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谢云纤。
谢定琰骑马回城, 半道上却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四马并驱,檀木为辕,四面装点十分华贵,镂空车窗图腾精致大气, 看规制, 应是出于王侯之家,谢定琰眯了眯眼, 却看见一只素手掀开了帘子, 『露』出谢云纤秀气温柔的脸。
谢云纤柔声唤道:“堂兄。”
“纤儿?”谢定琰皱眉道:“你怎会在此?”
谢云纤微微一笑,“听说堂兄方才见了世子,纤儿想和你借一步说话。”
……
青钰醒来时, 天早已大亮, 她艰难坐起, 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 眼睛也肿胀得很, 浑身都惫懒得紧,连一个坐的动作,都做得如此艰难。
章郢似乎不在。
嗓子干得发疼,青钰捂着脖子,艰难地起身,这一站起来, 才觉得腿软无力,险些摔了。她扶着墙稳住身形,慢慢往外头的桌案边『摸』去, 抓到水壶后,连忙倒了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嗓子这才好受了些。
身后一暖,水杯被人夺去。
章郢抱紧她,手臂揽紧她的腰肢,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茶冷了,我再命人重新倒一壶来,先回床上坐着,莫要着凉了。”
青钰微微颤了颤,低声唤他:“章郢……”
他笑了笑,眸『色』暗了一寸,直接把她抱回到床上,拿被子将她裹紧,抬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温声道:“叫夫君。”
青钰抬眼望着他,水眸泛光,贝齿轻轻咬住下唇,一时没有出声。
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梦中的阿延,现实中的章郢。
将一切在梦中再经历一遍之后,她忽然害怕极了。
害怕这世上没他,这一切若只是一场梦的话,她醒来时,会不会仍旧睡在公主府的软塌上,一如那么多次午夜梦回一般?那时候,她总是觉得他会回来,每次却只能失望地枯坐一夜,一开始她还会哭,后来连哭都不会哭了,整个人都开始逐渐变得麻木,不爱哭,也不爱笑。
等到太阳重新升起,她还得打起精神,用虚假的笑容来应付所有人。
她不肯出声,章郢也不急,至少昨日她肯将自己给他,便是已经对他打开了心扉。章郢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起身出去,不过须臾,便端了热茶进来,递给她道:“慢点喝,小心烫。”
青钰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抿,长发散落在肩头,微微遮住脸颊,显得小脸越发尖削,似乎是瘦了一圈。章郢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喝水。
怎样都看不够。
想起她睡着后的那一声低唤,便忍不住心疼,可偏偏又无能为力。
再大的伤痛,再难以愈合的伤口,都还是要她自己走出来,他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边,一直等着她而已。
青钰能清楚地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喝茶喝得心不在焉,喝完茶时,便想通了点什么,忽然将空杯递给他,在他起身之前,忽然唤道:“夫君。”
一声低唤,刹那间如惊雷一般在他耳畔炸响。
章郢横在空中的手蓦地一僵,手中空杯落地,骨碌碌滚了远去。
床笫之间『逼』她唤他是一回事儿,她心甘情愿地唤他,又是一回事儿。
章郢忽然狂喜,猛地伸手抱紧了青钰,青钰猝不及防被他带入了怀中,只觉得他双臂用力之大,几乎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耳边传来章郢微有些慌『乱』的声音:“夫君在这儿,阿钰。”
实在没想到他会如此激动,青钰本有些感伤别扭的情绪,被他逗得『荡』然无存,她“噗嗤”笑出了声来。
这样一笑,她也释怀了。
何必呢,本来就是夫妻了,何必一个唤得如此为难,一个又听得如此激动,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吗?
青钰垂落的手缓缓上抬,也慢慢回抱住了他,身子渐渐放松,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她轻声道:“夫君,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把这些年的事情,全都梦了一遍,可我的梦却在回京后戛然而止,那个梦太可怕了,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了。”
“你知道吗?我在梦里,其实是记得现实中的事儿的,可就算如此,我还是会害怕失去你,哪怕我努力地想忽视你,却还是明白,我仍旧深深地在乎你。”她微微一笑,在他颈边蹭了蹭,软声道:“日积月累,从在乎你,变成不能没有你。”
是他重新成为了她生命里的一束光,她原以为她的生活将永远沉浸在黑暗中,在她最要绝望的时候,他又从天而降,重新将她从深渊里捞了起来。
曾经不知有多少回,那个孤独的长宁公主思念夫君了,便会去护国寺拜一拜,她会乞求上天,让她的夫君活过来,无论是用怎样的方式,他可以与她为敌,可以与她不相认,也可以与旁的女子长相厮守,她想过倘若他还活着,那么最坏的情况是怎样,可仍旧只是想让他活过来。
只有他活过来,她才会有勇气继续活下去,而不是总是一个人想,自己将来要何去何从。
万幸上天,不曾让他抛弃了她,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青钰抱紧章郢,两人许久没动,直到外头的管家叩响了门扉,章郢才率先放开了她,看着她不知不觉又红了的眼眶,不禁伸手刮刮她的小鼻尖,笑道:“你瞧你,甚为能哭。”眼前的男子五官俊朗,笑意疏朗温和,青钰仰头仔细地看他一会儿,忽然搂着他的脖子往前,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松开了他,眨眨眼道:“管家找你,定是有事,你快去罢。”
章郢握紧她放在一边的手,缓缓站起了身,唇边渐起笑意,眼中尽是温和之光,不像是平日冷峻的世子。
……像是她的夫君阿延。
外头敲门声愈急,青钰知他舍不得她,便一拉他手指,低声道:“快去罢,早去早回,我再休息一会儿,等你回来服侍我更衣可好?”
他这才骤然笑出声来,胸腔微微震动,许久才郑重道了一声“好”,便放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青钰重新拥被躺回了床上,唇畔笑容怎样都压不住,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章郢出去了一趟,这一忙碌,却是一直没有脱开身,只好派人折返回来,让青钰不必再等,青钰静静躺了一会儿,起身穿好了衣裳,再随意梳洗一番之后,推门出去。
日头阳光正烈,枝头鸟雀叫个不停儿,青钰站在原地,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她脚步轻快地四处走走,一边的侍女见状连忙上前道:“公子此刻正在见客,夫人有何吩咐,尽管嘱咐奴婢便是。”
青钰问道:“他在见谁?”
侍女低头答道:“似乎是去见王府来的人了,奴婢听说,王妃身边的侍女有急事求见,公子本紧着夫人这头,不欲接见,听说是刻不容缓的事儿,这才去见了一面。”
那侍女说到此,微有不忿,似乎觉得青钰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青钰不过笑笑,“既然是有急事,见见也罢,正好快到午时了,我便去准备午膳罢。”
她倒是完全不在意,她只有他了,可他除了她之外,还有那么多亲人,还有这天下纷争……她能理解他的选择,这样才是她的夫君,哪怕极为爱她,也还是明事理、知道轻重缓急的。
青钰转身,往小厨房走去。
府上的小厨房地处偏僻,因这宅邸是按着从前的家所建,青钰一路过去,仍旧十分轻车熟路,尚未走到厨房,便看见路中央盈盈立着个黄衣女子,正四处张望着,像是『迷』了路,看衣着并非侍女,青钰微微蹙眉,问身后的侍女道:“这位是?”
侍女也疑『惑』得很,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那女子转过了身来,看见了青钰便是一喜,连忙过来盈盈行了一礼,“这位姑娘,敢问中堂如何走?我方才与人失散,在此『迷』了路。”
青钰抬手指了指右边,“往那边走。”
那女子含笑道谢,正要转身离去,却蓦地瞥见了青钰的脸,脚下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了。
眼前这个女子,生得极美。
不施粉黛,仍旧清丽脱俗,尤其是一双眼睛,眼尾上翘,分明只是淡淡望着你,却似是含了万种风情。
通身气质冷淡,五官无一处不精致。
谢云纤身为谢家的嫡女,亦是名门贵女,此番出门,更是精心打扮良久,此刻却在打扮如此随意的女子跟前,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姿『色』远不及眼前这人。
看她衣着,也不像这府上丫鬟,更像是她所听闻的“夫人”。
谢云纤心头一颤。
……难道真是她?
谢云纤在打量青钰的同时,青钰也在仔细打量着她,不过随意一扫,便差不多确定了她身份。
衣裳用的乃是极为稀少的吴绫,非大族女子不能穿,腰间玉佩纹路熟悉,与她那表兄谢定琰的如出一辙,再看这一身温柔娴静的气质,便与她在长安瞧见的那些名门贵女如出一辙。
再加上之前侍女说,章郢是去见平西王府的人了。
确认是谢云纤无疑。
青钰还未说话,便见谢云纤率先微笑道:“多谢姑娘指路,敢问姑娘可是这府上的人?”
青钰起了玩心,抬手制止了身后意欲『插』嘴的侍女,亦是笑着答道:“我是,不知姑娘,可是方才来的平西王府的人?”
看那侍女举止,谢云纤确定了,果真是她。
原来这就是世子所爱之人。
谢云纤心『乱』如麻,鬼使神差地,她回答道:“我是平西王府的侍女,方才一不小心走散了,才在此地『迷』路,小公子此刻怕是正在与世子叙旧,一时半会儿许是不会结束。”她抬了抬眼,望着青钰踌躇道:“我若早些回去,少不得被人发现,不若他们离开时再混进去,不知姑娘……可否让我在此多待一会儿?”
听这言外之意,怕被发现是假,想试探她是真吧?
青钰眉梢微扬,忽然掩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