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青钰这一起身, 前头还在忙活的二人不约而同地瞧了过来。
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她猛地抬眼,目光瞬间凉了下来,拂袖便往外走, 李昭允连忙唤道:“钰儿, 你要去哪儿?”
她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去哪?本宫是长宁公主, 你说我要去哪?”
去哪都不是呆在这个鬼地方!
她只知他们要借一同失踪来『迷』『惑』旁人, 届时各方退一步,她便能重新摆脱困境,平安离开这里, 她甚至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回去面对皇帝责骂的准备, 无论会遭遇什么, 她只要还能保住『性』命, 保住地位, 就还能翻盘重来。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谢定琰肯定在搜查全城,谢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有没有死成,这岂不是绝佳的弹劾谢家的好机会?
她手上还有谢家的证据,只要她此时此刻, 能让宋祁将所有东西递入长安,那么她至少这回没有空手而归,只要她还有作用, 哪怕李昭允如今已经逃出宗府了,皇帝也还会继续重用她!
她怎么能在这里长期呆下去?
青钰胸口之火噼啪直燃,李昭允上前挡在了她面前,与她耐心讲道理:“此刻外面必全城搜捕我们的下落,只有此处是安全的,你如今身边没有护卫,如何平安与自己的旧属会和?如何平安离开青州,与外界互通消息?不如在此等风声过去,你再回去如何?”
青钰漠然地看着他,“后面的事情,我自己会面对。”
她抬脚要走,李昭允却分毫不让,男人身材颀长,高大身影逆着阳光站在门口,堵住了她全部离开的希望。
青钰咬牙道:“你让开!”
李昭允说:“我本无权妨碍你,但外面确实危险,你若出去被抓,我与元微,又何必费尽心思救你出来?”
青钰额角作痛,恨恨地盯了他半晌,忽然反身拂袖,抓住了桌上的青花瓷壶,便朝他狠狠砸去。
手臂却被人一拉,那人力道稳健,不容她多动一下。
手中瓷壶从掌间滑落。
一声脆响,水花溅起,碎瓷零落在脚边。
青钰转过身,看着章郢,眸中携霜带火,难以置信道:“你……”
章郢微抿薄唇,眼『色』微深,挡在了李昭允的面前,低声道:“现在全城戒严,官兵在四处搜查我们的下落,公主先冷静,不要『乱』来。”
青钰冷然回道:“『乱』来?我『乱』不『乱』来,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将我救出来,敢说自己没有私心吗?”她猛地抬手,指着李昭允道:“他借势从宗府脱身,若非我身陷囹圄,他就该被关一辈子!”
李昭允被她这样指着,面『色』冷淡,缄默不言。
章郢与她对视,皱眉冷道:“你不要意气用事。”
这岂是一个概念的?殿下确实借势从宗府脱身,但从今以后,前路只会更加艰难,从前兄弟之间相安无事,皇帝为了保全仁君的名声,不会贸然动这个兄长,但如今,殿下既然在不被赦免的情况下擅自离开,皇帝便可趁机直取殿下『性』命。
而她,无论李昭允如何,她此刻出去,都不会捞到半分好处。
青钰看着章郢,只道:“让开!”她着急地去捶他,“你让我走!现在这个时候,只要我能及时赶回去,我手上还有谢家的证据,他们现在正中下怀,只要我能将折子递入长安,朝廷就有理由问罪……”
“章郢。”她急得去拉他衣袖,甚至有些哀求道:“你和谢定琰并非一路人,你何必又护着谢家?平西王府只要不『插』手此事,只要你护着我平安回去,他日我必还你人情,好不好?这是扳倒谢家的大好时机,届时天高皇帝远,昔日谢家的势力,不是由得你平西王府随意吞并?”
她仰头望着他,眼神甚至有些疯狂,一瞬间又好像变回了最开始那个冷酷极端的长宁公主。
章郢淡淡俯视着她,分毫不让。
他从她那双漂亮透冷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她浓浓的癫狂极端。
为什么非要离开不可?那些事情就这么重要吗?她为了不放过手中的权势,不斗输给任何人,宁可再次冒险吗?
他蓦地弯腰,俯身靠近她,缓缓问道:“是不是为了权势,为了铲除障碍,你什么条件都愿意给?”
她微微一惊,抬眼望着他,他眉目沉凝,俊容逆光,双眸一眼望不到底。
青钰忽然冷静下来。
她垂眸沉思片刻,忽然抬眼笑了笑,伸手攀住他的手臂,语气缓和道:“我向来都是如此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章郢,只要这回你肯帮我,我保证,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除了男女之事,我都能答应……”
章郢眼底腾火,缄默不语。
她知他对她定有旁的好感,手便往下探入他的袖中,握住他的手,谁知刚刚触碰到他,章郢忽然抽回了手,一字一顿道:“想都别想。”
她可以疯狂,只要他还有理智,就不会允许她只身犯险。
更何况……章郢心底万分清楚,眼下的局势对她来说并不是最糟的,因为还有更糟的事情在后头,但他此刻不能告诉她。
青钰都放下身段至此,没想到他还是选择拒绝,她难以置信,心底怒『潮』起伏,眼睛微微泛红,咬唇道:“好说歹说都不肯让开,你们这般做派,难不成是要困住我?”
她眼底的微红刺得他面『色』遽僵,他微一狠心,竟是大步上前,将她整个人从一片碎瓷之中扛了起来。
青钰惊怒异常,被迫伏在他的肩头,不住地拍打着他的背,隔着薄薄的春衫,尖利的指甲直直划入他的后背,章郢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大步走到床边,将她往上头一放,大掌握住她双肩,手间力道沉稳,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知你反感殿下,更放不下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但暂且忍一忍,忍一忍好不好?”
她挣扎不开,带着一股火气盯着他,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你又怎么会知道!”
当年她和夫君身处民间,就是因为没有权势,所以才备受欺辱,也就是因为权势,她才会被哥哥推下悬崖!
她彻底看清了,这世上只有权势才是永恒的,才是可靠的,至亲背叛她,爱人被人杀死,谁都指望不上,只有她自己强大了,才不会备受欺辱!
青钰想起从前,眼神泛红,心底涌起万分不甘。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拼命挣扎,抬脚便要踢他,他侧身一压右膝,反将她双腿一压,将她虚虚困在怀里,才低声道:“别生气,长宁,你信我,过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了。”
他抬手,摩挲着她的后颈,嗓音低沉柔和,却不容抗拒:“你若执意要犯险……”
他语速极慢,微微泛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后颈。
青钰瞬间了然,后背蓦地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此刻是弱势,她斗不过他。
若她还继续闹,他是不是会采取强硬的手段,将她劈晕过去?
她垂目,抿了抿唇,整个人安静下来,偏头不想理他。
他收回手,微微一笑,嗓音低沉沉的,十分撩人,“乖,长宁公主走到这一步,一定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是不是?”
他这话像是在哄小孩儿,她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虽听不清他们靠这么近,到底在说什么,但眼见着方才差点行凶的妹妹现在安静下来了,李昭允怔然站在门口,黑眸盯着这二人,眉心微微蹙起。
章郢与她终究是结发夫妻,从前这小姑娘平素脾气极好,但也会有偶尔闹腾的时候,他哄她的手段早就练就过千八百遍,哪怕她如今变化颇大,骨子里到底也还是他的阿钰,他又怎会不知道要怎样顺『毛』?
他耐着『性』子继续哄:“如今外界只以为,是公主绑走了臣和殿下,公主留在这里,臣和殿下才有继续演下去的机会,公主如此,虽能更安全,但其实也是在帮我们,我们和公主是各取所需,是不是?”
她最厌被人无端帮助,欠人人情,心高气傲至此,若老是强调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她反倒不愿承情。
他便故意说是各取所需,果然,青钰的神『色』微微缓和下来,僵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章郢又微微转身,冲李昭允使了个眼『色』,李昭允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章郢又说:“这间屋子,就留给公主一人,臣和殿下都会在隔壁住着。公主对殿下用了刑,殿下十指现在伤着,做不得重活,日常起居之上少不得需要臣帮忙,公主可能理解?”
青钰依旧不吭声。
但这模样,就是微微松动了点儿的意思。
她看似面冷心硬,实际上耳根子软,自己干过的事情,只要是不占理的,便不会步步紧『逼』,他此刻提李昭允的一双手,也是暗示她已经出过气了,让她因此打消几分火气。
章郢缓缓地放开她,站起身来,眸底明亮摄人。
后退几步,终于转身出去。
李昭允正拢袖站在一棵树下,落叶停留在发顶肩头,他好似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抬头看着天边流云,漆黑的眸子望不见底,亦难知在想写什么。
章郢快步出来,抬手行礼道:“殿下。”
李昭允转目看他,微笑着颔首道:“元微,孤现在相信了,你对钰儿,确实是带有真情的。”
章郢心底苦笑,只道:“殿下往后还是尽量避开她罢。”
“孤知道,她放不下。”李昭允叹息道:“罢了。今日若非子初擅作主张,也不会落得如今境地,孤与钰儿本应早就分道扬镳,往后,孤也不会对她横加干涉。”
她究竟还是长大了啊。
当初万分依赖他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这么大了,能独当一面,旁人或畏惧她、或尊敬她、或怨恨她、或仰慕她,她活得虽不容易,却也比他以为的任何一个结果都还要骄傲肆意,这就够了。
他不算一个合格的哥哥,没有立场干涉她。
李昭允垂下眼,沉『吟』片刻,话锋一转道:“之后如何打算,元微应该都筹谋好了吧?”
章郢淡淡道:“之后,谢定琰定会很快察觉到蹊跷,他一定会选择妥协,去平西王府交涉,意欲将殿下接回谢府。”
李昭允不置可否。
“但,这不是臣的目的。”章郢突兀一笑,扬眉道:“究竟后来如何,皆看当今皇帝,会如何选择了。”
他在卖关子。
李昭允转身看着他,也笑了笑,抬手轻敲他肩一下,到底忍不住,呵斥道:“孤便由得你将孤四处摆弄,当作棋子?”
章郢混不在意地一笑,剑眉入鬓,端得是疏朗风流,“怎奈何,唯独殿下镇得住这谢氏一族,臣用一用,殿下一定不介意。”
确实不介意。李昭允眼底微微一黯。
怎会介意呢?不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了,枉这些人都尊称他一声“殿下”,可这皇太子的身份,真真切切是他的父亲亲自降旨废掉的。
察觉出他在想什么,章郢笑意一收,真切道:“当年殿下为何被废,臣等都是明白的,所以在臣等眼里,殿下到底还是殿下。”
他们愿意追随。
李昭允心底微微一动,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章郢蓦地回身,已大步推门重新进了青钰所在的那间屋子,却见窗子大开着,方才好不容易哄得安静下来的小姑娘已是失去踪影。
阿钰翻窗跑了?
章郢眉头皱得死紧,李昭允跟着进来也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担忧道:“她到底是倔,只是如今全城戒严,她又能上哪去?”
章郢沉声道:“她虽爱逞意气,却也不笨,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抓。殿下先去给手上『药』罢,臣追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