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广岭篇(五)
“哈哈!安乐……”慕容轩一边止不住的笑,一边却仍旧小心翼翼地伸手托住身上的人。防止她一不小心掉下去,摔伤了。
霞衣陪着笑,却不断地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那刚刚被她抛出去的那卷奏章。半开的奏章上浮现着些许墨色的字迹,隐隐约约地在透露着些什么。
霞衣又瞄了几眼,在那些隐晦的之眼中她嗅到了一股可怕的气息。
这是一卷关于讨伐金陵的奏章……
装作无意,霞衣从慕容轩身上站起,像是随意地伸手拾起地上那卷半开的奏章。然后就若无其事地将其放在了那一堆堆得高高的奏折上。
慕容轩见状果然伸手去拿,先看看那卷奏章是否已经批阅。
就在这时,霞衣便使坏偷偷用法术将那原本堆的整齐的奏折推倒,独独留下那一卷关于讨伐金陵的奏折。而后她便佯装成是慕容轩不小心的模样,叉着腰笑骂道:“看你,笨手笨脚的。堆的好好的奏折都倒了。”
“呵。”慕容轩也略为难堪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起身伸手会把这些东西都给弄翻。不过他还是弯腰去捡。就在这时霞衣便偷偷的拿起那仍旧放在案上的奏章,藏在了衣袖里。
“唉……这下全乱掉了。”慕容轩半是无奈地道。
趁着皇帝还在收拾案几,霞衣便将那奏折迅速塞到那装汤的竹篮子里。又若无其事地提起来,行礼告退。
“妾身有些乏了,就先告辞了。皇上一人也不要太过操劳。”霞衣低头淡淡道。
慕容轩还在整理着案几上翻乱的奏折,见皇贵妃这般道,便向下瞥了一眼半跪着的人儿。微微露笑,满目柔情道:“若无旁人,安乐就不要再唤我皇上了,太生分了。”
“……好。”霞衣迟疑一声,才起身提着竹篮要往外走,就见迎面走来了一个壮硕的男子。满脸黑粗的胡子,黝黑的刚硬的脸颊表明这不是一个文官。再看他脸上那两抹浓眉拧紧,唇角下弯一副,不怒自威,严谨刻薄的模样。
见到皇贵妃霞衣,他也只是眉头一皱弯腰随意地行了一礼。语气很是刻薄道,“娘娘这是刚刚拿了圣旨就来皇上这里了啊。”
霞衣闻言一愣,再看他的装束,那黑色腰带上镶嵌这一个虎头金盘,想来这人大概就是那什么护国大将军了。只听这朝堂虽是对慕容轩这次破了规矩很不满,但是言官们虽然闹腾,却也只是口头之争,都没有这个老家伙闹得那么高。
而慕容轩似乎也很器重这老头,把他当做左膀右臂去用。无论是在广岭之地的地位还是兵权都是一等一的。虽不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但也不失是一名护国大将。
“将军这是说笑了,本宫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职责,为了更好的陪伴在皇上身边罢了。哪里会像别人一般,去多做一些分外的事情。”
霞衣的话意思很明确,就是说这老东西自己不好好上前线也就算了,还去掺和什么政事。要打战就好好打,别对后宫这边指手画脚。
这个护国大将军自然也听得出来,不过他懒得去跟这种妇道人家争口舌之快。只是看了霞衣一眼,连理都没有理她就径自入堂朝拜皇帝了。
霞衣也不想再多逗留,便叫了个宫女,起轿回长乐殿。
一回宫殿,她便将那奏章拿出来翻阅,而正巧阿碧也刚好来了,主仆二人便坐在一起看。
奏章上的字数很多,也没有朱红的字迹批阅,看来慕容轩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份奏折。而落款的人却是让霞衣也吃了一惊,竟然就是刚刚在宣德堂碰面的那个老家伙,护国大将军穆林宇。
奏章前一段列举了金陵这近几年的一些行动,比如吞并了那些周边弱小的国家,其中有那一些还是广岭的一些边缘国土。
还有关于金陵最近的一些国情,和自己预感大明国下一步的举动等等……
可谓是将整个金陵分析得无比透彻。
当霞衣的目光从那一行行墨色的字迹不断下滑时,两个刺眼的字体却一下硬生生地刺入了她的眼眸。
蟒族……
奏章中说,金陵吞并了几乎在它周围的所有国家和部落,却唯独留下了蟒族的两座城池,不知用意何在。
因此他大胆推测,极其可能是金陵与蟒族达成了什么龌蹉的交易。而这个交易,也许会威胁到广岭之地。
所以他便在奏章的最后写下,“望陛下三思,早日清除隐患,稳我大好河山保广岭一个太平盛世。”
“这老贼不一般嘛……”阿碧开口。
她说的并没有错,金陵这一边在不断地招兵买马,扩大疆土,一边又与广岭和亲。其中的道道究竟是什么,无人得知却不得不防。
再者,霞衣这边才刚刚到广岭不久,就立刻引起了警惕,看来这些朝臣各个都不是吃素的。
“只是,我们还没有多大的行动,他们便如此警惕。”霞衣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奏章放下。
她看着在那浸满烛泪的烛心上,那微红的火焰跳跃着,闪烁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般。淡淡的火光映在她素白的小脸上,侵染上她一双明亮的黑眸。
霞衣慢慢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阿碧看了她一眼,“娘娘,这护国大将军阿碧略有耳闻,不知娘娘是否想要一听。”
“说来听听吧。”霞衣闷闷道。
阿碧闻言便慢慢开了口,在她一开一合的嘴皮里,一个骁勇善战的老将军便慢慢浮现在霞衣的面前。
广岭的上一任帝王,明德帝,曾经在围猎之中遇刺,当时在他身旁的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居然拿起那刺在猎物身上的剑刃与刺客对战。
硬生生挡下了数十人,直到前来救驾的人赶来,救下了明德帝。
那以后,明德帝就立刻提拔了他,让他成了一名当时十分出名的布局元帅曹桑的部下,任了个先锋。后来曹桑也是个慧眼识珠的人,立刻就发现了这穆林宇过人之处。
只要是他看过的战局,立刻就能过目不忘。教于他兵书兵法,此人也能举一反三。更让人佩服的是他那一身的武艺,力能抵千斤!战场杀敌也丝毫都不畏惧。
这让曹桑十分的满意,一年后就收了他做徒弟。
后来,广岭之地一些不开化的东夏部落起来造反,爆发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战事也全是被这个名为穆林宇的人给平息的。可以说,他前半生所有的青春都投入于平定广岭。
而等到明德帝驾崩,慕容轩宣德帝登基。这名老将也就被慕容轩封为护国大将军了。
而即便是年迈的他,仍旧投身于战场之中,为扩大广岭之地的领土奋战。至于他家族的子弟,皆是被他的意愿强加前去各种边界镇守,至死也要守卫广岭。
”当真是道铜墙铁壁。”霞衣听罢,淡淡地叹了口气。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国家,即便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生活在最边远,最困苦的地方,他究竟要有多么的忠诚才能做到呢?
霞衣不知道,但是这个护国大将军却让她想到了她的蟒族。曾经的蟒族,何尝不是没有像他这样的忠志之士的人呢?只是他们……都在金陵的铁骑之下变成了一具粉碎的枯骨。
即便再如何忠诚,也终究化为风沙流去。
“你打算做什么?”看着霞衣突然露笑的表情,阿碧预感到这条蟒蛇要食人了。
“你说,如果让一个家喻户晓的爱国将军,被他们的国军抄斩满门,你说……”霞衣坏笑似的掀起眼眸看了阿碧一眼,那原本灵动的双眸此刻宛若来自地狱恶鬼的凝视一般。那隐藏在口中若隐若现的尖牙,就像蓄势待发的毒蛇,随时都可能给人致命一击。
“他们的子民,还会继续爱戴这个昏君吗?”
阿碧没有笑,只是淡淡看了那面露微笑的人。“你想好怎么做了?”
“当然……”霞衣收起了笑容,“越是忠诚的人,越是不忠于本宫妄图与本宫对抗的人,都得死。”
是夜,整片天空都暗淡了下来。白日里原本就冷清可怖的深宫到了夜里更加染上了一股亡灵的气息。
很多胆小的宫女到夜里都不敢独自出行,通常也是要结伴而行。特别是走到那被宣德帝废掉的那做破旧的御花园前那一小段石子路,大家更是走得心惊肉跳。
因为上一届帝王明德帝的爱妃云贵妃就是在这里被人推下古井,活活淹死的。至于她那一群幼儿,则是在古井旁被一个个剥皮,流血而死!跟可怕的是,这行刑的人竟然还将这些幼儿的皮一层层裹在那古井井口,血淋淋的滴入那古井内的云贵妃身上……
只听闻,之前有些胆大的宫女独自一人提灯就走在这路上给明德帝后宫的娘娘们送东西。她们有的人走着,就听到那御花园的古井内传来尖爪拼命划着岩壁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嘶吼着要从古井内爬出来找人索命!
有的甚至在路上看到一个披头散发,全身白衣的女人。手里拿着当时那把割开她孩子皮肉的刀,像是要把过路的人的皮也一起剥下来!
一开始传的沸沸扬扬,宫里便请了几个人来作法,然而闹得久了凶了,反倒没有人搭理了。这就苦了那些不得不夜间走这段石子路的宫女们。一路上整群人缩在一起,只敢探出半个头张望。
这一夜,又是一群不得不走过这段路,前去做事的宫女了。原本还指望相安无事,走了一半突然一个人惨叫出声,飞快地跑了。其他人也看到了,真的有个白影!
一群宫女脸都吓白了,惨叫着有鬼啊有鬼啊。然而跑了两步,所有人都晕了过去。
“都说了不要大半夜来找孤,看你又被人当成鬼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御花园内传出,银忘鳞一愣顿时想起来刚刚为什么觉得场景熟悉了。
那是那个时候他和慕容轩在御花园私见,为了防止那些宫女喊人,就被他施法弄晕了。
“……我是来告别的。”当时因为一些事情,他来到了广岭之地。而那个时候正好也是慕容轩孤助无援的时刻,于是二人便在那时交识,顺理成章的成了朋友。
而如今广岭已经彻底被慕容轩掌控,他的皇位坐稳了,银忘鳞在广岭要做的事情也好了,他便来告别了。
“你这次专门来跟我告别,怕是要去很久吧。什么时候回来?”慕容轩试图裂开嘴笑一下,然后又立刻想到这家伙会读心,便合上了。
“一千年。”银忘鳞淡淡开口,似乎再说一件平常的小事。
然而慕容轩却一下愣住了,作为凡人他无法理解一千年的概念。他苦笑两声问道,“你就是说不回来了。”
“那之后,千年后你还要去哪里?”慕容轩并没有问他这一千年要干什么,因为他知道银忘鳞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最终的那个目的。他更加好奇,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后,如果真的可以实现他要去哪里?
“华胥山。”这一次,银忘鳞想了一会儿。“听说,那里的竹林渊像是桃花源一般,我觉得,应该很好。”
“啊……真想和你们一起去啊。”慕容轩叹了口气,坐在了那满是苔痕的古井边缘上。“不过,孤可能只能下辈子再去了,说不定下辈子当个道士也能修修仙。”
“那个女人……”银忘鳞迟疑了片刻,突然开口。
其实他是知道安乐已经死了的,那个时候他赶去救人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只是当时他看慕容轩正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跟他说,真正的安乐已经死了。
所以那日在大殿,他才施法去探霞衣,却发现她不过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她不是安乐。”银忘鳞还是说了,他忍不下心看慕容轩好不容易才有的真情被人这样戏弄。
然而银忘鳞终究还是错了,他想错了。这句话一出彻底打破了慕容轩所有的伪装,然而他也只是惨然一笑,“我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在掀开她的车帘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安乐的眼神,安乐的动作,甚至是她说话的样子,完全不是。
安乐她……从未想过来我的王宫。
似是自嘲,他唇角微勾,望着银忘鳞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十分的悲惨。他一直以来都是扬起的眉扭曲了,密密麻麻地弯了下去。
“那你……”银忘鳞不解,“她是来杀你的。”
“忘鳞兄,若是你一直同我说的那个婳魂要来杀你,你会怎么做?”慕容轩摸着那冰凉的古井石壁,轻笑着问。
“那,不一样。这个……不是。”银忘鳞迟疑了。
“但是她像。”然而慕容轩却是激动地倾前了身子,悲恸道。
“像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