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猎 我要王爷给我逮一只小狐狸
九月初秋,大越上京仍未褪去盛夏的酷暑,幸好偶尔有秋风微拂,洗去几分燥热。
富丽堂皇的昭王府就建在皇宫以西两条街的地方,远离市集长街,十分安静。许是因着宫哲久居边关,甚少回京,也不爱与京官交往,习惯了无人打扰的清幽日子,皇帝便特意将这块宝地赐给了他,让他安心疗养战时留下的伤。
昭王府的西跨院后有一处不大的小院子,院中不过三间房,两间都空闲着,放些不常用的物什,只中间那间开着窗,窗上映出一道窈窕人影。
清秋靠坐在窗下,膝上摊开着一本兵法,目光却透过窗棂看向院中那棵盛开着的桂花树,嗅着徐徐飘来的清香出神。
来到昭王府已有小半年时间,日日被王府中的厨娘娇养,她那原本清瘦的身子变得丰腴了些许,更显得身段玲珑有致,配上上等的丝绸锦缎和胭脂水粉,衬得整个人娇艳欲滴,一举一动皆是风情。若说在大杨山时的清秋是初春一簇桃枝,如今的清秋便是盛夏蔷薇,明艳逼人。
王府上下皆知她是王爷不远千里从宿州带到京城的,如明珠般养在府中,半点活也舍不得她做,是王爷放在心尖上呵护的人。起初众人皆当她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但清秋毕竟并非大户人家出身,对于管理后宅一窍不通,便选了一处僻静的院子住下,平日里甚少过问府上事务,除了宫哲身边的护卫和几个丫鬟,对其他人都不算熟悉。
与清秋颇为投缘的丫鬟镜心曾与她说起过,王爷多年征战,京城万千少女都以为他早已以身许国,再难许给哪家姑娘,直到她来到京城,如一颗千斤巨石砸向无波静水,京城少女这才知道那俊朗如神明的昭王殿下不是无情无爱,只是心有所属。
镜心说,她虽从未与京城少女见面,却早已成了她们艳羡的对象。
起初清秋对此只是淡淡一笑,后来却也渐渐信了,信了宫哲对她说的,曾在梦中见一神女下凡,第二天便到梦境指示之地去,见到了枝头摘毽子的她,信了他的纵容与呵护,信了话本子里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并非虚构,至少在她身上,这是的的确确发生了的事。
可日子久了,她却觉得宫哲与她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他对她好,却总有疏离,就连她想与他亲近,他也总是不着痕迹的闪躲。
有次她较起真来,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他也只是说,君子之爱,发乎情,止乎礼。
她再想追问,他却岔开话题,问起她的书读到哪里,近来可有长进。
清秋觉得,宫哲爱她,却不够十分。
可除此之外,他待她又确是极好——最新的首饰布料,她总是上京第一个拥有的,宫里赐下来稀罕的番邦水果,十有八九都送进了她的院子。宫哲总是想方设法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似乎她哪天想要上九天揽月,他也会让她骑在自己肩上去摘。
这样一想,他又确实爱极了她。
窗外一阵清风吹来,捎着几分桂花香气,以及院外的嘈杂人声,打断了清秋的淡淡思绪。
宫哲向来不喜喧闹,眼下这又是怎么了?
清秋撂下书本,起身来至院门口,拉开门,就见阖府上下忙成了一锅粥,人人搬着衣服用物,从西跨院一直搬到后门外停着的马车上。若不是她知道大越与祁国战事早息,还当是鹰骑攻破了上京,不得不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呢。
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情景,清秋秀眉微颦,一把拉过一个抱着一叠衣裳匆匆赶路的丫鬟,正是镜心。
“镜心,”清秋指指院中情形,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王爷要离府?”
镜心听她询问,愣了一瞬:“陛下明日要去龙沙围场秋猎,王爷也要伴驾随行。怎么,王爷没与你说过?”
秋猎?
宫里那位喜好热闹,夏日饮宴秋日打猎是每年必不可少的项目,这些她是知道的。可宫哲素来不喜这些,夏日宴的请帖来了也是原封不动送回宫中,长此以往,皇帝也摸清楚了这幼弟的脾气秉性,每每有宫宴时就只是遣人来知会一声,连请帖都不必写。
怎么这次,宫哲竟答应了去龙沙围场秋猎?
见她发愣,镜心托着衣裳的手肘一杵清秋的肋下:“想什么呢?”
“没什么,”清秋被这一戳收回神来,抿唇,“兴许是王爷忙忘了,便没知会我。待他回府,我去问他。”
清秋与王爷关系亲近,不像她们这些下人只能听主子命令行事,不敢过问详情,是以镜心也未多想,咧嘴一笑:“你若要同去,等我收拾完了王爷那边的东西,便来帮你。”
清秋回笑:“好,到时你便是偷懒不过来,我也会把你拖来的。”
直至入夜,宫哲才从北府军大营中归来。
大越上京是块四四方方的地,皇宫在正中,以北为禁军,以南为官衙,东西两侧是市集人家。
宫哲久居边关,连年征战,身上落下了不少病根,故而他甫一回京,皇帝便想给他安排个闲职,好让他静心调养。可宫哲却不愿与那帮娇生惯养的京官一般成日无所事事,只知喝茶种花,于是隔日便以领兵备战不可一日怠惰为由,向皇帝请求换个官职。皇帝无奈,便将三支北府禁军中的神武卫交给了他。
自那以后,宫哲便日日前往军营操练,直到月上中梢才打道回府。
皓月当空,昭王府的东跨院外,丫鬟镜心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埋头匆忙赶路。
忽得,跨院门口的树丛里窜出一道绯红身影,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吓得镜心魂不附体,手中的药碗一歪,眼看就要洒泼出去,却被那道绯红伸手一捞,稳稳端在了掌心。
见药碗没洒,镜心这才定下心来,拍着胸口倒着气,瞪了那身影一眼:“早晚要让你给吓死!”
清秋把那尚有几分烫手的药碗放回托盘上,两手一顺,将托盘从镜心怀里接了过去,挑眉笑道:“就你这胆子,明日还要随王爷去龙沙围场,那地方多得是大虫豺狼,啃起骨头来就像人吃萝卜一样轻松。你怕不怕?”
听她故意吓她,镜心又气又怕,不想再和她纠缠,抬手便去抢那汤药,嘴上催促道:“你可别闹我,等下药送晚了,凉了不起作用,王爷晚上又要疼得睡不着了,到时我看你心不心疼。”
清秋侧身一闪,把托盘收进怀中:“我晓得。这药我替你去送,你回去休息,当是我给你赔罪。”
“得了吧,”镜心白她一眼,“你和王爷这关系,想见他还用找这借口?”
见小心思被镜心毫不留情的揭穿,清秋眯眼笑笑,没有说话。
“行了,你可别再耽搁了,不然药真凉了,”镜心把清秋往院中推了两步,随后冲她一眨眼,笑道,“你去送药,我替你收拾去围场要用的物什,省得你等下回去手忙脚乱。”
“好,谢谢好姐姐~”
“德性。”
见镜心离开,清秋这才快走几步进了宫哲的房间。
房中点着几盏烛灯,照得一室清辉,空气中带着几分清幽冷香,将汤药的苦味尽数遮了过去。
宫哲战时曾趁夜带一支十人轻骑突袭祁国鹰骑大营,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八百敌军,天亮检查战场时却被一个混在死人堆里的小兵刺伤了左肋,自此便落下了病根,每夜发作,痛极之时甚至无法呼吸,可军医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每日以汤药镇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自那之后,他便常在屋中燃香烛,以遮盖那股苦涩的汤药气息。
清秋关好房门,脚步极轻地走到桌案前。
宫哲此时已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白色常服,湿气氤氲的墨发松散开来披在身后,坐在案前,一手支着脸侧,就着烛光读着一部兵书。他虽是武将,却半点粗犷之气也无,温润儒雅得比那京城第一的柳大才子还要像个书生。
听到有人进来,宫哲头也未抬,淡淡问了句:“收拾得如何了?”
“回王爷,还没收拾妥当。”
宫哲一听,惊讶地抬眸,才发现今日来送药的竟是清秋。
少女一身绯红衣裙明艳出挑,唇角微勾,脑后朱钗一荡一荡,平添几分俏皮。
隔着烛光,竟愈发像她了。
宫哲一时有些失神,但却很快恢复常色,将书一合,笑道:“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晚?”
“想到王爷明日去那猎场,却把重要的东西落在府上,便焦心得睡不着了。”
她知道他要去龙沙围场?
他本就不打算带她一起去,所以才始终没告诉她。不过转念一想,今日他才得知德阳也会前去秋猎,只得仓促命人收拾行装,动静定然会吵到她。
不过对她所说的话,宫哲却是不解:“落下了什么东西?”
清秋等得便是他这一问,当即上前一步,俯身趴在案上,贴近宫哲面前,灿然一笑:“我呀!”
她冷不丁上前,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勾的宫哲心头一痒。那张脸与德阳如此相似,以至于他一见到她,便鬼使神差的决定将她带回府上。这张脸夜夜出现在他梦中,一颦一笑他都了然于心,眼波流转间皆是他神往的风景。
可她终究不是德阳。
回过神来,宫哲忙向一旁微微侧身,拿过药碗仰首饮下,道:“龙沙附近猛兽太多,女子前去多有不便,这才没告知于你。”
“王爷,我从前在大杨山,最爱去那深山老林里采药,什么样的凶兽没遇见过?便是最吓人的老虎豹子,也跑不过我这两条腿!”说罢,她绕过桌案,跪坐在他膝前,将脸贴在他膝上,抬眼扯着他的衣袖摇晃,“王爷,带我一起去吧,我成天关在府里,闲得都要生草了。”
她本就生得好看,再用那柔软腔调说着求人的话,便是铁石心肠也得融化成一汪春水。
宫哲垂首看着清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一时间竟与幼时的德阳那般相似,一不注意险些点头答应。
“咚咚咚——”
敲门声及时传来,将他的思绪打断,宫哲抬眸道了声:“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正是宫哲的贴身侍卫展晟。
见有人进来,清秋赶忙从宫哲膝上下来,站至一旁。
展晟走到桌案前,看了清秋一眼,没有说话。
“阿灼。”
宫哲一唤她的名字,清秋便知他们有事商议,不能让她在场,可她前来的目的还未达成,只好悻悻地道了声告退,耷拉着小脑袋往外走去。
宫哲盯着她的背影,眼前满是清秋失望的小脸,不觉心中一梗。
“想要什么礼物,秋猎结束,我带回来给你。”
清秋闻声脚步一顿。
宫哲终究还是疼她的,她只要表现出一丁点不开心,再坚决的话也会不由得妥协。想到这,清秋心底一甜,先前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
想了一想,她转身笑道:“我要王爷给我逮一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