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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未婚夫

盛开的樱花将山头染成粉色,邹灵雨按着险险被风吹起的面纱,与丫鬟走在小道上。

扑面而来的微风送来花与酒交织的香气,花瓣被风吹落,如细雪飞舞,落在地上,将黄土增添几许鲜嫩气息。

酒的香气清甜,邹灵雨隔着面纱闻见,眸中露出赞叹神色。

好香啊。

踩在未铺砖石的小道上,不过几步便脏了绣鞋。

丫鬟垂首走在后头,见状上前劝道:“二姑娘,您到马车上候着吧,奴婢过去便好。”

否则来回走完这段路,怕不只鞋面,连裙襬都得沾上泥沙。

邹灵雨摇头拒了,压低声音说道:“不打紧。”

她嗓音温婉,丫鬟还想再劝,见邹灵雨露在外头那双弯起的美目含笑看她,蓦地红了脸,恭顺应了声“是”,退到身后。

邹灵雨肤质细若凝脂,淡湖蓝色的面纱掩着她下半张脸,更显肌色冷白。

偏生遮去下半张脸,将那双水波流转的明眸衬得犹为醒目。

樱树下不少人聚集在一块儿饮酒谈天,这地方女子本就少见,何况像邹灵雨这样哪怕掩了容貌也能看出几分姿色的美人?

她所经之处谈话声一静,胆子大点的就直勾勾看着,然后被她身后两名丫鬟轮流狠瞪,胆子小点的则用眼角余光偷觑。

不管受到何种目光,邹灵雨仍是目不斜视,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往前款款而行。

待她们走过,交谈声才再起,只话题内容早与先前相去甚远,谈论的不外乎都与邹灵雨相关。

“那是哪家的姑娘?”

有人来得迟,手拎刚打的酒水,还未入座便迫不及待对着酒壶嘴仰首饮了,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他赞道:“每年就等这个味儿!”

只在樱花花期开张的酒肆,所酿果酒清甜顺口,用初雪所化之水酿制,数量极少,千金难买,单单用来招待来客,并不售卖。

物以稀为贵,更别提酒水滋味上乘,每年都引得许多人前来樱树下翘首等待,就为了喝上一口玉液琼浆。

喝到梦寐以求的果酒,那人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那是长靖侯府的姑娘。”

有人再问:“侯府里可是有三位姑娘,那是哪一个?”

不用他回答,自有另人嬉笑反问:“遮去半张脸就有那般天姿玉色,你觉得是哪个?”

众人一默,心头自涌上答案。

一人叹道:“是二姑娘啊……”

既知对方身份,对美人的赞叹声中又多了几声惋惜。

他们喝了酒都有些微醺,自以为压低声音说话,偏声量没小多少,被邹灵雨这当事者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此起彼落的叹息声,邹灵雨长睫颤了颤,眸中光彩微黯。

她自是知晓原因的。

长靖侯大房二房早早分了家,在她五岁那年,父亲战死沙场,本就病重的母亲同年病故。

年纪小小的她失恃失怙,被大伯长靖侯接来京中抚养长大。

尽管已过去十年之久,忆及父母,邹灵雨还是难免神伤。

甜雪听了那番话心中咯噔一声,见邹灵雨脚下步伐滞了滞,便知她听进心里去,扭头瞪人的眼神更是凶狠。

察觉言谈被她们听去,几人面上讪讪,再不敢多言,只顾低眸喝酒。

若非甜雪瞪得狠了,还不知他们后续要再谈及什么样的言论。

不管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还是自幼定下的婚约,纵然邹灵雨在京中艳冠群芳,提起她赞赏容貌声音后,再来的反应便只余摇头叹息。

可怜啊,可怜。

可惜啊,可惜。

旁人的怜悯影响不到邹灵雨,她只是想起已故的父母,心中泛起阵阵酸涩。

前头支起的小摊有一少女正在对人说话,她清冷的嗓音响起,对还排着队伍的人言:“今日没了。”

邹灵雨眼睛一亮,忙打起精神,不让她发觉自己异样,笑笑朝她走去,脚步轻快。

“余姐姐。”

她甜甜喊了声。

没能等来酒水的队伍散去,这处人少,邹灵雨不再压着嗓子说话。

她声音清脆,喊人的时候语调上扬,一句称呼也能给她喊出撒娇的音色来,活像挨着人脆声鸣叫的鸟儿。

余莹瞧见她,淡漠的眼里闪过笑意,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脸。

她拿出巴掌高的小酒坛,手背上新结的伤痕格外突兀,“替你留的,拿走吧。”

邹灵雨不动声色扫了眼余莹身上擦伤,见都逐渐好全,才弯了弯眼,“多谢余姐姐,这样给伯父的寿礼我就不必愁了。”

伯父喜酒,过几日便是他四十岁生辰。

知他对余莹酿的酒馋了许久,偏碍于身份纠结许久,不便前往。

邹灵雨偶然间对余莹说起,没想到对方将此事记在心中,特意给她留了一坛。

余莹见她那样,勾了勾唇,说道:“若不是你,我今年也酿不了酒。”

她俩去年冬季才相识,余莹为集初雪滑落山崖,险些丢掉一条命。

邹灵雨那会儿正欲往父母留给她的庄子去,恰好发现了她,两人又谈得来,邹灵雨时常来寻她说话。

她问:“怎么样?今年可找到了?”

余莹摇摇头,“未曾。”

邹灵雨也是认识余莹后才知道,那人人赞扬的名酒春樱是余莹所酿,每年坚持亲自舀酒与人,为的便是在寻、在等一人。

见她神情落寞,邹灵雨便打住不再细问,可瞧着余莹的目光却隐隐透着艳羡。

余莹抬眼,正想让邹灵雨不必介意,瞥见天空,神色登时一顿。

邹灵雨问她:“怎么啦?”

也跟着往后望去。

蓝天白云,云朵如碎块布满空中,还有几朵聚合在一处,层层相叠往上突起,形似小山。

余莹对邹灵雨说:“快下雨了,赶紧上马车吧,咱们改日再聚。”

邹灵雨微微瞪大了眼,心里觉得可惜。

她才同余莹说没几句话呢。

但相处这段日子,她知道余莹说会下雨必是会下雨,也不耽搁,帮她一起收拾起来。

余莹愣了愣,启唇想劝,话未出口,淡笑着摇了摇头作罢。

劝了,邹灵雨肯定还是会替她收完东西的。

有了邹灵雨和两个丫鬟帮忙,余莹的摊子收得迅速,两人并肩离去。

酿酒人走在邹灵雨身旁,身后长靖侯府的丫鬟还抱着酒坛,两排树下一滴一滴舔着酒水,不舍喝完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有人大着舌头问:“余姑娘,不是说了这酒不卖吗?”

余莹看他一眼,点头应道:“是不卖。”

“那……”那人手指甜雪手中的酒坛,表情很是委屈,活像垂下耳朵哼唧的小狗。

邹灵雨垂眸,遮掩眼中笑意。

甜雪看向他,她可还记得这人,不就方才唉声叹气谈论自家姑娘的人其一吗?

她仰起小脸,冷哼一声,像只开屏的雄孔雀,骄傲地展示自己的尾羽──也就是那坛酒。

可以的话她甚至还想来句:“羡慕吗?”

或是:“嫉妒吗?”

来显摆显摆,替她们姑娘挣回脸面。

余莹解释:“不卖,是送的,赠与友人。”

邹灵雨被许多姑娘以艳羡的目光注视过,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眼神竟还会来自男子身上。

就好像她拿了一只香气逼人的鸡腿儿,却惹得几只小狗垂涎,一只只的没敢扑上来,只能原地干咽口涎。

邹灵雨这回没能忍住,弯起眼轻笑起来。

这一笑,几个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正对着邹灵雨的那侧直面美人半张笑靥,正是沉醉时,另侧无缘见此景的人,心还悬在酒水上。

有人反应快,扬声问余莹:“余姑娘,你还缺朋友吗?”

话一出立刻被身旁人拽衣襟喊了“无耻”,给硬生生捂住嘴,惹来众人哄笑。

邹灵雨也被逗得漾起笑脸,余莹无奈,只告诉他们快下雨了,得早些离去。

他们望着晴朗的天,觉得余姑娘怕是被说得恼了,也不以为意,却是没再缠着她们。

邹灵雨同余莹告别,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才上了马车。

两人的马车驶离没多久,还待在树下的人鼻端感到湿意,以为是自己酒醉引起的错觉,但几滴雨珠接连砸在脸上,酒都醒了三分。

“还真下雨了啊?”

这雨越下越大,邹灵雨在车内都听见雨水打在车顶的哒哒声响。

外边忽地一亮,邹灵雨心中一紧,还未做出反应,紧接着的雷鸣便震得她们险些耳聋。

“轰隆──”

响雷离得极近,威力大得好似得以震下整座山头。

邹灵雨抚着心口,眼神都直了。

问枫发觉邹灵雨面色泛白,急忙问道:“姑娘,可有吓着?”

邹灵雨回过神来,当即摇了摇头,“无碍。”

实际却是转首看向车窗,藉以避开丫鬟们的目光,将适才被吓出的泪意努力眨回去。

太、太吓人了……

她故作镇定吩咐:“让车夫先到庄子避一避雨吧。”

邹灵雨话说得极慢,掩盖还稍稍颤抖的声音。

幸好这儿离父母留给她的庄子倒近,就在半山腰上,还有温泉眼,与闵国公的庄子挨在一处,是母亲与闵国公夫人一同选址建的。

记忆中母亲的面容已有些模糊,但邹灵雨依旧清楚记得她那细腻的嗓音。

母亲说话的语调不快,轻轻柔柔的。

那会儿她将小小的自己抱在膝上,同她说:“等雨姐儿再长大些,就能带你去京城瞧瞧了。冬日里能泡温泉,庄子地下还引了温泉水,即便是飘雪的寒冬,整间屋子不用烧地龙,也足够温暖呢。”

邹灵雨听得拍手惊呼,很是向往与父亲母亲一同前来。

只没想到,多年后最后前去的人,只余自己一个。

邹灵雨垂下眼,抚上左手的玉镯。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镯子,戴了这许多年,一直未除下过。

每每想念父母了,她便会这样摩娑。

马车停下,甜雪和问枫先下车撑伞,接邹灵雨下来。

邹灵雨揭开车帘,还未踏出去,便愣在原地。

“这儿不是我们的庄子呀。”

这座山上只有两处庄子紧邻,既非自家的,那这儿是谁家的,也就不必再言。

雨太大,两名丫鬟也没注意,经邹灵雨这么一说,扭身猛看,这才发觉不对。

甜雪傻了:“那可怎么办?”

闵国公家的小公爷可是因伤长居温泉庄子调养,而这小公爷还不是别人,是她们家姑娘的未婚夫啊!

邹灵雨捏了捏手指,当机立断,“都上来,横竖再一小段路便到了。”

可两个丫鬟还未上车,便有人打伞急急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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