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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皇太后乌雅氏孝仪期间, 定嫔直接住进了安寿宫宣妃的院子,宣妃特地给她留了一间屋子。

旁的太妃便不如定嫔舒坦了,不过每日太妃们和雍正后宫妃子们轮换着守灵, 又有太医从旁看顾, 这些老太妃们身体倒也还算康健。

皇太后停灵满月,雍正着十四贝子胤祯扶灵前往景陵, 十四贝子既伤心与生母去世,又悲愤不平于他的境遇, 然而雍正之令名正言顺,符合孝义, 他无能为力。

然雍正此次并不准备将同胞弟弟按死在皇陵,他继位之后, 发现皇阿玛晚年怠症后患不小,许多惠民政令未能彻底施展开, 贪腐严重, 许多老臣教皇阿玛纵容的肆无忌惮,还有八旗弊端, 水患, 边境侵扰, 各地民乱……

雍正最信任的便是怡亲王胤祥,可胤祥本就有旧疾, 托着病痛在朝堂上帮他,雍正如何忍心?

他确实不信任老八和十四,但他们某些时候是极好用的, 无论是做挡箭牌还是个不需要心疼的劳力, 端看雍正愿不愿意容他们。

既不放心十四领兵, 就让他去治水患修河堤, 黄河流域年年治年年有决堤之处,其中门道多了去,最容易让人掐住错处,再派一些亲信明里暗里时时看着,定能办好差。

这时,雍正便有些可惜胤祜年纪尚小,否则派胤祜当差,与他亲至无异。

而想到胤祜,雍正便想到在礼部都能想尽办法偷懒的二十,雍正命人回禀胤祎在礼部的情况,他确实聪慧,但是为人太过懒散、不求上进,分给他的差事他都要想尽办法推给旁人,不得不做的事一日就能做好,也要假装做了三五日或者视情况而定拖得更久。

雍正这样事事严谨认真之人,如何能瞧得惯他,偏也算是眼皮子底下瞧了几年的,舍不得重罚,便命礼部尚书再分配差事时给他定期限,做不好就扣宫里派发的月银以及他微薄的俸禄,偶尔召见还要敲打几句,问他是不是想要随大军去准噶尔平乱。

钱和安逸享乐的日子,是二十的命门,他最是能屈能伸,对胤祜和二十一满心抱怨,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做事,一段时间成长极快。

便是从二十身上,雍正明白,每个人都有其弱点,只要找准弱点,就能为他所用……

这些皆要徐徐图之,雍正有心锻炼二十并且日后重用他,礼部确实不适合他,又不能一次将人逼狠了,便先扔他去都察院,让那些有事无事参几本的死脑筋们磨一磨他的性子。

……实在不行,让二十磨一磨那些死脑筋御史也行。

皇帝的生活实在是忙,雍正半点儿见不得别人舒服,若非祖制不能改,连官员门的休沐都想取消,凭什么他一日不得闲,其他人还能休息呢。

先帝临终前留有遗诏,新帝需得送废太子胤礽一家去郑庄王府好生对待,雍正出于许多复杂的心情,只准了理郡王弘皙带家眷前往郑庄,留下了废太子。

忌惮有之,还有旁的想法,他还有些许犹豫,然后咸安宫便传来消息,说是先帝二子卧病在床,废太子消极治疗。

雍正对这个二哥,还是念着些旧情的,原想去探望,但思考一二后便未动,而是派人去安寿宫,让额乐去探望。

而额乐一人去探望,他无法亲眼看见,便又命人去尚书房召胤祜陪着额乐一同过去。

安寿宫中,定嫔又来宫中请安,恰巧赶上皇上身边儿的太监传皇上口谕。

待到人走了,檀雅有些许摸不清头脑,“咸安宫那位,难道病重了?皇上为何召额乐去看望?”雍正做的事儿,檀雅已经不止一次闹不明白缘由了。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宣妃猜测道:“兴许是因为那次额乐跑到咸安宫去?”

额乐唯一一次和二阿哥的正式交集,便是那次,还受了康熙训斥呢,肯定跟那时有关,可真正奇怪的是雍正的态度。

皇上的一举一动,某些时候对某些人来说就是信号,但雍正叫额乐和胤祜去探病这事儿,她们这些亲近的人都满心奇怪,更别说旁的人了。

檀雅惯常不爱非要走死胡同,想不明白便搁置在一边儿,“等额乐回来,问一问便是,定嫔姐姐,我带您去瞧瞧我的刻字。”

她升了嫔位,实在不好称呼定嫔,终于叫起“姐姐”来,虽然她心里,大了她三十多岁的定嫔更像额娘。

苏贵人无语:“还没显摆够?至于定嫔娘娘回回来都要带去看一回吗?”

檀雅晃了晃脑袋,理直气壮又嘚瑟道:“得意之作,自然不能我一人得意,刻出来便是教人观赏的,难不成要找块布盖上吗?”

她一点儿也不为自个儿的表现欲惭愧。

檀雅挽起定嫔的手臂,“定嫔姐姐,我刚刻好宣妃娘娘写的蒙古经文,随我去瞧瞧。”

定嫔含笑点头,“好好好,随你去瞧。”

檀雅扶着她往出走,边走还边问:“您这次进宫,可要多住几日?”

“住三日便回。”定嫔无奈道,“胤裪和他福晋生怕我想要搬回宫中来,我走之前再三请我早些回,就数他们多心,这宫中是皇上说了算,怎能来去随我呢?”

檀雅故意说道:“安寿宫给您留了屋子,皇上和皇后对先帝遗妃们敬重,您若真想回来,还不是几句话的事儿。”

“这怎好麻烦皇上……”

檀雅回头冲宣妃和苏贵人偷笑,却也打心眼儿里高兴履郡王和郡王福晋对定嫔好。

而定嫔一侧头便瞧见檀雅偷笑的模样,那还不知她又在作怪,轻轻拍了她一下,“就你促狭。”

“哈哈哈哈……”

安寿宫里一片和乐,胤祜和额乐一同来到咸安宫,带着皇上的口谕,第一次踏进咸安宫中。

原来在二阿哥跟前主事的老太监已经不在,如今是另一个壮年的太监,恭敬地带路:“两位殿下,随奴婢来。”

额乐打量着咸安宫中婀娜艳丽的月季,再瞧着这宫廷冷落寂静的模样,心里生出一丝丝难过,比之从前懵懂时见到二哥还要重一些。

那太监领着两人到二阿哥寝室前,站定在门外,恭敬禀报道:“殿下,二十二殿下和雅若格格来探望您。”

屋内有些许响动,随后便响起舒缓虚弱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太监躬身推开门,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等两人进去,便冲着一个宫女挥了挥手。

雍正借着胤祜的眼,看见了二哥的居所,一应摆设皆不算差,却也比当年的毓庆宫多有不如。

他如今赢了,若是假惺惺地不忍怜悯,恐怕是贬低二哥,因而一扫而过,只落在床榻上的兄长身上。

先帝驾崩不足一年,二阿哥鬓角已全白,面上也有了苍老之色,加之有病气,眼中又无光亮神采,整个人仿佛没了生气。

然就是这般情景之下,他一举一动依旧是优雅的,仿佛尊贵已浸于骨血之中,并不因境遇和病情而损失分毫。

额乐忽然便落了泪,但又怕丢脸似的用手臂遮挡。

胤祜担心地忘了一眼妹妹,微微抬手想要安慰她,随即反应过来此地不妥,便改为拱手行礼道:“二哥见谅,额乐失仪了。”

“无妨。”胤礽也未曾想到不过一个照面,幼妹便哭了起来,颇为好笑道:“为何两次见你,你都不同寻常?”

他自动忽略了其中两次丧仪时的见面。

额乐抽噎地放下手臂,“额乐就是觉得,二哥老了很多,我不喜欢人老。”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胤礽也知,这话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有些残忍,微微摇头,转向胤祜,“胤祜是吗?先前匆忙,未曾有机会说话,我是你二哥。”

胤祜再次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叫了一声“二哥”。额乐也才想起她方才还未行礼,便福身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宫女奉茶进来,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一举一动规矩极好,并无懈怠,或者也可说,废太子御下有方未减分毫。

胤礽看着两个年幼弟妹明亮不含杂质的眼睛,心生喜欢,随手指了指书桌上的折扇道:“那纸折扇乃是我亲手所画,扇坠亦是我喜爱之物,你自去取,便送给二十二弟作见面礼吧。”

长者赐不可辞,胤祜躬身道谢,微躬着身走到书案前,目不斜视地拿起折扇,双手握着。

胤祜未曾注意,雍正却是一眼便瞧见镇纸下压着的那张纸上,“天资粹美,举世无双”八字,笔迹凌乱潦草,想必书写之时内心极不平静。

“二哥。”额乐从前便有些想要亲近他,此时奉旨前来探病,自然胆气更甚,边向床榻走边道,“您为何不好好吃药?”

胤礽唇角微微上扬,反问:“他让你们来前,说了什么?”

额乐茫然地摇摇头,回头去看哥哥,胤祜也摇头道:“胤祜和额乐来此前,并未见过皇上。”

胤礽微微抬手,制止额乐继续上前,“莫过了病气。”

额乐抿了抿嘴,四下瞧了瞧,搬了个圆凳过来,就坐在方才被制止时站的地方。

胤礽并不管她,像是在说无关的事一样,道:“先帝元后嫡子,出生一年便被立为太子,少年得先帝亲自教养,青年于朝堂颇多赞颂,至今依旧是许多人心中的嫡出正统。我活着,帝王有芥蒂,人心浮动,亦有可能动摇大清江山,不如早早离去,一了百了。”

额乐又想哭,死死咬住嘴唇忍着。

雍正闭上眼,想起太医的脉案,积郁于胸,已存死志,若不舒怀,必将抑郁而终。

胤祜受额娘们言传身教,虽知二哥那些经历实非常人所能承受,却也不觉已至绝境,便道:“胤祜斗胆妄言几句,若有冒犯二哥之处,还请二哥不要为胤祜生气。”

胤礽侧头淡淡地看着他,未说拒绝之言。

“胤祜未曾经历二哥之苦,本无资格劝二哥放下,然人活一世,为国为家为子孙后代,亦要为自己而活,二哥困于过往,可曾真的抛却一切,为自己活过?”

胤礽环视这困囿之地,幽幽道:“我一出生便已注定没有选择,如何为自己活?”

“为何不可?”胤祜走向窗边,推开闭合的窗子,指着外头姹紫嫣红的月季,道,“二哥可曾赏过这些花?四季皆不同,年年皆新生。”

“那天上的鸟雀,去年南下与今年春归的,便是生命之延续。”

“还有这宫殿宫墙,我额娘说,但凡有心,它们便不是死物,年轮翻转,岁月会雕刻每个人活过的印记。”

额乐重重地点头,接着哥哥的话道:“额乐想过,作为大清的格格,若抚蒙乃是我的重任,终将背井离乡,我活一刻,也要快活一刻,才不负这一遭走过。”

这一刻,胤祜和额乐两个人,出奇的相似。

胤礽深深地望着两人,忽然问道:“你们是一宫长大的?”

胤祜和额乐对视一眼,一同点头,“咸福宫的额娘们教养我们长大。”

“咸福宫啊……”他的幼年没有咸福宫,只有乾清宫,是不一样的。

额乐见他似是无力地靠在那儿,担心道:“二哥?”

胤礽摆摆手,“你们也看望过我了,回吧,知天命便该认命,谢谢你二人这一番话。”

胤祜和额乐驻足片刻,不好再打扰,便行礼告辞离开。

他们出了咸安宫,胤祜方才打开折扇,扇上未提一字,只一面画着山川,一面画着广阔无垠、骏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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