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照影不照心(下)
秦棠姬道:“你站住!”她伸手揪住池小小的领子,“你告诉我,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同样的密约,早上对我说的尽是一派胡言,想杀的实是我?!” 鱼玄机不耐烦道:“这种事情你何不——”突然如发怒般嘶吼出来,“问她自己呢!”她眼神中似乎含着一道指令,原本瘫软在秦棠姬手下的池小小好像受到什么秘力的刺激,尖啸一声,忽然反过来向秦棠姬发出震体一击,整个人从她手里挣脱开来,秦棠姬手中只剩下池小小一片领口。她惊异抬头,只见池小小已经勃力站起,连额头的观音像都膨胀得像要透体而出! “你们两个蠢奴去自相残杀好了!”她嘴角浮起一个邪魅的笑容。 池小小的观音像,形态比秦棠姬的稍大些,通红宛如要炸裂,绽出血来。她眼神满含妖媚的凶光,与刚才判若两人。她双手抬起摆满碗碟的矮桌,嚯的一声呼声而下。秦棠姬迎头一剑砍去,将那矮桌一剑断成两半,然而却突然感到额心剧痛,太阳穴血脉突突直跳,视野模糊起来。未等那碎桌落地,池小小的影子已从后面扑来,竟直掀起一阵狂风,吹得秦棠姬一身红衣猎猎作响。她从未见过这样凌厉的杀气! 身旁烛火一暗,四周飘帘里人影幢幢,弹奏仙乐的女子们纷纷执刀剑而出。秦棠姬咬牙道:“倒忘了你这里没一个善辈!” 莺奴不敢接近师父和池小小,惊吓之余俯下身绊倒几名奏乐女子,想要阻拦她们上前,然而对方人多势众,莺奴马上就被包围了起来。眼看自己不能阻挡,她带着哭腔喊了两声:“师父!师父!”便被人影淹没。她初还狠命反击,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她躲闪不过来,左臂猛地中刀,如中箭之鸟哀鸣一声便倒下去。正在绝望之间,忽然有人拉住她手,踢开身边几名持刀女子,她只觉耳畔生风,瞬间便离开了那大厅。 她睁眼,拉着她的竟是鱼玄机。莺奴低头,底下轻飘飘的竟是踩着竹梢,宛如飞行。 “飞花步?”莺奴暗暗惊呼。她跟着师父两年,这绝世步法自然见过,但这等飞花堂的绝技,绝不外传,鱼玄机一介养在深山的少女怎的也会? 莺奴痛道:“小宫主,小宫主你放我下来!我师父怎么办!” 鱼玄机沉声道:“你留在那也救不了她,放心吧,她年轻气盛,总比池小小强些。”她脚下一点,将一株手臂粗的毛竹踩成弓形,又顺势而起,两人便越过了七尺之远。她回过头来看看莺奴:“你就算是不死之身,被那帮蠢女人砍成肉末你也再无回天之力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暂时逃逃风头。”鱼玄机随口回答。 莺奴一松手,摇摇晃晃在竹上停住,拿手捂住流血的左臂:“我不走。” 鱼玄机也停下来,翩翩立于竹梢:“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父固执,你更固执。你想干嘛?回去?” 莺奴摇摇头,朗声道:“你方才说我是不死之身,可是被砍成肉末就会死,这连我自己都不知;我果真会死吗?!” 鱼玄机只觉得好笑:“你想寻死吗?” 莺奴又摇了摇头,道:“连我都不知自己怎样会死,你却知道,你是不是还知道许多别的?我是谁,为什么有不死之身,你都知道,对不对?!” 鱼玄机点点头。“知己知彼,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莺奴深吸一口气:“那你告诉我!” 她的记忆是从在秦棠姬那张卧床上醒来后开始的,只隐约记得总有人叫她莺奴,或许自己的名字是莺奴;在此之前,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她却一概不知;师父告诉她自己顺水漂流的凄惨模样时,她也完全记不得是遭了何等罪才落到那地步。 莺奴常常觉得上苍是将她做成一个玩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人间,不告诉她来历,可能也不会告诉她去处。或者她自己不是一个谜,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才是一个谜,师父、武林、财宝、名利,都是一个个待破的谜团。等众谜皆破,她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鱼玄机倒是露出一丝有趣的神色,那对像男孩般的浓眉挑了挑:“我别的长处没有,见识或许比你广些,听说过你的一点往事;可巧以往的天枢宫主,也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你要问我是怎么回事,还真是问对人了。不过我也不能轻易就告诉了你——” 莺奴脸上闪过一丝焦急,鱼玄机用眼神示意她噤声,继续说道: “你看,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我是唯一知情者,你必然有求于我。既然有求,我也需得回报,毕竟我也在辛苦求生呢——若是你和你师父肯站在我这边,事成之后我就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师父,怎样?” 莺奴的眼中突然微芒一动。 “你不用怕我,我身上确实没有什么足以杀人的武功,而且将观音奴一念杀死的本事也还没有完全修成,早上对你师父说杀了我她们必死,不过是吓唬她的,我还有许多虚虚实实的话不得不先拿来骗住她们。若真要和你师父、池小小硬拼时,早就下去见我爹娘了。你也是个奇胎,无奈现在还欠手腕,比如刚才敌众我寡,你也不过只能被砍作肉酱罢了;她们大人打起架来,却要牵连我们两个小孩儿,我们两个才是弱者呢。 “你师父说的没错,我早就看清站在哪边才最有利于我自己,她们两人都不信任我是有道理的。不过即便如此,”她面带愉悦地一笑,“我还是能回旋自如。我知道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也知道究竟此时此刻谁是敌谁是友。在游戏之外,我还能找点别的娱乐,比如说——”她看着莺奴,“和你交个朋友。” 莺奴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她瞪大眼睛,道:“和我么?” 对面闪着明眸的女孩儿嘻嘻笑了:“你算是这场大戏里最出其不意的人儿,我也没想到竟能遇上了你。既然千里来相会,不妨做个朋友。”她身子向前倾了倾,故作秘密地说道,“别担心,我不过暗地里和你结交,不让你师父知道。” 莺奴仍然张口结舌。 “你千万别将我想得太坏了,任谁知道你的身世,都想与你打打交道看。她们大人厮杀得无聊,我俩正好作伴,怎样,你意下如何?”她言语之间,似乎都已经把远处竹楼里的那场胜负抛之脑后。 莺奴不知如何回答,鱼玄机向她这边越过几竿翠竹,拉起她来道:“你那师父如同火地狱的女怪一般,跟着她连饭都不能安心吃,哪里有半点意思!”说着便牵起她,重新在竹梢间跳跃起来。 莺奴回头看时,那竹楼内的烛火已化作浅浅一点黄光,已不能看清。莺奴才想要定睛看仔细些,正是这一刻,凝聚的黄光忽然涣散,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那竹楼化作纷纷残片,炸裂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