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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夺舍之人

这一整天,谢芜悠都一直提防着宁远,可他追求娘子的手段却拙劣地紧,还不舍得花钱。

他直接在宁府划了一块场地,摆了一些瓜果,请谢芜悠和林莯雪看百戏。

是他们府里下人自己演的……

谢芜悠强行忍住自戳双目的渴望,笑语晏晏地同宁远拉着话。

见气氛差不多了,她清了清嗓子,高声讲出一个故事:

“小女子想到一个十分有趣的故事,借今日高兴,同大家说说。

这是个真事,如今想来,还颇觉诡异。

星会有个五大三粗的屠户,解得一手好牛,但从小到大没念过一日书,可谓目不识丁。

杜康有个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年年应试,年年落榜,但也算一肚子墨水,能出口成章,百步成诗。

本来这样的两人应当是没有交集的,一个江北一个江南,秀才就算买肉也不会去找那个屠户,且有身边人为证,两人都没有过过月江。

然而一件怪事却把二人联系在了一起……”

众人皆看着谢芜悠,等着她说下文,谢芜悠却陡然停住,慢悠悠地用了一口茶。

躲在暗处的李谨在心里暗自发笑,这女子看似忠直,却惯会吊人胃口,如同她在杜康那次走索,明明可以平稳地走完,却偏要走得一波三折,引得大家都移不开眼。

“什么怪事?”宁远现在还没意识到她的用意,十分认真地听着,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续。

余光看了看阖府上下的眼神,谢芜悠满意地一笑,将茶杯放下,施施然继续讲:

“那秀才也是命薄,考了那么多年都没中,甫一中举,情志过极,一口痰卡住,丢了性命。

后来经过有心人考证,恰好在同一日,那屠户失足落水,救上来后已是奄奄一息。

好在屠户家家境颇为殷实,家人延重金聘名医救命,折腾了三天三夜,总算是醒了过来。

按理说这该是喜事,可怪就怪在那屠户醒后说得第一句话。

他说,‘我中了,我终于中了。’

家人大惊,纷纷看向名医,名医面上挂不住,推说是癔症。

可那屠户却不依,说自己是望月城的秀才,刚刚中了举,不是这个五大三粗的屠夫。

后来家人仔细询问,他竟能将望月城的风土人情说得事无巨细,且说起来了辞藻华丽,引经据典,与以前的屠户判若两人。

更绝的是,他还叫来丹青笔墨,将从前自己的模样画了出来,并着籍贯姓名来到星会核对,竟然与之前横死的秀才完全符合。

此事已然超乎常理,一行人便立马去了清虚观请道长解决,道长一看便说是夺舍,立马做法请走了秀才的魂魄,送与往生,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屠夫的魂魄找了回来。

屠夫醒后悲恸大哭,说及自己作为幽魂的遭遇来泪如雨下,当真是尝尽百般苦,历得千千劫。

家人听了哪有不心疼的,与屠夫抱作一团,自此心中对鬼神敬畏,也是可想而知。”

谢芜悠斜眼看着满院的沉默,唇角勾了勾,又加了把火:

“唉,要我说这秀才也是不懂,若早知自己已然身死,铁了心要装作屠夫,就算说失忆,家人也不会往夺舍上想吧。

不过这可就苦了那屠夫了,只能看着一个无耻的盗贼日日与家人欢聚,而自己却始终处于修罗地狱,不人不鬼。

那滋味,想必难受极了……”

啪——宁府里最老的管家手一松,将什么物件掉在了地上,而他却没有及时去捡,而是用浑浊的双眼惊惧地盯着宁远,随后又悲恸地在四周的空气中寻觅着什么。

谢芜悠无措地眨眨眼:“各位这是怎么了?可是小女讲得不好?”

宁远的脸已然青到了极点,下人们面面相觑,气氛十分诡异。

“好!好极了!”林莯雪很捧场地鼓起了掌,但因着周围的寂静而显得更加尴尬。

坐在她身边的宁瑶忙捉住她的手,冲她十分微妙地摇头。

林莯雪见状犹疑地停下了手,谢芜悠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笑着缓和气氛:

“罪过罪过,孔夫子都说不谈怪力乱神,我却在这里讲些有的没的,冲撞各位了,大家权当我什么都没说。”

她端起茶杯,对着宁远笑眼盈盈:

“宁公子,抱歉我说错话了,在此以茶代酒,自罚三杯聊表歉意。”

言罢她十分利落地干了三杯茶,讨好的姿态看得人十分熨贴。

林莯炎盯着她娇美的脸心中打鼓,虽然她讲得故事过于敏感,但没道理她会知道这件事,多半只是无心之失。

他对凤安有执念,是因为她是人人追捧的花魁,却心甘情愿地依偎在孟谦身上,那么让人嫉妒,疯狂地想去占有。

而谢芜悠无论是样貌还是出身都远胜于凤安,自她与孟谦定亲起,他就不止一次地偷窥她的美貌,希望能娶她为妻的是自己。

以前是他攀不上,而如今看来她并不讨厌自己,若不趁机做些什么,恐怕日后便再无机会了。

故而当下他不宜因为陈年往事迁怒于她,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真宁远的魂魄早就不知飘到哪去,如今宁家上下还得仰仗他发迹,想来不会计较此事。

想到这里,宁远的心情好了不少,脸上的笑也明媚了起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娘子多虑了,我家下人不争气,吓到了而已。”

话说到这,周边的气氛才活络了一些,但百戏肯定是继续不下去了,几人各自告罪回了房,事情便算到此为止了。

可真的会到此为止吗?

当天下午,路人看见一名白净瘦俏的年轻道人在宁府墙外站了很久,走的时候还在不住摇头。

有人认出来,那不是大名鼎鼎的柘公子吗?

就在众人猜测宁府是沾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从府内传出流言,他们家的宁远宁公子,极有可能在十五岁那年便被人给夺舍了!

如今的宁公子,不知是哪里来的野鬼呢……

可怜真正的宁公子,眼睁睁看着肉身被夺,现在魂魄不知还在不在。

虽然此事毫无根据,但却流传极广,很多人深信不疑,最后连宁老爷也被看见去了清虚观,和无为道长密谈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宁远冷笑着看着几个多嘴的下人被打得奄奄一息,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摆。

流言蜚语又如何?知道他是夺舍者又如何?没了他宁远,宁家凭什么去龙城享受荣华富贵?

一大家子迂腐文人,丢了官位,恐怕连饭都吃不上吧!

想到吃饭,宁远邪魅一笑,他听说翟娘子今早出府去用早茶了,看来是极看重口腹之欲的,那么他得下点本钱来搏美人一笑了。

而此时,“极看重口腹之欲”的谢芜悠正与李谨待在一处,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李大人确定要自己来吗?”

李谨垂着头,怯懦地看了她一眼,咬着下唇,一双手捏着衣角猛揉:

“娘……娘子觉得阿远学得不像吗?”

许是为了装得更像,他特地放尖了嗓音,虽然柔化后的语声与他的音色诡异地契合,可还是能感觉到一种浓浓的做作……

谢芜悠捂着肚子:“像,像!就是没人会信而已。”

李谨挺直身体,恢复了他一贯的模样,见她笑也不恼,只是无奈道:

“那也无法,我想不到合适的人了,自己来总放心些,不行多练几次便是了。”

谢芜悠笑道:“李大人不是想不到,是无人可想吧,您在星会有旁的朋友吗?”

他愣了愣:“好像真没有,翟娘子是我唯一的友人了,望多些垂怜。”

说完还十分郑重地作了一揖,看得谢芜悠更乐。

她轻轻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好,好,我定不负你便是了。”

虽然知道她是玩笑,李谨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柔,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层雀跃,为他的俊朗又镀上了一层暖光:

“好,我记着了。”

谢芜悠一愣,才发觉自己说得话有多么暧昧,淡淡的红晕在她白皙的脸上晕染开,如一滴缓缓散开的浅墨。

她想说自己不是在玩笑,嗫嚅的样子让人误会是要反悔,李谨眼里的光暗了暗,笑着转移了话题:

“翟娘子今日讲的故事是真的吗?”

说道得意的地方,谢芜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被带走,她立马叉起了腰,看起来狂妄又恣意:

“哈哈,我瞎编的,魂魄哪里能飘那么远?说是两个城,不过是为了后面增强可信度而已。扯到清虚观,不是为了设局吗?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还有将魂魄换回来的事,更是不可能了,若是魂魄离体而被夺舍,生魂会立马变为亡魂去往轮回,这种魂魄没来得及生出怨气,就是变鬼也是不太行的。

怎么样,我讲得好吧?”

李谨竖起了大拇指:“怎一个好事了得,娘子不去说书,是坊间一大缺憾!”

谢芜悠颇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我不说书,其实我想执笔写书的,就写故事,但若是父亲知道,恐怕会直接丢我出家门。”

这还是谢芜悠第一次和李谨讲起自己家里的事情,说罢二人皆是一怔,李谨突然蹙起眉头:

“翟娘子刚刚说的是魂魄离体被夺舍,那么若是未离体呢?”

谢芜悠想了想,眼神变得有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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