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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青钰回去后,首先见了当地的几个官员。

自她无端被掳后,这些人急得焦头烂额,轮着番儿去为难文喆,谁知文喆仗着自己不怕死,当真不俱他们威胁,他们正想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跟着文喆冒这个险,不想公主直接回来了,人看着没什么大碍,见他们过来,还冷笑着说了一句:“本宫和文大人喝茶聊天,干尔等何事?”

好一句喝茶聊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公主不打算计较,那便万事大吉,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只是秋娥有些忿忿的,屡次说道:“若是在长安,有谁敢这般对公主不敬。这个文喆,品级不大,却泼天地大胆,公主白白被他冒犯,奴婢恨不得直接告诉陛下和太后!”

青钰却安之若素,将自己关在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

她从长安来南乡县,并非游山玩水,自三年前废太子因勾结百官夺位、藐视新帝被下狱后,便一直被关押在青州,事关皇位正统,此事后来一直为百官所忌讳,青钰来南乡县,也不仅仅是为了章郢。

只是事情堆积多日,少不得会出岔子,上回宗府之事还未彻底算清,青钰便亲自去往衙门,再次见了贺敏,又召来随从官员,盖下印章,决定三日后便问斩几位落在她手上的人,在那些官员惴惴不安的目光中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

处理完这些,青钰又开始了漫长的失眠。

夜里失眠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再是阿延,却是章郢冷漠的神态,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她恨不得杀了他,但她偏生又动不了他,还被他屡屡挑衅底线,她所谓的底线,在他那里却成了毫无底线可言。

自来这里,就屡屡碰壁,诸事进展不顺,青钰有些担心起来。

今上与她,并非一母所生,她当年急于取得信任,为了表明立场和忠诚,给了自己那同胞哥哥最后一击,也因此彻底和谢氏一族撇清了干系,落得个没有退路的境地。现在她来这里,周围之人都并非皇党,他们甚至曾支持过废太子。

她和废太子,到底是骨肉至亲,无论她如何费心地撇清这层关系,也逃不开猜忌,一不留神就会引起皇帝怀疑,她深知这位皇兄看似对她十分包容,实则不过利用她,做得罪朝臣的拿一把刀而已。

她要避着嫌,不能和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

但,平西王世子实在是个阻碍,她与此人,要么化敌为友,要么就要把他彻底踢开。

青钰闭着眼都能猜到,有些人是怎么编排她的。

恐怕都在说长宁公主这回要和藩镇对上,想必不会不识好歹地得罪人。长宁公主身上毕竟流着谢氏的血,和废太子到底还是一母同胞,这回恐怕是想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揽了青州这边的势力。

再拖下去,这本就存在于每个人心底的猜测,便会渐渐坐实,到时候她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章郢!这个人当真是碍事!

青钰既恨且怒,便连夜写信命人送入宫里,交给玉昭仪,让她多吹吹枕边风,拖着皇帝些。

当夜,属于刺史的一支士兵包围了城外的小小草屋,抓走了许多人,百姓流言纷纷,揣测不止。

三日后,一大早,长宁公主便坐上轿子,亲自前往了南乡县的西街。

西街菜市口正是以往问斩死刑犯的场所,平日问斩死囚,旁观者不过一二十,可这日,菜市口远比从前热闹得多,从临街便开始拥堵,车马不通,百姓围在一处,议论纷纷,只因今日问斩之人,身份特殊。

一位是无名小吏,半月之前正在禁府看守废太子,宗府出事之后便被收押起来,今日以贪赃枉法、藐视皇权之罪问斩;一位则是刚被贬来青州不久的前国子监主簿刘群,其在长安之时,与废太子便有私交,前不久又投书于谢氏门下,青钰身边的官员略一调查,便从他从前诗文之中,查出支持废□□羽、不满于今上之意,便下狱待斩。

而那夜宗府守备玩忽职守之事,被长宁和刺史一同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谁也没有再提。

刘群甚为前国子监主薄,才学堪称天下皆知,所结识文人大家甚多,来青州之后,更是开设学堂,救济穷人,受人爱戴,只是此人到底傲气,不适合混迹于官场,终究沦为了权势之争的祭品,而今被当街问斩,当地百姓便纷纷来旁观。

人死在长宁公主手下,公主自然也不会缺席。

前有府卫开道,一路上畅通无阻,百姓纷纷退散,在道路两侧仰望着这带有公主标志的华贵的马车,双马并驱,烈髯赤须,马车以金丝檀木为辕,上饰金漆,四角悬挂着琉璃风铃,随着风动发出悦耳的清鸣声。

马车的规格其实已经超越了公主的礼制,人人都知道,这位长宁长公主,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妹妹,如今在朝中地位也举重若轻,与其他的公主王爷们都不同。

百姓纷纷抬头注视着,仿佛隔着纱帘,能看到车内传言中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

风铃叮铃铃响个不停,车内的青钰却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车外嘈杂,青钰有些烦躁,捏了捏眉心,便抬手掀开帘子,走了下来,监斩的县令立即陪笑着走到近前,好生阿谀奉承道:“下官恭迎公主尊驾,殿下这边请……”一面领着公主走上阶梯。

四下寂静无声。

侍从搬来椅子,青钰慢慢坐下,依旧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冷锐的眼睛,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群,忽然想起什么,她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刘大人。”她弯腰,凝视着他:“大人下辈子,千万得多长一双眼睛,看清谁是好人,谁不是。”

刘群一身囚服,背脊挺直,并无半分赴死的哀戚,闻言却微微一笑,“臣还记得当年,公主有日打翻了墨水,污了太子要献给先皇的画,哭着拉着臣的衣袖,求臣替太子作一幅画出来。”

青钰颔首,漠然道:“因为大人画工乃是天下一绝。”

刘群笑道:“然也。只是,公主那时情态,岂有本分掺假?太子与先皇后溺爱公主,公主那时一腔赤子之心,受得起旁人的那份喜爱,臣一直都不曾看错人。”

青钰蓦地变了脸『色』,冷笑道:“溺爱?哪门子溺爱?你以为你懂什么?”

刘群凝视着眼前的高不可攀的女子。

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当年梳着双髻的小公主,总是步履蹒跚地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后,那时的德嘉太子是个翩翩少年郎,温柔而谦逊,她却是少年郎身后的跟屁虫,只会捣『乱』,太子曾与他笑道:“让先生见笑,长宁『性』子顽劣,母后也管不住她,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话音刚落,便见那小丫头失手打碎了价值连城的官窑烧制的隆粉珐琅彩瓷。

刘群哎哟哎哟地奔过去,捧着彩瓷心碎不已,长宁却扯着哥哥的袖子,展开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局促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在哥哥的鼓励下,她踌躇着走到刘群面前,把心爱的小人递给他,局促道:“是长宁的不对,长宁也将心爱之物送给大人如何?”

那时心境,怎么可能掺假呢?

刘群垂下眼,低声道:“臣年过半百,垂垂老矣,此番上路,不怪公主。只是公主正是青春年华,臣到底还是心存希望,希望公主能解除嫌隙,勿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青钰蓦地高喝道:“你住口!”

死到临头,还敢为她担心?

她早就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当年那个天真的长宁,已经彻彻底底,被她最爱的哥哥给杀了!

今日的青钰,彻彻底底,看不起当年的自己。

若不是她那样天真,她又岂会被亲哥哥退下悬崖!又岂会失忆碰见阿延!又岂会受人欺凌,与爱人生死相隔,痛苦至今?她若继续单纯下去,三年前她便会被人抽筋拔骨,死无全尸。

如今的一切,权势,地位,财富,哪一样不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冰冷的眼睛与刘群对视着,蓦地取下了右手腕上的手镯,『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她将那疤痕贴上他的眼睛,冷冷道:“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四年前,我天真善良,被人所害,险些失贞于旁人,我拿钗子划破手腕,只能用死来反抗,这就是我软弱无能的证据。”

“六年前,我落下悬崖之后,在悬崖下昏『迷』了整整一天,为什么哥哥不来寻我呢?他希望我被野狼叼去,死无全尸!我的哥哥这样害我,你却觉得,是我的错?”

“我不对付他,死的便是我!骨肉相残,皇家哪个不骨肉相残!”

她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阴冷至极,最后扫了刘群一眼,转身而去。

“大人执『迷』不悟,那就来生再来教化本宫。”

刘群闭上眼,面『露』可惜之意。

“斩!”

一声令下,青钰将目光投向了一边随风飘扬的白旗。

只见白旗染血。

……

西街最高的酒楼上,视野开阔,能清晰地看见那高台上的一切。

男子负手而立,锦衣金冠,身姿笔挺,一派沉静气质,墨瞳微敛,一双眸子不含情绪地注视着那刑场。

人头落地的一刹那,章郢的目光却凝在了青钰的手腕上,剑眉微蹙,若有所思。一边的季韫已是捶手大叹:“刘先生之才学,实在可惜。”

章郢淡淡道:“刘群看似低调,实则这等文人,恃才傲物,都藏着一根反骨,专说不可说之言,他自来青州时,我便能料定他活不过一年。”

长宁公主要杀一儆百,做给百官看,更要做给皇宫里的帝王看。

她越绝情,帝王越满意。

越是处在高处,越是怕跌落下来,越是要如履薄冰。

章郢现在,大概有点懂她了。

他六年前离家,亦是如此。

平西王府摇摇欲坠,他不得不抛下一切,抛下作为子女的孝心,作为兄长的责任,甚至抛下锦衣玉食,去做游山玩水的浪『荡』子弟。

只因他越绝情,先帝越是安心,平西王府才有将来。

只是唯一不同之处,他还有心,所作所为,一为自己,二为骨肉血亲;她却好像已经没有心了。

久久凝视着青钰的身影,便见人群散去,她坐上了马车,马车在路口拐角,却是朝城外的方向。

章郢不由得蹙眉。

须臾,探子禀报道:“世子,公主去城外小树林了。”

章郢转身,冷淡道:“做什么?”

“刨、刨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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