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