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好吧,”我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两条腿似饥饿过度般微微打着颤,好半天才坐了回去,甘心承认道:“是我咎由自取,求了不该求的人。”
“你错了,伍小柒。”
张盛似乎有点累,十根手指在脑门四周依次按过后,厚重的眼皮从我坐着的方向望过去,呈半睁半阖的状态,将她的目光凸显得越发疲惫。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心里再急,也不好意思急问。起身倒了杯温开水,给她送过去,她挪开一只手,轻挥两下:“该去食堂吃饭了,走吧。”人就站了起来。
我端着不被领情的杯子,百般不乐意:“你不把话说完,我怎么吃得下?”
眼前的人身形一定,迈出去的脚又慢慢收了回来:“知道小李为什么推我吗?”
又是这个问题?我将手里的杯子用力握了握,暗道:总不能在一个时段内将一个问题拒绝两次吧?
只好顺水推舟:“为什么?”
张盛怔忡了一下,睁不开的眼睛,突然精神起来:“上次他老板安排他拉拢你的事,还记得吧?”
“你知道他老板是谁?”我被一股莫名的兴奋,刺激得主次不分:“私下里,我问过他好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说。哎,”兴奋之余,一丝被排挤的心酸开始萌芽蔓延:“还是你们关系好。”
“你又错了。”张盛转身坐下,毫不留情的批判道:“小李无心跟任何人交好。与我们合作,不是他唯一的出路。这样跟你说吧,他不属于我们的战友,他只是一个投机倒把分子。”
“投,投机…”
张盛用点头的方式吞噬了我的难以置信。
“为什么这样说呢?”又用玩笑的口吻自问自答:“很简单,他贪心却不过分贪,他愿意效劳却不能吃亏。具体就是,余意上位,他要当功臣,我们必须论功行赏,将他派往一处效益红火的二级机构担任二把手。如果失败,他要做不相干的人,我们不能牵扯甚至供出他。所以,他对你刻意保留,与关系好不好,真还不沾边。”
这是我听过的最荒唐的合作方式,没有之一。
“万一……”我对事态随时可能恶化的遐想让张盛愉悦了一把,她咯咯笑着:“相信我,一个野心不够大又很注重明哲保身的男人,是不会有万一的。”见我眼中仍有惊恐,张盛只好再次严肃起来:“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胡思乱想。现在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再打探害他胡思乱想。明白了吗?”
能明白才怪?
将一颗构造不明的雷埋到自己身边,哪怕雷达显示它此刻哑火不会爆炸,但雷就是雷,不存在安全与危险的区别。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也没想过要让你明白。”可有时候,聪明人的理论与花心的人永远不会选择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是一致的,她用来说服你的理由,远远不止一套:“只要你放弃追问,目的与效果也算达到了。”
不讲过程,只看结果。
论简单,再没有比成年人追名逐利更简单的东西了。
“他推你,是你们合计好的?”既然她选择做个折中的聪明人,那我也不能太不识趣。眼睛随处瞟了瞟,最后落在她那只仍显浮肿的脚上。
她嗯了一声:“你拒绝他,让他在老板面前失了分量。”
“所以,你让他对你下黑手?”我的手指在半空中失控的指了指:“也是,”一通乱指后,恢复了冷静:“你病休三天,我中间再出点岔子,统计部便成了无人的空城。这时候安排一个人进来,谁也没话说。小李这招翻身仗打得可真好。”
“人不怕被利用,就怕没有利用价值。”张盛看了一眼座钟:“这件事获利的不仅仅是小李。你要明白,只有小李成为他老板跟前的红人,我们才能从他身上有利可图。幸好,我们这次有惊无险。”
“是你们,不是我。”我也朝座钟望了一眼:“十二点半了,你去吃饭吧。”
“你不去?”
“我现在哪有吃饭的功夫。”拍拍电脑旁的那摞手稿:“下午上班前,这些文稿的电子档必须发到行政部公共邮箱。”
“伍……”
“不用说了。”我偏了一下头,敲击键盘的手指像训练有素的战士般,不受任何干扰卖力苦干:“我知道,眼下这个情况,你也想不出办法。既然想不出,不如像你说的,等仙女动完手,下一步怎么走就一目了然了。不过,”我放开键盘,将头完全偏过去:“你要是能告诉我毛毛虫的秘密,我兴许能好过一点。”
“好吧,为了让你好过一点,我就让肚子再饿一会。”
“我看你才是个真正的投机倒把分子,一丁点亏都不肯吃。行,让你饿着是我不对。我又欠你一次人情。”
张盛一副受之无愧的表情,不再卖关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十多年前那场意外中有两个伤残职工吗?”
“记得。老崔总的女儿和……”
“和毛铆的父亲。”张盛接过我的话,淡淡的忧愁油然而生,我啊了一声,毛毛虫所有不合理以及合理的片段全部被串联了起来,大悟道:“难怪她做多做少做错做对都一个样。原来她就是那个十多岁便手捧铁饭碗的女儿。真是个悲剧式的幸运儿。”
“你这个形容词用得很恰当。”张盛眼中的忧愁还未散尽,嘴角又添新伤:“一个不幸却一直在遭人嫉妒的悲剧。”
“老崔总用女儿的腿换来副总的荣耀,她不过是用父亲终生残疾换碗饭吃,这种嫉妒实在可笑又可怕。”我对此处出现嫉妒两个字,有点愤然。
“可怕是真,可笑倒未必。”张盛与我有着截然不同的冷静与直观:“你想想,谁敢跟一个副总叫板?”
“所以就去欺负无依无靠的毛毛虫?”我同情道。
张盛摇摇头:“不是欺负,是嫉妒。”
“嫉妒她父亲是个残疾?”我愤然加重。
“你竟然没有意识到?”张盛望着我眼中的怒火,我望着她眼中的淡然:“意识到什么?”
“毛铆现在可是我们单位工资最高的人之一。”
吖?有这事?
“我不知道。”我回答后立刻又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的工龄是从十七年前开始算起,她的编制又是按照他父亲的技师晋级。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奇葩现象。一个小毛孩,什么都没做,工资却比苦干半辈子甚至是一辈子的人高出几倍。这事,搁谁心里,谁不嫉妒?”冷哼中,语调起了变化:“偏这小姑娘还很不安分。那天,统计中心陈科长来探病,我故意说漏嘴,放出点风声,就是想知道她到底在谁的船上。哎,果然没错,她选择了老崔总。”说道这里,张盛抬头瞟了我一眼:“陈科长是老崔总的人。”小小一句补充,让一切瞬间明朗。
相同的遭遇,总是容易产生共鸣。
张盛赌的,就是老崔总心里这份共鸣。可我并不认为,一个浸入官场骨子里的老江湖会为一枚棋子放弃大好机会。
如果他真有这份心,毛毛虫何至于如此不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