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捅破窗户纸
村民们发出恐惧的尖叫:“这是什么东西!”
谢芜悠身形踉跄,手心的红光时隐时现,她之前强劲的巫力来源于村民置生死于度外的大勇,而现下他们的凛然渐渐淡去,恐惧升起,谢芜悠身上的巫力也会受到影响。
她咬牙挥出一个防护法阵,将村民尽数护住,用所剩无几的巫力攻击着那些奇怪的蛤蟆。
它们的身上流着绿色的脓液,看着十分恶心,一蹦数丈高,身上的液体也四溅开来,谢芜悠强忍着胸中的不适,用巫力格挡源源不断朝她扑来的蛤蟆。
王小兰是鬼魅,拿这种灵智未开的妖兽毫无办法,眼见着谢芜悠手里的红光渐渐暗淡,她心中明了,赶忙提醒在阵法中瑟瑟发抖的村民:
“不要怕,巫女会保护你们,信她,便能活下去!”
感受到身体内的巫力又逐渐强盛,谢芜悠渐渐从容了一些,冷静下来的她强撑着去仔细打量越打越多的蛤蟆,终于从它们背后的黏液上窥出了端倪。
那个黏液,和方才瑶鱼哭出来的好像一模一样。
脑中似有白光炸开,一段曾经熟悉的论述出现在谢芜悠的脑海里——
“泪兽,海妖之泪落土而成,盖保命之途也。”
是了,瑶鱼属于海妖,但凡海妖之泪,都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只要那些黏液碰到的石头、土地,过不了多久,就会蹦出一只全新的蛤蟆。
生生不息,永无止尽。
除非……杀了瑶鱼!
身边陡然的压力陡然一轻,是李谨加入了战局,他一套拳法舞得虎虎生风,将周围一丈内的泪兽都消灭殆尽,游刃有余,毫不吃力。
渐渐地,便没有泪兽敢再上来找死了,纷纷聚在一处,用突出的大眼睛看着李谨,身躯瑟瑟发抖。
“怎么办?”李谨与谢芜悠背靠着背,低声问道。
谢芜悠答他:“这是泪兽,想要根除,只能杀了瑶鱼。”
“那杀吗?我去动手,还能救出九夭的棺材。”
谢芜悠下意识地想说不,关于瑶鱼化形的真相,极有可能牵扯出更大的阴谋。
但更重要的是,瑶鱼秉着天地灵气而生,是天生地长的灵物,哪怕做过错事,杀之也是不小的业障。
虽然李谨好像并不多这份业障……
可是不一样……谢芜悠总觉得,她认识的李谨,是个全新的、干净的,与以往全然不同的人。
这样的人,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李谨看出了谢芜悠眼里的犹豫,只当她是想留着瑶鱼查清幕后的人,便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果断地冲进泪兽堆里,身形利落地诛杀,任由绿色的浆液沾了一身,也不闪不避,用最快地速度减少着泪兽的数量。
虽然源源不断地有泪兽从石头里冒出来,但李谨胜在速度快,又仿佛感觉不到疲惫一般动作,泪兽的数量竟以一个稳定的速度下降着,眼见着越来越少。
谢芜悠看向蛤蟆群后的瑶鱼,正肚皮朝上粗喘着气,过度突出的双眼泛着红丝,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
谢芜悠无惧她的眼神,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
“瑶鱼,你说得对,天道不公,你和九夭,判若云泥!”
瑶鱼硕大的身体绝望地动了动,泪兽群又更加躁动了几分。
谢芜悠了然,果然瑶鱼的情绪会影响到泪兽群的行动。
“你与九夭差的,不仅仅是修行的天分和悟性,还有更重要的,心性。
九夭至纯至善,以慈悲为乐,而你不懂她的心性,狭隘愚蠢,锱铢必较,你即使再修行一千年,一万年也永远比不上九夭!”
“你懂什么修行!你懂什么!一个从人身上窃取力量的小偷,是人非人,半鬼不鬼,你凭什说我!凭什么!”瑶鱼用一种极其沙哑的声音怒骂着谢芜悠,身体剧烈颤抖,显然已气到了极致。
蛤蟆们的攻击也变得杂乱无章,李谨寻到一个破绽,连连诛杀了一大片。
谢芜悠轻叹一声,唤道:“阿翡。”
瑶鱼的身形一滞,随即有些歇斯底里:“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不可能,不可能!”
“是她的最后一缕执念。”谢芜悠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幻境中的过往在眼前流动,看到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不可能,她没死,没死的妖哪来的那个,不可能!”
“在执念凝成的幻境里,我曾经问过九夭,为何一定要融入这个村子?
她说为了一个朋友,她勤奋,刻苦,上进,一身鳞片十分漂亮,绿莹莹的,和翡翠一般。
她叫阿翡,很想修出人形,很想得道成仙。
可是她想告诉阿翡,人和妖没什么不一样的,哪怕的一辈子无法得道成仙,也可以过得精彩快乐。
等她真正融入村子,让村民们都接受妖,她就把阿翡接过来,亲眼看看人是怎样生活的。
以妖的身体,不用变成人,只用坦坦荡荡,让芸芸众生瞻仰她的美。”
瑶鱼沉默了,这次她没有流泪,只是悲戚地看着洞顶,像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子。
蛤蟆们也停止了攻击,傻乎乎地蹲在那,眨着眼一动不动。
谢芜悠释然一笑,哪有什么真正丑陋的东西,不过是各有好恶罢了,心之所怡为美,何必分个好次?
嘭——李谨一拳将谢芜悠出神看着的蛤蟆给打爆了。
谢芜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即缓缓将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内关穴上。
觉得恶心并不代表它丑对吧……胃气上涌而已,哕——
“你骗我,不会的,她哪有那么好,哪有妖不自私,不会的……”瑶鱼不住念着,与其说是在说服别人,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谢芜悠温声劝道:“将她放出来吧,她已经死了,还她个安宁。”
瑶鱼缓缓将眼神重新聚焦在谢芜悠身上,张了张嘴,又猛地咬上:
“巫族……该死!”
她突然动了动身体,用尾巴扫出一道强劲的妖力,谢芜悠不知道为何她还能有那么强劲的妖力,带着不可逃避的霸道,直直地朝她杀来。
这是一个怨力很强的杀招,因此谢芜悠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动不得半分,将她钉在原地,等着那沉重的一击。
在妖力迫近的一瞬,那巨大的威压下,周围的时间仿佛过得很慢,谢芜悠看到李谨朝她扑过来,身上咬了好几只泪兽,他的手向前伸着,嘴里叫着什么。
他会叫什么呢?他又能叫什么?连谢芜悠这个姓名,她都从未告诉过他。
想到不久之前他还说过,不会一直救她,如今倒是实现地极快。
被打到会如何,那么强的妖力,大概会死吧。
她死了,会入轮回吗?
瑶鱼说得其实不错,她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个不完全的巫。
因此她修不出自己的巫力,只能靠着他人的信力降妖除魔。
如果再选一次,她会回澜国吗?
“妹妹。”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谢芜悠耳畔响起,她慌忙地看过去,却是王小兰那张惨白发青的脸。
作为厉鬼的王小兰并不像做伥鬼时那么状若生人,现在的她,青面獠牙,毫无人色,看着阴森可怖。
但此时她的笑,却很有人性。
“妹妹,你要好好的,照顾好我的母亲,还有大家。
之前同你说的,你别在意,我是从小嫉妒你不错,你不知道,每次你走后,母亲都会对你赞不绝口,还拿我和你做比较。
但我知道,我和你比不了,也没想过同你比。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伤心,毕竟我早就死了。”
王小兰的魂影越来越淡,谢芜悠摇着头,双手聚着红光,拼尽一身巫力,想要留住她的魂魄。
王小兰看了眼家人的方向,王氏正泪眼婆娑地看着这边,身体不住地颤:
“从我怀上孩子后,母亲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知道,她对我失望极了。
帮我问问她,这次我做得对不对?”
魂魄在消散前颤抖成一团虚幻的影,她抖着要拉谢芜悠的手,断续说出最后一句:
“家里,给你蜜了十坛,我……我死得突然,那是,是之后……做的,希望你……不要……嫌……”
话音未落,那虚影便噗得一声炸开,无可奈何地散了,谢芜悠徒劳地想抓住身边的点点星光,却只能看她们从指缝溜走。
“姐!”谢芜悠抱着头哭叫着,哽咽地不能自已。
“小兰,呜呜呜……”村民们也呜呜地哭着,王婶子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小兰姐,魂飞魄散了吗?
也就是,再无往生,永无来世?
孔子云:“不知生,焉知死。”谢芜悠向来以为自己明白,如今没了轮回慰藉,竟然只有彻骨的恐惧和空洞的茫然。
她,一个在生死之间游走的巫女,竟然不知如何面对死亡。
一个念头在识海里疯狂地叫嚣,赶走她所有的理智,让她为愤怒吞噬。
“是瑶鱼杀死她的!是瑶鱼!”
“杀了瑶鱼!让她也魂飞魄散,不,永世不得超生!”
红色的光芒霎那充满整个视野,谢芜悠的身上燃起雄浑的巫力,那是从血脉中燃烧出的,代表巫族曾经荣光的磅礴力量。
“你,去死吧!”她的声音凉薄如刀,渗着森冷的寒意,村民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惊恐地看着她。
她五指成爪,一个闪着光的灵球在手心汇聚,雷电的力量仿佛聚集于内,因着强劲而不断扩大,照在她清丽的脸上,明明灭灭。
地宫内搅起盘旋的风,吹起她的衣襟,飘扬着在身后猎猎作响,她一步一步地朝瑶鱼走近,如同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瑶鱼躺在那,瞳孔因恐惧而颤抖,巨大的嘴却似是在上勾:“杀了我,来啊。”
“如你所愿。”谢芜悠感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血脉里窜动,叫嚣着让她杀戮,来平息心里的怒火。
一击即将挥出,她甚至快意地勾起了嘴角,过了这条线,她将真正觉醒,成为另外一个更加强大的人。
手臂被人抓住,她不耐地看过去,是李谨,谢芜悠不悦地挥开他,威胁道,“李谨,你想找死吗?”
李谨复又握住她的手腕,大掌罩在可怖的光球上,掌心立马变得焦黑,皮肉被灼伤的味道溢出,他如同感觉不到痛一般,自若地放下,将光球压灭,然后十指紧扣,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了。”另一只手抚过她的头发,拇指轻轻按在了她的眉心。
谢芜悠躁动的血脉缓缓平复,她身子一脱力,被李谨轻轻揽入怀里,她任由自己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恍惚道:“我怎么了?”
李谨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妖物在诱你沾上业障,我来就好。”
谢芜悠闻言立马推开他,满眼不赞同,“我不能沾业障,难道李大人便可以吗?”
李谨笑得苦涩,“我的确可以,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谢芜悠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她的小心思只是层薄弱的窗户纸,对方心知肚明,却还默默地承受。
如今将它捅破,还是因为要保护她。
嗖——羽箭入肉的声音,两人再看瑶鱼,已然没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