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章郢只觉额上青筋跳了跳。
但跟前的小姑娘, 虽一副挑衅的做派,但那一双飞扬的眸子通透明亮,眼尾向上勾起,既嚣张跋扈, 又可爱娇蛮。
她举着手, 章郢的目光从她掌心扫过。
只见白嫩的小手有些泛红,应是打的时候用力过猛, 这么用力, 也不怕自己的手打疼了。
章郢一腔怒气,又蓦地熄灭地干干净净,直瞅着那儿粉嫩的手掌, 居然还有点心疼, 恨不得拉过来『揉』一『揉』, 吹一吹。
他有些悻悻, 便退离了她的身旁, 不再故意逗着她玩儿,垂眸静坐不言,面容一派冷淡,表面上虽如此正经,心底却暗暗地想:如今她养成了这样的脾气,实在不好招惹, 我该如何才能让她对我放下防备呢?先前几回实在不知收敛,就怕她如今对我没什么好感,那便难办了。
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她他是谁, 一是出于那么多利弊思量,二是……他居然怕她知道之后,会不会连带着连“君延”都一并讨厌了。
实在令人头疼。
而外头,久久不见公主回答的雪黛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心下惴惴不安,也不知文大人钻进公主的马车之后,里头发生了什么,公主会不会因此发怒?正要开口再唤公主,谁知便听见了一道无比清晰的……巴掌声。
雪黛干咳一声,抚了抚额头,无声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
长宁公主亲自抵达州衙门之后,门口迎接的官员一抬头,便看见一身华服的长宁走下了马车,这回青钰仍旧一身白衣,但面上却一反常态,施了淡妆,特意将眼尾描长,在最勾人处往上一挑,那一双原本就有些凌厉的眸子,便更冷漠威严地让人不敢直视,本朝公主之中,还从未有过得势如长宁公主的先例,她一走出马车,周围人便纷纷垂下头,不好直视公主。
但眼前出现的不仅是那柔软的裙摆,还有一双墨『色』银纹的长靴。
那些官员心底暗暗称奇,顺着看上去,却看到文喆的脸,不由得惊得说不出话来。
文喆?公主和文喆同乘一辆马车?难不成这二人……
他们还未表『露』出一丝惊讶来,走了两步的青钰蓦地转过身来,一双冷淡的眼睛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那伙人又连忙垂下了头去。
凶巴巴的。章郢瞧着青钰,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
对比一下旁人,她对自己态度已算极好。
他忽然又心情大好。
侍从早已在院中搬来了座椅,青钰这回也不进公堂,直接在府衙后面的院里坐了,命身边的侍卫将整个衙门包围起来,再让所有人聚集在此处,来人俱不知如今是何状况,为何忽然便被包围在此处,场面一阵喧哗。贺敏本以为她是来好好谈事的,不想竟是直接动了武力,面『色』便是一沉,冷声道:“公主这是何意?”
青钰右手端茶,掀了掀茶盖,吹了口凉气,淡淡道:“贺大人怕什么?本宫的侍卫,都是有分寸之人,这回他们将此地围住,并非本宫要对付你们,而是为了保护你们。”
贺敏气极反笑,振袖道:“保护?敢问公主,这是什么保护的办法?”
青钰偏了偏脑袋,好整以暇地瞧了他一眼,也由得他气急败坏,淡淡对问一边的文喆道:“文大人可明白本宫的意图?”
她忽然开口问文喆,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贺敏和季韫同时愕然,俱转头去看章郢。
章郢负手而立,身姿颀长,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的打量,笑意淡然。
他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胆敢派出刺客杀她的人,或许就藏着这一堆官员之中,她自可以打着揪出心怀不轨之人的幌子,说是在保护他们,让侍卫将他们包围,任由她威『逼』利诱。
问他,也是猜出了贺敏如此配合他,想必早就知道他是世子,贺敏对他的忠心不言而喻,只要他开口说没有问题,贺敏此刻也不好再置喙什么,只好乖乖被她拿捏。
她很懂得如何玩弄人心,利用旁人。
他倒也不介意被她如此利用,笑了笑,朗声道:“公主之意,其实很简单。眼下刺客横行,难免有居心叵测之人,表里不一,暗中使坏,公主将诸位困住,也是困住了混入你们之中的『奸』邪之徒,不正是变相地保护了诸位?”
他话音刚落,便有不知事的小官皱眉反驳道:“一派胡扯!查案便好好查,审问刺客便是,难不成谁会畏罪潜逃不成?即便有人畏罪潜逃,便是率先暴『露』,届时再引兵追捕又何妨?将所有人关在此处一并排查,请恕臣闻所未闻!”
章郢挑眉,冷淡地扫了这人一眼,小小录事,也敢如此无礼。他语速飞快地质问道:“怎么查?刺客都是死士,如何审问?畏罪潜逃自是不怕,若有人察觉不对,趁机再次刺杀公主殿下,你可担得起这后果?若我是侍卫,像尔等这般蠢笨,倒是不吝拿来好生陷害一番,届时藏一二证物在你房里,你又可能抵赖?我现在便是说你是幕后主使,你又能如何?”
他一连串质问连珠带炮地兜头砸来,直将那人问得半晌不能言语,憋了许久,也只是抬手指着他,面『色』发青,手指微微颤抖着,“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章郢却不再看他,转而朝青钰抬手行了一礼,微笑道:“敢问公主,臣方才所说之意,可是公主的意思?”
他笑容清雅明朗,黑眸波光湛湛,青钰方才也被他的长篇大论吸引,正瞧着他发呆,一见他转头看了过来,忙撇来了视线,佯装自己不曾偷窥。
她心跳快了一拍,若无其事地支着下巴,颔首淡淡道:“说得不错。”
哪怕不看他,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青钰莫名觉得别扭极了。
这人实在讨厌,本来她是正正经经地来办事,可有了他,就总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儿,此人玩世不恭一般的态度,总让她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往别处飘去,老是神游太虚。
贺敏身后的宋祁眸『色』微沉,目光在青钰和章郢之间来回打量。
又是这个文喆。
区区草莽出身的武将,究竟有什么资格,得公主青眼,站在她的身边?
宋祁袖中的手无声攥紧,骨节微微泛白,无声地掠唇冷笑了一声。
青钰拍了拍手,淡淡道:“把人带上来。”
侍卫领命退下,没过多久,便拖着几个人往这处走来,远远的看不清那人,只知听得锁链叮当作响,那人被拖过之处,皆留下一片可怖血迹,在场几位官员脸『色』都变了,场面有了片刻的哗然。
待到侍卫将那几人放下,众人探头一看,有人已禁不住吓,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面无人『色』。
这、这还是人吗!
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连满口牙都打碎了,四肢不正常地扭曲着,此刻微微抽搐着,可见还没死透,这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条血淋淋的肉虫子。
青钰见惯血腥场面,面『色』淡定如常,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
有人捂住嘴,有些反胃地干呕起来。
有人浑身发着抖,还在勉强保持着镇定。
有人面『色』发青,显然是有些恼怒。
……还有人淡定得跟她一样,也不看那刺客,只盯着她瞧,见她看过来,还微微一笑,眉目飞扬,端得是俊雅无双,秀润天成。
青钰收回目光。
她对章郢戏谑的眼神熟视无睹,抬手摩挲着下巴,清了清嗓子,微笑道:“昔吕后为戚夫人断其四肢,放入猪圈,唤作‘人彘’,本宫虽不欲心狠手辣如此,倒也想效仿前人,给此脏物取名,诸位说,取什么好呢?”
她拂袖起身,纤尘不染,她在其中一人面前停下,微笑着问道:“你说,本宫取什么名字好呢?”
她那一双眼,微含笑意,却是锋利通透的,那人双腿一软,跌坐下来,颤抖着道:“微臣惶恐,实在不知……”
青钰倒也不介意,又去问下一个。
“这位大人,可有合适的名儿?”
“臣惶恐……”
“这位大人?”
“……公主恕罪。”
“……”
没有人胆敢在此时贸然给这刺客取名,贺敏心底一沉,心知公主这是故意在一个个试探,想要从里面找到心虚之人,他本觉得不妥,但看世子一直未曾表『露』什么,倒也忍了下来。
青钰那边已经问完了一圈儿,状似懊恼道:“看来,诸位都没有解决之法,那本宫就以这幕后之人的名字命名吧。”
她说着,笑着蹲在了其中一个刺客跟前,接过侍卫递来的帕子,隔着帕子抬起那人的下巴,问道:“说吧,幕后之人是谁?”
众人心底一紧,都忍不住探头,企图去听。
只见那刺客唇瓣开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他们都没有听见,只是长宁公主的神『色』……已经微微了然。
青钰蓦地起身,拔出侍卫腰侧佩剑,又朝他们走来。
这架势……像是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