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到了山脚, 康熙抱着小儿子从轿子里出来,旁边立刻有近侍上前,要从他手里接过孩子。
大抵是今天爬山累坏了,小家伙靠在阿玛怀里, 早已经睡熟, 呼吸均匀,小脸蛋红扑扑的, 还轻轻地打着鼾。
两名太监小心翼翼, 正准备将他从皇上手里接过来, 却发现小家伙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阿玛的衣服, 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今天陪同康熙一起来登泰山的官员, 除了跟他一道南巡的, 还有地方官, 足有好几十位, 此刻都耐心的站在一旁候着。
太子也站在旁边, 看到小团子熟睡的模样太可爱了, 忍不住拿手戳了戳他的脸蛋儿。
不知是太监心急, 手重了一点,还是后面哥哥那只捣乱的手打扰了他睡觉。总之,靠在阿玛怀里的小团子不耐烦了, 小脸在阿玛衣服上蹭了两下, 小嘴一瘪,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哭起来。
趁阿玛不注意, 太子赶紧收回手, 当做无事发生。
康熙忽然抬眸, 目光凌厉的看了那两名太监一眼, 帝王一个字也没说, 仅仅凭着一个眼神就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别说那两名太监,就算是随侍左右的官员都恨不得腿一软跪下去。
但康熙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俩退下,自己又把孩子搂紧了。
小团子重新回到阿玛的怀中,仿佛又按下心来,继续熟睡。
梁九功递上一条毯子搭在胤祐背上,康熙腾出手来将儿子裹紧,随即搂着他重新回到轿子里。
所有人的心这才又回到了原位,同僚之间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像是明白了什么。
都说除了太子,众位皇子之中皇上最偏爱的就是七阿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就连太子小时候恐怕也没有这个待遇。
这次皇贵妃和七阿哥一起伴驾出行,不只是这母子两人,就连整个佟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非同寻常。
山东境内这些外派官员,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陪着皇上登山,夫人便在行宫陪着皇贵妃品茶聊天。大家都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要么窥探到一点圣上喜好,要么讨好皇贵妃让她吹吹枕边风。
这一天的茶喝下来,皇贵妃感觉自己人都要肿了,桌上大大小小摆着许多盒子,都是今天各位大人的家眷们所赠。有些还真就是聊表心意,并不多么名贵,有些东西,她也没见过,说不上来好坏。
命妇们走后不久康熙就回来了,皇贵妃心里记挂着儿子,担心他磕着碰着,第一时间迎了出去。没曾想看到的是万岁爷单手搂着孩子,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太子紧随其后。
她儿子在阿玛怀里睡得很是香甜,从康熙的面色就不难看出,这小崽子今天没少给他阿玛添麻烦。
除了皇贵妃,没人能轻易从康熙怀里把孩子抱走。李熹就在一旁候着,赶紧接了过去,直接抱去里屋床上安顿好,让他继续睡。
康熙活动了一下胳膊,一路把孩子抱回来,有点酸。时不时往旁边看一眼,像是在暗示什么。
皇贵妃领会精神,过去给他捏了两下:“小七今天又调皮了?”
康熙半眯着眼,很享受她的服务:“今天很乖,就是最后回来的时候睡着了。睡着了还不让别人碰,只能由朕一路抱着回来。”
“皇上辛苦了。”
嘴上虽这么说,皇贵妃心里却想:“儿子是你的亲儿子,抱一抱怎么了,你又不是后爹。”
宫女端上茶盏,康熙轻啜一口,抬头看见了桌上的东西,立马站起身来,走到桌旁:“梁九功,把这些全部打开。”
东西不少,两个太监一一打开,康熙大致看了一眼,就是些女人喜欢的金银首饰,间或有些珍珠玉器,看着陈色就很普通,不是多么名贵之物。
皇贵妃递过一张纸给他:“哪位夫人送了什么,臣妾都记下来了,请皇上过目。”
康熙接过来看了一眼,又沉吟片刻,从济南到泰安,他回忆了一下接触过的大小官员,工作成绩,地方口碑都还行,现在看来经济上也没什么大问题。
皇贵妃问:“这些要退回去吗?”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不用,收起来吧。”
他说收起来,那就收起来吧,皇贵妃招招手,几个宫女太监过来将东西收好拿下去。
康熙又坐回太师椅上喝他的茶,等着用晚膳:“表妹怎么不问问朕为什么叫你收起来,而不是退回去?”
皇贵妃想了想,这不就是打算钓鱼执法,但她嘴上却说:“臣妾不知,还请皇上解惑。”
“退回去,接下来这一路便没人敢送了。”
果然……
晚膳之前,皇贵妃就让李熹去把胤祐叫醒,再睡下去晚上又该睡不着折腾老母亲,不如现在让他起来清醒清醒,一会儿该吃饭了。
小家伙没睡醒,哼哼唧唧要发脾气,李熹可太了解他了,有备而来,在他张嘴要哭的一瞬间,眼疾手快拿了块芝麻酥糖塞进他嘴里。
于是,那一声熊孩子的啼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舌头品尝到丝丝香甜,神色也缓和下来,刚才的不耐烦烟消云散,开始“吧唧吧唧”专心的品尝嘴里的酥糖。
李熹给他整理好衣物,小家伙嘴里的糖也正好吃完,抬起头来望着李熹:“熹姑姑,小七还想吃一块。”
他有求于人的时候,说话都带着嗲嗲的撒娇语气。若是定力不够,或者对他不熟悉的人,听到他这样的恳求,再是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什么都答应他。
比如胤礽就是,小团子那么软软萌萌的,只要他喊一声“太子哥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都送到他的跟前。
但李熹跟他斗智斗勇这么些年,对他这一套早就有了抵抗力,不管他如何撒娇卖萌都不管用:“不可以,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你再吃糖,一会儿可什么好吃的也吃不下了。”
胤祐嘟着嘴,抱着她的手臂嘤嘤哀求:“就一块儿。”
“一块儿也不行,一会儿娘娘知道了,奴婢可要挨罚。”
她把皇贵妃搬出来,胤祐立刻不再言语,轻轻哼一声扭过头往门外走:“那算了吧,反正我也不爱吃芝麻味的,一点也不好吃,哼!”
也不知道刚才“吧唧吧唧”吃得无比满足的人是谁,没有什么味道是他不爱吃的,他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李熹笑着看他踩着小碎步离开房间,赶紧跟了出去问他:“哥儿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找太子哥哥。”
李熹目送他出了院子,赶紧让赵诚跟上去。
太子住的小院就在旁边不远,胤祐穿过拱门,走过一段长廊就到了。
胤祐迈进院门,正好碰到熊嬷嬷给太子送茶。胤祐贴着墙根往里走,眼睛时不时看向对方。
熊嬷嬷对毓庆宫的下人那叫一个严厉,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不怕她的。随着太子年龄的增长,为了不影响他读书,现在毓庆宫内已经没有什么宫女了,全都让她打发去了别的地方。
这次康熙出巡路途遥远,本也没打算带上年纪大的嬷嬷。但熊嬷嬷不一样,她是先皇后的奶嬷嬷,资历在那里摆着,又身强力壮,不放心将太子交给别人,因此,才一起跟了出来。
胤祐每次看到她总是忍不住联想起狼外婆的形象,感觉她就是照着那个故事的描述长的,本能有些害怕,每次见了都离她远远的。
熊嬷嬷把毓庆宫上上下下治理得服服帖帖,唯独拿这位七阿哥没有办法。
太皇太后的养在心尖上的宝贝,皇上宠着,太子惯着,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胤祐以为熊嬷嬷没有发现他,偷偷站在墙角,看着她端茶进去,又看着她出来。
本打算等她走远了再进去,哪知道熊嬷嬷却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七阿哥,您进去吧,太子在里面看书呢。”
胤祐:“……”
“好,我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熊嬷嬷快去忙,看到对方走远,他才放下心来,一路迈上台阶,翻过门槛,噌噌噌跑到太子的书桌前面:“太子哥哥!”
虽然是跟着汗阿玛南巡,但太子的功课不能落下。阿玛规定的,每天需要朗读《礼记》一百二十遍,他一遍都不能少,只能自己抽时间补上。
从泰山回来,他就坐在书桌前面开始认真读书,到晚膳之前他都不打算干点别的。
胤礽低头,看到小团子扬起脑袋看着自己。他笑起来嘴角上扬,实在可爱极了,太子看了一眼书本,又看了一眼他,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放下书本,将小团子抱起来,搁在腿上。
胤祐说:“张嘴。”
太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从善如流的张开嘴,而后,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块香香甜甜的东西,是芝麻酥糖。
胤祐得意的说道:“我趁着熹姑姑不注意,从盘子里拿的,她不知道。”
太子含着小家伙喂进嘴里的糖,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是专程给我拿的吗?”
胤祐冲他笑得比糖还甜:“她哄我起床,给我吃了一颗,我说还想吃一颗,她不肯,说我吃了就吃不下饭。我就偷偷拿了一颗,自己没吃,给太子哥哥吃了。”
听到这里,太子觉得嘴里那颗糖简直甜进了心里。他并不是一个爱吃甜食的人,但每一次胤祐拿来的糖果点心,他都无一例外的全都吃了。
不过作为兄长,他还是抱着弟弟让他站好,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但语气仍然温柔:“不过,以后在外面可不许这样。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明白吗?”
胤祐咬着下唇:“不明白。”
“唉!”太子在心里暗自叹一口气,“你只要记住,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太子哥哥说,好不好?”
胤祐重重的点头,也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回答他:“我从来不拿别人的东西,我有的玩具他们都没有,我会拿出来和他们分享哦。”
太子摸摸他的头:“小七真棒。”
胤祐忽然想起个事情,一直没来得及跟太子哥哥提,后来也就忘了。今天说起玩具才又记起来:“太子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你说,太子哥哥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太子干脆一把将他抱起来,把他放在书案上。
“就是……就是那个般迪你还记得吗?”
这一听就知道是个蒙古名字,太子很熟,但具体又有些想不起来。
胤祐提醒他:“和大哥摔跤那个。”
太子恍然大悟:“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我记得汗阿玛将大公主指婚于他。”
“对对对,”胤祐点头:“他送了我一颗狼牙,说是自己打的,要和我做安达。我当时身上只有你送给我的猫头鹰不倒翁,于是,我就把不倒翁送给他了。”
说到这里,胤祐偷偷去看太子的脸色,发现对方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送了就送了呗,你要是喜欢我让造办处给你做一套新的,什么动物都有。”
“真的吗?”小家伙听见玩具就瞪圆了眼睛,“那我要小猫、小狗、小鱼、小乌龟、小兔子……”
太子越听越不对劲,这个小猫小狗还行,小鱼和小乌龟怎么才能做成不倒翁?
幸好何太监从外面走进来:“太子,该用晚膳了,皇上让您带着七阿哥过去。”
一听到吃饭,胤祐就激动起来,冲着太子张开双臂:“太子哥哥,抱抱~~”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在向太子求抱抱,其实只是书案太高,他下不去,又着急吃饭而已。
第二天,有山东当地官员请康熙去舍身崖看一看,于是这一天的行程安排继续前往泰山。
不过这一次,皇贵妃也跟着一同前去,因为下午从泰山下来,他们便不再返回行宫,而是继续向东行径。
舍身崖位于日观峰南,三面陡峭,下临深渊,光是站在那里就叫人腿软,胤祐根本不敢往下看。
这时候泰安州事张奇逢向皇上解释这“舍身崖”名字的来历。传闻旧时常有人为祛父母病灾,祈求神灵,跳崖献身,因此得名舍身崖。
胤祐听完吓得小脸惨白,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他年纪太小,理解不了这种非要舍身才能为父母祈福的孝道,只本能的感觉可怕。
他只是不住的往后退,也没留意身后的情况,一不留神就撞在了康熙的腿上,吓得哇哇大叫,回头就死死地抱住了阿玛的腿,小脸埋在他的衣摆上,不敢抬起来。
康熙赶紧伸手护住儿子,生怕他摔倒,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这可把老父亲吓得不轻。
他立刻侧头瞪了张奇逢一眼,厉声道:“一派胡言。”
在场官员齐刷刷跪了一地,张奇逢连忙扣头请罪:“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
康熙一边安抚着胤祐,一边对众人说道:“有些老百姓愚昧无知,轻信这些荒诞的言论,以为舍身就是孝道。却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毁损,所以曾子才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惧。”【注1】
他又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看向一旁站着的太子,继续说道:“哪个做父母的不爱自己的孩子?等到生病的时候,孩子却舍身跳崖,不能奉养父母,这才是最大的不孝!”
他忽然拔高音量,把地上一众大臣吓得瑟瑟发抖。他又接着道:“这种事,哪里都有,正是应该明令禁止,让百姓不为这些习俗所误。”
“张奇逢”康熙看向地上跪着的官员,“朕命你即可在此处修筑围墙,并且派更夫守护,严谨有人再来此处舍身跳崖。”
张奇逢赶紧领旨谢恩,康熙便带着儿子往回走:“都起来吧。”
听到阿玛的话,胤祐惊恐的情绪这才慢慢的平复下来。想到这里以后修筑起围墙,还有更夫守着,就不会有人再来跳崖,他心里好受多了。
从舍身崖下来,康熙又带着儿子前往东岳庙,亲自祭拜泰山之神。随后众人用过午膳,便继续向东赶路。
这一路下去再没有像济南府这么大的城镇,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可以游览。于是,接连几日就真的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康熙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批阅奏折,然后向他的大臣们传口谕,要不就是将随行官员叫来谈公事,实在也没什么国事可以操劳他也能同皇贵妃聊上好半天。
太子呆在自己的马车里,认认真真的朗读加背诵他的《礼记》,皇贵妃时不时就要派人送些点心,水果过去,顺便提醒他,马车颠簸,不要总是看书,要适当休息,看看远处,缓解视疲劳。
唯一无事可做的人是胤祐,荒山野岭的景色都一样,他也没什么兴趣,只有抱着那把剑骚扰小剑灵,让他陪着自己聊天。
小剑灵烦死他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是吃就是玩,这要是长大了,活脱脱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有时候实在是待得无聊,胤祐也会按照他说的心法去练习,不过也不知道是他身体发育跟不上年龄,还是根本就没认真练,时常练着练着就睡着了。
睡着了手里还抱着那把七星,小剑灵在梦里也不放过他,让他接着练。
不过一觉醒来,胤祐总会觉得神清气爽,小胳膊小腿儿似乎硬朗了几分。
五日之后,他们来到郯城县,住在一个叫红花铺的地方。
这里已经到了黄河沿岸,漕运总督邵甘及地方官员前来迎驾。康熙见了他还有些诧异,本来说好大家在宿迁见面,怎么跑到沂州来了?
圣意难测,人家百十里路跑这么一趟,拍马屁还拍到了大腿上,倒是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言语,只能灰溜溜的往回走。
到了黄河,当晚在行营胤祐吃到了这一路以来最让他满意的一顿饭。
他最喜欢吃鱼,饭桌上正巧就有一道清蒸鱼,鱼肉鲜嫩肥美,小家伙吃得眉开眼笑,米饭都多吃下去一碗。
吃完之后他却不高兴了,一个人坐在桌旁,耷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熙端着茶盏问他:“你又怎么了?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太子坐在一旁温书,听到汗阿玛的话也抬起头来,看向小团子。
胤祐蹙着眉心,抬起头来看向阿玛,欲言又止,最后又把头低了下去,眼睛里竟有了泪花:“我想乌库玛嬷了。”
他爱吃鱼,所以慈宁宫的小厨房就经常为他做清蒸鱼,每次太皇太后都笑呵呵的看着他吃,叫他多吃一些。
今晚吃鱼的时候吃得倒是开心,可开心过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思念乌库玛嬷,最后竟然还掉了几滴眼泪。
康熙感念他一片孝心,倒是没有训斥他,而是招招手,将儿子叫来身旁:“老祖宗此刻在宫里,她素来最心疼你,咱们现在离紫禁城那么远,你说怎么办?”
胤祐想了想,问道:“能不能,把咱们晚上吃的那个鱼,也给乌库玛嬷送一条回去?”
康熙转过头去看向胤礽:“太子意下如何?”
胤礽笑了笑:“那自然好,再加些当地特产水果,一同给乌库玛嬷送些回宫。”
康熙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派人向太皇太后送上黄河鲜鱼,以及一些地方特产鲜果,命人沿途谨慎些,莫要耽搁,以最快速度送达,不得延迟。
再往下走,就是本次南巡的主要任务。康熙叫来河道总督靳辅商议此事:“黄河屡次冲决,良久以来祸患沿岸民众,朕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看看现在的形势,视察河堤修筑进展,就从明日开始吧。”
第二日,他带着太子一起去巡视河工,后面又跟着一条小尾巴。康熙欲要阻止,却看到太子为他戴上帽子,系好披风,心知从带着他走出紫禁城的那一刻起,这条小尾巴就甩不掉了。
河堤上风大,胤祐紧紧地拉着太子哥哥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就被河风刮跑了。
黄河治理历来是各朝各代皇上的心病,康熙当然也不例外,甚至比别的皇帝更加忧心,自己查阅了许多关于黄河治理的书籍,向靳辅提出意见,又把太子叫过来,听听他的想法。
太子做了这么长时间准备,亲临现场,看到自西向东汹涌奔腾的黄河仍觉震撼非常,但皇父问起,他便将自己的想法条分缕析的说出来,康熙听后甚为满意。
皇贵妃仍然留在行营,这一路上,有多少地方官员前来迎驾,就有多少命妇前来拜见皇贵妃。
大抵是老爷和夫人们都得知了皇贵妃在直隶、山东两地收受不少礼物,到了江苏大家也不甘落于人后,命妇们纷纷向皇贵妃敬献礼物。
等康熙视察黄河回到行营,皇贵妃就将一个盒子递到了他的手里。康熙只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一件金簪,但一看用料做工便知绝非普通金簪,那种璀璨夺目的华丽美感,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
皇贵妃还没说此物是谁所赠,康熙便咬着牙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邵甘。
漕运总督,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从河道运送官粮的官员。虽然不比八大总督那样的封疆大吏,但也大差不差,绝对是个权力大油水足的肥差。
康熙还在京城的时候就收到了不少弹劾他的密奏,这一路过来,也听到不少人反应他的问题,那天见到他跑到沂州接驾就老大不痛快,没想到他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皇贵妃却说:“他正是认识到自己那日冒犯了圣上,这才让夫人前来说情,要臣妾在您跟前美言几句。”
康熙将盒子往桌上一扔,什么也没说。
这一路康熙在苏北足足考察了十二天,每到一处,就要亲临黄河河堤现场。
胤祐从马车车窗看出去,看到那些运送石土,夯筑堤坝的劳役实在辛苦,十月中旬的天气赤裸着上身大汗淋漓。
别说是他一个孩子,连康熙看了也于心不忍,多次停下马车,亲自前往慰问,并把靳辅这些河道大臣全都叫来跟前,要他们严防有人贪赃枉法,克扣劳役工钱,务必保证每人都能拿到足额的银两。
在宿迁的时候,不少老百姓在道路两旁叩首迎驾,康熙还特意叮嘱随行官员,老百姓若有冤情,或是举报当地官员有贪腐行为,尽可以报上来。他还直言,总督和巡抚,贪腐问题最为严重,还互相包庇。吓得一种大臣瑟瑟发抖,没有一个敢吭声。
而后不久,漕运总督邵甘就被押送到了康熙面前:“你到任以来,为老百姓没干多少实事,银子倒是没少往自己口袋里装。”
邵甘立刻跪下来,连连向皇上磕头喊冤,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情实感的表示自己是冤枉的:“奴才身为满人,到任至今,总是受到那些汉人的忌讳,漕运治理尤为困难。”
这话说得有水平,先和皇上套近乎,摆明自己高人一等的满人身份。再把责任推到那些汉臣身上。倒也没有直说,就说是遭到汉人的忌讳,看皇上怎么理解,既可以认为是汉人百姓给他制造麻烦,也可以认为是那些汉臣抱团排挤他,冤枉他。
在场官员满汉皆有,但以汉臣居多,河道总督靳辅虽隶汉军镶黄旗,但也是汉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这位同僚如何作死。
康熙也没多说什么,先把他扣着,一面南下,一面派人继续调查此事,还把刚刚升任工部侍郎的徐旭龄调过来接任漕运总督一职。
而后,他们开始坐船由苏北向苏南行径。这还是胤祐第一次坐船,小家伙激动坏了,从船头看到船尾,还主动跟船夫攀谈,煞有介事的问人家:“你们这个船排水量是多少?”
船夫:“???”
“排水量你不知道?就是大酒桶,能装多少个大酒桶。”
船夫:“……”
老实人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原来皇上的儿子也不是个个都聪明,傻的也有。
康熙可没什么游山玩水的心情,尤其是来到高邮,看到那里的农田房舍大多淹没在水里,甚为揪心。
他特意让船靠岸,在湖堤上步行十余里,把当地官员和读书人都聚集过来,详细了解水患的原因,以及百姓的人身安全和经济损失。
如此严重的水灾必定伴随着一些传染病的流行,例如伤寒、霍乱、痢疾和肠炎、血吸虫等等。
皇贵妃也跟着了解了一些发病情况,得知附近确实因为水灾有村民出现上吐下泻、发热等症状,不治身亡者年年都有。
康熙知道她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学习医术,还特意向西方传教士要过几本翻译的医书给她看,就连太医也说皇贵妃于医术方面天赋惊人。
况且宫中每每有宫妃生产,太医不便进入产房,皇贵妃去了大多能保母子平安。在这方面康熙一直都很信任她。
对于传染病的防治,皇贵妃可是比太医认识更加全面。回去之后,她凭着记忆,立刻整理出一份水灾之后传染病的防治方案。
首先是饮食方面,不吃洪水泡过的食物,不喝生水,也不吃洪水淹死的家禽,不吃生鲜瓜果,不举行婚丧嫁娶等聚会。
然后是井水的静置过滤,可以使用矾石进行消毒处理,煮沸之后再饮用。
还有就是搞好个人和公共卫生,防止鼠患,及时处理遇难者遗体。
最后,如若发现疫情应及时上报,当地官员须立即组织患者及密切接触者的治疗和隔离。
康熙便督促官员去办理此事,凡是有水灾的州县,一一勘考,查证后务必解决,需要多少银两就花多少银两,不必心疼钱,但钱必须花在老百姓身上。
过了高邮,接下来的行程才感觉不那么沉重。他们继续坐船沿运河往下,经过扬州来到镇江。愈是靠近南方,胤祐就愈是兴奋。
他在船舱里一刻也待不住,一定要来到甲板上观看周围的景色。
“额娘你看那里的房子,和紫禁城一点也不一样。”
“太子哥哥,你看那座山,和京城、直隶、山东的也不一样。”
“还有拿些树和那些花儿,还有那些人,他们和咱们也不一样。”
太子笑着问他:“哪里不一样?”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到了镇江,登上金山。皇贵妃问他:“这个地方熟吗?”
小家伙摇头:“额娘你不记得了,我们这是第一次来。”
皇贵妃连连点头:“是是是,第一次来。但这个地方你肯定听过,再好好想想。”
胤祐想了半天,他们都快从金山上下来了,才想起来:“啊,戏文里唱的,白娘子水漫金山。”
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你倒是想起来了。”
康熙走到了哪里就有当地官员让他赐字,来到龙禅寺,又写下“江天一览”四个大字。
胤祐看了半天,发现四个字自己竟然认识前三个,感觉自己的文化水平大有提高,非常自豪。
离开镇江,他们又继续顺着运河南下,路过常州、无锡,抵达苏州。
这里是真正的江南水乡,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透露着清新雅致。
康熙嘴上不说,从他脸上的笑容,诸位臣子便不难揣测,皇上今儿心情大好。
太子心情也不错,看着周遭的景物,不禁想起那首《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果然,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江南女子个个都像是水化成的,那么灵秀,那么动人。
康熙要重建清华园,按照江南的建筑风格来键,苏州园林必定是此行重要的游览地。从拙政园到虎邱,美不胜收,一步一景,移步异景,远处的山峦和宝塔皆能借来成为院中的美景。
胤祐穿过月拱门,走过小石桥,在长廊两头穿梭。他看起来比他阿玛还要喜欢这里,不停地问皇贵妃:“荷塘里有小青蛙吗?假山下面有乌龟吗?咱们今晚能住在这里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皇贵妃来不及回答。
小家伙兴奋得过了头,听到他阿玛在一旁和李煦几人探讨园林风格,他便也站在一旁认真的听起来,人太矮了,看不见叶洮和张然展示给康熙的图纸,颇有些着急。
皇贵妃一不留神就瞧不见人,这孩子一出门就像脱缰的野狗,完全不受控制。
无论她声色俱厉也好,温言软语也罢,小家伙只当她的话是耳边风,依旧我行我素,四处乱窜,开心得像个放归丛林的小猴子。
最后皇贵妃忍无可忍,把人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告诉他:“宝宝,你不可以再乱跑了。”
“为什么呀,我喜欢这里,这里的房子,亭子,假山,石桥我都喜欢。阿玛说要在京城也建一座这样的园子,以后咱们可以搬进去,额娘你不开心吗?”
他额娘开心不起来,被他这么一顿抢白,皇贵妃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想起来:“额娘第一次来这里,那么远的路,你要是把我弄丢了,我可就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你就没有额娘了。”
听到这话,胤祐竟露出一种怜惜的神情。伸出小手轻轻地摸了摸额娘的脸:“放心吧,我不会再乱跑了,一直牵着额娘的手,不让额娘走丢。”
皇贵妃被他暖心的举动感动得一塌糊涂,将儿子搂进怀里,用脸颊碰了碰他的小脸:“小七真是个乖宝宝。”
胤祐轻拍她的后背:“唉!额娘这么笨,幸好生了个我这么聪明的宝宝,否则走丢了可怎么办?”
皇贵妃心里的感动和温情瞬间消失,一把推开他,顺手在小屁股上拍一巴掌:“我真是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