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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墓中住人

这往事说来,已有些年头了。

封如故十二、三岁的时候, 喜爱跑去一处名唤“蛮荒”的境界游玩。

“蛮荒”内流放了上古之时的各类凶兽异人, 以及罪大恶极的鬼魔、妖道,是个精进剑艺、切磋试剑的好去处。

相应的, 在这穷山恶水之地, 也是凶险四伏,危机无限。

逍遥君给他划定了一块地界, 只准他在界内之地游逛, 以免遭险。

师父说归说,听不听就是封如故的事情了。

他极爱自由,最不喜欢被困囿于一地。

十二岁便已结出金丹的封如故, 比他十八岁时还要嚣张无羁, 他拿一条白绫,在上写下“死生有命”四个墨汁淋漓的大字, 束在腰间, 肆意在蛮荒地界各处游走, 颇不知天高地厚。

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横行了一段时日后,不出意料地翻了船。

某日, 封如故照例入蛮荒探险, 涉入一处深林,隐觉身后有异, 回头一望,黑暗中绿星蛰伏,宛如萤火, 飘忽明灭,景象甚是祥和宁静。

然而,扑面而来的腥臊妖氛,叫封如故瞬间炸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不敢耽搁,左手立时倒拔出佩剑,剑出如电,『荡』开一片雪白剑气,清出一条通路后,便咬牙直往外奔去。

果然,他方一动,那明灭不定的绿荧便显出了真容。

一道漆黑矫健的身影自斜刺里杀出,封如故心念急转,抬剑抵挡,只闻铿然一声,一物狠狠咬中他的剑身,封如故只觉手腕被震得一酥,长剑竟脱手落下!

妖狼,成群的妖狼,接二连三自暗夜中跃出,直追封如故!

此邪物『毛』发如同钢刷,根根倒竖,足可梳下人的骨肉,且向来成群行动,默契十足,对付起来极其吃力,就算是修为比他高出一线的常伯宁在此处,也只会选择退避三舍,不肯轻触此等霉头。

虽说是死生有命,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封如故可没打算认这个命。

来不及捡回佩剑,他拔足往蛮荒之门的出口奔去。

失了佩剑,就无法再御剑,他的修为也未到能够凭风而行的地步,因此行进速度受了大大的阻碍。

途中,封如故拼命回想缩地之术的口诀,一时未果。

逃出密林后,便是一片阴风惨惨的广袤沙漠,暮『色』苍然间,荒寂生烟,上下俱黄,自成一片天地。

封如故无心欣赏此等壮阔之景,毕竟身后群狼早已饿疯了,一心想将他瓜分,竟从林中一路追出,咬在身后,片刻不停。

封如故一路奔走,一心关注身后状况,再一扭头,发现距他不远处竟立着两块青石碑面,就像是千里荒漠有感于自己的孤独,自由生长出的图腾。

这一双凄坟并肩落在大漠西北方,仿佛自上古之时便双双伫立于此,共赏蛮荒长日。

封如故无意惊扰故去之人,抬袖举手,向身后狠狠甩出一道剑气。

可惜,他的剑指修炼未到火候,一指过去,也只挫了头狼的些许锐气,阻缓了片刻它前行的脚步。

受此挑衅,头狼周身寒芒爆『射』,一甩头,数枚细针似的狼毫蹭着封如故头脸,划蹭而过,将他的脖颈划出了一点血迹。

封如故心里暗暗叫苦,正欲抬步奔走,奇遇陡现。

从那双坟的左侧一墓中,突兀地传来一道清冷人声:“‘吾佩真符,役使万灵,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

封如故刹住脚步,以为自己听岔了。

可那声音确凿地是从墓中传来的。

因为墓中人很快又开了口:“若不想死,照此诀诵念,将灵力汇于指尖,绘阵法。乾一巽五,震四坤八……”

封如故被追得急了,顾不得思考此人为何帮助自己,又为何只出嘴不出力,只乖乖依他所言,在凌空中急急虚画出阵符来。

阵符既成,金光大散,宛如天倒流瀑,直汇地面。

等到绘制完毕,封如故才依稀想起,这阵法似乎名唤“万灵咒”,抑或是“役万灵咒”。

蛮荒之地向来不缺冤魂,更何况封如故遭此『逼』命危机,灵力用得毫无保留,效果也是显着,刹那间,十几双阴惨惨的骨手破土而出,嗅到腐烂的活气后,更是疯狂,从荒土中拱出,与妖狼绞杀在了一处。

封如故乃用咒之人,自是不会被自己召出的尸灵所害,他躲在墓碑后面,看着眼前残杀之景,心里暗暗反思着自己在这次短兵相接中表现出的种种不足。

待他反省完毕,战事也接近了尾声。

妖狼发现这些尸灵不知痛,不愿多添损伤,便抢走了几块尚带着腐肉的骨殖,留下了一具被扯得四肢零落的同伴尸首,不甚满意地转身再度遁入密林。

封如故一掌拍散空中悬符,那些正好奇翻捡着妖狼断爪残躯的恶骨,便纷纷失去了灵力来源,垮散一地,恶臭难当。

封如故看向自己怀抱着的墓碑,用灵力悄悄渗入土壤,以此相试,得出的结论是墓中毫无仙灵之气。

说话人非仙非魔,非鬼非妖,偏又被埋在这蛮荒黄土之下,简直像是一个跳出了六道轮回之中的怪人。

不知是狂风滥沙抹平了他的碑文,还是立碑之人不愿留下自己的信息,墓碑之上空空『荡』『荡』,并不知此人生前身后之事,连他的姓名也被隐去,不可考证。

封如故向来心大,几番吐息间,惊魂便已平复。

他撩袍单膝跪于坟前:“多谢恩公……前辈救命之恩。”

墓内前辈显然是个寡言之人,一字不出,低低“嗯”过一声便罢。

封如故从合抱的双手间睁了眼睛,微歪了歪头:“前辈为何救我?”

墓中人沉『吟』片刻,反问他道:“……风陵之人?”

封如故讶然,又想到自己方才动用的剑指,确是风陵剑法的路数,便乖乖应答:“是。”

墓中人再问:“剑法是行之所传吧?”

“行之”乃是师父逍遥君俗家名字。

封如故低下头,心中闪过诸般爱恨情仇的猜测:“是。”

墓中人说:“那就救对了。”

在这之后,他一字不再出。

坟前寂然一片,好像从一开始便是这样静的,静到让人疑心,刚才的激战、对话和符咒,不过是一场幻梦。

封如故将被他唤醒的尸首重新掩埋,拈香长拜几回,谢了惊尸之罪,又将随身之物点了一点,放了一只异香弥漫的佛手在他坟前,虔诚地拜了一拜。

从那之后,他凡到蛮荒历练,必然会带些瓜果前来供奉恩公。

只是那墓中人再没同他说过话。

封如故也不知他是离开此地了,还是一直居于墓中。

若是后者的话,这大漠长风,点滴漏声,他到底听了几时,又还将听多久呢?

师父飞升之后,封如故又被封住全部灵脉,便不再前来拜谒,只在偶尔想起时,唏嘘一二。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等不修阵法之人,会将这句役万灵咒的口诀记得如此清楚。

……

既然师兄问起,封如故便向常伯宁讲述了这段往事。

常伯宁听得很是用心,好像是要把封如故的每个字都记住,往心里藏去。

他认真的样子把封如故都逗乐了:“师兄,我们不过是闲聊天,你不用搞得跟听课受训一样吧?”

常伯宁说:“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谈过话了。”

封如故取笑他:“我离山才多久啊?”

常伯宁微微低了眉眼:“十几年了,你只讲和……那人相关的事情。许多你自己的事情,你再没对我提过半句。”

封如故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师兄啊师兄,你怎么一腔小儿女心思?”

常伯宁被他笑得挂不住脸,又忍不住想看他笑颜。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奇异的心思,便只好红着一张脸,专注地看他。

封如故不疑有他,单臂勾搭上常伯宁的肩膀:“我的好师兄啊,等诸事了结了,我就和你抵足而眠,谈上整整一夜,把我所有的心事都说与你听,好不好?”

常伯宁点点头,将盛满血的玉瓶敛在掌心:“如故,你且在此处休息吧,我去施术。”

封如故挑眉:“师兄,这是我的仇。”

“你的仇便也是我的。”常伯宁凝眉,“如故,你切不可妄动灵力,一切交给我便是。”

封如故搭在常伯宁肩上的手紧了紧。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身上已开了两朵半的花。

在剑川时,他之所以隐瞒了花开之事,是因为他不想再这样坚持下去了。

如果不是师兄突然造访,如果不是如一中了那怪毒,现在,封如故怕是已经无所顾忌地冲破七花,堕入魔道了。

他遇到的墓中人,定是跌入了万丈『迷』津,难以自渡,才会一辈子将自己囚在一个地方。

可他不是墓中人,他是封如故!

被丁酉囚起时,他的胸臆中仍有山川流水,高岸深谷。

被师父他们救下后,他便只剩下一个孤独的静水流深。

十年来,一道一道枷锁加诸在他身上,其中一道枷锁,便名为常伯宁。

师兄以七花印彻底封住了他的自由。

而现在,唐刀客要替他砸碎这道锁。

就算中了那唐刀客的计,落入他的彀中,那又如何?

不过是叫师兄伤心罢了,不过是叫他多年保护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罢了,不过是叫风陵师门和自己一道蒙羞,背负窝藏魔道的罪名罢了。

万千恶毒的话在他舌尖涌动,争先恐后,急于涌出。

“……那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师兄,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锁,我真想砸掉这道锁。”

“我不用你管,我早已经长大,我爱去哪里便去哪里,爱做什么样的人便做什么样的人。”

然而,话语到了嘴边,最终变成了一声懒洋洋的撒娇。

封如故:“好,如故不中用,那一切就仰赖师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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