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廉亲王胤禩和十四贝子胤祯在先帝时期关系便不错, 这次一人得了这么个差事,为难之余,便聚在廉亲王府邸, 同在场的还有九贝子胤禟和敦郡王胤俄。
十四贝子性子莽,坐下来便拍着桌子道:“他就是想抓把柄, 好光明正大地给我和八哥难堪。”
雍正帝交给廉亲王和十四贝子的差事, 皆不好做, 可即便知道不好做,两人也不能不做, 甚至以防新帝抓住一丝机会料理他们,两人还要尽可能做好。
也正是因此, 才越发教十四贝子愤懑, “说得好听, 手足兄弟……我与他一母同胞,封老十三那个被皇阿玛厌弃的做亲王,倒是来夺我兵权,还让八旗官员举报旗主违法之事,说是我进献的好办法……”
十四贝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摆着让我得罪人,真是阴险!”
廉亲王温和地劝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皇上既有打算,你那差事想必也不难。”
十四贝子冷嗤, “从前只当我这同胞兄长面冷严肃, 如今算是知道,真真是个心思险恶的, 坏事儿全是我的主意, 前几日早朝说要给八旗子弟增添进身之阶, 重设翻译科,倒是不往我身上推了。”
敦郡王抱着手炉,心道:我早就知道皇上心思险恶,吓得老子一解手就想起他,撒尿都不利索了。
“做靶子又不用颠簸,好歹还安稳地待在京里呢。”
他是有心理阴影的,因而雍正帝命他送来京祭祀先帝却病死的蒙古活佛灵龛回喀尔喀蒙古,顺便持印册赐奠,他纵是心有不愿,也不敢违抗,不日就将启程。
九贝子亦是要离京的,不过他没有胤俄那份乖觉,数次称病推脱晚些去西宁驻守,雍正都未准,也是不能安稳待在京中的。
他本就为他们这一系失利而追悔,额娘宜妃又遭新帝斥责,此时神色不免阴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这些人,早晚要被磋磨死。”
敦郡王道:“皇上要名声,咱们好好当差,总不会真的下死手吧?”
九贝子冷笑道:“八哥不是刚因为彻查贪腐不利被训斥吗?”
另外三人皆沉默,又有几分悲凉,心知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他们上位,想必也不会放过争了十数年的政敌。
而他们四人前脚刚聚在一处,后脚便有人向雍正禀报,雍正对老八一党是真的不喜,一听到下头的禀报便是一阵冷笑,强压下来,询问道:“都有谁上折子迎先帝遗妃出宫?”
苏培盛躬身答道:“回皇上,廉亲王请旨迎惠太妃出宫,恒亲王欲迎宜太妃出宫,诚亲王欲迎荣太妃出宫,淳郡王、履郡王也都呈了折子。”
雍正命人将几封折子找出来,独独抽出老七和十二的迎养折子,朱笔御批:子孝母慈,是为佳话,朕心甚慰,准。
而另外三人的折子,御批却不相同,其中又加了一句:母子乃为不可割舍之人,母可凭子贵,子亦可凭母贵,反之亦然。
其意是要提醒他们,无论是儿子做错事还是母亲做错事,都不是一人之错,若不想牵连亲人,最好三思而后行。
雍正自昭明自己“先帝亲选”的正统之帝后,底气足了许多,这些有警告意味的话也会直接写出来,而非绞尽脑汁使计谋除之。
有些道理,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大多数人私心甚重,不愿意宽容,他并不否认,也并不以为错。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他如今也并不想宽容,先前种种安排,不过是将刀子递到他们自己手里,如果他们依旧要和他作对……
雍正低喃:“那便不是朕不仁德了……”
苏培盛隐约听到圣上的话,整个人越发躬身,不该听的都装作没听见。
雍正命人将他的御批传达下去,又问起宁寿宫后那几座荒废宫殿的修建进度。
“回皇上,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命人去询问过太后娘娘和众太妃太嫔,已经着人告诉工部的大人了。”
宁寿宫是先帝为先皇太后所建,各处皆好,只需要稍事休整便可,但是先帝遗妃甚多,雍正私心里也不想咸福宫几位胤祜的额娘从咸福宫出来后住处逼仄不堪,便做主将宁寿宫后头那一片宫殿重修,咸福宫与佟佳贵妃关系不错,到时将她们一行人分在那里。
还有额乐和她的几个伴读,再加上他刚收为养女的侄女们,都可以安排到那儿,如此便不需要再安排旁的先帝妃嫔过去,这些人待在一处,想必也算自在。
他作出此安排后,便让太监去问过对往后要住的屋子有何要求,可以着工匠们打造整改。
“太妃们都提出了什么要求?”
苏培盛细数道:“佟佳贵太妃无甚要求,宣太妃那儿,是谨太嫔提的,说是请给宣太妃一间采光通风好的屋子,最好有地龙;宣太妃礼佛,也要能放下佛像和蒲团;还有……”
“还有?”
雍正失笑,二十二的额娘还真是丝毫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苏培盛瞧着圣上心情不错,闻弦知意,也带上几分轻快道:“谨太嫔确实对宣太妃事事周全,反倒她自己,并无多少要求。”
雍正含笑点头,随后吩咐道:“太妃们年纪越来越大,确实要多注意,教工部将那处宫殿作太妃寝居的屋子全都建上地龙,费些时间也无妨。”
“是,奴婢这就命人去传话。”
雍正摆手让他去,再拿起折子时,深深吸了口气,眉头又重新皱起来。
没多久,皇上准许几位附和出宫荣养条件的先帝遗妃出宫的消息,便在后宫传开。
新皇后的册封礼还未办,雍正帝也不急着让后院女人们搬进宫,加上太妃们的住处还未准备妥当,是以众人还都待在原来的宫殿。
其他人往后的日子都要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过活,唯独这些好命的能出宫去荣养,一时间其他人说起几位能出宫的先帝妃子,都是羡慕嫉妒的。
咸福宫里,檀雅等人早就有准备,除了盘点自个儿的东西,其他时间都凑在定嫔身边,实在是她这一出宫,再不能日日见面。
定嫔六十多岁的人,平素最平和淡然,得了圣上准出宫的话,也忍不住在几人面前红了眼。
宣妃与她相伴了半辈子,握着她的手道:“履郡王为人稳妥孝顺,你能出宫去,我们心里都祝福呢,总好过一直守在这宫里。”
檀雅也红着眼,却尽量欢快道:“胤祜说了,等他开府,也向皇上请旨,先接宣妃娘娘出去,到时无论是宣妃去履郡王府里小住,还是您到胤祜这儿小住,都好啊。”
定嫔拿着帕子轻轻拭泪,毫不犹豫道:“那我定是要到二十二那儿长住的。”
宣妃爽利道:“就是给你养老送终,胤祜也是愿意的。”
“哪能真让二十二给我养老送终,这不是戳胤裪夫妻脊梁骨吗?时不时住一住就行。”
“成!”宣妃道,“左右到宫外不如宫里规矩多,还不是想如何便如何,耐心等几年便是。”
定嫔脸上有了几分笑模样,却也有些许担忧,“密嫔也五十多了,可她生的几个皇子还都是光头阿哥,都不够格请旨,咱们胤祜就算大婚开府,也不知能不能有爵位呢。”
檀雅见不得她们这般,扯着苏贵人上前,将宣妃和定嫔搂住,乐观道:“未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呢,及时行乐才是,总有相聚的日子。”
苏贵人瞧着檀雅的笑脸,嘴角上扬,附和道:“不如珍惜相聚的日子。”
檀雅眼睛一转,笑道:“娘娘,机会难得,不如咱们同塌而眠啊?”
宣妃立即嫌弃地甩开她的手,“你当是额乐那些小丫头呢?还未要晚上住在一处小声说话,别拉着我掺和。”
“娘娘,来嘛——”
宣妃不理她,转身边走,檀雅跟在后头歪缠,离别在即的不舍尽数打乱。
定嫔瞧着两人的背影笑,笑着笑着,嘴角渐渐落下,喃喃:“这还没走,我就后悔了,向来困住人的从来不是院墙,是心啊……”
苏贵人听见,劝慰道:“谨嫔歪理颇多,可有一言,嫔妾是赞同的,人活着,有机会尝试,还是要多尝试,您这一辈子,见识过宫里的种种,也该尝尝跟履郡王母子亲情滋味儿,也过过寻常人家含饴弄孙的闲适日子。”
这也是定嫔愿意出宫的缘由,她前半生甚至未曾与儿子有过一日相处时光,为人母亲的,如何能不遗憾心痛?
檀雅三人就是知道定嫔心里实际是惦念着履郡王的,所以一直都表现的极赞成定嫔出宫,便是有不舍,也绝不会出言留她,免得定嫔真就不愿出宫了。
而如今,既然分别已定,更应该多留些回忆。
是以檀雅越发积极地劝说宣妃同意一起住,宣妃只是嘴硬,实际心软的很,被檀雅缠了许久,半推半就地松了口。
宣妃那儿的炕大,四人自然是要去宣妃那儿,用过晚膳,四人围了一圈儿泡脚,然后又一同上了热炕。
不过奇怪的是,四人谁都睡不着,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这么安静地躺着。
额乐也知道了她定额娘要出宫的事儿,心里不舍,特地从西三所回来,悄悄进了西配殿准备爬床,然而一进去,哪里有定额娘的影子,连铺盖也不见了,脑子一懵便以为定额娘走了,当即大哭起来。
她这动静不小,同道堂立即便亮起灯,西配殿值夜的宫女也匆匆忙忙从隔间出来,她是得了主子的话,脱了衣服安生睡觉,哪想到会有人进来呢?
“格格,格格,您怎么哭了?”
额乐满脸泪,模糊地瞧着她,哽咽地问:“我定额娘呢?”
“娘娘今夜在同道堂睡,谨嫔娘娘和苏主子都在那呢。”
“呜呜呜……嗝。”额乐哭声一顿,放下抹眼泪的手,“在同道堂?”
宫女都顾不上拢衣服,拿出帕子为她擦泪,“您要过去吗?可不能这么去,否则该皲口子了。”
额乐尴尬,抢过帕子捂着脸,急急地往出走,边走边道:“莫管我,我走了。”
“您可要去同道堂?”
额乐摇头,闷头跑回自个儿屋子去。
檀雅四人听到宫侍回禀,得知这丫头竟是闹了这么一出笑话,皆有些好笑。
原本说好了,就当作这一晚什么都没发生,不嘲笑额乐,不想第二日那丫头也假装自己昨夜没回来过,还串通了另外几个丫头。
檀雅她们当着姑娘们的面儿还绷着,一背着人,立时便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