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留白篇（十四）
狐青流感到自己的手心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他清楚莫说自己此刻妖力几乎完全用尽，就算是他的母上九尾灵狐也未必能胜过眼前的鬼神。
更何况是他，在这些神仙面前不过蝼蚁。
古往今来，这个世界中的人与妖都在用自己的方法修炼成神。而神，就是代表着这个世界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若说真的要有什么能与神相对抗的，恐怕就只有困于深渊大陆［注1］的魔了。
三百多年的时光消磨下来，狐青流已经完全不会去相信所谓的奇迹。他只知道，任何一件事情都要有十足十的把握。他必须要有无数补救的方法才会去做。
更何况……
他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躺在自己怀里，疑惑地睁着眼睛的女孩。他怎么可以，拿她的性命来冒险呢？
一开始，他便知道柳若儿必死无疑。于是，在注入妖力的时候他没有注入她的体内，而是注入了血珠之中。使得血珠内所需的妖力达到平衡，才避免了血珠暴动。
而后，就该是他来对抗前来抓捕柳若儿魂魄的鬼吏了。
鬼吏……
眼前的黑无常一手勾魂链正耍着，带着冷光的尖钩在空中挥舞，随时都可能飞来勾走怀里的人儿。
搭在黑无常肩上的白无常，一手招魂幡搭在肩上。看上去十分安静，可她的脸上却一直挂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笑脸，一双眼静静地看着狐青流。
“两位大人法力高强，望斗法时可稍微放过在下。”狐青流干笑两声，一边打趣着一边却是更加警惕黑无常的动作。
“黑，他叫我们放水呢。”白无常笑了，瞥了黑无常一眼。那黑无常脸上仍旧平静，一双黑眸似乎带着些许不满，冷冷地瞪了狐青流一眼。
“嗯。白。”他发出一声闷声。
房内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无常身后的魂魄不断飘动。
狐青流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然而让他意料之外的是，柳若儿动了。
她像是要挣脱开自己的怀抱一般，慢慢向黑白无常伸去手。狐青流一惊，低头却见她双目无神，并没有自己的意识！
该死，招魂幡！
狐青流一惊连忙把她抱得跟紧了，然而带来的只有她更加剧烈地挣扎。她在拼命地推开自己，去往黑白无常那一处。
虽然这些不是柳若儿能够控制的，可是狐青流的心里却仍旧无比难受。
她连魂魄，都是排斥我的呢……
狐青流自嘲地笑了笑，又将怀里的人抱得跟紧了。
“黑。”白无常唤了一声，突然化作一道白影快速向狐青流移去。
狐青流一惊连忙警惕起来，然而这时黑无常已经挥舞起锁链，一个尖钩飞速向柳若儿刺去！
“不要！”狐青流连忙闪身躲开尖钩，然而就在他落地那一瞬一个白色的幡子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
“抓到了噢。”耳边传来女子娇软的声音，狐青流的眼睛慢慢斜去，就见一张素白的脸正笑着看着自己。
就这么容易结束吗？绝不！
突然狐青流大喝一声，抽出一只手，聚集妖力于手肘向白无常的腹部突去。白无常一惊，竟然将招魂幡压在狐青流的肩上，整个人就这样借助这招魂幡的那一点一个翻身躲过了狐青流的袭击！
而后只见白裳在狐青流的头顶飘起，如同一只灵动的蝴蝶突然展翅！白雾在扬起的白裳中飘起，连同整根招魂幡。而后只见那原本一片空白的招魂幡上突然浮现了许多龙飞凤舞的墨字，那些墨字飞出招魂幡，环绕在二人周身。
“啊啊！”刹那间，一股剧痛从狐青流的肩膀处传入他全身各处，那时来自灵魂的痛苦！像是随时都要魂飞魄散一般的剧痛！
不知多久，那身上的痛苦才略微减弱。他艰难地抬起眼眸，就见白无常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跟前。她手里那根招魂幡上已经褪去了墨字，仍旧安安静静地搭在手肘处。
“不可杀生，白。”黑无常眉头微蹙，手里的铁索欲发不发。
白无常却掩口娇笑道，“黑，我不过是让他感受一下魂魄震动的滋味。”
只是震动。
狐青流额上的冷汗直流，他此刻已经不敢去想象刚刚那刻骨铭心的疼痛。那一分每一秒，都生不如死！
“还不离开？”黑无常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狐妖，很是不解。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狐妖既不修魔，又不需要魂魄食用，为什么一定要死死缠着这个魂魄？
再者说，这个狐妖现在所着的一切都是徒劳的。若不是白无常贪玩，这个魂魄早已经被他们带走了。而这个狐妖，自然是要被清除这一段记忆的。
“在下若是离开，两位大人可会放过这个魂魄？”狐青流抬头，苦笑着看着眼前那一众遮天蔽日的魂魄。黑压压的鬼魂堵在了他的前方，他却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独自立在原地，硬着头皮撑住。
“……”黑白无常静了下来，不再答话。而后只见二人左右各自化作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向狐青流，招魂幡与勾魂索的配合几千几万年来都是天衣无缝，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失手了。
狐青流一个翻身摔到在地，惊险地躲过了二人的一击。就连他自己也感到异常吃惊，可是当他回望二人时，却见此刻不管是黑无常亦或是白无常面上的都是一样的，毫无表情。
二人像鬼魅一样又迅速回到了原地，他们的残影还在狐青流左右两侧移动。这让跌倒在地的狐青流一时间有些心慌，他掀眼瞄向跟前的二人，却见他们低垂着头活像一个行尸走肉的死尸。
二人虽然没有丝毫的动作，但是他们身后的鬼魂却突然骚动起来，并且越来越激烈地叫嚣着，像是要冲破这间狭小的屋子。下一刻，无数的鬼影袭来，像一只巨大的魔掌要将狐青流包裹在其中！
然而狐青流也不是吃素的，他立刻控制自己的玉扇让其凝结出一个青色的光罩阻挡住这些毫无修为的凡人魂魄。
然而就在他专心于与这一群鬼魂斗法时，一声沉闷地声音突然响起。他睁眼，一个巨大的铁钩正贴面而来！当即一个转身，他毫不犹豫地用背挡住了勾魂索！
“噗呲！”一声沉闷的声响响起，一个带着寒光的铁钩已经刺破了他的魂魄。
狐青流咬牙死撑着，一双手死死按在坚硬的土地上，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整块地板都捏碎一般。然而，他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却仅仅只是害怕自己一时撑不住倒在地上，压在了他身下那已经十分虚弱的魂魄身上。
柳若儿的意识此刻才开始慢慢恢复，她知道自己正躺在地上，但是她的眼睛仍旧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依稀身前有一片模糊的青色。
她当然不知道，此刻的她正躺在狐青流的身下被他的撑在二侧的双手死死禁锢着。她当然不知道，眼前这名素未谋面却相识已久的男子，即便自己的魂魄被洞穿也仍要禁锢住她的魂魄。
他用自己的身体建造了一个牢笼，不让她还未恢复意识的魂魄冲向黑白无常那一处，被他们带去下一世。
被铁索洞穿魂魄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即便是狐青流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去经历这种事情。魂魄被硬生生地撕裂开来，带来的不仅仅是魂魄之上的痛苦，还有意识的崩溃。
许多看不见的东西正从魂魄的破出流出，飘散。狐青流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皮也十分的沉重，像是随时都要合上一般。他已经开始看不清跟前的事物了，耳边鬼魂的叫嚣声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无处不在的蜂鸣。
好累……好想现在就睡着。
狐青流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当他的眼快要合上的那一刻，一股如同心脏被撕裂的剧痛又在身体蔓延。
不能睡，不能闭眼，现在还不是时候。
狐青流立刻想起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闭眼，无论如何。他很害怕，他害怕这一眼闭下，再次睁开就会是下一世的事情。
绝对不能！！！
狐青流猛地张开口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从口腔处直直刺向他的大脑，眼前一下清晰耳边的蜂鸣也慢慢消失。
虽然还有些晕晕沉沉，但是狐青流觉得自己已经能站起来。他便咬牙，再一次将柳若儿抱起立在了青色光罩之中。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看向怀里的人。
狐青流的眼神像是在对怀里的人诀别一般，哪怕她从来都不曾见过自己，哪怕从此以后她就将自己彻底遗忘。都已经不重要了……
“抱歉……”他说，不知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怀中的女孩。
下一刻他放下了柳若儿，一股强大的妖力在他的身上迅速升起。这是他全身上下仅剩的最后一点力量了，但是对于无常来说却不是如此不值一提。
黑白无常似乎也意识到他的认真，便打起精神挥舞起自己的武器。他们彼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困于鬼魂包围中的狐妖。
或许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弄明白，这只狐妖为什么要去做这么愚蠢的事情，明明就是不可能完成明明就是不可能战胜他们的。
不给他们片刻思考的时间。只听黑雾中一声怒嚎炸响，一道充满青光的身影直直从二人刺来！
然而黑无常却只静静地看着那朝自己面上直直击来的利爪，丝毫不为所动。而后只见他手中铁链一翻，那一端还挂在狐青流魂魄上的尖钩随之向一处狠狠甩去。狐青流整个人也随之被甩飞，快速地撞向房间的一侧。
然而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的面上却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不好！黑。”白无常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手中的招魂幡一挥，无数的墨字刺向狐青流的身上，顿时将他的魂魄刺得千疮百孔。
然而此刻无论二人再做些什么都已经不可能阻挡狐青流了。只见他伸出手，将全身最后的那一丝妖力全部注入墙内。
刹那间，整个房内青光大盛！随着青光的增强，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经开始破碎。而后又是一声巨大的炸响，柳若儿的房间整个都破碎开来。
“苏红！”就在黑白无常结界破碎的那一刻，狐青流突然发出一声爆吼，紧接着就见他头一歪晕厥了过去。
然而这已经不影响他的计划了。只见屋外突然摔入一颗猩红的血珠，刹那间鬼魂乱舞，完全不被白无常的招魂幡所控制！
“血宗的阴物！”白无常顿时大惊，拼命地舞动着招魂幡企图重新招回鬼魂。然而即便血珠的阴气远不及招魂幡，但是作为一个极其阴邪的法宝，它的阴气仍旧能让鬼魂造成一段时间的混乱。
这就足够了！黑白无常是绝对不可能立刻抓回柳若儿的魂魄脱身。正当他们忙于招回鬼魂的时候，屋外传来更加剧烈的声响，而后只见两团黑雾出现在屋内。
黑雾幻化成两名女子，一个扶起了狐青流，一个则扶起了柳若儿。她们二人皆警惕地看着跟前的黑白无常。
下一刻，漆黑的窗外亮起了一点橘黄的暖光。而后，又亮起了一点，二点，三点，无数的火光接连亮起。苏青苏红知道是那些村民们听到动静赶来了。
他们手持着火把，温暖的火光迅速包围了整个狭小的房间。苏青苏红见状，看向那面面相觑的黑白无常的目光多了几分坚定。
“糟糕，黑。”白无常的面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偷偷望了一眼那站在屋外的凡人，又迅速回过头生怕被人瞧见。
或许作为神拥有至高无上的法力，但是作为神却也有着许多的束缚。为了保护凡间，神不得滥用自己的法力，也必须时刻注意不被凡人发现真身。
而狐青流正是知道这一点，便设计让苏青苏红在屋外打斗避免她们进入结界，发出声响才能引来村民。这原本是他的第二个补救的方法，如果来者他打得过就用不上。
然而来的是黑白无常，他就不得不在用第三个补救方法。就是血珠。
利用血珠扰乱鬼魂，拖延时间才能避免柳若儿被带走。
而至于他，无论最后是死是活，只要打破结界一切就得以解决。
“我们走。白。”黑无常面色微变，他回头看了一眼白无常。随后一大群人，顿时沉入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苏青见到众人终于消失，顿时松了口气瘫倒在地哀嚎，“终于送走了这群瘟神！”
然而，这时却传来苏红的声音。“苏青，阁主的情况很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