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还 的确是美人。能杀宫哲的刀,果
宫哲怀抱着昏迷不醒的德阳,近乎疯狂地纵马飞奔。
方才上马时,那只吊睛白额的猛虎突然发出一声巨吼,声音震得他的心脏猛烈一搐,疼得险些闭过气去。
许是那一声晃得他生出了幻觉,他竟恍然觉得听到了清秋的声音,凄厉绝望仿若地狱深渊中苦苦挣扎的幽魂,引得他几乎就要回头去看——若不是他知道那丫头正在上京昭王府里安安稳稳地呆着,他当真会跳下马去寻声去找。
只是对不住方才那救过德阳一命的女子,宫哲想,等回了驻地,便让人去附近的村子挨家挨户寻找那女子的亲人,多给些银子当做补偿。
“皇叔,我怕……”
怀中的德阳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将宫哲的思绪拉了回来,以至于他全然忘了,那个他只在无意间瞥了一眼的女子,身上穿着的正是他昭王府的衣裳。
宫哲强忍着肩头骨头与碎肉摩擦的剧痛,抱紧了德阳。
“阿灼别怕,马上就安全了。”
安慰的话虽这样说,可入眼仍是黑漆漆的莽林,他肩头的巨大伤口狰狞地敞开着,白花花的骨头和血淋淋的红肉随着每一次乌云宝驹的颠簸而撞击出摄魂的剧痛,不断淌下的鲜血染红了乌云宝驹乌黑油亮的皮毛。宫哲眼前的鬼魅莽林变得模糊,月光似乎一瞬间黯淡了许多。
他在大量的失血,身上一阵阵发冷,苍白的薄唇颤抖不停。
不能就这样死去,德阳还没醒来,他得保持清醒。
当年在祁国边境,为了换回三十个被俘虏的大越子民,他站在两军之间,不动声色的硬生生挨了那鹰骑的大将军狠狠三刀。那大将军使得一把几十斤的重刀,每一刀都几乎将他三魂七魄活活劈成两半。
即使这样,他还是挺过来了。这次的猛虎再厉害,也不可能从阎王爷手里夺了他的命去。
可是,他太累了……
一阵剧烈的眩晕过后,宫哲终于昏了过去。
等到展晟带着三支神武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拦下受惊狂奔的乌云宝驹,才发现宫哲用缰绳将自己和德阳紧紧捆在马背上,早已昏死了不知多久。
“王爷!”
他不过一时没在王爷身边,王爷就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是他再来得晚些,王爷的血怕是都要流尽了。
展晟自责不已,恨不得那骇人的伤口长在自己身上,而不是王爷身上。
听到展晟的呼喊,宫哲已经悠悠飘远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许。
他睁不开眼,只能用仅剩的气力喃喃道:“德阳……两条大虫,还有,一女子……”说罢便又昏了过去。
展晟听明白了宫哲的意思,立刻对神武卫安排道:“一队继续在林中搜索,附近应当还有一女子与两条大虫。二队三队,随我护送王爷和公主回营!”
……
由于宫哲身上有伤,德阳又昏迷许久仍不见醒转,神武卫不敢急行,生怕惊扰了两位贵人,只得慢慢走回驻地。
驻地营帐中,随行御医早已等候多时。
宫哲和德阳被抬进了同一顶营帐,只因两人的手紧紧相牵,任凭旁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他们分开。无奈,只得在帐篷里支了两张床榻。
帐中弥漫着浓重得挥不散的血腥味,擅长处理外伤的老御医忙不迭给气息奄奄的宫哲清理缝合伤口,后背早已被冷汗湿了个透——这么重的伤势,饶是他做了三十年军医也从未见过,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到阎王殿报道去了,没想到这位昭王竟还能带着昏迷不醒的德阳公主一路纵马。
伤口缝合到一半,忽听帐帘被人一把掀起,帐中之人一齐抬头,只见一身黄袍的天子满面焦急地快步走向病榻,眉头皱得解不开:“公主和皇弟如何了?”
几名御医慌忙跪地叩拜,却被天子摆手免礼:“别行那些虚礼了,朕问他们二人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公主额上有些许擦伤,略有发热的迹象,许是惊吓过度所致,歇息几日,再服几副汤药便能康复。”
说罢,他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御医,心道宫哲的情况可不容乐观。
老御医擦了擦额头上淌下来的汗:“回陛下,王爷他,伤势极重,急需回京静养,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恐有性命之危。”
“嘭!”
天子手上的扳指猛地砸向地面,摔了个粉碎。地上几名御医纷纷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声道“陛下息怒”。
帐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过后,天子沉声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昭王的性命。”
“是。”
说罢,天子又焦心不已地看了两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那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上,眸光暗下去几分,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营帐。
帐外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队正瑟瑟发抖,身子几乎瘫软在地。
天子晲了他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度不悦的哼声:“朕记得你曾以项上人头担保,鸣苍山上的大虫都已驱赶至北侧的伏枭山,只剩一只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的,以保诸臣与后宫安全。可朕的皇弟和宝贝女儿却在林子里遇见两条大虫!李有,你这准备的可真是妥当啊。”
队正听完,慌张地往前爬了两步,趴在天子脚下瑟瑟发抖:“陛,陛下明鉴,眼下不是大虫交配的季节,鸣苍山上本就没几只。臣几日前就领着驻地卫率,将鸣苍山里里外外查了一遍,山上的大虫确实已驱赶干净,臣还特意留了一支小队在伏枭山口守着……”
——
伏枭山与鸣苍山相连的山路上,放着两排篱笆路障,不知被什么东西从中钻出过,推挤地歪歪扭扭。
路障两边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名驻地卫率,和满地乱滚的酒瓶。
一只虫子飞过,落在其中一个卫率的脸上。
那人梦中一痒,抬起手来“啪”的一声挥在脸上,却把自己打得痛醒了过来,“哎哟哟”的捂着脸,一双迷糊的小眼睛左右看了两下,蹭得站了起来,望着那被挤乱的篱笆路障,冷汗霎时间便冒了出来。
“都,都别睡了!快起来!坏事儿了!”
说着,他连踢带拽,终于将其余卫率全部唤醒。
那些人中有些还未意识到情况严重的,揉着惺忪睡眼抱怨这人扰人清梦,而那些已经睁开眼睛看清状况的,全都如那率先醒来的卫率一般,震惊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队正当初派他们来驻守山口时下了死命令,若是放进一只豺狼熊豸,伤了哪个贵人半根头发,他们整支队伍都得陪葬。
众人默默站起身来,哀风阵阵的山口上如同死了一般寂静。
“还有谁记得,咱们是怎么开始喝酒的来着……”队伍中有人问起。
按照规矩,有任务在身的卫率严禁饮酒,他们分明记得上山时只带了些治擦伤的药酒,那这些酒坛子,莫非是山神爷爷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记得起他们是如何开始喝起酒来。
半晌,其中一人沉声道:“赶紧把酒坛子都处理了。哥儿几个要是想活命,就都听好了。回头队正要是问起,都给我咬死了没有东西从此处经过,提都别提酒这个字,听见了没有?!”
鸣苍山的百里莽林中,两只体型硕大的猛虎口中叼着一个人形,往后山走去。
那人正是清秋。
宫哲带着德阳离开后,她便被那只白额猛虎一掌拍晕了过去,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旁那只青眼猛虎见状,跃跃欲试想要扑上来分一块肉,却被那白额猛虎挡在身前,朝它大声一吼,吓得那青眼猛虎脊背上的毛都软了下去,低着脑袋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
白额猛虎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清秋,垂首在她身上拱了一拱,确认她已经昏死过去,才慢悠悠地衔住她的衣领,拖着她一步步往那山林深处走去。
后山林中站着一个青袍道人,长须墨发随风飘逸,月光之下竟真似仙人下凡。
两只猛虎将清秋一路拖至青袍道人所在之地,白额猛虎松开嘴将她轻轻放下,向后退了两步,朝那道人的背影低低吼了一声。
“哦,回来了?”青袍道人转过身来,衣袖一甩,飞出两颗丹药。
两只猛虎看了,一虎一颗,将那丹药吞了下去,随后便到一边趴下,打起哈欠来。
青袍道人这才走到清秋面前,自言自语着:“让贫道瞧瞧,这传闻中能以美色杀人的德阳公主,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说罢,他看着地上那被拖行一路,双腿和指尖磨得血肉模糊的清秋,嫌弃地啧啧两声,掏出一放手帕垫在掌心,方才托起清秋的下巴瞧了一眼。
“的确是美人,”青袍道人满意地点点头道,“能杀宫哲的刀,果然不是凡品。”
说罢,他将清秋放下,正要叫那两只巨虎来将她带走,却忽得瞥见她颈后一颗尾指指节大小的花形胎记。
青袍道人一惊,口中发出“咦”的一声,轻轻扯开她的衣领,顿时大惑不解:“上头派出去的人说德阳公主浑身上下没有一颗痣或胎记,光洁如羊脂玉一般。莫非这女子……不是德阳公主?”
说罢,青袍道人又端着清秋的下巴端详了半天,再看她那一身被磨的几乎辨认不出样式的朴素衣裳,终是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了清秋口中:“罢了罢了,算你这小姑娘命好。贫道这次出山前答应了师父,不拖无辜之人下水,不伤无辜之人性命,还让你白饶了一颗还魂生骨丹去,唉,亏了,亏了。”
青袍道人一阵长吁短叹,一旁卧着的两只猛虎无聊地张大了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行了,找错了人还吃了贫道的丹药,你们两个就别歇着了,再去办一趟差事,”青袍道人说着,看了清秋一眼,“把这小姑娘扔远一点,省得人死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