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夜话

“尊上。”

容瑾殿中，木正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行礼过后，有些焦急地开口说道：“纯阳真君方才偷拿了几坛子仙酒，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急什么，不过几坛子酒罢了。我素日又不爱喝这些，他要的话，拿去便是。”

容瑾神色沉稳，不慌不忙地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了一颗黑子。

方才，他显然是在和自己对弈，棋盘上的黑子却已然占据了半壁江山。

“今夜我要出去走走，殿中若是有事，还劳烦你多加看顾。”

木正有些不解，却还是拱手作揖，说道：“是，尊上。”

是夜。

君狸整理好思绪，便倚在门口等着玉姝前来。

不多时，玉姝果然款款而来，她向来注重容貌装扮，这时候却挽了双髻，只穿了条样式简便的浅蓝色襦裙。

“让你久等了。”

玉姝走近后，朝君狸抿唇一笑。

她手中挎了一个小篮子，上面用一块绸布遮掩着，却不难看出里面满满当当摆放着的酒坛子。

三十三重天白日里，本就没有世俗间的烟火气，这时候夜深了，就更加清净。

玉姝同君狸并肩走在一条石子路上，只听得见相互之间呼吸的声音，分外明显。

“我听说行走江湖时，若要在半夜饮酒，那就得须在屋顶上，一边看着星星，一边谈天说地，别有一番趣味。”

玉姝说着，又斜睨了君狸一眼，不无惋惜地说道：“只可惜这天上，向来讲究规矩。今夜，我便只能邀你去殿后的亭中饮酒了。”

君狸听得玉姝这话，却是有些失神，不由得想起了容瑾之前所说“他的夫人，不必讲究规矩”。

若说平定四方，君狸却从未见过容瑾的战力，不知他当初究竟是何风采。

可论起伶牙俐齿来，君狸却以为容瑾当仁不让，应为魁首。

两人顺着石子路，来到了亭中，不远处却种着一大片花草，只是在夜色中，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君狸站在亭前，抬眼望去，只见着那高高向上扬起的亭檐，暗红色的，依旧清晰。

她略蹙了眉，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自东陵国后，她的警觉性便提高了不少，与以往的大大咧咧完全不同。

只是方才……

罢了，或许是她太过敏感了些。

她与玉姝来此，也并非是要商谈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不过就是女儿家的私房话。

倘若有人要听，听去了也无大碍。何况这亭子位于容瑾殿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会胆大包天在这里做什么事。

君狸想到这里，便放下了心，略有期待地看着玉姝将篮子里的几坛子酒给摆放了出来。

她数了数，一共有六坛子酒，刚好她与玉姝一人三坛子。

“你可要量力而行，”玉姝看出了君狸的心思，笑着瞥了她一眼，又道，“我今日是约你来谈谈心的，可不是来看你这醉鬼的，这酒虽是好酒，可却不宜多饮。”

玉姝说完后，就打开了一坛子酒，猛地灌了下去，有些琥珀色的酒液就顺着她白皙小巧的下巴，流了下来。

玉姝却丝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目光执拗地看着君狸，问道：“小狸，你之前也见过纯阳真君，不知你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狸怔了一怔，却没想到玉姝会这般直接。

不过她对于纯阳真君，确实也没有什么了解，便坦言说道：“我初来乍到，怎么好轻易对人妄下论断。”

玉姝并未在意，君狸这个回答，却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我认识纯阳真君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小仙，那时刚刚来到三十三重天上，也没有什么地位。彼时我触犯了天规，误放了关押在地府中的一个鬼物。那鬼物却是修为深厚，生前还曾屠杀过一个城池的百姓。”

玉姝抿了抿唇，眼圈忽然就有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渐渐便说不下去了。

君狸并未多言，只拉过玉姝的手，耐心等待她平静下来。

半晌，玉姝又接着说道：“当时，我在三十三重天上追求者甚多。可出了这事后，便被罚轮回三世，再无人问津。可吕妙语却偏偏在此刻站出来，愿同我一起前去。我向来敢爱敢恨，又见他气度非凡，也算是真心实意，便约好了在凡间……有个照应。”

君狸点了点头，以玉姝的容貌风采，想来也是异常骄傲的。纯阳真君在她困境中施以援手，此番情谊，却是难能可贵。

女子又多感情用事，不然又怎么会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一说法。

纯阳真君虽不算是玉姝的救命恩人，但也是雪中送炭，颇有一番情意。

玉姝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话锋一转，问道：“小狸，倘若是你。有一天，发现你所遇见的全部苦楚，统统都来自你枕边人的算计，你会如何？”

君狸怔了怔，心里却有了些猜测。

她虽与玉姝相处并不久，但玉姝秉性，君狸还是略知一二。

玉姝并不像是那样莽撞冲动的人，当年放出了那鬼物，许是另有隐情……

只是……

君狸念及玉姝对纯阳真君那异常复杂的情绪，顿了顿，才开口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并未身在局中，自然不晓得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只是，我若是心中还有他，那大约也很难舍下。”

就如同玉姝此刻一般，明明总是与纯阳真君争吵不休，每每见面也没个好态度。

可总还是心中有所牵挂，不然这桌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几坛子酒。女子若真是绝情，定然不会是这般藕断丝连。

玉姝没有作声，只沉默地望向亭外，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我在凡间那三世，过得着实不太好。三世为妓，沦落风尘，这三十三重天上，不知有多少神仙在看我的笑话。”

玉姝的声音颤抖着，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些酸涩的，又接着道：“我做错的事，我认。牡丹仙子，一朝得道，便不在凡尘中。哪怕无能度化世人，却总还有几分悲悯之心。鬼物既逍遥法外，我也不会安心度日。只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