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穿梭记忆
“今天爸爸妈妈要开个学术研讨会，不能回来陪你过生日了，你随便下馆子吃。别忘记先写作业再玩噢。”
顾若薇放下手机，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这个家买了已经有好几年了，却还是如此崭新，新得让人厌恶：
沙发从买的那天起就盖着布，厨房灶台前也不会有人站着，除了电视放点吵闹的广告外不会有别的声响。
如果要说多的，那就只有门口那堆得满地都是的水果吧。
顾若薇看了眼脚边的橘子，随手踢了一脚。
反正最后放烂了，都是她吃。
她看着门口旁柜子上的饭钱，缓缓吸了下鼻子，一手抓走，准备去楼下的面馆打发。
明天同学问起的话，就说父母做了红烧肉还买了蛋糕吧，虽然没吃过。
那年，她八岁。
……
新年聚会上，周围的亲戚苦口婆心劝着她：
“你怎么能跟你爸妈吵架呢？他们是医生不容易啊，你要多体谅下。从小到大，要供你吃的穿的也很辛苦的，他们也是为你好啊——”
顾若薇攥着饭碗，只是不断吞着米饭，一口菜都不夹。她只想离开这里，一分钟都不想待着。那些脸庞挂着的都是虚伪，都是站在父母那边的。
那么，明年、不、以后都不来了，随他们说去吧。
等大家说完话扭开了头，顾若薇慢慢把头从饭碗里抬起来——只是，饭粒上沾上了眼眶的湿润。
那年，她十岁。
……
啪！
顾振伟的皮带鞭到顾若薇脸上，一下把她打翻在地。
他嘴里怒骂着：“小学的毕业典礼，你找个楼下面馆老板娘去是什么回事？难道我们不是你爸妈吗？你有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
顾若薇捂着脸颊，坐地上瞪着顾振伟和韩素礼，不吭一声。
父亲手捏着皮带，看了眼同样脸色难堪的韩素礼，对顾若薇吼道：“你现在知道错没有！”
“我没有——我没错——”顾若薇哽咽着，大吼着，任由声音撕心裂肺，也不肯落下一点声势，“从小到大，你们陪我的时间还没人家阿姨陪我的久，那我找人家有什么错！”
她捂着脸颊的伤口——两行清泪流淌过那火辣辣的疼痛：“这六年家长会你们参加过几次！现在装啥父母情深，没参与过就不要装什么君子，你们在外什么样在家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
之后，顾若薇不记得那天打了好久，但那伤口即使到了初中开学报道，也还残留着浅红色的印记，怎么也洗不掉。
那年，她十二岁。
……
初中班主任办公室里，班主任看着坐在面前的顾若薇，又低头看了眼申请书，叹气道：
“若薇同学，你确定要换成寄宿吗？你家离这不算远，学校床位本身也比较紧缺……”
“没事，我住得惯，想换个地方呆呆。”顾若薇捏着几根发丝，毫不在意。
“但你父母是医生，他们应该很关心你的吧，没必要……”
“他们会同意的。”顾若薇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多加了句：事实上，他们乐意得很。
自那时起，哪怕寒暑假，顾若薇也只留在学校里。她下定决心：不是重大疾病，绝对不会拨打那两个电话一次。
那一年，她十三岁。
……
“若薇，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同寝室的深夜聊天，一同学问道。
“医生。”
“好厉害！感觉医生都很受人尊敬诶。”
“是吗？”顾若薇开着台灯，默默看着书。
“对呀。我记得我去过你父母工作的医院，感觉都很有医德。”
“哼，他们的确很受病人喜欢。”
“真羡慕呀，如果能有做医生的父母就好了……”
“医生有什么好的，都是群愚钝的傻子，抱着那点破医德不放。”
“你怎么这么说？”
顾若薇没有回答，默默翻着练习册。她想多看两眼题，争取考高点，去一个更远的好学校……
那一年，她十五岁。
……
“你是顾振伟的女儿吗？”黑色的长条桌，一侧是西装革履的律师，手里拿着两份文件。
“是。”顾若薇坐在另一侧，看着一份报纸——日期标注已经是三天前了。
报纸上黑字白底地印着标题：
《病患家属情绪失控，砍死主治医生》
【……面对情绪失控的家属，顾医生依然保持尊重病人的原则，希望良好沟通，但被当场砍中额头而死……】
上面还配着盖上白布的照片，那是已经断气二十四小时的尸体。
“好的，请在遗嘱认领这签一下字。”律师指着地方，顾若薇拿着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律师叹了口气：“对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而且也对医院不上诉的行为很遗憾。”
“没事。”
“医院答应会给你们母女俩一笔补助，但是与此需要你们保持冷静，不上诉，可以吗？”
“我母亲那边怎么说？”
“她答应了。”
“那我也答应吧。”顾若薇把文件拿过来，麻利地签下了字。
签下的那一刻，她心里宛如一口乱炖锅。
那个拿皮鞭抽她的人，现在就躺在棺材盒里，终于被那虚伪的医德辜负了。
律师叠好文件，放进了文件夹里，起身道：“那我先走了，顾小姐。如果有最新情况，我再跟你沟通。”
“好的。”
“我正好开车，你母亲那边，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不用，我还有事。”
“……好吧。”
门锁无声地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下顾若薇。她默默翻着手机通讯录，看着父亲的手机号码——上一次拨打，还是两年前因为急性阑尾炎的事。
过了几天后，葬礼上，顾若薇默默看着无数同行和病人前来祭奠。作为医生的父亲，是个很崇高的人。
无数的人来她面前，握手的有，同情的有，安抚的有。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作为一个医生的女儿，经历了什么。
望着那黑白的遗像，顾若薇瞥了眼泪流满面的母亲，心想：
离开这，离开这片苦痛和伤心地，离得越远越好。
只要她跑得够远，就不会再难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