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亡国第三十四天
秦筝和林昭背靠背被绑了桅杆上, 林昭肩胛骨处的箭伤没有及时处理,这会儿她上半身的衣裙几乎已全被鲜血染成了深『色』。
秦筝甚至能感觉到林昭的衣袖被鲜血浸透后,有温热的血滴缓慢地滴落自己手上。
她无法想象林昭伤口处究竟流了多少血, 忧心问道:“阿昭,你怎么样?”
林昭苍白一张脸,却还咬牙安慰秦筝:“我没事,阿筝姐姐别怕, 这会儿我右手使不上劲儿,等我缓缓,我能挣断这绳索的。”
秦筝忙道:“你别力了,那样血会流得更快。”
失血过多是会死人的。
秦筝冲吴啸喊:“我们需止血。”
水匪头已死, 吴啸这会儿正烦回水匪窝怎么同那几个头目解释, 听到秦筝的声音, 他扭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 哂笑道:“止血?现这船上可都是男人,林小姐若不介意让弟兄们一饱眼福, 我给林小姐上『药』就是。”
船上的水匪们刚历过一场生死, 后边没来得及上船的那些水匪一个也没回来, 他们对那些水匪的下场心肚明,现那股狠劲儿泄了, 才觉出几分后怕来。
他们这样的亡命之徒, 平日里干完一票都得去寻个花娘,这会儿吴啸船上说起荤话, 对方又是个任他们宰割的美貌小娘,水匪们顿时浑身的血都躁动了起来,一阵起哄吹哨。
眼里满是贪婪、下作、丑恶。
被一群豺狼环视,秦筝半点没『露』怯, 她道这种时候害怕只会让这群人更加得意,乃至得寸进尺。
她那张找不出半点瑕疵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眸光冰冷平静:“给我们一个房间,我来给她止血上『药』,我不会武功,你们若还是不放心的话,只解开我手上的绳索便是。”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半点没有被水匪们『淫』.邪嘴脸吓到的样。
明明人就站跟前,却叫人生出一股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好似水中高悬于穹顶的冷月,镜中绽放于午夜的幽昙。
吴啸之前只垂涎秦筝的美貌,这会儿倒是有些佩服她的胆『色』了,他也掳过不少山下的富家千金,哪个不是哭得肝肠寸断,话都说不利索,能这样的境地里还跟他讨价还价的,秦筝是一个。
他嗤笑一声:“程夫人看来还没弄清自己阶下囚的身份。”
秦筝道:“是吴头领没想清楚才对,你们拿祁云寨小姐人质,至少得保证她能活到祁云寨打过来吧?她身上的伤再不止血,吴头领到时候是想拿一具尸体去挟祁云寨?”
吴啸跟林昭积怨已久,之前林昭还打断过他三根肋骨,他哪能轻易就让这些事翻篇,怀里『摸』出一瓶金创『药』走过来,恶劣道:“行啊,那就甲板上扒光了林小姐给她止血上『药』吧。”
一船的水匪都兴奋笑起来,下作的视线她们身上极其放肆地打量。
秦筝心底一阵恶寒,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看向吴啸的目光冷若三冬雪:“你敢碰阿昭一下,我就是咬舌自尽也不会让你们拿到官府的赏金!”
林昭突然冷笑一声,她脸『色』苍白,眼底却全是桀骜,她盯吴啸道:“我还以为何家养的这条外姓狗长本事了,原来仍旧只会这点下三滥的伎俩啊?姑『奶』『奶』又不是深闺小姐,你们还姑『奶』『奶』会死活不成?不过是回头挖几十双眼睛的事!”
说到最后一句,林昭野『性』十足的目光挨个扫过船上的水匪,似记清他们是何模样。
被她盯上的水匪都下意识『露』怯避开了目光。
他们都见识过林昭那一身功夫,今日若不是他们人多,又有弓.弩手,能不能拿下林昭那还真不好说。
林昭说回头会挖他们眼睛,船上的水匪也相信绝对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人都是欺善怕恶的,林昭本身就不是个善茬儿,更何况她身后还有祁云寨。
盘龙沟虽号称是整个青州最的匪窝,但底下的人多是一帮乌合之众,他们几次三番同祁云寨交手,每次都是铩羽而归,这回拿劫来的朝廷兵器前去攻寨,折损了半人马才带回个人质,水匪们自个儿都不好意思说这是赢了。
吴啸故意这样说其实就是想让林昭难堪,可人家根本不把这回事,那就没必了。
只祁云寨还立,吴啸也不敢真对林昭做什么,毕竟都道是他劫走了林昭,到时候祁云寨的人过来寻仇,首其冲找的也是他。
他带走林昭是为了人质保命,可不是为了侮辱林昭激怒她兄长让自己死得更快些。
哪怕恨林昭恨得牙痒痒,吴啸也忍了下来,指秦筝吩咐边上一个小喽啰:“给她松绑,让她们去底舱上『药』,舱门不许关,你们背对船舱守门边就是了。”
船底舱没有窗户,能防止她们解开绳索跳窗逃。
不许关船舱门,是为了能听清里边的动静,若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应对。
林昭重伤,又是江上,秦筝压根没想过借这机会逃跑,她纯粹是担心林昭失血过多出事。
吴啸最终妥协肯让她们去底舱上『药』,秦筝不由也松了口气。
她们被带去底舱后,吴啸甲板上沉思片刻后,对一个小喽啰道:“你去给青州官府报个信,就说通缉令上的女人盘龙沟,让他们拿五百黄金来赎人。”
必须得尽快把人交出去,拿到钱他才安心。
到时候那姓程的来盘龙沟讨人,人已送去官府了,他尽管带祁云寨那群人去跟官府斗吧!
小喽啰听到吴啸的话吞了吞口水,以为自己听错了:“五……五百黄金?”
通缉令上不是说只值一百黄金么?
吴啸踹了那小喽啰一脚:“蠢货,让你去就去!官府能开一百黄金的悬赏,就说明那女人对官府来说重呢,就是价一千黄金,他们指不定都会给送来。咱们是匪,拿官府的赏金算什么?得让官府拿赎金来换人!”
小喽啰深觉有理,一想到百黄金瞬间成了五百,心口就狂跳不止,没再跟船回盘龙沟,往青州城报信去了。
***
青州府衙。
雨后初霁,庭院里的草木看都比往日葱郁了几分,不名的雀鸟停枝头叽喳吵闹,府衙房里气氛却是一片冷凝。
“……盘龙沟水匪青州作『乱』已久,江上不少渔民都是他们的眼线,官府每次派兵剿匪,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一阵却又出来兴风作浪,下官实是束手无策啊!”
青州府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瞥朝廷派来的那位钦差人的脸『色』,时不时又抬起袖擦额角的汗珠。
沈彦之慢条斯理翻阅青州府衙关于水匪的卷宗,对于青州府那番话不置一词,等翻完最后一册,他将卷宗扔案上时,青州府被他的动作吓出一身冷汗。
沈彦之抬起一双凌厉的凤眸,绯红的官袍衬得他一张脸愈发苍白清瘦,目光却冷得像冬日里坠檐下的冰凌,刺得人心尖发凉:“好一个束手无策,周人青州为官八载,连水匪的巢何处都没『摸』清么?”
青州府额角冒出的汗珠更多了,他辩解道:“狡兔尚有三窟,那些水匪一听到风声就伪装成了沿江村落的渔民,抢去的财物也早藏别处去了,官府去就只剩几间破烂房,查封了也于事无补……”
见沈彦之神『色』还是半点没有缓和的样,青州府袖中掏出一物来:“朝廷兵器被劫后,下官一直努力查水匪的行踪,目前虽无太进展,但祸得福,倒是查到了通缉令上犯人的线索。”
叛军入主汴京后,为了尽快稳定民心,对外隐瞒了前朝太夫『妇』逃跑的消息,此通缉令上并未写他们乃前朝余孽,只说她们是朝廷犯,但青州府哪能不道通缉令上的人是谁?
他将那枚玉扳指呈给沈彦之:“此乃皇室之物,是前朝太所有……”
“何处发现的此物?”沈彦之打断青州府的话,紧紧攥那枚玉扳指,声线冷得像是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寒弦。
他派人找寻了多日,只京城的一家『药』铺找到过刻有宫廷徽印的金钗,可封锁城门几乎是掘地三尺,也没能再找到任何关于前朝太和太妃的踪迹,最后才锁定了水路。
上一次拿金钗是为了换『药』,那这次的玉扳指他们又是为了换什么?
青州府见他看到那玉扳指瞬间变了脸『色』,悄悄松了一口气,道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暂时是保住了,殷切回道:
“今日有名男拿这玉扳指去首饰铺换了一根玉簪,铺掌柜发现玉扳指内侧有宫里的徽印,怕惹祸上身,这才递交给了官府。”
听他说是名男拿这玉扳指去换的玉簪,沈彦之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捏玉扳指的手指力道不由得了几分,寒声问:“抓到买簪的男人了?”
青州府再次袖抹汗时,只觉半个袖都已湿透了,他忐忑道:“铺掌柜的说,那男人时戴面具,看不清是何模样。不过下官推测那人应该就是前朝太,已命人拿画像青州城内挨家挨户搜查,想必很快就能出结。”
“最迟明日酉时,本官等周人搜查的结。”
沈彦之数日未曾好眠过,一双遍布血丝的眼垂眸看人时,青州府只觉浑身一阵阵发冷,仿佛被恶鬼盯上,连声应是。
就他以为今日这场煎熬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人!外边有个自称是盘龙沟的水匪,说通缉令上的女人他们手里,让官府拿五百黄金去赎人!”
青州府懵了一下,都不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没等他反应过来,沈彦之已步出了房门,拽住那名护卫衣领就问:“人何处?”
护卫被他这副失态的样吓到,朝外指了指:“门处的侍卫拿下了那名水匪,目前正扣偏堂。”
沈彦之松开人就直往偏堂去,青州府后边愣是小跑都没追上他。
待抵达偏堂时,青州府欲进门,却被沈彦之带来的护卫抬手拦了门外。
青州府以为是沈彦之秘密审问些什么,不得叫外人所,识趣地去院里等。
*
那名来官府报信的水匪被拿下后,倒也是个机灵的,一见房内来了个官模样的人,顿时『色』厉内荏道:“你们最好今日酉时前放我回去,否则明日就能收到那女人的一截断指了。”
沈彦之坐堂上,闻言眼尾一抬,原本卷气的一张脸孔,此刻戾气尽显:“断指?”
水匪被名护卫押跪地上,被他周身气势所震慑住,却还是嘴硬道:“你们晚放我回去一天,我哥就会多斩那女人一根手指头!”
沈彦之周身气息愈发可怖了些,问话却显得漫不心:“你们抓到的那个女人,和通缉令上画的一样?”
水匪道他这是怕自己诓骗他们,底气十足道:“比通缉令上画的还好看些,若是不能确定就是通缉令上的女人,我哥也不会开口五百黄金!”
沈彦之的贴身护卫见他没作声,小声劝道:“主,心其中有诈。”
通缉令张贴以来,已有不少人假称是抓到了通缉令上的人或发现了尸体,无疑都是想骗取赏金的。
沈彦之嘴角乖戾扬起,神情阴鹜:“我不你所言是真是假,但上一个我跟前说如何害她的人,这会儿尸骨都已烂了,尔等一介蝼蚁,也敢妄言动她?”
他没自称“本官”,说出的这番话却叫那名水匪更加不寒而栗。
只觉告诉他,眼前这官跟那通缉令上的女人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水匪张惶抬起头来,就听沈彦之唤了声:“陈青。”
他的贴身护卫抱拳:“卑职!”
沈彦之盯那名水匪,眼神冷厉:“将他左手的手指头全切了罢。”
水匪这才惊觉事不妙,连连告饶:“人饶命!人饶命!那位夫人只是被关起来了,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来官府送个信!”
没人理会他,一名护卫将他左手按了地上。
水匪五指紧紧握拳,不肯张开。
陈青冷冷瞥了眼道:“手指不伸出来,那便将你整只左手剁了。”
水匪只得痛哭流涕张开五指,每一刀下去,惨叫声都快掀翻屋顶。
沈彦之自始至终都只冷眼看这一切,陈青收了刀,水匪整个人都痛得痉.挛,他才道:“好了,现同本官说实话,通缉令上的女人,真你们手中?”
不待水匪答话,他又冷冷道:“若有半句假话……你剩下的那五根手指头也别想了。”
水匪死死捂住自己没了指头不断流血的左手,痛得汗水几乎湿透了衣裳,痛哭流涕道:“人,我说的是实话,通缉令上的女人真我哥手上,我哥今日才山贼窝里把那个女人抢出来的……”
山贼窝?
沈彦之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一刻似乎更白了几分,凤目猩红得厉害,仿佛是眼底的血丝快浸出血来。
这之前他的阿筝竟是落了山贼手中么?
她都历了些什么?
原本得有人拿前朝太的玉扳指去换玉簪时的嫉恨都化为了乌有,只剩滔天的怒意,他早该想到的,前朝太那样的废物,护得了阿筝什么?
他颈下一条青筋极致的怒意而凸起,眼神狰狞得像是吃人,嘴角却挂一丝冰冷至极的笑意:“好,我拿五百黄金跟你们赎人。”
他虽然同意了,但水匪却更害怕了。
他看不像是去赎人,更像是去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