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释然
程歌一看他是真的不生气了,这才高兴地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我这是第一次做饭,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好歹这些菜都还能吃不用倒掉。
“菜是糊了点,这饭还煮的不错。”初善中肯地评价着,心里为程歌说的“第一次”而更加暖意融融。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话了几句,气氛就活跃了许多。
程歌不是个多事的人,她那种职业,多事就是麻烦。可在这里住得久了,又是跟着初善,人也连带着直接了起来。她很想知道初善为什么生气,给有钱人看病收了钱不是很好吗?一样都是治病救人啊?
“初善,你为什么生气?”她想着就直接问了出来。
初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他看向程歌。
“程歌,我很感激你回想到帮我,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我成为医者,是立志为穷人消除病痛,却绝不治富贵权势。你没有问我就私下替我接下戚家看诊的事情,让我破坏了誓言,所以我心里才会有气。”
“可是为什么?”程歌还是不明白。“初善是个好大夫,既然是好大夫,不管三六九等,只要生了病,初善就会治,就像初善不会因为病人穷苦拿不出诊金而拒绝给他们看病。怎么变成了有钱人,你就不愿意了呢?”
初善叹了一口气。“因为曾经,我亲眼看着一个孤女慢慢死于病痛之下。而我,却好好的活了下来。”
那年的初善,才七八岁。因为误食了毒果,差点丢了性命。彼时他正随舅父在外,母亲不在身边。他亦因为毒性易发而不能随意搬动。舅父火速通知了母亲,并为他遍寻名医。好在神医白青路过,巧施妙手替他救治才保得性命。
他的毒是解了,但是却需要卧床一月,而且足足一个月,他都说不出话来。
他出身富贵,即使不能下床,一应事务都有人打点。不用他动,所有人都会提前帮他办妥。每日,他都要喝那苦不堪言的汤药。每日,他都不能出去玩耍。他只七八岁,身体一稳定哪里耐得住性子。可从来都不出门的母亲千里迢迢赶来,嘱咐他要听从神医的话,他又怎敢不从。
于是每日的玩耍,除了在床上读书,就是从房间的窗子望出去。
家里富贵,他住的是亭台楼阁。他的卧房又是在府中最高的小楼里。所以,他望出去,就能看到外面的街景。白天有卖糖葫芦,捏面人的,他虽然不能吃,不能买,但看看也是可以望梅止渴的。
一开始还挺有趣,但每日的景色都差不多就觉得无趣了。直到,他看到那个女孩。
那是个乞儿,年纪小小和他差不多般大,托了个破碗在街口讨饭。她身上衣衫单薄,脚上的鞋都是破破烂烂的。她一直在咳嗽,看着是感染了风寒。他看她每天在街上讨饭,可每天都只能讨到一点点吃食,咳嗽也是每天得越发严重。
他同情心起,拉着母亲让她看,他想让母亲给她找个大夫,想让母亲让她进府。舅父家里有的是米粮,请得起大夫。他这么重的毒都解了,何况只是小小的风寒。可他说不出话来。
他想写字,可母亲不让他伤神。他指着街口,可母亲根本看不到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孤女。
他只能日日看着那孤女的身体越来越脆弱。
当有一日,他看到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经过那孤女身边的时候,他双眼放光,挣扎着要下床。母亲吓得半死,以为他体内毒性未除干净,又生了什么病症。
可那大夫,不但没有停留下脚步,更是踹开了抓着他裤腿的女孩。
那个小乞儿,终是在隆冬来临的时候,丢了性命。她死去的时候,就缩在城墙脚下,让雪盖了大半身。没有人在她身边停留,甚至是连小狗,都对她不感兴趣。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躯,双眼赤红,默默流泪哭了三天三夜。母亲和舅父,吓得又找人去江湖上寻找行踪不定的神医白青。
当他再次看到神医白青的时候。他说他要拜师,这时白青才成了他的师傅。
“若当时那大夫肯救她,她必不会丢了性命。于他只是举手之劳,于她却是阴阳两隔。我当时没能救下她,现在我就要救下天下穷苦百姓,我要用我从师傅那里学来的医术,把他们都治好。”
从冗长的回忆中回来,初善的脸上依然悲痛,仿佛那孤女死后蜷曲的身体就在他的眼前。
程歌一时无语。她理解初善,这是一个心理阴影。他因为目睹了其它大夫的冷漠导致了小乞丐的死,所以才会想学医,所以才会想救治穷人。
连带的,他就不愿意去治那些富人,因为那个小乞丐就是因为没有钱没有势,所以才会被人漠视。如果她不是乞丐,当时那个大夫不会不管她。
初善说的种种可他的想法,程歌都很认同和理解。可是,她毕竟是个现代人。或者说,她是个理性的人。她认为工作不能凭着感性去维持。
小乞丐的死是很悲惨,但如果因为这个初善就只想救治穷人,未免太过感情用事了。
但看他脸上依然残留的悲惨神情,恐怕是还沉浸在对小乞丐同情的情绪中。他当时才七八岁,十几年过去了他还是会感到悲痛。他这个原则,怕是不容易打破。
程歌觉得她该好好想想,怎么说才能让初善明白,给有钱人看病和他的原则并不冲突。
当程歌还在现代的时候,她有时也会有空注意一下新闻。她知道有一类人帮人,是不计自身的,他们抛弃了良好的工作机会,优渥的生活环境,来到穷乡僻壤为那些孩子提供知识帮助。
程歌对他们是敬佩的,因为他们是先驱者,有人愿意帮助那些孩子,但完全抛弃自身地去帮助他们还是极少数的。程歌对他们又是有些不认同的,因为他们连自己的温饱都维持得很艰难,却还要背负着孩子们学习的各种开支。
当然,他们或许是觉得必须有人带头先不计自身地去把事情做起来,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这点程歌亦是很肯定的。
但是于初善,她不要他这样。因为他背负的,还有她的生计。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不为他出一点力?她可以采药去卖来帮衬,可这样很慢。如果初善可以不计病人的类型出诊的话,一切就又都不一样了。
“初善,昨天吉婶的药如果是去买,得花多少钱?”程歌突然问道。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让初善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他还是据实相告。“如果是自己去抓,不说开药方的钱,光药材一剂就要一两银子。她儿子一个疗程要服十剂,一共需要五个疗程。加起来的话,数目可不小。她负担不起的。”
算到这里,初善忽然明白程歌提问的原因,连忙又说道:“可这些药都是我自己采来制的。”
程歌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继续问道:“你一天可以看多少个病人?”
“大概三十个吧。如果都不是很严重的话。”
“那你一个月要去采多少次药?”
“一般隔五天我就要去一次。很多常用药用得比较快,我得时常需要备着……”程歌接二连三的问题下来,初善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预感到程歌提这些问题的用意。
“如果你有了多些诊费,那些常用的药材你只要去找药商买就好了。节省下来的时间,还能多看几个病人。而且你也能制备很多需要的物品,为更多穷苦百姓治病。”
程歌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则。但我觉得,如果来求诊的是从来不剥削穷人的有钱人,你就可以出诊。一来也是救病治人,二来可以收取相应的诊金,自己的生活也有了保障,一举两得。岂不是更好?”
程歌的话给了初善很大的触动,他一想到给那些有钱人看病心里就特别排斥,所以还真的没有这么想过。主要是他对有钱人求诊是真的不喜欢,所以他从来没有去想有钱人里是不是也有好人,是不是也有愿意救济贫苦的。
他还是别扭,长期养成的习惯要改,脸色自然就不那么好看。但他没有马上反驳,说明他把程歌的话都听进去了。
程歌没有去催促,她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想。其实只要观念有了改变,剩下的就都好说。
等了很久,终是迎来了初善一句“好”。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程歌很高兴,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而初善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会同意,完全是因为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