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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蹴鞠游戏

封如故觉向来浅,一大清早就被窗外的蹴鞠呼喝之声闹醒。

他难得得了一夜安眠, 没有『乱』梦, 没有夜惊,心情着实不差。

只是……

封如故拥着被子, 见如一单手支颐, 睡在距离他极远的一角小桌边,自嘲地笑一笑。

啊, 果然。

他此时也品出了昨日自己翻窗这一举动的幼稚来, 无心再吵如一安眠,便打算悄悄『摸』出去,静静地来, 静静地走。

只是在他俯身『摸』索床下鞋袜时, 如一睁开眼睛看向他,目光清明, 不像是乍醒, 倒像是一夜未眠。

待封如故直起腰来时, 他又迅速合上了眼。

封如故囫囵披上外衣,倒提云靴, 蹑手蹑脚地钻出屋去。

他的一双光脚落在地上, 踝骨发出啪啪的轻响。

……就像猫的肉垫落在地上。

睡在外间的海净听到了门响,『迷』蒙之中睁开眼, 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偷钻出门去的背影。

他疑心自己看到了幻觉。

云中君怎会从小师叔的房中出来?

在他蜷在被子里、思绪有些混『乱』之际,他见穿戴整齐的如一绕出里间屏风。

海净忙打起精神,招呼道:“小师叔, 早。”

如一看也未看海净一眼,只顾着望向敞开一条缝的门,想着封如故从这里轻巧钻出去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了:“早。”

他想,三掌细的腰,从这一点门缝出去,倒也正常。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来得荒诞又没道理,极像是被某个来源不明的邪术摄住了心神,以至于满心满眼都是那一个人。

向来自控能力极佳的如一心中不免着了恼,拳头在双袖中攥紧半晌,又无可奈何地松了开来。

有何可烦恼的呢?

说到底,不过是中了邪祟之术,只需找到林雪竞,『逼』他解了这试情玉,一切困厄自会消除。

……

入夏后,太阳出来得格外早。

坐在廊下的封如故只是欠身穿好鞋袜,又简单洗漱一番,就出了一身薄汗。

他取出小罗扇,一面打着风,一面循声找到了将自己吵醒的声源。

平沙细草间,七八个青霜门弟子正吆喝着蹴鞠,用两根修竹搭了球门,在竹竿上络了细网,倒是将小小一方蹴鞠场布置得似模似样。

弟子们见了封如故,马上停下嬉闹,向他行礼。

有胆大的招呼他:“云中君要来试一试吗?”

封如故大大方方地一挽袖子,毫不顾惜自己这一身千金服:“来!”

若是要做其他运动,比如教习剑术,封如故定是能推则推。

但蹴鞠一事,让他怀念起了遥远的过去。

十三岁时的封如故最爱蹴鞠。

他自作主张,在风陵山青竹殿后划出一块空地来,撒上细沙,编织好几颗藤面皮球,常邀三五好友来玩耍。

封如故酷爱各种炫技的小伎俩,能将一颗球用足尖挑起千般变化。

他用发带将头发束得老高,很是轻松锐气,随便一挑球,便能带起一阵风来:“师兄,接住!”

不等常伯宁赶上前来,一身绛衣的少年韩兢纵身一跃,拿前胸拦下球来,将球前后轻松颠动两下,却反脚挑给了常伯宁。

一旁的荆三钗跌足大呼:“韩师哥!常师兄不跟我们一队啊!”

韩兢笑微微地解释:“他今日都没碰到球呢。”

荆三钗一边追赶运球的常伯宁一边埋怨:“你干脆下次和他一队好了!”

常伯宁额上缚了一道缥『色』逍遥巾,显得清爽又利落。

他侧身轻巧绕过前来断球的两三人,独独把球送给了封如故。

封如故那边不知过了几重人,薄透的春衫早被汗沁湿了,贴在少年的胸膛上,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他接到球后,快活地吆喝一声,足跟将球勾起,高高抛上天际。

那一颗藤球飞上了凌云,与飞鸟一般高。

而时隔多年的此时此刻,那颗曾被他玩出千种花样的球,却始终到不了封如故的脚下。

他只是一具无法动用灵力的凡胎,胸中空有无数技巧,但论步法、身形,与那些刚入炼气期、尚未结丹的弟子相比,都显得笨拙无比。

与几名弟子踢了一刻钟有余,封如故连球都没碰上一次。偶尔得了空,刚想伸脚,就立即被人断了去。

意识到自己是不可能追得上那颗球后,封如故索『性』停了步,扶住膝盖边笑边喘。

这几名少年玩得正兴起,况且,在蹴鞠场上,他们对“云中君”这个头衔没有多少敬畏,便一齐笑话他道:“云中君根本不会踢球!”

“是啦。”封如故用手背扇风,笑着看这群比自己年轻上一轮的少年们,由衷赞道,“真好啊,你们。”

说话间,封如故眼角余光一转,竟发现如一不知何时来到了场边。

也不知道他看着自己被这群小年轻们欺负了多久。

“来得正好。”封如故也不介意,气喘吁吁地赶到场边,抓住如一的衣袖,晃了一晃,厚颜无耻地寻找外援,“大师,帮我收拾他们。”

封如故以前是教过他家小红尘蹴鞠的。

在这方面,他向来不怎么要脸。

……我踢不过你们,还不能叫我儿子来收拾你们了?

如一见他从场上跑下来,一时紧张,立即把攥在掌中、打算递给他擦汗的手帕收了起来。

等封如故提出要求,如一才知道他不是察觉了自己想要递手帕给他的意图,略松了一口气,点一点头,便将僧袍脱下,『露』出一身短打。

他肩宽腰细,兼以相貌出众,竟能够将短打穿出倜傥之风来。

众家弟子都认为一个和尚,怎会擅长这种俗家游戏,便嘻嘻哈哈的,打算像戏弄封如故一样再戏弄他一遭。

谁想此人话少面冷,却将一颗球运使自如。

甫一上场,他便灵巧闪避数人,一抬脚,将藤球直接送入球网。

他的蹴鞠技术虽然是义父一手教授,但他与张扬跳脱的义父『性』情毕竟不同,不爱耍些额外的花巧功夫,只是负手、灵活挪动,想要阻拦他的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脱开重重包围,翩然到了数丈开外。

在场七八人七手八脚去拦他,却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将球又一次轻松送入球网后,如一并不去看封如故,只缓慢拿脚来回盘弄着球,仿佛这样,自己就不是为封如故出气了一样。

——他来得很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轻人,在发现封如故在蹴鞠一技上并不精通后,就有意逗他,吊着他在场上来回跑动。

在如一看来,封如故虽然天『性』懒怠,为人轻浮,却也不是几个不懂事的少年可以随意欺负的。

封如故倒不介意如一的冷淡态度和后辈的戏耍之举,盘腿坐在场边,托腮看着如一,目光里都是笑意。

他觉得自己是一具埋在土中日久的棺材瓤子,偶尔爬出泥来,看一看这新鲜的人世间和通身活力的少年们,也很好。

那几个少年发现如一是蹴鞠的个中高手,又被他惨虐了一番,也算是知道了天外有天的道理,自愿认输。

他们既然认了输,如一也不再不依不饶,回到了封如故身侧。

封如故凑过去,殷勤地给他打扇,欣慰道:“不错不错。”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教他的技艺他没有半点荒废,不论是棋艺,还是蹴鞠。

说不定,自己改日还能与他合奏一曲箜篌……

如一见他如此没心没肺,不气不恼,忍了又忍,终是脱口道:“云中君,你与义父师出同门,哪怕心『性』与志气有三分像义父,你也不至不堪如斯。”

封如故替他打扇的手猛地一顿。

话一出口,如一也觉得这“不堪”二字,似乎是严重过头了。

但他分明是替封如故不平的。

若是以义父年少时的『性』子,要是有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这样拿他开心,他定然会百倍千倍地报复回去。

如一看得出来,封如故对待同辈与长辈时从不假辞『色』,一张嘴刁钻至极,但对道门小辈却有种特殊的优容。

对当初在文始门吵闹着要杀他为妹报仇的文二公子是这样,对想要杀他救活衣上尘的练如心是这样,对这些玩蹴鞠的小弟子也是这样。

如一看不得他被小辈这样欺负,却又不知,以他现如今与封如故的关系,该如何提醒他,又以何立场提醒。

结果,这一点好意反被他说成了恶言。

听到这句话,封如故盯着自己的膝盖,怔了好一阵。

他本以为,这世上有能力伤他心的人并不多。

他低下头吸了一口气,肩膀缩了一阵,才舒展开来。

同样舒展开来的还有他的表情。

他调侃道:“小小的蹴鞠游戏而已,大师还当了真,执念太重,不好不好。”

见封如故对自己脱口而出的混账话浑不在意,如一的心却并没有松快多少。

……封如故果真是对小辈格外纵容。

自己在他心目里,或许同那些不知轻重的后辈是一样的?

思及此,如一心中更是无缘由地动摇不已,又是酸涩又是气闷,脸『色』更显得冰冷起来。

封如故看他神情,知道他心绪不佳,却不知自己是触动了他哪根心弦,不禁挠头,想,年轻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不过他不欲与如一争吵,便改换了话题:“今日午后,我们便动身离开吧。”

如一:“去往哪里?”

封如故又忍不住犯了口花的『毛』病:“大师想去往哪里?”

如一顿了顿,说出了心中所想:“找林雪竞。”

封如故好奇:“你找林雪竞作甚?”

如一不着痕迹地抚一抚胸口,又垂下手来:“昨日云中君说过,不世门的弟子被杀,他身为门主,应该会现身处理此事的。”

“他?你不用指望他了。”

封如故伸长腿,去逗地上的一行蚂蚁:“约莫六年前吧,不世门内混入一名血宗,借不世门名头休养生息的同时,杀人取血,进行修炼,后来事情暴·『露』,引起了不世门中的一轮查洗,人心惶惶,互相怀疑,那时候卅四叔叔想叫他出山,结果他没有出。”

“三年前吧,不世门一条分支被一家小道门屠戮殆尽,彼时,态势严峻,剑拔弩张,道魔两家险些又要开战,又是卅四叔叔从中斡旋,才避过一场战火。”

“两月前,不世门内部出了一些小问题,有两家宿有仇怨,两家一子一女又因琐事斗殴而死,眼看要起内讧,但很快就被压制下去。”

封如故摊一摊手:“卅四叔叔不知来信向我抱怨过几回,但非有泼天大事,林雪竞是不会现世的。”

闻言,如一难免心焦。

若是一辈子找不到林雪竞,他胸中那团蠢蠢欲动的邪祟要如何去除?

封如故看他神情不对,便宽慰他道:“不过,卅四叔叔该是知道如何联系他的。我与卅四叔叔约定,两日之后会于青冈。到时你尽可以向他打听。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打探些消息。”

如一:“何处?”

封如故反问:“……你听说过清凉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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