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个人回身看去, 好家伙,后面整整齐齐站了三位国舅爷,分别是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的长子叶克书, 二子德克新和三子隆科多。
领侍卫内大臣, 正一品官, 统管侍卫处侍卫, 基本职责就是带领侍卫保卫皇上和整个紫禁城的安全。
作为皇帝侍从中的最高武官, 因为职责的特殊性,使得出任这一职务的人选, 也必须是皇帝的亲信人员。【注1】
佟国维身为康熙的舅舅, 自然是这一职位的不二人选。两年前便被康熙由从一品的内大臣, 提拔为正一品的领侍卫大臣。
而他的长子叶克书也在不久前擢升銮仪卫使,成为銮仪卫中唯一一名汉军旗銮仪卫使。
佟家男丁全是皇家禁军出身, 肩负保卫天子安危的重责。
大舅舅官有点大,正二品, 平日里不大见得着。二舅舅总是跟在大舅舅身旁, 也不常在乾清宫走动。因此, 胤祐并没怎么见过他俩。
叶克书年纪与曹寅相仿,却没有曹寅那副风流天成的长相, 他看上去面容刚毅,神色冷厉,一看便知是武官出身。
虽然叶克书算是曹寅和纳兰的上司, 但这里站着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算一个, 跟皇上的关系都很亲近, 官职大小在他们之中用处不大, 彼此谁也不服谁。
叶克书看了眼纳兰, 又看向曹寅,后者毫不畏惧的看了回来。
“我记得今晚该你二人当值。”
曹寅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是,这便回去。”
“等一下。”
叶克书走到纳兰跟前,此时胤祐还靠在纳兰怀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眼前三个人,小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这三个人里面,他只认识隆科多。
隆科多十六七岁的年纪,带着少年人心性,照理说会更讨胤祐这样的小孩子喜欢。
但他总是以国舅自居,眼高于顶,等闲之辈入不了他的眼,为人傲慢,不够友善,胤祐一点也不喜欢他。
叶克书伸手,胤祐本能的往纳兰怀里缩了缩。可是不管用,一双铁钳般的手掌架在他的腋下,轻而易举就将他抱了起来。
纳兰也没有说什么,人家不仅是自己的上司还是孩子的亲舅舅,况且他和曹寅离开这么久,也的确该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去了。
胤祐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仰着头打量叶克书。对方似乎只是抱着他,也没打算做别的。
叶克书看了看曹寅和纳兰,二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身为銮仪卫使,抓了个擅离职守的典型,他也并没有打算追究什么,转身便抱着胤祐走了。
在他身后德克新倒是客气的向二人点了点头,大家都是同僚,在皇上跟前当差的,怎么说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隆科多走在两位兄长身后,低声对曹寅和纳兰二人斥道:“还不快回去,小心皇上知道了,治你们俩擅离职守之罪。”
曹寅冷笑一声:“你可以去试试。”
“……”
隆科多只是过一过嘴瘾,也没蠢到这份儿上。曹寅在皇上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宫里宫外无人不知,连兄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他才不敢去康熙跟前嚼舌根。
叶克书抱着胤祐往回走了一段,忽然停住脚步,郑重的对怀里的孩子说道:“七阿哥,你贵为皇子,怎么能成天和侍卫厮混在一起?”
胤祐疑惑的皱眉:“你不也是侍卫吗?”
叶克书:“……”
他没想到这孩子反应这么快,一时间竟被噎得接不上话。
气氛忽然更加尴尬,隆科多在后面替兄长解围:“那怎么能一样,我们都是你的舅舅。”
胤祐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舅舅太多了,我记不住啊!”
这话说的没毛病,佟国维儿子就已经很多了,佟国纲还有好几个。跟前这三个舅舅一时间都沉默下来,小外甥反应灵敏,逻辑缜密,说不过啊说不过。
当几人来到大殿门外的时候,里面的家宴正好结束。
康熙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从殿内出来,众妃嫔按等级跟在后面。
叶克书几人跪在一旁,康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胤祐,虽然儿子调皮捣蛋,又乱跑,但今日是他的生辰,又是腊八节,老父亲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于他。
胤祐看到阿玛,本来想扑过去抱大腿,可是一对上他那嫌弃的眼神,就拐了个弯,跑到了太皇太后身旁。
康熙看到儿子朝自己跑过来,嘴角已经浮现出笑意,哪知道小东西临近跟前,忽然改变方向。
康熙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摇来晃去的小尾巴,眼神便更加嫌弃了。
胤祐仰着脑袋,也回以一个嫌弃的眼神给他,父子俩当着众人的面,互相用眼神嫌弃。
后宫诸位娘娘小主被迫看了一场皇上变脸,一颗心也跟着他脸上的表情起起伏伏。
太皇太后满面笑容,抬手抚上胤祐的脑袋,又看了看远处跪着的佟家三兄弟,朝皇贵妃招了招手:“哀家乏了,今晚就让小七住在承乾宫吧。”
康熙虽然眼神嫌弃小儿子,但其实心情不错,也听出了太皇太后话中的恩典,破格让皇贵妃在殿外与几位兄弟小聚片刻,说说话。
乾清宫的广场上风这么大,就算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恩典,几人也就是匆匆见上一面,说不了几句话。
说起来是兄弟,但佟庆仪对他们一点也不熟悉,平日里有些书信往来,家里也会送些银钱进宫,让她打赏下人,母亲一年到头能进宫一次看看她,仅此而已。
叶克书和德克新对皇贵妃都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只有隆科多仗着年纪小,走上前叫了声“姐姐”。
姐姐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靠近的举动,这里毕竟是乾清宫,又不是佟家后院,该有的礼数必须得有。
胤禛牵着弟弟站在额娘身旁,同样好奇的看着几位舅舅。
叶克书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阿玛今早特地嘱咐臣将此物带进宫来。他说七阿哥自打出生起身子骨就弱,经不住严寒,贴身带着这小玩意儿,说不定能好些。”
他将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平安扣上前递给胤祐,后者却并没有伸手接,而是转头看向额娘。
皇贵妃摸摸儿子的头,鼓励他上前:“郭罗玛法所赠,你便收着吧。”
佟家人这一点还是做得很好的,她膝下的两个孩子,每年生辰,他们都会派人送来礼物,倒是没有厚此薄彼。
胤祐接过那枚平安扣,好奇地迎着月光细细的打量,玉色莹润,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柔光,触手生温,竟是一枚暖玉。
皇贵妃入宫十年,平日与娘家鲜少有来往,变化不可谓不大。
叶克书想起妹妹尚在闺中之时,还是个性格柔顺的小姑娘,此时清清冷冷的站在跟前,仿若变了个人。
心下不免有些感慨,深宫岁月对人的磋磨。
胤祐打了个哈欠,身体软软的靠着皇贵妃,奶声奶气的说道:“额娘,我好困,我要睡觉。”
李熹带着慈宁宫的宫人就站在不远处,正准备过来抱他,皇贵妃却亲自将孩子抱了起来。
她向三位兄弟点了点头:“劳烦兄长向阿玛额娘带话,请他们保重身体。”
说完,她便带着孩子准备离开。
叶克书几人躬身行礼:“恭送皇贵妃。”
回承乾宫的路上,胤祐就睡着了,皇贵妃一路将他抱回寝殿,又亲自给他脱去外衣和鞋袜,简单洗漱之后才将他放回床上,俯身吻了吻孩子的小脸,看他沉沉的睡着。
胤禛站在一旁,时辰不早了,嬷嬷和苏培盛催了他好几次,要带他回房歇息,可他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皇贵妃安顿好小的,回过身来这才注意到大的。
她招了招手,胤禛就走了过去。佟庆仪替孩子解下腰带和吉服的扣子。
胤禛很纠结,开年他就要进上书房和兄弟们一起读书,进学之后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还跟额娘和弟弟一起睡觉呢。
皇贵妃一眼就看出了儿子在纠结什么,摸摸他的脑袋:“这不还没开始读书吗?还是额娘的宝宝,睡吧。”
这么一说胤禛也就放下心来,立刻钻进被子,抱着弟弟,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胤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额娘床上,哥哥仍然紧紧地抱着他,不知道是屋里的炭火太足,还是哥哥的怀抱太暖和,他脑袋上都渗出了细汗。
额娘躺在最边上,仍在熟睡,哥哥也还没有醒。
胤祐想起昨晚的事情,小心翼翼的摸出了那枚平安扣。
他动作很轻,就连抱着他的胤禛也没有被吵醒。
胤祐将那枚暖玉握在手心里,触感就跟凝脂一样细腻,他又把玉佩贴在自己脸上,真的能感受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微微的暖意。
他又想起昨晚容若说过,再过四日他就三十岁了,这么说,他的生辰是十二月十二日。
胤祐皱起眉头,已经开始发愁,要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他把自己的困扰告诉给皇贵妃,后者摸摸他的小脑袋瓜:“你就不必操心这个问题了,你阿玛自然有赏赐。”
胤祐却不这样认为,阿玛的赏赐是阿玛的,他送的礼物是他的心意。
到了冬天最寒冷的时节,外面天寒地冻,就连御花园的湖面都已经结冰,树枝上也是光秃秃的,做不了树叶标本。
他又回到慈宁宫,把自己的玩具全都翻了出来,不知道容若家里两位小公子会不会喜欢这些。
最后,胤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他和容若结交,那么送的礼物一定是给他本人而不是他的儿子。
小家伙还没想出个头绪,这天来到南书房的时候,自己却先收到了曹寅和纳兰送的礼物。
东西就摆在康熙的龙案上,曹寅送了几幅字帖,都是他的珍藏,不轻易拿出来。
胤祐现在连字都不会写,哪里就能分辨出好坏。倒是他的阿玛,看得爱不释手。
康熙打趣曹寅:“你还有这等好东西,怎么不早些献上来?”
曹寅摸摸鼻子:“朋友所赠,这不是吃了七阿哥的点心嘴软,总得回赠些什么。”
胤祐虽然年满三周岁,但个头却没怎么长,仍然没有他阿玛的龙案高。
小家伙有些迫不及待,不愿吭哧吭哧的搬凳子,扭头就抱住了他阿玛的大腿,急切的喊:“阿玛,要抱抱,要抱抱~”
康熙正在欣赏那几幅字帖,哪有空搭理他,低头略有不耐的瞪了他一眼,帝王不怒自威。
胤祐看到阿玛的神情,立刻松了手,转身就走。
康熙以为他怕了,心说:“小东西,你也有怕的时候。”
哪知道人家一扭头就扑进了纳兰怀里,关键是纳兰还很高兴,手臂一抬就将他抱了起来。两个人头挨着头,不知道低语了些什么,又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曹寅指着自己送出的字帖问胤祐:“七阿哥喜欢吗?”
胤祐点点头:“喜欢,子清送的我当然喜欢。”
曹寅又说:“那以后要好好练字,不能辜负臣的一片苦心。”
胤祐傲娇的一抬下巴:“不练。”
曹寅:“……”
纳兰看着平日最是能说会道的曹寅,在一个三岁娃娃跟前吃瘪,忽然感觉挺解气,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看着他们三个有说有笑,一旁的老父亲心里又有些别扭了,向胤祐伸了伸手:“过来,不是要阿玛抱抱吗?”
抱抱就抱抱,谁抱都一样,胤祐也伸出手,被阿玛接了过去,单手搂在怀里。
除了曹寅送来的字帖,桌上还有一摞书,名为《渌水亭杂识》,一共四卷。
康熙的手指点了点书名下面的作者名,对胤祐说道:“这是容若给你的生辰贺礼,是他将自己多年来熟读经史的见闻感悟整理成文,你若是潜心研读,将来到了上书房进学,定能够少走许多弯路。”
胤祐弯着腰翻了半天,很惆怅的叹了口气:“唉,我还不认字呢。”
康熙快被他说话的语气笑死了:“子清这不是给你送来了字帖吗,现在就可以开始学,阿玛教你好不好。”
“不好,”胤祐把头扭到一边,靠在他阿玛的肩头,“我不要学认字,我要学功夫,我要当巴图鲁!”
一旁侍候的梁九功听得心惊胆战,这也就是七阿哥仗着有皇父的疼爱,说话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换了别的皇子或者妃嫔,听到皇上要亲自教认字,跪下谢恩还来不及,怎么敢拒绝。
“胡说!”康熙语气中隐含怒意,但怀中的幼子软软的靠在他的肩头,他哪里舍得真的发怒,“朕的皇子个个都要文武兼修,经史子集、骑射武艺样样精通,哪有不读书习字的道理?”
胤祐不说话,两只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
曹寅和纳兰也站在一旁不说话,安静的旁观这父子俩闹别扭。
过了一会儿,胤祐转过头来向阿玛提要求:“读书习字也行,我要子清和容若陪我。”
康熙看了眼两边站着的两人,知道胤祐素来与他俩亲近,这两人都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最是知根知底,才学人品没得挑。康熙也放心胤祐跟着他俩闹腾,至少这几个月来诗词背了不少。
康熙点了点儿子的鼻尖:“小家伙,你想得到美。他俩可不能陪你。”
胤祐嘟嘴:“为什么不能?他们是阿玛的侍卫,只能陪着阿玛么?”
“那倒不是。”康熙叹了口气,岁月如白驹过隙,想来这二人入宫伴驾,容若八年,曹寅竟经有十年之久。
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个明年二十有七,另一个过两日更是三十岁了。
康熙把儿子放下来,看了看曹寅和纳兰:“朕也不能留你们一辈子,等忙过这一阵,就给你俩找个差事,是该出去历练历练。”
二人对望一眼,一起跪了下来:“谢皇上恩典。”
现在正值年末,不管是外廷还是内廷,都不可能有重大的人事变动,这事康熙就那么一提,最早也要年后再议。
尽管如此,曹寅和纳兰听康熙那么说还是很高兴的。
他们俩自幼饱读诗书,年少时就已名满天下,结交不少文人雅士。哪里就肯一辈子呆在皇帝身旁,做一个小小的侍卫?
走出南书房,纳兰忍不住问曹寅:“七阿哥,该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吧?”
曹寅皱了皱眉,他回忆了一下,胤祐也没说什么,只说要他俩陪着读书,这纯粹是出于小孩子对他俩的信任和依赖,哪会有那么多深意。
“不能吧,他才三岁,哪动这些。”
纳兰又说:“或许那夜在乾清宫外,他听了我的一句牢骚,就记在了心里。”
曹寅搂了搂他的肩肩膀:“所以呀,你以后少在孩子跟前抱怨,七阿哥对咱俩一片赤诚,咱俩可不能坑他。”
就如同纳兰想的那样,胤祐确实把他那句“而立之年还在给人当小跟班”记在了心里。
他只是想,如果能求阿玛让子清和容若教自己读书习字,那他俩不就不用当小跟班了吗?
没想到康熙听了他的话,却感触良多,也开始为二人的将来谋划和打算。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除夕,紫禁城早已开启了盛大的过年模式,一直要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
在上书房辛苦了一年的皇子们,也能好好地放个假,休息休息。
但身为一国之君,康熙却不能休息,从这一天的丑时开始,他就要带着太子及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祀,代表天下百姓祈祷来年国运昌盛,五谷丰登。
随后,在太和殿接受各级官员、蒙古部落代表以及外国使臣的朝拜。
中午,会在保和殿举行国宴,宴请百官,直到申时才能结束前朝一系列庆祝仪式,回到后宫。
说是要开始读书习字,但这几日过年的氛围浓厚,无论是高高挂起的各种宫灯,还是屋子里摆放的各类喜庆摆设,门窗上贴的福字、对联和年画……处处都吸引着胤祐的注意,他每天都可忙碌了。
这天上午他早早的起来,跑到御花园摘了两支最大最饱满的腊梅,准备拿回去送给乌库玛嬷和额娘,走到一半,又碰见了胤祚。
六哥不讲武德,上来就抢,胤祐不肯给,两个孩子在御花园闹得鸡飞狗跳,德妃和皇贵妃都不在,两位小阿哥都是主子,宫女太监没人敢上前阻拦。
最后还是李熹怕七阿哥吃亏,上前好说歹说,才把两人分开。
枝头的梅花在拉扯间光秃秃的掉了一地,胤祐手里只剩两截光秃秃的树枝。
“给你,我不要了!”他噘着嘴,把两根树枝掷在地上,转身就气呼呼的跑了。
他一路跑回慈宁宫,越想越气,撅着屁股,整个人趴在炕上。
太皇太后正坐在炕桌另一边看书,见他气鼓鼓的跑进来,二话不说就趴在那里,摘了老花镜打量半晌,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看一眼苏麻喇姑,后者笑道:“指不定又是跟那位小阿哥玩耍的时候闹了点矛盾。”
太皇太后却说:“我养大的孩子我清楚,他向来性子软,若不是惹急了,轻易不会发脾气。”
她又伸过手去拍了两下他撅的老高的屁股,问道:“是谁招你不高兴了,快跟乌库玛嬷说说。”
胤祐仍是趴在那里不肯说话。
太皇太后又看了一眼李熹:“熹丫头,你说。”
李熹就大致把胤祚抢胤祐东西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虽说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但毕竟是七阿哥手里的东西,六阿哥就这么不由分说的抢了去,咱们哥儿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太皇太后沉吟良久,七阿哥是皇帝的儿子,六阿哥也是,她这个做曾祖母的就是偏心,也不能偏心得太明显。
于是,他只能数落孩子的额娘:“这个德妃,把老六惯得不成样子,皇帝也不管管。”
皇帝在保和殿宴请百官使臣,自己不吃看着底下的人吃,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吓得梁九功差点宣太医。
眼见小家伙还趴在炕上,一时半会儿哄不好了,太皇太后便佯装愠怒的说道:“小七,大过年的,你这样乌库玛嬷可要生气了。”
胤祐自然是不愿惹乌库玛嬷生气的,便翻身坐了起来,他眼眶红红的,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不许哭!”太皇太后忽然厉声道。
胤祐吓了一跳,赶紧从炕上滑下来,乖乖地站到了乌库玛嬷身旁,硬是将眼泪咽了回去。
“哭什么?他是你的兄长,你该敬他,可他抢了你的东西,你就去抢回来。”
太皇太后目光凌厉,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锋利的刃:“你若是由着他,一次两次,他便认为你好欺负,次次都要抢你的。”
胤祐从未见过这样的乌库玛嬷,虽然很凶,但是胤祐心里明白,乌库玛嬷说这些话都是为他好,他便乖乖的站在原地,听她的教诲。
太皇太后看着他包子一样的小脸,这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自打出生之日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可他偏偏在所有人的呵护下长成了一个又软又糯的包子,对谁都是一片赤诚,没有防备之心。
“胤祐,你要你记着,你是大清国的皇子,将来要辅佐你的阿玛和太子治理国家。你的身旁围绕着许多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只要你流露出一丝软弱,他们就会像豺狼一样扑上来。”
胤祐不明白,阿玛和太子哥哥那么厉害,有他们治理国家还不够吗?他才不要跟他们一起,那听起来就一点也不好玩。
可是既然乌库玛嬷这样说了,他便点点头:“小七记住了。”
下次六哥要是再敢抢他东西,他一定要……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太监的通传,说是毓庆宫派人来给七阿哥送东西。
胤祐一听就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一脸期待的往外张望,不知道这次太子哥哥又给他送来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太子这次也没让他失望,送来了只做工精巧的小狗,小狗嘴里叼着一个球,脖子和尾巴都可以活动,拿在手里摇头晃脑的十分可爱。
胤祐得了新玩具,早把上午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一整个下午他都在研究那只小狗,最后发现只要把球拿出来,小狗的嘴竟然还可以合上。
“小祖宗,赶紧换衣服吧,乾清宫的年夜饭都摆好了。”
照往常那样,李熹给他换上吉服,打好辫子,系上披风就准备跟着太皇太后出门。
临走的时候,胤祐还不忘他的小狗,抱在怀里一起带去了乾清宫。
夜幕降临之时,紫禁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数百盏宫灯同时亮起,乾清宫外的丹陛上左右安设两座万寿天灯,丹陛下也同样安设两座天灯,将巍峨的宫殿点缀得灯火辉煌。
因为是除夕的年夜饭,这次的家宴格外隆重,规模也更大。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之外,还有恭亲王和裕亲王以及他们的家眷。
福全和常宁两位王爷孩子也没少生,这下可更热闹了。
大家吃饱喝足便在位置上坐不住了,只要有一个带头,其他的孩子纷纷离开座位,跑去别处玩耍。
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跑出去玩耍,已经坐在大殿最前方,康熙的身旁。
大阿哥早已经没有将自己当做孩子看待,身为皇长子,他已经开始有了为汗阿玛分忧的自觉,一直陪在汗阿玛和两位皇叔左右。
康熙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虽然还不满十三岁,但身高已经隐隐有了拔高的趋势,不难看出,在不久的将来定然会出落成英姿不凡的少年郎。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虽不比太子那般重视,但康熙看到这个样子的大阿哥还是非常自豪和欢喜,连带着许久没有感受过隆恩的惠妃也被他提起好几次,甚至还当众给了些赏赐。
在这次家宴上,大阿哥无疑成了众皇子中最受康熙关注的对象,颇为自豪的向两位兄弟夸奖了胤禔的骑射功夫,还说明年秋围之时一定让他们见识一下。
太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跑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太子低头,胤祐正冲他呵呵的笑。太子便搂着他坐在自己跟前,小家伙拿出怀里的小狗,凑到他的耳边甜甜的说:“谢谢太子哥哥!”
这玩具是太子刚得来的,但他平时花在读书练武上的时间都不够,又要开始协助汗阿玛处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哪里有时间玩这些。
更何况这么幼稚的玩具他早就不玩了,拿到之后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胤祐,便立刻派人送去了慈宁宫。
他搂着小团子,也凑到他耳边问道:“喜欢吗?”
胤祐点点头:“特别喜欢。”
他把小狗放在桌上,向太子展示自己发现的新玩法,拿出那颗球,小狗的嘴啪的一下便合上了。
这时候,另一边的康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看向皇太后身旁的位置。
表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她总是这样,看似专注的在听大家说话,其实康熙看得出来,她的思绪早就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佟庆仪对这样的家宴早已经感到了厌倦,她坐在这里,既不想表现什么,也不想讨好谁,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儿子在做什么。
有时候太皇太后或者皇太后跟她说上两句话,她也认真听着,斟酌着词句回答。
而大多数时候,她脑子里都在琢磨自己的事情,要么背一段《伤寒论》或是《皇帝内径》,要么梳理一下昨天刚看过的病案。
她曾经是个纯西医医学生,对中医的态度颇为不屑。
来到这里之后,脑子里的西医知识大多没有用武之地,便开始学习中医。
这才发现,传统医学的博大精深学起来那可比西医难多了。
“皇贵妃。”康熙叫了她一声。
佟庆仪回过神来,冲皇上的方向躬身:“臣妾在。”
“大阿哥也不小了,你既然代行皇后之职,摄六宫事,有些事情便该多为他考虑才是。”
听到这话的时候,惠妃脸上露出了喜色,她的儿子长大了。
皇贵妃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大阿哥生母就坐在那里,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还有什么考虑不到的地方,需要自己考虑的吗?
她看了一眼惠妃的神情,这才明白,康熙这话的意思是让她挑两个相貌出众的女孩子,送去大阿哥的阿哥所,成为他的格格。
这……
佟庆仪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迟疑了半晌,才勉强应下来。
胤禔周岁才十二,在她眼里就是个孩子呀,还是个没有进入青春期的孩子,这就迫不及待要给他纳妾了。
她也知道,这就是人家的规矩,十五六岁就要迎娶嫡福晋,在这之前,十二三岁就要安排格格。
可是,这个事情忽然落到她的头上,作为一个队孩子的身体结构和生理特征都无比熟悉的儿科医生,她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坦然的去办这件事情。
康熙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平时做事挺干练的一个人,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
胤祐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和太子说话的时候又听到另一边兄弟姐妹玩耍时的热闹,小家伙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立刻就抱着小狗站了起来,往另一边走,走之前还不忘从太子的桌上抓了一把糖果。
他来到几位哥哥姐姐身旁,大家都注意到了他怀里抱着的玩具小狗,胤祐也很乐意将自己的新玩具展示给他们看。
他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尾巴,活像是一只真的狗,逗得几个同龄的孩子哈哈大笑,尤其是裕亲王和恭亲王府上的世子和郡主,看着格外新奇。
胤祐突发奇想,把狗嘴里的球换成了一颗糖,那玩具小狗仍然张着嘴,露出尖尖的牙齿,仿佛随时都有合上的可能。
这时候,胤祚推开人群跑进来,看到胤祐跟前的小狗,二话不说又要伸手抢。
这次胤祐反应奇快,扑过去将小狗护在身前:“六哥别抢,小狗正在吃糖,他会咬你的。”
旁边裕亲王家的小世子,年纪比胤祐大些,听到他的话哈哈大笑:“只不过是一只木头做的玩具狗,怎么会咬人?”
胤禩不服气:“我七哥说会咬人,就肯定会咬人。”
“才不会呢?”
“你让它咬一个我看看。”
孩子们开始起哄,胤祚就看不得胤祐手里有什么东西,说什么都要抢。
胤祐护着不让他抢:“真的真的,六哥,它真的会咬人,可疼可疼呐。”
胤祚见他不给,干脆把手伸进狗嘴里去拿那颗糖。
正在此时,只听“咔哒”一声,那玩具小狗的嘴果然应声合上,下一刻,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