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生若梦

永和二年春，林家药铺。

林家二小姐林苏，不但生得清秀美貌，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早早年间，便常随父亲入山采药，治病救人。

才二八的年华，医术却差不多尽得了父亲真传。尤其用药之术，总是别出心裁，妙到毫颠。常使林父抚须长叹，看着阿苏道：“你若是个男儿郎，开医管，入太医院。何处去不得，偏偏是个女儿身。”

“要不，阿爹。我换一身男子衣饰，去试试太医院的考核怎么样？”

“以我的易容术，不会轻易被人看出来的！”

阿苏调皮的看向父亲，眼睫弯弯，如同初一的月牙，笑容干净璀璨。

“胡说！你怎可行那越矩之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我们林家的脸面被丢光了不说，你还如何嫁得出去？”林父吹胡子道，像是被气着了。

林家父女感情极好。阿苏从小就是个洒脱的性子，并不是个闺阁小姐，受不得拘束。

又因常和父亲出去采药，衣柜中竟是男子服饰占了大半。从配饰到长靴，一应俱全。就连胡须都有好几对，贴上去惟妙惟肖，再稍微变换声线，有时易容后就连父亲也看不出来。

因此她十分有自信，当即回道：“我才不要嫁人！话本里都有女扮男装上京赶考，还当了驸马爷。为何我不能乔装打扮治病救人？以后我说不定还能给皇帝治病呢！”

“信口胡说！你个女儿家家的，说得什么混账话！”然后将刚沏好的茶杯，朝阿苏砸来。

阿苏并不惊慌，多年来爬山涉水的，早就练就一身不错的武艺。当即翻身回旋，身轻如燕，右脚点地。左手稳稳托住茶杯，竟是一滴未漏。

“多谢爹爹！”笑着用杯盖将茶叶荡开，茶色清亮，状如琥珀，轻泯一口，沁人心脾，苦中回甘。

看她那矫健的身形，林父脸上怒气未消，心中却是高兴和骄傲的。

正在这时，一声清冷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林毅，林伯父可在？”

阿苏吓得一激灵，闪身回到药柜后，假装将桌上的药草分类整理。此时她一身药店小厮打扮，别人看来，只是一个身材较为矮小的清秀少年罢了。

“在下正是，不知公子有何贵干？”林毅瞅了她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拱手问道。

“林伯父，在下燕家堡燕云。奉家父之命，特来提亲！”

这句话吓得林毅父女都是一颤。阿苏抬头看去，那少年体型修长，握剑的手指节分明，想是常年练武所致。

半束长发，以玉冠配之。面容清瞿，寒眉冷目，负手而立，自成一股傲雪气质。

只看这一眼，阿苏便害羞的低下了头，脸上竟难得的透出一股红晕，耳根都烫了起来。

燕家堡位列三大世家之首，燕云又是堡主嫡子。燕林两家本是门不当户不对，可在燕家未发迹之时，阿苏爷爷曾救过他家家主。那时倒多有往来，并定下过以后若有儿女，便结亲的许诺。

事隔多年，两家早已不再联系，没想到如今旧事重提，倒是始料未及。

燕家娶亲，自是十里红妆，震惊江湖。没想到势力已发展到如此大的燕家竟会遵守当年约定，让下一任燕家堡堡主，娶一个小药店的女儿，顿时成为当下一桩美谈。

这一切外人看上去花团锦簇，羡慕得紧。却不知里面是烈火烹油，锅上热蚁。燕家堡短短二十年便闯下如此基业，根基不稳，那些老牌的宗门更是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嘴上奉承，心中却是看不起。

嫁过去的几年，明枪暗箭无数，甚至在阿苏分娩那日，居然前院失火。差点将她的寝室连同她都给烧了。

一声尖叫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阿苏差点疼得昏过去。旁边稳婆立马围上来看，高兴得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生的是个大胖小子呢！”

吃力的让人将孩子抱过来，粉粉嫩嫩，一看就是个俊秀的娃。

一人持剑，身穿玄衣，踏血归来。阿苏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燕云抚着阿苏的脸，温声道，眼中满是抱歉和疼惜。

“无事，你回来便好。”阿苏虚弱的笑了笑。好在夫君真心疼爱于她，就算再多的刀剑与委屈，她都能和血吞下。再支撑不住，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夫人，有探子来报，明日将有百名死士夜袭林家药铺，恐对林毅及少主不利。”阿苏当即神色大变。

两年前，刚生下孩子的阿苏，就将自己的孩子悄悄送到父亲身边抚养。重新找了个也是刚出生的男童来混淆视听，没想到才两年不到，就被人给发现了。

那边虽有绝顶高手护卫，但怎敌得过百名死士。当下燕云不在，心急如焚，只好修书一封，然后亲摔堡中护卫朝元洲赶去。

天上雷光大作，一袭红衣携百名铁骑以奔雷之势在山道上飞驰。惊得尘土飞扬，鸟兽尽散。

“咻！”一道利剑在雷鸣的掩饰下从远处飞来，直到近前才被发现。就算及时转身，阿苏脸颊也被箭上附带的真气给划破。一丝鲜血混杂着土腥味在空气里飘荡。不妙的预感在众人心里荡漾。

“小心有埋伏！”一名副使勒马长嘶，大声叫道。众人皆抽刀做出防备姿态，一道羽箭又从远处射来，将在最前方的副使从马背上射下，穿胸而过。一句话还在嘴中没说完，就这么去了。

仿佛号角一般。更多的箭矢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飞射而来。

“轰隆隆！”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得山谷亮如白昼。也让阿苏将对面山峰上持弓之人看得一清二楚。

身旁之人一个接一个倒下，阿苏咬牙。好在这一段时间内众人已反应过来，均躲在掩体之后，死伤大大降低，也从背后拿出弓箭开始反击。

大雨倾盆而下，掩去阿苏踪迹。她手持弩箭，悄悄从山壁上迂回过去。弓弩连发，十几个人便被她无声无息的干掉。

雨水鲜血，蜿蜒成河。待发现时，她已杀了近五十人。

对方阵中亦有好手，持刀而上。你来我往之下，又有旁人做辅，将阿苏逼上了悬崖。

又勉强过了几招，力竭不支，对方却好整以暇。身上不断被刀剑划破，千疮百孔，却倔强的不吭一声。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双方具是一愣。阿苏的眼中绽出亮光。那马蹄声她认识，是自小便随燕云长大的良驹，名飞云。

熄了猫抓老鼠的闲心，对方攻势骤然猛烈如电。眼看援军在望，阿苏也生出几分气力。聚气提剑，竟在短时间内和他斗得旗鼓相当。

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他狞笑之下，一掌拍飞了出去。

耳旁山风猎猎作响，一声“阿苏！”仿佛从天际传来。

勉强睁开眼，只见一身白衣的燕云转手一剑将那刀客抹了脖子。纵身一跃，朝着阿苏追来。

他身后闪电如银蛇乱舞，衣袂飘飘，手持长剑，脸上满是焦急。

阿苏心中奇怪的觉得这一幕竟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直到被燕云温暖的双手搂入怀中，她倔强的泪水才流出来。嘴角勾起，心道：“这一生，不冤。”

然后长长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