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他有没有这个福气
谢芜悠一噎,问他:“你的伤真没事?”
穆沉熙顿了顿,这个问题着实不好答,和谢芜悠逛街以及惹她心疼,他哪头都想要。
“无妨,我底子好,没什么大碍,你想去哪逛?”穆沉熙略微挺直了脊背,展现出自己坚实的体魄,虽然想得到她的关注,但他更不想给她留下体弱多病的印象。
他想护着她,成为她的依靠,就算不能娶她为妻,也要成为她最信赖的朋友。
为了这个目的,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谢芜悠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里揣摩不透他的意思,但据赵歆描述,穆明心是极重信义的人,穆沉熙想来也不会差,她作为故旧之女孤身来到澜国,他也许真的是心甘情愿地要全她所求。
如此,倒是她小人做派了。
她羞愧地垂下眼,恰好与相思蛊对上,浓重的酸楚再次漫上心头,强压下落荒而逃的想法,她抬起眼,对着穆沉熙绽开一抹笑意:
“好呀,劳烦穆王爷先换身衣服吧。”
谢芜悠今天被细细上了妆,发上簪了不少华贵的发饰,身上穿着一条胭脂红的长裙,美得不似人间颜色,她这一笑,穆沉熙的呼吸都被夺走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的样子永远镌刻心尖。
“好。”他答道,声音哑得厉害。
谢芜悠眉眼更弯,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朝他迫近了一寸:
“那芜悠就在这个茶楼等王爷了,王爷可要快些。”
穆沉熙看着她嫣红的唇瓣,眼神一暗,颇为狼狈地后退一步,应了声好。
谢芜悠朝他福了福身,转身便进了茶楼,要了最好的雅间。
进入雅间,还未落座,她便将最好的茶点了一遍,让人家全部煮在一起,但价格一定要叠加,越贵越好。
茶师怪异地看着她,扭头便走了,一个小厮赔着罪走进来,笑着问他来煮茶行不行?
看来是没有茶师愿意接这种辱茶的客人了。
谢芜悠点了点头,道:“记穆王爷账上。”
小厮连连点头,忙不迭下去准备了。
谢芜悠想清楚了,穆家人的高义她很钦慕,但是对待穆沉熙绝不能等闲视之,因为她要逃开的,是两人宿命般的姻缘。
所以,她必须继续惹他讨厌,做什么都可以。
她悄悄移到窗边,轻盈地翻出去,迅捷地没入一个小巷里,与马车边的惜花对了个眼神。
她要让穆沉熙扑个空,并且被茶楼逼着结账,然后哪里都找不到她。
想想,就觉得很讨厌。
惜花淡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身上了马车,让车夫把车驾回王府。
谢芜悠扒在墙边,颇有些雀跃道:“惜花变聪明了不少。”
“惜花姑娘自然是聪明的。”
一道同样带着笑意的声线从上方传来,将谢芜悠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微微侧头,像见了鬼一般看着穆沉熙那张俊脸,身形一个踉跄,被穆沉熙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腰。
“王爷……真快。”谢芜悠忘了挣脱,尴尬道。
穆沉熙不自然地看向一边,耳尖微微发红:
“也不是什么事都快……这是怕娘子久等。”
谢芜悠不幸地想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猛地推开他,羞窘地后退了几步。
气氛有些许尴尬,直到茶楼老板带着一群人围了过来。
“穆王爷。”老板脸上带着笑,俯身恭敬地行下一礼。
“唉呀,抱歉,我刚刚点了一些茶,但是身上没带银子,能否请王爷帮忙……”谢芜悠旋身躲在穆沉熙的身后,抓着他宽大的袖摆,声音里带着做作的撒娇。
穆沉熙的脊背一僵,谢芜悠心里暗自得意,定然是被她恶心到了。
还没等穆沉熙说什么,茶楼老板就赶忙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一大包茶:
“不敢不敢,如何能要王爷的银子,娘子来是我们的福气,这些茶叶还请收下,是按娘子的喜好混好的。”
“这感情好呀,多谢老板了。”穆沉熙还未开口,谢芜悠便赶忙凑过去接过茶叶,还替他应承道:
“老板君子之风,谈钱倒俗了,穆王爷丹青不错,不如让他赠您几幅画做镇店之宝?”
老板闻言大喜,但也不明情况,只是悄悄打量穆沉熙的脸色。
穆沉熙却是温柔地看向谢芜悠,“也好,送几幅?”
谢芜悠没想到他的性情竟然温和到如此地步,只得继续作妖:
“既然收了三袋茶,便送三幅吧,现画的比较有诚意。”
穆沉熙脸上笑意不变,“虽是那样没错,但我今日最要紧的是陪着娘子你,若要我现画,可能得劳你在旁等着。”
谢芜悠的下一句都想好,便是“你先画,我自己去逛了。”此番却被他反将了一军,想到画画太耽搁时间,只得悻悻然道:
“天色不早了,还是算了吧。”
穆沉熙点点头,唤了穆七出来,让他带着老板去穆王府取画,顺便把谢芜悠的宝贝混合茶叶带了回去。
看着几人走后,谢芜悠又心生一计,眉毛拧在一起,对他道:
“王爷好大的排场,明面上看着一个人,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暗卫跟着我们,也忒不自在,我看不如早些回去来的安生。”
“没人了,只有穆七。”穆沉熙看她的眼里有光,让谢芜悠心里一悸。
“哦。”谢芜悠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接下来,她让穆沉熙见识到了女子的实力。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穆沉熙的手臂上便挂满了谢芜悠买的各类物件,背上还背了个盒子,是她买的瓷器。
自然,用的都是穆沉熙的钱,谢芜悠把他的钱袋捏在手里,兴致勃勃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两人的面上都盖着谢芜悠新买的面具,因为商贩见是穆沉熙都不愿意收钱,谢芜悠无意坑害别人,便遮去了两人的身份。
谢芜悠又买了一些首饰塞进穆沉熙怀里,娇声道:“王爷,芜悠还有好多想买的,可是您这钱好像不太够了呀!”
穆沉熙艰难地从盒子后探出头,道:“左边。”
谢芜悠看向左边,是一个钱庄。
“这是我家的,你要多少,进去拿就好。”
谢芜悠如遭雷击,是她低估了穆沉熙的富裕,也知道了自己有多么可笑,竟然想通过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惹他讨厌。
她自以为十分厉害的挑衅,到了穆沉熙这里,都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咳咳咳……”穆沉熙虚弱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谢芜悠忙放下思绪,凑过去看他。
“你没事吧?把东西放钱庄,让他们送回去就好。”谢芜悠从手上拿过几个盒子,率先一步进了钱庄。
穆沉熙唇角微勾,紧跟在她身后,顺着她把东西放下。
“我帮你看看,我那一掌带了巫力,别留下病根。”谢芜悠扯下他的面具,那还是她亲手给戴上的,他太高了,她踮着脚还系得歪歪扭扭。
钱庄的人忙跑出来行礼,谢芜悠问他们要了一间厢房,拉着穆沉熙冲了进去,还紧紧关上了门。
当热烈的阳光被挡在门外时,谢芜悠才身子一僵,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心里默念着巫女眼中无男女,她木然转过身,冷脸吩咐道:
“把衣裳解开,我看看你胸前。”
穆沉熙隐没在黑暗里的面色红得不像话,呼吸都紧促了几分。
谢芜悠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心想打蛇打七寸,这次必然能成,便硬着头皮冲上去,粗鲁地扯他的腰封。
北境男子的衣服多为窄袖劲装,澜国却效法魏晋,着广袖长衫,穆沉熙穿铠甲时英姿飒爽,穿长衫时又俊秀温润,身形高大瘦削,如松竹般挺拔,像尊遥不可及的神,然而现时他却颤着身子,手足无措地推拒着谢芜悠作乱的手,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只因长衫有个特点,腰封一松,便容易顺着领口扯开了。
谢芜悠只觉得自己找到了他的软肋,心头的愁云顷刻散了,又恢复了之前的德行,出其不意地捧住他的脸,用闪着红光的眼与他对视,穆沉熙知晓有诈,但还是没舍得闭上眼,两人目光相触,眸光渐远,都望进了对方的心里,一个看到了伤痛,一个看见了情意。
谢芜悠定住了他,自己却也迷茫地后退了几步,为何在刚刚那一瞬,她恍惚在他身上看见了李谨的影子,看见了只有李谨眼里才能见到的爱意。
定然是别的世界的影响。
谢芜悠这么告诉自己,垂头毫无障碍地扒开了他的腰封,将他的前襟扒开,为了更惹他讨厌,还扯断了中衣的系带。
目光触及他结实有力的肌肉,谢芜悠的脸不自觉红了,她忍着羞意将他被击中的位置扒开,竟然看见了一个紫红色的手掌印。
她轻轻倒吸一口凉气,颤着手贴上去比对,竟然和自己的手完美对上,看来正是她留下的。
“我……我,想赢,所以,用巫力暗算你,才搞成这样的。”谢芜悠话都说不利索了,还不忘继续惹他讨厌。
穆沉熙大概想说什么,可惜说不出来。
“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内伤。”谢芜悠用发着红光的手贴上去,以巫力探查他的周身气血,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会这样,我查不出问题。”谢芜悠眼里闪过些无措,又看向他,解了定身。
穆沉熙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红着脸朝后面退了几步。
“你自己有什么感觉吗?”谢芜悠现在更在意自己有没有闯祸。
“……胸口有点闷,喉口发痒,咳嗽时会牵扯着疼。”穆沉熙作为蛊师,对于医理也是十分精通的,因此杜撰起症状来还是成套的。
谢芜悠不疑有它,以为穆沉熙真的有什么大问题,立马红了眼眶,扯着他衣袖道:
“你找最厉害的大夫看看,或者你自己用蛊虫治疗试试,别不当一回事。”
穆沉熙又咳嗽了两声,脆弱道:“我都看过了,都无大碍,可能是我臆想出的症状吧。”他这话也算半真半假。
谢芜悠蹙起了眉头:“怎么会?那么明显的手掌印,许是因为你内里深厚,掩盖了,若是淤血伏在隐秘的地方,以后必成大患!”
穆沉熙心虚地低下头,症状是他编的,掌印是他用蛊虫造的,这下看来不好收场了。
“那,我该如何是好?”
谢芜悠来回踱步,最终重重一拍手:“我为你用巫力疏通血脉,我不信一遍一遍通,还能有地方藏淤血!”
穆沉熙强压下要上扬的嘴角,故意蹙起了眉:
“那要多久才能治好?”
“最慢半年,你放心,我会负责的。”谢芜悠垂着头,神情有些失落。
她好像,把事情越做越糟了。
穆沉熙忙躬身行下一礼:“那就有劳谢娘子,我身上可能有不少这种暗伤,熙此番真是承娘子大恩了。”
这话说得人十分熨贴,既是原谅了谢芜悠的过失,又减少了她的负罪感,更重要的是,因着还有其他“暗伤”,谢芜悠对他的治疗,可能得越长越好,算是把她绑住了。
谢芜悠觉出了一点味道,但又找不到对方绑着自己的理由,只能理解成他人太过良善,只想让她不内疚。
她承认自己败了,看着他认真道:
“穆沉熙,就没有什么事是能让你生气,什么人是能让你厌恶的吗?”
她这话一说,穆沉熙突然明白了,她此前种种举动的目的,好像都是要让他生气,从而讨厌她,离她远一点。
她,讨厌自己。
这个事实让他感觉胸口钝痛,收到谢芜悠疑惑地目光,他狼狈地错开眼,不答反问:
“熙也想问谢娘子,有什么事可以让你高兴……什么人能让你喜欢?”
“不会有了,这个世界都不会再有了。”谢芜悠惨淡一笑,“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归仁矣,芜悠真心佩服,只恨自己才疏学浅,无法知行合一,反而在王爷面前闹笑话了。”
穆沉熙自嘲一笑,她误会了,他也没成圣贤,只是太喜欢她了而已。
闹笑话的不是她,是他像个笑话。
“我为王爷疏通经脉吧,还请再褪下衣物。”短暂的沉默后,谢芜悠指了指一旁的软塌。
“先回去吧,今日谢娘子受累了。”穆沉熙紧了紧拳头,他又何尝诓骗过别人?见她认真坦荡,更显得他下作,可他又哪里舍得告诉她真相?
只要能留着她便好。
谢芜悠不知他心中难受,只觉得他是不好意思,她今天闹得也有点过,便没有勉强,顺从地随他回去了。
钱庄为两人准备了马车,谢芜悠和自己买的东西待在车里,穆沉熙戴着面具在前面打马,一路无话。
夜里,谢芜悠躺在床上,愈发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为何又一定觉得,她会和穆沉熙在一处呢?
还平白闹出一堆笑话。
或许对方,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竟然有些别样的酸楚。
她赤着脚下床,从买的东西里翻出一个小罐子。
打开罐子,红色的蛊虫爬出来,乖顺地缠在她的手腕上。
这只相思蛊她后来再别的摊位买的,穆沉熙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说。
但她却狼狈地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懂。
摸着相思蛊身上盈润的光,谢芜悠伏下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眼里淌下两行泪。
闭上眼,她恍惚梦到了她头一次去李谨家里的那个晚上。
她枕在他怀里,听他沉沉的声线在胸腔震动。
他问,若他负了她,她会如何?
她说她会忘了她,找个更好的郎君嫁了。
他又问,若他没有负她,是个误会。
她说,误会不误会的,她不念着他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除非换张脸,和别人公平竞争,但不能让她发现,他就是那个负心汉。
可那只是吓他的,她哪里舍得不念着她,和旁人在一起呢?
迷糊间,李谨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抱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他坐在她的床榻边,呆呆地看了她很久。
“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负了你,当初戏言,竟然成真。”
谢芜悠想摇头,想告诉他,他没有负她,她也不怪他,更是时刻念着他。
“忘了我也好,重新开始吧。”他发出一声轻叹。
谢芜悠想抬起沉重的眼皮,告诉他自己没忘,可是她只是在梦境里挣扎,触碰不到现实。
直到那人消失,再也不见。
谢芜悠也在梦境越沉越深,无法握住那双近在咫尺的手。
穆沉熙站在门外,看着月亮发愣。
他又想起来一些东西,回忆停在了那个晚上,他对谢芜悠半真半假的询问。
他不是戏言,只是想知道,没了他,谢芜悠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她可以。
他知道,自己之后终究会推开她,可能是用绝情蛊,甚至是接近旁的女子。
因为他不会沉溺于短暂的欢愉,许给她一个风雨飘摇的未来。
他给了她相思盈袖,所以她才讨厌相思蛊,这是李谨负了她的证据。
这段回忆里,最好的消息便是,她真心喜欢过李谨。
如今,他身子换了,身份也换了,倒是与当初的设想不谋而合。
只看他,有没有这个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