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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

牧鸿舟心里的焦虑和不安在听见钟意那句夹杂着登机播报背景音的“我们分手”后瞬间爆发。

那一刻他全然失去理智, 口不择言地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明明这么久以来一直是钟意单方面的冷战。但是如果能让这场突如其来的冷战结束,他愿意道歉, 反正他的尊严一向被钟意踩在脚底。

那个以前他一个眼神就可以轻松安抚的钟意突然暴怒, 她小小爆发的那一瞬间,牧鸿舟竟然有一丝轻松——钟意在对他生气,那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又回来了,她还是那个她, 他们也还是他们。

但是斥责的话说到一半又被她悉数咽回,她很快恢复了冷静。

生气暴躁是为了引起牧鸿舟的注意,希望牧鸿舟可以多关心她在乎她一点,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一切过激的情绪就显得有些多余。

她不需要对他卖乖卖娇或者卖惨了。时间紧迫,她说她即将出国。

去哪个国家?多久回来?为什么突然要出国?

一连串疑问被拦截在电话结束的忙音中。

严谨庄重的学术交流会, 牧鸿舟在众目睽睽中骤然站起身,不顾形象地跑了出去。

众人面露惊讶。刚才还在讲台上与一众大牛高谈阔论处变不惊的S大学生代表突然离席, 长腿迈得飞快, 大家只看见他惊慌的面容和略显踉跄的脚步转眼便消失在门口。

牧鸿舟一口气跑到楼下,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稍微清醒一些。他四顾茫然,他想找到钟意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钟意在哪里, 她在哪家机场, 即将飞往何处, 什么时候回来?

牧鸿舟站在冰冷枯黄的花圃中央时,钟意已经坐上飞往伦敦的航班,那里的山茶花很快要开。

她不再为他生气为他暴躁,她把电话卡销毁, 连同曾经的爱意一并从万米高空抛下,轻简出行,前往牧鸿舟未知的大洋彼岸。

不知归期,或许没有归期。

失眠加宿醉的第三个早晨,牧鸿舟在窗帘紧闭的湖昏暗房间醒来,额头连着后脑勺一起痛。

那天他从交流会上中途跑出去,回来时教授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地让他先回去休息,说养一养病,别太操劳。

牧鸿舟这才意识到他好像有点发低烧,就先告辞了。

但是他没回公寓,直接前往机场。

A市机场不少,但国际机场就一个。

他在红灯最后一秒越了警戒线,摄像头提前替他扣除拿驾照以来第一个六分。他忘了有没有关门锁车,视线在踏进机场大厅时变得混乱而纷杂。

他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头顶是密集滚动的航班表,前方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坪上,一架飞机徐徐降落,一架飞机刚刚起飞。

钟意在上面吗?

他在四十平方千米的机场感受到了个人的渺小。钟意或许在那架刚起飞的飞机上,或许在下一架即将起飞的飞机上,寻她如大海捞针,更何况她即将离开大海。

两个小时前在电话里听到的播音此时在头顶四周再次响起,有机场流动客服前来请问他需要什么帮助,牧鸿舟望着前方那个巨大的航班表,嘴唇颤抖,艰难道:“......我想找一个人。”

他不知道钟意的航班,不知道钟意今天穿了什么,只有一个在两小时前刚刚销毁作废的手机号码,和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外表。

客服抱歉地表示无能为力。

意料之中的结果。

牧鸿舟头脑发热地发动了车子,在闯过红灯的那一刻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断开,他就知道这番前来多半是无功而返,但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还是来了。

为什么呢?得知钟意要离开,他会急成这样,像被挖了心肝一样。

牧鸿舟离开机场回到公寓,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风吹受凉让他的低烧迅速蹿到三十八度。

他在药店买了退烧药,烧开一壶水,拆开铝箔板,摸出三片退烧药吞下,然后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床上。

他枕着钟意的枕头。她一个多月没来这里过夜,上面残留的味道越来越淡,但是仔细闻还是能闻出一点带着梅子酒味的茉莉香。

牧鸿舟做梦都在想,通讯这样发达的社会,连神出鬼没的人贩子都能几天内抓住,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和他通话的钟意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呢?

她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她彻底删除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就连不怎么用的微博也一并注销。

消失得这样干净彻底,仿佛他是什么滔天巨浪一样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他甚至没有办法找警察,他连钟意的身份证号都不记得。哪怕只有短短十八位数字而已。

可是钟意偏偏又存在于每一个记忆的缝隙里。

枕巾上有她的一缕发丝和残香,冰箱里摆着几百个她包的饺子,牧鸿舟的脖子上挂着她亲手戴上的龙纹玉佩。

他属龙,钟意有一点点可爱的小迷信,很喜欢给他各种带龙的贴身小玩意,钢笔,背包,玉佩。

夏季燥热的车厢,钟意捏着从拍卖会上拍来的玉佩在他眼前晃啊晃,她以为她在用玉佩施催眠法,其实她才是叫人看得出神的那一个;

无数个旖旎火热的夜晚,钟意大胆直视他的眼睛,喜欢咬他的手指或者衔着他胸前的玉佩,顺便用调皮的舌尖舔他的喉结,两眼微眯着,很放肆地呻|吟;

笃笃切菜声和喷香扑鼻的厨房,钟意亭亭立着,脑袋低下去一点,细伶伶后颈从黑色毛衣里钻出来。她把切好的葱花拍进碗里,撩起颊边一缕碎发,偏过一点头往门口瞟他一眼,那一刻风情为美貌扣动扳机。

她是诱捕他的阿芙洛狄忒,风流又狡猾,自己全身而退,却留下那么多点点滴滴,提醒牧鸿舟现在他有多么狼狈。

酒瓶倒在床边,他倒在床上,身体深深地陷进床垫,他在连绵不断的梦境里和钟意反复相遇,又反复错过。

一场高烧被大剂量的退烧药**,牧鸿舟走进浴室洗去一身酒气,在阳台上吹了会儿冷风,他驱车前往梨华湾。

上次钟意大半夜闹着要去看日出,她说她在梨华湾小区门口等,她外公住在那里。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由钟意亲自给出的理由。

当初是她说的开始,不能因为她不想玩了就任性地结束这场恋爱。

他们是在恋爱啊。

到了才发现小区这么大,一幢又一幢的别墅立在规划纵横的路网中,看着像一个蓊蓊郁郁的迷宫。小区门口有很严格的安保,牧鸿舟进不去,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于是他调转车头停在路边等。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他想起那天一通电话就从家里跑出来的钟意,她当时好像也是在这个位置,等了他快一个小时。

漫长等待的过程里,钟意在想些什么呢?

一定是一边骂他,一边又不肯走,固执地等一个结果。

或者等到路灯熄灭,或者等到奇迹出现。

那天钟意等到了她的奇迹,今天牧鸿舟也等来意外惊喜。

张明从小区出来,如往常一样和保安打招呼道别,见保安频频朝马路外张望,不由得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道修长身影倚靠车边,风衣短靴,年轻又锋利,流畅的下巴线条扎进衬衫领口,眉眼深邃,鼻骨高挺,肩上落雪。

年轻人站在雪意飞扬的冬季街道,乍然一望仿佛是一张精美的画报。

钟意以前发过牧鸿舟的照片在朋友圈,张明当时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如今钟意走了,他巴巴地跑到这里来,两人关系应该不简单。

张明主动上前:“你好,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张明上下打量牧鸿舟的同时,他也迅速扫了一眼面前这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装束近乎强迫症的一丝不苟,公文包黑皮鞋,胸口插|着一根黑金钢笔,不像是居住在富人区的居民,而应该是能出入他们家庭的高级助理一类的职业人群。

“你好,”牧鸿舟点头,与他握手,“我想请问一下方知祝先生今天方不方便拜访。”

牧鸿舟觉察对方的手微僵,表情也冷了几分。

张明慢慢收回手:“方董事长三天前去世了,我是他的私人律师。”

牧鸿舟一愣,有点懵地:“什么......”

“你是钟意的前男友,对吗?”张明打断他的话。

前男友。

这个词像一把匕首刺中心脏,一口寒气吸入肺里,冷得五脏六腑都在发抖。

张明还在等他的回答。他闭了闭眼,呵出的热气迅速消散在空气里,试图转移话题:“......请问她为什么突然要出国,您能联系到她吗?”

其实有个答案已经在心里呼之欲出。

“那么你就是牧鸿舟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明。”张明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他:“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说吧,刚好,我正要联系你。”

临近新年的加班狂潮,工作时间的咖啡店生意冷清,服务员很快端上两杯蓝山。牧鸿舟往里加了一块方糖。

牧鸿舟听张明讲述方知祝从病重到死亡的时间过程,喉间发苦,有些意犹未尽地又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

细长的金属勺一圈一圈搅着,搅出一场沉默的飓风。

方知祝病危,碧海出事,南北两座城市,钟意两边奔波,两边失去。

她的父亲在她面前跳楼,她亲眼看着外公离世。

于是钟意之前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她突然变得喜怒无常患得患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他,因为她需要他。

钟意惶然无依的时候,他和她吵架冲她吼。

钟意把他拉黑整整一个月,他放低身段去哄的同时心中仍然有气,可是他哪里知道钟意那一个月里活在密不透风的监视里,连出门倒的垃圾都要被拆开检查,毫无尊严可言。

她甚至不敢和他打电话,她不想连累他,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当时的处境,这大概是她最后一点骄傲了。

牧鸿舟根本无法想象这是钟意所经历的生活,她以前在网上被喷子私信骂了一句都气得要顺着网线过去打人,又是如何平静地在家度过那一个月的呢?

钟意解除□□以后,来给他包饺子,笑容平静,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曾经连鸡蛋都煎不好的厨艺渣渣如今已经能包出几百个有模有样的白元宝。牧鸿舟不知道,也不敢想她那一个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学做菜的。

钟意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高傲刁蛮的大小姐了,可牧鸿舟仍旧是以前的模样。

她为他拔足狂奔八百米,而他顽固地站在原地,不肯做出任何改变。

“......她这段时间过得非常辛苦,出国留学是一个多月以前就做好的打算。”张明抿了一口咖啡。

“出国留学......”牧鸿舟眼皮一跳,“那她毕业了会回国吗?”

张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在旁边的公文包里翻找着什么。

钟意为什么出国的原因再清楚不过,换做是谁都没有理由再回到这片伤心地。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这是她临走前嘱托我转交给你的房产公证,你在上面签个字,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张明把几份合同推到他面前。

牧鸿舟看着上面的寥寥几行白纸黑字,像是看不懂中文:“这是什么意思?”

“茂华区的海边别墅,S市最黄金的地段之一,市面价格少说五千万。当然,钱只是顺带一提,重点是,这是钟意全权接手设计的作品,全程耗时八个月。”

张明把合同又往前推进几公分,“她说了,最后一份礼物,请你务必收下。”

牧鸿舟上下牙齿紧紧啮合,侧咬肌微微突出一小块:“她送我房子?”

“世事难料,这原本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婚房。”

牧鸿舟心中的猜想慢慢变成具像化的灾难。

他向教授告假,向合作商致歉,和助理打电话说要离开几天时人已经到了机场。

牧鸿舟当天就回了S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家咖啡店出来,怎么回公寓打包行李,又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小区入口还挂着碧海的工程标,牧鸿舟是业主,保安客客气气地为他升起横栏。

海岸线保持了原生态,清爽温暖的海风从天窗泻下,夜已经很深,一轮明月浮在缎带般的云层上。

有几只海鸟张扬地站在礁石上,而当车灯照到那里,它们又惊慌地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牧鸿舟在浪漫的夜色里一路流亡。

院门打开时带起一阵轻风,分花拂柳点破寒冬,他踏入另一个世界。

树苗还有些稚嫩,挂着营养液抵御寒冬,双眼所望之处姹紫嫣红,牧鸿舟不知道寒冬腊月也有这么多鲜花盛开。

二楼露台的栏杆上长满了玫瑰藤蔓,仔细看清了才发现竟是雕刻上去的。钟意很会画各种漂亮的花,玫瑰尤甚,金丝工笔雅致动人,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明月倒映在一池静水中有种慈悲感,仿佛下一秒就能成全他,从云端款步走出个钟意,踩着烂漫的星云回到他身边。

牧鸿舟经过客厅,地上铺着羊绒地毯,可以光着脚到处走。头顶吊灯洒下来的柔光像柑调香波,一团润泽的暖金雾气。

他触上楼梯扶手,在转角处看见那只大提琴书柜,空荡荡地挂在一轮明月上,没有放书,第二层靠左的位置躺着一块抹布,上面的水迹已经蒸发干透了。

二楼的主卧有居住过的痕迹,牧鸿舟走进去时闻到了钟意的味道。只是一点,就足以让他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苏醒片刻。

他开始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寻找钟意的痕迹。浴室洗手台上的牙膏和发圈,空瓶的精华液,梳妆台上拆开的蒸汽眼罩包装,床头柜上的时尚杂志。

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没拉紧,牧鸿舟把它推上,感觉里面好像有东西,于是又把抽屉拉开,看见躺在里面一个巴掌大的黑色首饰盒。

牧鸿舟掀开盒盖,看见躺在里面的一对钻戒,指环内圈分别刻着他和钟意名字的缩写。

他把尺寸稍大的那只戴上,璀璨钻戒与他左手无名指完美契合,像一条闪着银光的蛇,冰冷地缠住他,吐着蛇信子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与自欺欺人。

牧鸿舟陷进柔软的双人床垫里,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敢用力呼吸,心脏开始抽疼。

钟意,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他们的婚房,现在钟意走了,这里变成了牧鸿舟一个人的囚笼。

他后悔了,他想追到钟意身边向她倾诉迟来的表白,他想要她回来。

张明尽职本分,有关房产问题全部详细地向他交代,而当牧鸿舟问到钟意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的问题时,他三缄其口:“牧先生,请不要让我难做。毕竟,这是你和她的私事。”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抬起手臂盖住酸胀的眼球。

三年前,在签下那份恋爱合约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牧鸿舟觉得自己的努力像个笑话,他一厢情愿地活在他为自己营造的屈辱感当中。

但是现在失去了钟意的牧鸿舟,真的活的像个笑话。

他曾经完全拥有钟意,当一切唾手可得时就变得廉价。他承认他自私,把钟意的优先级排在很多个行程后面;他承认他卑鄙,给不了钟意想要的却又不舍得分手;

他承认他虚伪,他根本就是喜欢钟意。

牧鸿舟终于迎来一场迟到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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