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胤祜一行人停留在济南府, 与京中通信便稳定许多,檀雅这边也能从他的信中稍稍了解他们的现状,信中安定。
他在信中, 未明说求学书院的名字, 只说他和弘历几乎每日都要去书院听饱学的教习上课,回来二哥还会教导他们,学业十分有进益。
檀雅从信中胤祜偶尔的感悟以及字里行间透出的成熟, 也能感觉得出,胤祜确实成长飞快,心里为他高兴, 也越发觉得走这一趟实在好。
“瞧胤祜信中这般推崇二殿下, 他能得这位殿下教诲,实在是有幸。”
最重要的是雍正的态度, 并不介意胤祜和弘历受废太子教导,是以她们也无需担心皇上会生隔阂, 才能如此放心的夸赞。
当然, 只是她们四人如此说, 在外人面前,绝对不会提二殿下只言片语。
宣太妃又重头看了一遍信, 道:“咱们胤祜这样好的孩子, 竟是还被戒尺打了手, 二殿下不知该有多严厉……”
檀雅和苏贵人对视一眼, 好笑道:“胤祜那语气可没有半分抱怨, 分明是与咱们撒娇呢。”
宣太妃不自觉笑了起来,“还是咱们胤祜贴心, 我回回瞧熹妃那酸溜溜的样子, 便得意的很。”
“胤祜还是少年心性呢, 明明辈分大,瞧着倒是不如四阿哥稳重。”苏贵人扒拉出胤祜画给她们的小画,最近几次他寄信,都会随信带几幅别有意趣的画,“需得命造办处造一个幅长大的卷轴,我好将胤祜这些画裱起来保存。”
宣太妃颔首,赞同道:“这样好,日后好翻阅。”
苏贵人笑:“嫔妾先前还觉得色赫图妹妹净教些不正经的玩意儿,如今看到胤祜的画,深觉生动有趣,可见还是嫔妾死板,不利于绘画一道精进。”
檀雅得意地挑眉,“咱们胤祜心里说过数次‘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苏姐姐若还有精进之心,先前传进来的外国油画,不妨也学一学,兴许有帮助呢?”
苏贵人近来作画,是有些触到瓶颈,闻言点点头,“如此,吩咐造办处做卷轴时,再问一问是否有那油画工具颜料,先生倒是不用了,我自己琢磨琢磨便是。”
她们也不能找外国画师到后宫来,雍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一个大男人常在后宫走动,不过以苏贵人在画技上的造诣,无人教导想必也能另辟蹊径。
而造办处得了安寿宫的吩咐,卷轴自不必说,那油画工具和颜料却是没有的,还是雍正得知后,命人将先前传教士进上来的画具颜料送到安寿宫。
不止油画,还有铅笔等物,并不吝啬,全都抬到了安寿宫。
檀雅不稀奇,甚至觉得那铅笔做工颇粗糙,后宫妃子们却是只闻听有西学,也从自鸣钟等物上感受过西学的方便之处,这些东西可未曾切身接触过,颇有些人新奇地过来瞧。
苏贵人跟檀雅相处的久了,也不小气,谁爱看就看,还有那画技不错的,她也邀着人一块儿研究,以至于大冬天的,她那屋也整日都是人,艺术氛围十分浓郁。
连佟佳皇贵太妃偶尔都要过去瞧一眼,后来她嫌苏贵人那儿地方小,光线也不甚好,将她的文和轩分出来一间偏殿做画室,左右都在画画,也不吵。
檀雅去过几次,一进去,一帮子宫妃或站在画架前描画,或在书案后挥毫,一屋子的颜料、墨的味儿。
她也会画画,甚至手苏贵人熏陶,画技比早些年进步了不少,可一进来,瞧见她们有模有样的作品,仿佛学渣进了优等生的世界,十分不兼容。
吉兰原来爱跟在额乐姑姑身后转悠,自从安寿宫有了这间画室,便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泡在这里,如鱼得水,自在至极。
这些宫妃有擅画花鸟,有擅画人物,有学铅笔画极快的,也有对油画十分感兴趣的,每个人指点吉兰一点儿,她的进步便极大,渐渐跟额乐她们拉开了距离。
檀雅见到她如此爱画,沅书钻研刺绣,伽珞每日手谈……思虑再三,便改了课程,开始有所侧重,除必须上的汉学、满蒙语、武艺、管家理事,不再似从前那般全都要学。
看似课程少了,实际这些姑娘们在各自喜欢的事务上耗时更多,也方便精益求精。
过年前姑娘们有长假,各自出宫回到家中,不能多说太妃们的事,但透出那三言两语,便教京中各家夫人们感叹:得那么多太妃们教导,这几个姑娘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
而且四个伴读年纪都不小了,拥有这样的潜在人脉,不少人都在念叨选秀时她们会指给谁,有期望到自家的,可也有心里明镜的,毕竟宫里有两个阿哥,还有两个同岁的先帝之子,都未指婚。
这几个姑娘得太妃们教导,总得有一个被指给他们,只是皇上从未透出风声,不知道是谁。
不过客气着些,总是没错的。
至于皇家的格格们,众人反倒讨论的少,毕竟今上没有女儿,养女有何用意,根本不用多想。
这些事情,在宫里的檀雅等人是瞧不见的,她此时惦念的,除了远在外地的儿子,就只有三年孝期将满这一件事儿。
先帝遗妃,在先帝孝期,任何娱乐活动皆不能有,遥遥无期时还能按捺住,可如今那期限越来越近,檀雅便有些痒意,如何也平复不下来。
她一天天忙忙叨叨,充斥着各种打发时间的快乐事情,雕刻、做菜、刺绣、看书、滑冰、赏雪等等,没有比她更充实的了,就这,时不时还能让闻柳将她的麻将拿出来晒一晒,明明不是爱打牌的人,其心痒难耐,可见一般。
额乐来色赫图额娘这儿串门儿,不止一次瞧见她手痒摸麻将牌,想着她也算是这玩意儿熏陶长大的,也上手摸了摸,还想扒拉扒拉听听哗啦啦的声儿。
檀雅当然不能让她真弄出声儿来,连忙招呼闻柳:“晾晾就行了,收起来吧。”
额乐放下手里的骰子,问道:“好几年没见到您给我做的盘盒了,摸到这个,还有些想。”
“闻柳收起来了,你们现在也用不着。”檀雅想起什么,笑道,“等你成婚,色赫图额娘给你压箱底,日后想色赫图额娘了,就拿出来瞧瞧。”
额乐撅撅嘴,颇觉扫兴道:“为什么女子一定要嫁人呢,真烦。”
可她生在这个时代,有什么选择呢,连婚事都不能自主。
檀雅也不能灌输那些不容于世的观念,只语重心长道:“你是大清的公主,额驸必得尊你敬你,虽说身份之差容易影响夫妻感情,可你先天便在婚事中占有优势,就更不该让婚事成为你的束缚,影响你快活的日子。”
额乐想起这事儿便快活不起来,“我不想跟额娘们分开,咸福宫也好,安寿宫也好,额乐觉得再不会有比额娘们身边更好的地方了,茉雅奇她们也这般认为。”
檀雅好笑,却并不认为小姑娘恋家是幼稚的事情,和额乐一起披上厚实的披风,母女两个往宁安园散步,豁达道:“额娘恨不能多见识这世间的一切,额乐若有机会,代额娘瞧上一瞧也好,再像你哥哥那般,时不时寄封信来,额娘们也算是有机会借你的眼见识一番。”
“色赫图额娘,你们这么多年只能待在后宫里,真的不孤苦寂寞吗?”额乐咬了咬嘴唇,“我瞧其他太妃们好像并不快乐……”
檀雅拍拍她的头,反问:“色赫图额娘也不必你早来宫中几年,你快乐吗?”
额乐想了想,有记忆以来,她几乎日日都是快乐的,便点头。
“这便是了。”外头还挺冷的,檀雅收回手,在披风里插袖子暖手,一步一行依旧优雅,“色赫图额娘从前教你的莫忘了。”
周围分明没有旁人,檀雅偏还要作出说悄悄话的姿态,凑近额乐耳边,小声道:“将来你与额驸相处,还是要尝试做一做恩爱夫妻的,若实在合不来,也要努力营造一个对你有利的局面,就像你二十嫂,千万莫学你那皇嫂。”
额乐也小小声地回问:“皇嫂怎么了?皇兄不是很敬重她吗?”
“额娘不是说那个,是说你皇嫂惯常爱自苦,只折磨了自个儿,旁人一点儿事儿没有,你说这是何苦来哉?”
额乐明白地点点头,保证道:“色赫图额娘且放心,在额乐这儿,断不会随意欺压旁人,也绝不会让旁人有任何欺我之可能。”
檀雅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眼神,母女俩十分相宜。
除夕前,檀雅等人收到了一份来自游子的节礼,全都是在济南采买,山东各地的特产。
其中有一幅画,乃是弘历所绘,画的是胤祜着白雪书院学生服的人物画像,画上少年意气风发,瞧着便让人心喜。
宣妃当即便命人将那话挂在她房中,还振振有词道:“你们屋里人来人往,倒是我这儿安生,也不必担心教人瞧了去。”
不过她只挂了一日,便被雍正借去。胤祜也画了一幅弘历的画像,原是要让弘历送给熹妃的,也被雍正拦截下来。
他还命人照着画像上的学生服,缝制了一件差不多的衣衫,待到衣服一缝制好,便立即穿上身,作了书生打扮,在有人来觐见时,一边烤火,一边有模有样地捧着一本书看。
廉亲王胤禩、怡亲王胤祥等朝中重臣见到这一幕,皆有几分惊讶,但怡亲王向来信服这位皇兄,立即便赞道:“皇兄今日极儒雅,颇有文人雅士之风。”
大臣们全都是皇帝吹,更别说能走到这一步的,要想说好话,溢美之词几乎可以不重样,各种捧他,连皇上“重视读书人”,“如此勤恳政务依旧有进学之心”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廉亲王胤禩满心的一言难尽,但他心计不俗,自不会在此时露了神色,便也昧着良心赞誉几句:“皇上确有文人雅韵,臣自愧不如。”
雍正明明得意,还要装作不以为意,骄矜地放下书卷,推心置腹道:“朕自登基以来,深觉学无止境,尔等还需学而不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众人应诺,态度恭谨。
还没完,雍正还让画师将他的书生打扮画下来,而这一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又亲自画了几样读书人常穿的儒衫,命人缝制,还不是京城这边的样式。
此事传到后宫,雍正的妃嫔们迎合他的喜好,也尝试做些汉女打扮。
可听到檀雅耳朵里,心里只一句:“也不知是抽的什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