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她面『色』几变, 缩手意欲挣扎,他却已率先放开了她。
眉峰微冷,一派漠然,方才的温柔撩拨, 不过是一场令她放松警惕的戏。
他捏着过的地方, 被压出了浅浅红痕,她耳根胭红未褪, 苍白的唇已是微微抿起, 眼底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些许灰败的颜『色』。
这是一个伤疤。
狰狞疤痕,几乎缠绕了半个手腕, 从伤疤的深度来看, 可知当初伤得不轻。
这是她当年被人欺辱的印记,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 她当年是多么懦弱无能。
这些年来, 她用玉镯掩盖伤痕,没有人知道她心里藏着的隐秘过去,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何她如此执着于权利和地位。
青钰闭了闭眼,声音微哑:“你都看到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有些人, 披着华贵的外衣,看似光鲜亮丽,不可一世, 实际上,一身疤痕,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
青钰侧过脸,不再看章郢。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画面又浮现在眼前,被人追逐的她,将她护在身后的夫君,对方猖狂的狞笑声。
——“小美人,还不识相地从了我们大人?你跟着这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只不过会害了他。”
君延握紧了她的手,冷笑道:“我的夫人,自然只会在我身边。她岂是你们可以肖想的?”
美人落入寻常百姓家,不过只会给人招致灾祸,他后来,当真是被她给害了。
章郢忽然问道:“疼吗?”
青钰抬眼,却见他面容逆光,面上神情难辨,此刻语态已是缓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觉察的温和。
这男人,对她总是不客气,事后又会给她点甜头尝尝。
章郢看着她的疤痕,低声道:“没有人会没有伤口,但是,伤口会愈合,没有什么走不过去的,你可明白?”
青钰望着他,眼神微微有了波澜。
她没有说话,只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的杂草。
指尖用力一扯,草根被她从泥土里拔出,惹了满手灰土。
“你觉得我是走不出去,才不想给你看么?”她玩弄着那一扯就断的小草,语气轻嘲,慢慢道:“我早就无所谓了,若我曾经不受些伤,也不会有今日的我,我倒是有些感谢当年对付我的那些人。”
口是心非。
章郢看着她,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她或许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此刻的神态,并不像是释然之人。
他不动声『色』,微微动了一下唇角,问道:“这些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她丢开手中的草,抱膝坐着,将下巴搁到膝上,漫不经心道:“皇兄需要我,他也知道,我需要他,这些年我每日战战兢兢,就怕下一刻突然死在了哪里,日子一晃就过来了。”
他静静坐着,长腿微屈,手肘闲闲搁在膝头,鬓边碎发随风微微拂到脸上,一双深沉的黑眸,不含情绪地看着她。
不知在打量什么,他又道:“世人都言你难对付,何故如此,平白得罪那么多人?”
她闻言微挑唇角,理所当然道:“我是长宁公主,自然不能给他们好脸『色』,否则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不死的,会越发肆无忌惮,他们会想:长宁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是先皇后之女,如今母族衰落,无人庇护,不过是个懦弱可欺之辈,不足挂齿。这官场人人欺软怕硬,媚上欺下,我想在站稳之前搏得良机,他们越是怕我,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我冷酷残暴,心机深沉,捉『摸』不透,那么他们才不敢随意出手,哪怕出手,也会不遗余力,轻易『露』出底牌。”
譬如她刚来此地,便当着所有人之面,将一个女婢打得奄奄一息,此为立威,告诉他们,她长宁『性』格冷酷,杀伐决断。
再耍得那群地方官员叫苦不迭,个个将她视为活阎王,唯恐她发起疯来,杀了他们。
后来要见章郢,她并不急于『逼』迫,而是用章绪『逼』他亲自来找她。
此计确实有效,但青钰看低了章郢,在他那里吃了暗亏,可那群青州官员,却越发不敢得罪她。
以至于,她杀刘群杀得十分顺利。
今日来抓“文喆”,除却一时盛怒之外,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她并不笨,她平日深居简出,身侧高手众多,若杀她之人不是章郢,那她想要查出是谁,便要给对方提供合适的机会。
这里适合埋伏,人多眼杂,她弱不禁风,侍卫分散,岂不是绝佳的机会?
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而已,青钰并不介意。
她笑容清淡,诸般心思在脑中闪过,并不知章郢此刻垂下了眼睛,眸底情绪难辨。
她说完,转头瞧他,好奇地问道:“你呢?我当初以为,平西王府迟早会被削藩,你怎么回来了?”
世人都知,平西王世子云游多年,后来若非他及时回来,平西王府恐怕早就彻底没落了。
平西王沉疴在榻,王妃母族日渐衰落,王府其他公子年纪尚轻,当年先帝在驾崩前,是铁了心想铲除这心头大患。
章郢垂下眼,很快地掩住眸底寒光,掠唇微微一笑,“与你倒也相似。”
之前还在互相信任,不久又争锋相对,这才过了多久,此刻两人竟破天荒地坐了下来,在这一片偏僻角落里闲聊。
青钰笑了一笑,“说句肺腑之言,若你我能认识地更早些,或许会合作得更加愉快。”
要是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能遇见他,她应该会少吃很多苦头。
今日是有他在保护她,可从前那些年,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风中送来微甜的花香,空气中流动着如水般宁和的气息。
章郢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只道:“累了么?”
她微微愕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到了此处,只轻轻摇头。
章郢说:“你从破庙回去之后,想必日夜『操』劳,不查出刺客决不罢休,也因骨灰之事,多日未眠。”
青钰又抬头看他,惊奇道:“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猜的。”
“……”她有些哑然。
他这都能猜到?
他看她神态古怪,不由得一笑,眼尾微微一勾,端得是潇洒俊朗,为她解答道:“你眼下青黑甚重。”
青钰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还未触到脸,手腕又被他捉开,他低声道:“先把手搽干净。”
她满手污泥,是方才心不在焉之时,随意在地上刨的。
青钰尴尬地收回了手,章郢又伸出手来,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帕子,干净的手指虚虚夹着那一方青『色』蜀绣锦帕,递到她的面前来。
天青方帕,衬得他的手五指修长,指腹有若隐若现的薄茧,掌心带着一股干燥的温暖。
青钰接过帕子,慢慢去擦自己的手,睫『毛』微微抖动。
她的心,忽然暖了暖。
……
而在另一边,苏儿在刺客出现的一瞬间收到信号,飞快地上了方才公主所乘的马车,手刀干脆地落下,将正要惊叫的章绪劈晕过去,宋祁那厢已从混『乱』的人群之中脱身,走到马车边,低声道:“公主已成功藏身,你可以出来了。”
苏儿闻声,掀开帘子瞧了瞧,才提着裙摆,缓慢地走下了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她扬声下令,“给本宫拿下所有刺客!”
长宁公主身边的侍卫,与其说是侍卫,倒不如说是一支精锐兵马。
这些人,都出自当年直接效力于先帝的左右龙武军中的飞骑七营,以及天子亲检的北衙禁卫,后来因故退出军队,暗中集合训练,成了一队极为精锐的暗卫,一部分赠给长宁,用以保护公主安全,可见天子对她之溺爱。
加之长宁公主有私设府卫之权,比起那些公子哥世袭的羽林屯兵,公主府的府卫却能更压一筹。
是以,在百姓之中抓刺客虽难了些,但要做到,也易如反掌。
方才章郢前来调遣过一次侍卫,但那些并非是真正的精锐,此时此刻,暗中埋伏的所有侍卫才真正开始全部出动,手中的长刀锋利无比,势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这是他们事先早就设好的局,若刺客另有其人,那么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最后刺杀公主的机会。
苏儿会假扮公主,吸引所有刺客的注意力,并将刺客引到此地来。
他们早就设下天罗地网。
……
宗临跟着世子爷来文府之前,便听说是长宁公主在此包围,他立刻便没了胆子,又是假装摔跤,又是各种装病的,但装来装去,终究未能瞒过世子慧眼,俗话说得好,狗急了还会跳墙,宗临被『逼』得急了,也顾不得其他,所幸在出发前猛灌了几坛清水,才行至山脚下,便憋得不行。
他自小跟在章郢身边,章郢早就看出他心里有鬼,但此时此刻,那涨红的脸,咬得死紧的牙根,以及紧绷的身子,透『露』出并未作假的痛苦,章郢也没有让他憋死的道理,更不指望此人还能起到什么作用,索『性』让他寻个地方先去小解了。
宗临那厢小解完,又想着瞒天过海,于是在原地耽搁许久,才优哉游哉地往山上漫步,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悄悄靠近文府,谁知便听见一阵刀剑相接的声音,面前人群混『乱』,有人在喊着“保护公主,活捉刺客”,宗临一听,心中大骇,连忙闪到一边去,四处搜寻着世子的身影,谁知世子尚未找到,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一袭白衣,眼神凌厉。
但仔细听来,这说话语声又有些奇怪,不像是长宁公主的声音,宗临虽只和长宁打过一次照面,但在暗中时常偷窥,对她的声音万分熟悉,他又仔细听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
此人不是长宁!
但,她不是长宁还能是谁?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两个长宁不成?
……等等,两个长宁?
宗临脑海中遽然闪过那夜一幕,霎时起了一身冷汗。
那夜,僻静素雅的小院,独自沐浴的女子,她惊恐尖叫时的眼神。
如今细细一回想,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堂堂公主沐浴,为何无人近身伺候?若她当真换了庭院『迷』『惑』刺客,那为何府中侍卫都集中在另一处?那夜出现在她身边的侍女,宗临平日却从未见过,并不像长宁的亲信。
宗临心底一沉。
宗临一直潜伏在暗处,不动声『色』,直到所有刺客被活捉,场面被控制下来,他才悄悄地在草丛里挪动,寻找世子的身影,几处地方他都仔细打探过,趁着此刻无人注意他,宗临悄悄潜入文府,四处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正想着世子会不会已经打道回府,打算原路返回之时,才瞧见一处草丛似乎有点不对劲。
杂草掩映了大部□□形,虽地形隐蔽,可宗临还是不难发现那里藏了人。
宗临靠近了一瞧,心底便是一喜,没想到世子爷居然藏在这里,他狂喜之下靠近,正要将自己刚刚发现的秘密尽数倾述而出——
“世……”
“嘘!”章郢抬眼,冲他比了个手势,目光掠向一边。
宗临顺着他的眼神朝那处看去。
便见长宁公主一袭白衣,正伏在一边的巨石之上,右颊枕着手臂,眼睑低垂,日光穿越树梢透『射』进来,给睫『毛』打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正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