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广岭篇（三十三）
“我们回不去了，景羽。”
大殿上的声音是如此冰冷，毫不犹豫地砸下将单景羽的心都砸成了无数的碎片。
从来都是杀伐果断令人恐惧不已的兽人国国君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向前踏出了一步，身体却又猛地一晃停了下来。
大殿中一坐一立的人明明只是咫尺之遥，却在冥冥中有了那一条穷尽一生去追逐去跨越都无法跃过的洪沟。
景羽笑了，悲痛欲绝地声音在殿下回荡着。他抬起头伸手捂住自己的面，纠缠在身上一条条粗壮的铁链又动了，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般把他团团围住，将他的狼狈隐藏。
霞衣淡淡地看了底下的人一眼，她的眼底已经没有悲痛，甚至连心也都不会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在经历了所有痛苦之后，她已经对这种感觉彻底麻木了。
她默默扶起了彻底没有生息的慕容轩，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点点托着那沉重的身体走下大殿。
“霞衣……”在经过那一团纠缠的铁链之时，一声略微颤抖的声音从中传来。“这一次，还是不会跟我回去吧……”
“……你自己知道。”霞衣没有停留，仍旧是慢慢地走着。
单景羽终于是死心了，他合上眼淡淡道：“原来如此啊……我伴你这么多年，为你一次次舍生忘死，到头来倒不如他为你挡下一击。”
铁链突然慢慢被放了下来，在那冰寒的铁后隐隐约约显现了一抹孤寂的黑影。
单景羽背对着霞衣，兀自低头冷笑道：“这真是不公啊……”
他可以为了她舍生忘死，甚至不惜自残去救她。可是她却为了另一个人，一次次中伤他，一次一次。
她以为他是死的吗？她以为他的心就不是肉做的，就不会痛吗？他只是不想让她太为难，可是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却变成了这样……
他信她仍爱着自己，仍旧不顾一切地对她好。可是最后呢？呵，倒不如去打这江山，去要这权力，至少总不会一次次欺骗一次次被背叛。
霞衣合眸，没有回头去看那抹落魄的身影。这一辈子她亏欠的已经足够多了，她欠慕容轩，她骗得他多苦，她害他国破身亡，害他所爱之人死无全尸。
她欠他已经够多了，她害他已经够惨了，最后这一段路就让她陪他走完吧……
至于单景羽，他一次次地救下她，一次次因她所伤。而事到如今，她不过一个残人，又怎配得上他的这份爱意。
倒不如就此归去，不必再伤他。
“抱歉……”霞衣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并非是你我所能改变。”她说罢，竟又迈开脚步一点点走出空荡的大殿。
当那脚步声渐渐远离，单景羽整个人突然猛地一颤，他猛地一个转身双目通红地看向跟前那快要消失的身影，十分不甘心地大吼道，“霞衣！”
那身影颤抖了一下，缓缓停了下来。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单景羽痛苦地合上了眸，声音颤抖道，“这些年来，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霞衣闻言，默默地闭上眼，一滴泪水划过她的面颊。
“工具。”
两字冰凉终于将单景羽彻底地击垮，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彻底崩溃。
“工具？呵哈哈哈……工具……”
霞衣紧紧地抿唇，不去听身后那笑得癫狂的声音，继续迈开脚步朝外走去。
大殿外是一片深渊火海，无数的战俘哭喊着被士兵抓走，运送出城。不听话的，则被铁骑塌碎，扔入火中活活烧死。
士兵们正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忽的抬头竟看到一名女子正拖着一个男子慢慢走在火海之中，一步步朝京城外走去。
他们见状，面面相觑，都十分的惊诧。
突然，这群人中有一个眼尖的士兵一指那二人，喊出声来，“那是广岭的皇帝还有皇贵妃！”
这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众将士立刻打起精神持着手中的兵器朝二人跑去。
霞衣却没有去在意身边那群吵吵闹闹的人，她仍旧慢慢地走着，时不时瞥过头看那被烟熏的有些脏兮兮的脸，忍不住勾唇一笑，一双美眸中秋波暗涌。
可惜慕容轩却再也不能睁开眼去看她了。
彼此依偎的二人终于不能再往前走了，他们的面前是从城外闯入的追兵，他们的四周是持着尖锐蠢蠢欲动的将士，铁骑。
霞衣停了下来，慢慢将身上的人放在了一处不会被烈焰灼烧的地方。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已经毫无声息的慕容轩，淡淡一笑，继而又站起来守在他的身旁，手持半截红绫。
“上！”
“杀啊！”
见二人终于逃无可逃，其他人顿时兴奋起来，大声嘶吼着举起剑朝他们扑去，宛若一条饥饿而又贪婪的狼。
他们可怕的身影很快就覆盖掉霞衣淡薄的身体，他们可怖的咆哮将火焰的声音都彻底掩盖。
望着那群铺天盖地地怪物，霞衣却只是轻轻一笑慢慢合上了眼。
有的人呐，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在一起。只有在死后才能祈求上苍让彼此相遇。
只是……
霞衣笑了，淡淡开口道：“慕容轩，下辈子你投胎的时候一定要看得好好的，不要再投身帝王之家，不要再那么轻易的去相信去爱一个人。”
“杀啊！”“杀了他们，我们以后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慕容轩……”突然，霞衣睁开猛地舞动手中的红绸。将冲得最前的几个士兵绊倒。
“最重要的是，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了。”霞衣说完了这最后的一句话，突然她的左侧冒出来一根冰凉的长矛，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身体。
“呃啊！”霞衣痛苦地惨叫一声，转动身体将手中的红绸挥向那一处，将长矛的主人搅翻。然而她还来不及杀人，一把长剑就当头劈下她不得不连忙侧身闪开。
不一会儿，她的身上就添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伤痕。血液从破口流出，滴在红衣上更显鲜艳。
她自嘲地笑了笑，仍旧倔犟地守在了慕容轩的身旁。“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像我这种人……大概也没有什么……下辈子……”
“噗呲！”她的话音未落，无数的长矛便从四面八方一同刺来，纷擦入她的体内，一时间血液纷飞！
“啊啊！”痛苦让她疯狂，她惨叫着望向天上惨白的太阳。双手一颤，手中挥舞的红绸慢慢滑落。染血的红飘过天际，给整片惨淡的天蒙上了一层可怖的红光。
“杀了她！”
“千金千金，我的千金！哈哈哈！”
周围的士兵已经完全疯癫了，他们见到长矛刺入了她的体内，便开始拼命地用刀剑去肢解她的身体。
要知道，广岭皇贵妃的尸体若是被谁得到，可是价值千万的赏金啊！
尤其是那个广岭帝，据说能够加官进爵！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所有人的眼里都是贪婪，看向霞衣和慕容轩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商品，而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呃……”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声轻响突然从地上传来。
紧接着一个一袭被血染红的男子就这样慢慢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他伸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些懵。
然而他很快就缓过神来看到了那围在自己周身的士兵，他先是“咦”了一声，然后转过眼看到了满身是血的霞衣，又是“咦”了一声。
紧接着他突然裂开嘴，露出了一个十分痞气的笑容，颇为懵懂地问道：“你好……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其他人被他这么一弄有些愣，然而片刻他们就立刻缓过神来。慕容轩不过就是一个亡国的皇帝，有什么好害怕的？杀！
那些人立刻又提起了刀朝他走去，那冷光照在他的略微苍白的脸上，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看来是了。”慕容轩皱眉，默默地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手心。“我真的很不喜欢被人杀，所以要不然你们去死吧。”
他这般说罢，慢慢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似乎十分不满地嘀咕了一声。“怎么是一副这样破旧的身体，还中了那么多毒，真是不舒服，看来这一趟来亏了。”
他语罢，周身的士兵便咆哮着朝他扑去，无数的刀剑落在眼看就要落在他的身上，然而……
那一身血染的男子却只是一个抬手，就将那咆哮而去的千军万马全部击飞，一时间一群人突然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翻，摔了一地无比狼狈。
“这这……怎么可能……”为首的将士慌了，那些人不是说慕容轩不会武功吗？这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个怪物啊！
“嗯哼？”慕容轩抬起头笑得痞气地看着那惊慌地人，“请问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那人猛地一抖，看到那一双笑眯眯地眼还停在自己身上便顿时慌忙地退了两步，然而片刻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家伙就一个人他可是有十几万士兵，怕什么？！
“哼！一些邪术罢了，士兵们杀！”
那将士故意用十分不屑地语气说着，不料这句话却偏偏惹恼了某人。
“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我是邪术了，你们这些活一会儿就会死掉的凡人究竟……”慕容轩突然咆哮一声，伸出利爪朝那将士扑去。只一下顿时鲜血飞溅，头颅落地。
“你们，懂什么啊？！”那人却已经疯了，舞着一身血色红衣在十万大兵中恣意厮杀着。所靠近之人，皆被削成血泥，无一幸免。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慢慢停了下来，满头大汗。他站在原地不住地喘气，全身酸麻到了极点。
“啊呸，什么窝囊身体，竟这么不禁打。”他十分不满意地朝沙地了一口，抬眸远方仍旧是源源不断赶来的追兵，多得看不到尽头。再这样耗下去，即使他能不断杀人但也会被活活累死的。跟别说要救人了。
“哼，我真是倒了好几辈子的霉了！”他怒了一声，狠狠地瞪向周围几个还要上前的蝼蚁，那几人被他这么一瞪，吓得顿时停下后退了好几步。
“走啦，别装死。”他退到那跌倒在地的血衣女子身旁十分不客气地朝她招呼了一声。
霞衣则是无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叹着丝丝冷气道：“慕容轩呢？”
“死了！”那人十分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一边又警惕地回望着四周。见霞衣许久都没有回话，他又更加不耐烦地嚷嚷道：“你到底走不走啊！”
“……”霞衣沉默了片刻，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那人见她动作这么慢终于是忍不住了，弯下腰一手搂过她的腰，又是一翻扛货物似的把她扛到肩上。
“走了！”他招呼一声也不管一脸惊慌地霞衣就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在他飞向天际之时，霞衣清楚地看到他周身环绕的皆是充满凶煞戾气的黑雾。
这个人，是魔……西方魔族的人……
她没了力气，只好任凭他这样扛着一直到出了京城来到了郊外。
着地时，他身体突然一晃，然后一把把她从肩膀上扔了下来。
“呃……”霞衣被重重扔在地上，摔得够呛。她吃疼地捂住自己的伤口，却没有过多的表示。
那人见状也颇为无趣地瞥了她一眼，而后回望身后的京城。在郊外远远望去，那曾经繁华的琉璃宫殿已经被烈火吞噬，烧成了一地悲哀的尘烟。
“……”那人难得地沉默了起来，他看着那宫殿淡淡地叹了口气，而后回过身看了一眼地上的霞衣道。“走了。”
他说罢便一个人慢慢走来了，忍下霞衣一个人在大路上。
“慢着。”霞衣喊了他一声，然而他却没有理会仍旧继续走着。“慕容轩！我逃不出去。”
那人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转身。“关我什么事呢？”
“你是他叫来救我的，要是我死了，那副身体也不会为你所用。”霞衣说着冷笑起来，“我说的没错吧，魔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