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破局(下)
重华宫内。昔日富丽堂皇的宫宇此时暗淡无光,一片破败。
一个妇人在床上止不住的咳嗽着,床前却连一个侍奉汤药的人的都没有。
孟清歌走进这里,刚推开门便被灰尘呛了一口气。
“德妃娘娘住在这,可真是受苦了。”
床上的人侧头看了一眼来人,挣扎着起身。
“你怎么来了?放儿……我的放儿怎么样了!”
孟清歌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德妃,道:“看娘娘如今的样子,真叫妾身怜悯。”
德妃呸了一声,道:“本宫还不需要你一个贱婢来怜悯!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婢。”
孟清歌轻轻一笑:“同是帝王妾,娘娘何必这么看不起我呢?”
“娘娘不是贱婢,是高高在上的德妃。可是娘娘的儿子,是逆臣。”孟清歌低下头,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不!是有人陷害!皇上定不会让人污蔑了放儿!”那夜有人来强行带她出宫,她就觉得事情不对。她反抗过,奈何自己实在是病得太重,就让人带了出去。
之后被慎王的人找到,德妃才知晓了祁放在围场的叛乱之事。她自然是要喊冤的,可是不论她怎么说,她还是又被丢回了这个重华宫。
“皇上不会来了。”孟清歌看着德妃,道:“四皇子,昨日在天牢中,认罪自缢了。”
德妃乍听这话,先是笑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你是骗我的,骗我的!”
她说了几句,看着孟清歌冷漠的神情,悲伤才渐渐汹涌。
“放儿……我的放儿!怎么会?是母妃害了你!是母妃害了你啊!我的放儿!”
孟清歌看着德妃哭喊,眼底似是有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冷漠。
丧子之痛,痛彻心扉。曾经沾满鲜血的德妃,如今也总算是尝到了。
女人的哭喊响彻殿宇。孟清歌在这哭喊声中转身离开,走得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重华宫。
这权力之巅,最是尊贵荣耀,也最是冷漠无情。
但总有人,前仆后继。
……
四皇子祁放死前认了罪,说是自己不甘居于人下,便联合宣王行谋逆之事,还送了假信想挟持太后,又将亲母德妃接出了宫。
而随着祁放自缢,宣王副将被斩首,围场叛乱一事落下了帷幕。
本来削藩之声也该渐渐消退,但是自宣王属地回归中央之后,朝中有人又提出从这次叛乱中得到了教训,应该限制藩王的军权。
这无疑又是将削藩重新提了起来。
承乾宫的书房内,祁谨看着手里的奏章,手中一紧,将奏章扔了出去。
“这已经是第六封说安南王和鲁王救驾有功,应该重赏的折子了。”
“怎么?现在赏罚一个臣子,倒还要他们来教朕了?”
江运兴上前捡起折子,放回案上,道:“皇上息怒。”
祁谨哼了一声,又拿起一封奏章,打开一看,眉头一紧:“好啊。连鲁王都说安南王功高,应当重重嘉奖了!”
“朕倒是没想到,这赵峥竟然有如此高的声望。”
祁谨看着奏章,眼眸中闪过一抹戾色。
……
这一日上朝,祁谨特地说了鲁王的折子,说安南王此番立了大功,晚上要在宫中设宴,宴请安南王及其家眷。
下了朝后,慎王祁敛拦住鲁王,问道:
“鲁王为何要上奏夸赞安南王?”
鲁王回道:“慎王殿下不是说此时正是揽功的时候,本王就替安南王揽一揽。”
祁敛皱眉:“眼下那些声音还没有完全消散,应当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又怎么能引得皇上猜忌?”
祁敛闻言,疑怒俱起,问道:“你这般,是在捧杀安南王?”
鲁王唇边带笑,凑近了祁敛低声道:“王爷布了那么大的一个局,也不过彻底废了四皇子。而今削藩一事还在继续。既然一个宣王不够,那本王只好自寻出路,再祭一个安南王了。”
“你。”祁敛咬牙道:“你明知郑都督将要和安南王府结亲。”
鲁王闻言却是退了一步。
“志同道合,便是朋友。这是当初慎王殿下说的。如今产生分歧,自然是要各自为政。慎王殿下,本王先走了。”鲁王说完这番话,便转身离开。
祁敛没有想到鲁王竟然违反自己的指令,站在原地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一眼鲁王身边一个低着头的布衣男子。
……
晚间,宫中挂起了红灯,歌舞升起,美酒满上,赵峥带着儿子妻女坐在席间,同祁谨举杯畅聊。
“围场上没有喝得尽兴,今晚便多喝一些。”
“承蒙皇上看重,微臣自当奉陪。”赵峥回道,又是一杯酒下肚。
二人相谈甚欢。
宴席过半,赵晴若看着祁谨不断拉着赵峥喝酒,有些担心二人的身体。
她想着太后总该劝一劝,便转头去看太后,却见对方垂着眸,面色有些阴沉。
“安南王真是人中豪杰,酒量如此好。”赵晴若没来得及深思,便听祁谨道。
祁谨似是生了些醉意,对赵峥说:“今日朕在朝上读的那封鲁王的折子,还不是夸赞你的第一封。安南王劳苦功高,朕应当真心一谢。”
赵峥也有些醉了,但神思还算清明,忙推拒道:“微臣怎敢担皇上一谢。”
祁谨摆了摆手,道:“南域大胜,围场护驾。安南王怎么担不起?”
“你们父子皆是朝中猛将,南域又有二十万驻军,天下人人爱戴,若不是安南王,朕这个位子,怕是都坐不稳了。”
祁谨笑着说了这一句,而赵峥赵辰还有赵晴若听了却是笑不出来。
皇位能不能坐稳还需要看一个藩王?祁谨还亲口说了天下爱戴……祁谨这番话,明着是对安南王府的褒奖,实则却是指责安南王府功高盖主。
赵晴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席间一时安静,祁谨似是没有注意到赵峥的突然沉默,自顾自地喝着酒。
赵辰这时举起酒杯道:“赵家上下全仰赖皇上。南域将士都是大庆子民。皇上这话,言重了。”
祁谨看着赵峥,眼神清明道:“怎么停了?来,继续喝酒。”却是没有接赵辰的话。
赵辰放下了酒杯,和赵晴若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晴若又去看太后,只见对方仍低着头默不作声。
她看了看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隐隐觉得这里的角落中藏着刀剑。
……
赵家一行最后还是安然回了王府。只是第二天赵峥便称病,闭门不出。祁谨自然赐了些补药以做慰问。
江逍风和祁政说起时,还顺带提了提郑都督的夫人前段日子常常往安南王府去。
“安南王此次立了功,圣上大赏。看来郑家和安南王府的婚事是快要定下来了。”
宴会一事没有透出半点风声。祁政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皇上对安南王府的真正态度。从外表上看,安南王府此时深受圣眷。
但是祁政却在心里隐隐觉得,此时的安南王府该不像是旁人认为得这般。
张远看见祁政的神色,以为他是又想起了嫁娶之事,开口道:“殿下。微臣认为,此时仍旧不宜和安南王府结亲。”
祁政还没回话,江逍风便问道:“什么意思?殿下要和安南王府结亲吗?”
范云道:“殿下说过要娶朝云郡主。”
张远接话道:“臣觉得朝云郡主不妥。”
江逍风道:“怎么不妥?我看朝云郡主很好。吴统帅那件事,若不是朝云郡主,怕是太后就被带出宫去了。”而太后要是真出了宫,他一定会被祁政责罚的。朝云郡主算是也救了他一命。
祁政闻言,想起了从江逍风这里听闻的那一夜的事情。
他当时还惊讶,她竟然是这样一个聪明冷静的女子。
张远道:“我不是单说朝云郡主,而是说整个安南王府。”
江逍风向来和张远不对付,闻言哼道:“我看张大夫是觉得世家王族都不妥。”
“你此话是何意?”
“我……”眼看着两人就要在祁政面前争执起来,柳宣忙起身拉走了江逍风。
“殿下,微臣和逍风还有公职在身,先行告退。”
祁政轻轻颔首,给了江逍风一个微冷的眼神,让二人退了出去。
拉江逍风出了王府后,柳宣就责问道:“你怎么在殿下面前也不注意一些?都是成家的人了。”
江逍风撇了撇嘴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一副清高的模样。总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世家子弟。”
柳宣道:“他本就是那样的人。”
江逍风哼道:“都当了官,还一副不喜权势的模样。”
“虽然当官,但除了我们几个和秦王府,你可曾看过他和别的世家权贵来往?”柳宣道:“祖父给我看过张远的文章。通篇都是济世之思,辅国之念。还是那句话,他就是那样的人。”
柳宣能从中这些文章中看出来张远的野心。他的野心,是明君之贤臣,是天下至尊身边的栋梁之位。
“况且王爷也看重他。就算意见不和,将来同朝为官,你总要让他几分。”
江逍风听着柳宣的劝,面上不为所动,但还是将这些话听了进去。
而这一边,张远看着祁政,问道:“王爷,还是想娶朝云郡主?”
祁政抬眸看他,眼里有胸有成竹的笃定和运筹帷幄的谋虑。
“宣王已死,四哥伏罪。但朝中削藩之声还是没有消散。父皇定是起了削藩之心。而安南王乃众藩王之首,南域远离中央,就算父皇有所忌惮,也不会轻易动赵峥。”
“鲁王和永平王都靠向慎王府。安南王军功在身,重兵在握,本王想要其为我所用。”
“所以,我要娶朝云郡主。”
张远听罢,轻轻一叹。
他知道祁政的意思。在祁谨心中,削藩势在必行。而祁政要赌,赌祁谨不论怎样都不会擅动安南王府。而他就要把重权在握的赵峥招入麾下,让安南王府成为他走向帝位的最后一个台阶。
既然祁政要赌,那张远就陪着他赌。
张远起身,对祁政低头躬身道:
“那微臣,便提前恭贺殿下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