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兄妹
“衣香髻影羞月色,雪韵梅魂总不及。白先生诚不期我,饶是雪映红梅的冬景再好,也不及眼前佳人一笑。”
杨越一边说着一边噙着笑走到了赵晴若面前。
赵晴若见到来人,收回了方才放纵肆意的欢笑,拢了拢披风,问道:“请问阁下是?”
杨越叉手向前,微微弓着身子,一双眼睛却仍盯在赵晴若的脸上。
“永平王府杨越,见过朝云郡主。”
赵晴若听过他的名字,知道这位是永平王府的世子杨越,便也行礼道:“臣女见过世子。”
杨越看着赵晴若道:“早有耳闻安南王府的朝云郡主姿容出色,娉婷婉约,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世子谬赞了。”
赵晴若对上了杨越投在自己身上那灼人的目光,忍住了想要皱眉的冲动,落落大方地道:“臣女宫里还有些事,便先回去了。御花园冬景正好,世子请慢慢欣赏。”
“哎。”杨越见赵晴若要走,伸手拦了一下,“郡主何必如此着急回去?这雪色梅香难得,何不再赏一赏?”
“说来你我父王同为藩王,我和郡主今日相见,也是有缘。”
杨越说着,伸手折下一只红梅拿在手中把玩,道:“既是天缘,怎可辜负呢?”
赵晴若闻言,终是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这样的轻挑之语,这位永平王世子倒是信手拈来。
“是否是天缘尚未可知,但是世子轻轻一折,却是断送了这枝红梅往后的颜色。世子若真是惜花之人,应任其于枝头盛放,而非突兀折下,反乱了这景色。”
杨越见赵晴若堵了自己一句,心中有些恼她的不解风情。不过,这样才有趣。
杨越手执红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背后传来一道有些低哑的男音。
“永平王世子今日兴致可真好,说是来给皇祖母请安,却走到了这儿赏梅论雪。”
杨越和赵晴若见了来人,一齐行礼道:“见过秦王殿下。”
杨越行完礼起身,看向祁政的目光中有一丝烦厌悄悄闪过,面上还是维持着恭敬的模样。
“臣初来宫中,不熟路,巧遇了朝云郡主便说了几句话。”
祁政淡淡地道:“皇城偌大,世子初来乍到,不熟路也是有的。元德,既然世子不熟路,你便去领一领。不然世子乱走误了时辰给皇祖母请安可不好。”
杨越见状,不敢不依,只得应下,跟着元德走了。
赵晴若见杨越走了,松了一口气。她抬眸看着祁政,颔首一笑,轻轻道了一句:“多谢殿下。”
祁政面色柔了些,低低嗯了一声,目送着赵晴若走远。
待人走出了视野,祁政侧头问向身旁的江逍风,道:“这个永平王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逍风略带不屑地轻哼了一句:“也不过一个风流浪子罢了。听说他刚到京城,就先把那些个勾栏逛过一遍了。”
祁政垂眸道:“但是他的才干好像不错。”
江逍风接话道:“有慎王身边的人举荐,自是得显露些才干出来。”
祁政没有再开口,转眸看着沾雪的红梅。想起了方才站在这儿的小姑娘。
杨越向来风流,方才那般怕不是已经看上了朝云郡主。一个富庶之地永平王,一个战功赫赫的安南王,倒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他的这位六哥,真是不容小觑,不知不觉,竟已将网布得这样大了。
不过,看那小姑娘方才的模样,六哥怕是要失算了。
想到这,祁政轻轻弯了嘴角,露出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浅笑。
……
后来几日永平王世子杨越借着来探望太后的名义,往后宫中走得勤了些。
偏巧那几日赵晴若感了风寒,便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没再见过杨越。
腊月过半,雪落得断断续续,梅开完一簇又盛放一簇,迎接将至的上元佳节。
永安殿中,赵晴若身边放着暖炉,身子伏在案上,翻着那些账簿,紧紧地蹙着眉头。
“郡主,歇一会儿吧。”竹容端上一杯清心凝神的茶,劝道。
赵晴若摇了摇头,道:“太后娘娘说这些事明日就要定下来的,我再看一看吧。”
竹容见状,只好放下茶碗在一旁候着。虽说如今后宫之权都在太后手中,但到底太后年纪大了,而祁宋氏又有意教导赵晴若,所以筹备上元宴的事,大半都落到了赵晴若的身上。
可这一日日地看着这些清单账簿,赵晴若也不由得头疼。
她捏了捏眉头,用了一口茶,开口问道:
“这两日可有书信?”
竹容知道赵晴若问的是安南王府的家书,摇了摇头。
赵晴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南域大胜的消息传入京中不久,她便写了一封家书送去了安南王府。赵晴若想着,如果从前的那些信是因为哥哥人在前线难以传达,那如今哥哥在王府,应该能收到她的信了吧?可是,仍旧没有消息。
赵晴若合上那簿子,刚准备休息一会儿便听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孟昭仪到——”
话音刚落,一道茜色的影子便入了殿来。
见了来人,赵晴若扬起一个笑,道:“你怎么来我这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一张宣纸掩住了那些账簿。
孟清歌落座,道:“御花园的景色看久了,那些颜色也就不新鲜了。我逛了一圈后觉得,还是来烦你比较好。”
孟清歌瞥了一眼那露出来的账簿一角,却没作声,道:“看你这几天都在屋子里忙着,我就过来与你闲谈散散心。”
“要不我们来下棋吧?”
赵晴若让木锦端上一盘孟清歌喜欢的糕点,闻言难得耍了一次女儿家的性子,嗔了孟清歌一眼道:“我不要。你每次都不让着我。”
孟清歌笑了起来,嘴上毫不客气地道:“谁让你是个臭棋篓子。再说你又不是皇上,我为什么要让着你?”
赵晴若嘴上拒绝,却还是吩咐竹容拿来了棋盘。
摆好棋盘后,孟清歌捏着棋子,道:“听说节后安南王便归京了。这往后能赢你的日子不多了啊。”
赵晴若落子,嘴角弯着,道:“那我今日再让昭仪娘娘赢几回。”
孟清歌跟着落子,娇笑道:“多谢郡主。”
她抬眸看了一眼赵晴若,目光又落回棋盘上,道:“安南王此番归京乃是大事,慎王也请了旨前去迎接。京中的宅子也修葺好了。皇上是真的看重安南王。”
赵晴若闻言,笑意微微一滞,道:“都是天恩浩荡。”
孟清歌继续道:“是啊。算来,此役也打了快七年了。南域这一战,劳民劳力。听说前段日子前线粮草告急时,慎王还特地命亲兵送了粮饷去。如今功成,这些荣华,都是安南王府应得的。”
赵晴若抬头,直直地看着孟清歌,道:“昭仪娘娘,棋盘之上,不言旁事。”
孟清歌抬眼对上赵晴若的目光,唇边的笑容也微微凝滞了。
赵晴若看着面前容颜倾城,眼睛却深不见底的女子,道:“宫墙之内,能得一人下棋已是不易。棋盘之外,昭仪娘娘的所思所求都与我无关了。”
孟清歌闻言,定定地看着赵晴若。
她知晓了?也是,她那样心思细腻的人,看出来些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那这一盘棋,郡主还下吗?”
赵晴若落子,道:“难得寻一对棋者,自是要下。”
孟清歌又笑了起来,道:“赵晴若,你知道吗?你真的很适合这座宫城。”
赵晴若闻言愣了一下,道:“昭仪娘娘也是。”
但是这样的人,也许是走不出去的。孟清歌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笑而不语,继续落子。
互相提防又互相交心,她们,都适合这座宫城。
……
南域,安南王府。
安南王赵峥刚刚和京中派来的使臣叶勤商量好了和谈事宜,正在书房和自己的儿子赵辰说话。
“儿子已经安顿好兵将,待西羌和南楚把投诚进贡的物资都送到,便可启程回京向皇上复命了。”
赵峥点了点头。他看着苍老了不少,但一双眼睛仍旧如年轻时那般明亮有神。七年征战的岁月给他的脸上添了不少的霜雪沟壑,但也将一身军魂锤炼得更加强壮。
而赵辰,也从当年的少年郎长成了身材壮硕,眉目坚毅的将军。
“如今战事宁息,你立下了不少军功。此次入京,我也可以和皇上请旨,将你封为世子。”赵峥对赵辰道。这几年下来,他们父子一同征战沙场,赵辰早已是他的左膀右臂。
赵辰却是不太在乎赵峥说的世子名头,但是他对着赵峥已是恭敬了不少,低头谢了一句,又道:“其实……儿子想,我们可以快些启程。”
赵峥看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是惦记着阿若。放心,她如今身在宫中,定是安好的。再过些日子就能见到了。”
赵辰低低嗯了一句,又说了几句话便退了下去。
定是安好的……独自一人远在他乡,怎么可能安好?可是他这些年都没收到过阿若的信,确实也不知晓她如今的状况。
如今战事已平,再过不久他就能见到阿若了。可是时间越近,赵辰反而越急。
不知道阿若长到多高了?有没有变了模样?不知道相见时,她还能不能认出他这个哥哥?
赵辰拿出那个保存了多年,颜色都褪了的红绳结,在心中思念着自己的妹妹。
想得心烦了,赵辰想出去透透气,路过前院时,正好遇见几个下人在说话。
“这是京中来的信?”
“是,是宫里来的。这一次我们还是直接烧掉吗?但是大少爷已经回来了啊。”
“但是王妃说宫中来的信,一律烧了……”
赵辰听着,顿感不对,上前喝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些下人见是赵辰,吓得急忙跪在地上,道:“没有没有,小的们没……”
赵辰压着怒意,拎起拿着信的人的衣领,道:“把信给我。”
那小厮抖着手把信给了赵辰。赵辰丢下他,慌忙打开信看。
那一手陌生的娟秀字体,落款正是赵晴若。
这信,是阿若的!
赵辰将信折好,又问道:“这信既然是二小姐来的,为何方才你们说要直接烧掉?”
赵辰浴血沙场多年,身上也有一股戾气,小厮不敢撒谎,只得老老实实地道:“是、是王妃说、宫中小姐来的信,都不用送到王爷和少爷手上……”
赵辰闻言,攥紧了拳头。他就知道,这么多年都收不到阿若的消息,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赵辰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小厮,留下一句“之后再找你们算账”,便疾步去了王妃楚萱的屋子。
屋内,王妃楚萱正和赵峥说着话。
“王爷。这一次回京复命,薇儿也是要跟着去的。妾身想,如今薇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不如这一次,就求着皇上也给薇儿一个封号,然后就在宫中议亲。”
楚萱一边给赵峥捏肩,一边道。七年过去,深闺寂寞,她面上也隐隐有了些衰老,但是夫君平安归家,那些衰老又都被笑意掩去了。
赵峥道:“在京中议亲,那便是远嫁。你舍得薇儿嫁去那么远?”
楚萱道:“妾身自然舍不得薇儿。但是薇儿若得封郡主,往后可带着夫婿回南域,也是一桩美事。”
赵峥见楚萱话里话外都在提封赏之事,便道:“晴若已是朝云郡主,晴薇再封,怕是不合规矩。”
楚萱闻言,心中有些不甘。她本以为送赵晴若入京,往后便少了一个眼中钉。但是她听父亲说,赵晴若极得太后的宠爱,还在未及笄时便封了郡主。
但是明明她的女儿,才是安南王府真正的嫡长女啊。
赵晴若的娘害死了她的儿子,她应该去替她的女儿受苦,但是,绝对不能夺她女儿的荣耀。
“王爷……”楚萱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房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楚萱见进来的是赵辰,怒道:“你反了天不成?怎么这般不识规矩?”
赵峥也蹙眉看着赵辰,道:“什么事这样急躁?”
赵辰怒瞪了一眼楚萱,连礼都不行,直接将赵晴若的那封信甩在了案上,道:“我想请母妃解释解释,为何宫中来的信都要烧掉,为何这些年,阿若写的信我一个字都没看见?”
赵峥看着信上的落款,见是赵晴若,又看了一眼楚萱,心下明了了。
楚萱见状,硬着头皮解释道:“你和王爷在前线作战,我怕这些东西会扰了心神,便都压下来了。况且这些只是聒噪的家常之语,没有什么重要的。”
赵辰怒道:“聒噪?阿若一个人在皇宫里,她的思念委屈,在你看来就只是聒噪的话?”
楚萱也气急了,摆出了王妃的架子,道:“赵辰!我是你的嫡母,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这几年宫中是来了几封信,但我是安南王府的主母。我处理几封信,还要你的准许不成?”
赵辰上前几步,怒道:“可那就是几封信而已,你连这都容不下吗?她好歹是赵家的女儿。当初你们将她送进宫,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只一句家族庇佑,就能保她在那宫里安然无恙吗?”
“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们关心过吗?”
赵峥见赵辰气得似是有要动手的趋势,便站起来将楚萱拉到身后,道:“好了。这件事你母妃确实有错,但你也要注意身份。总归不日就要进京,这件事到此便罢。”
赵辰气得喘了几声粗气,低头看了看那信,道:“罢了。”
“罢了。战事已平,和谈也进行得顺利。我现在就去京城。”
说完,赵辰便出了屋子。
赵峥追了出去,只看见门外闪去的一角衣袍。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性子。
赵辰回了屋草草地收拾了些东西,去了马厩领来自己的马,便朝着王府以北的大道绝尘而去。
这一次,没有下雨。
这一次,身后没有可以拦下他的人。
那个说要守护妹妹的少年,终于带着红绳结,奔向了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