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虞姬含哀意自悲(中)
一桌的好菜没人动,房瑜就包了带到旧神观去给鱼玄机。红拂昨夜传信说宫主犯病,一日没吃东西,须得给她补补。他到了那头见莺奴也在,自嘲地笑道:“早知道瑜就不来了。”
莺奴招手让他来,从他手上的盘子里摸了两个杏仁给床上的鱼玄机,一边道:“你不用处处躲着我,也没见家里的妾总是躲着大妻的。”笑得房瑜连连点头,给莺奴作揖,口中称“大夫人”。
他站在一边将湊罗栋对他讲的事情转告了,另外两人都暂时没说什么,莺奴只专心拈着筷子挑盘里的羊肉喂鱼玄机吃。喂了一会儿,见鱼玄机想发言,就拿丝巾给她擦了擦嘴。
鱼玄机道:“房瑜跟我说你招安了一个前大理寺正?帮我夹点雉肝,我尝尝。”
“招安……”莺奴一边夹菜递过去,一边笑出声来,“是,他在武宅前埋伏多年,本想攒足了证据,上去告我们一状,但现在又改主意了。”
鱼玄机冷笑了一声:“老狐狸。皇帝去岁让你到宰相府救人的事情才是让他改主意的原因,劫法场不过是他总算找到个缘故能说服自己罢了。官场二十年了,没理由还做好人。”
“你也别总把人看得那么坏。”
“无所谓,好也好、坏也好,能为你所用就行了。康南平在浑壁这一事上占了上风,自以为把握了官场上制衡要挟的精髓,春风得意,想要趁势上进,处理完了就会来联络这个李寺正。他说要帮你一把,你可知道他要怎么帮你?”
“他大概想去说服大理寺的其他人。大理寺卿范栋依附浑瑊,而浑瑊与我们近密,大理寺一时不可再动蚀月教。康南平聪明,会听他的。”
“光一个大理寺怎么够呢,你帮他把官职复了,他对蚀月教的用处更大。”
莺奴哧的一声笑了:“你真把我当神仙,复官的事情也能指望我么?他当年是皇帝下旨流放,在名籍上已经是个死人,这才逃回长安。现在让他重新回到官场,得牵连多少人坐一个欺君之罪?何况他对官场已然死心,我看不必了。”
“这种杂事让康南平去出主意就行了。”
房瑜笑道:“宫主炒得一手好豆子。”
鱼玄机边嚼边说:“对,把火加旺些,把这锅豆子炒得香一点,让豆子一个个都崩开花来才好。”
她嚼了一会儿,忽然皱着眉说:“真不值,长安这么有趣,我还想多看两眼。”刚说完便觉得肚子里的阿寿踢了她一脚,疼得捂着肚子呲了一声。
“阿寿劝你少操心。”
“是我骂她害人精,她听得不高兴。……莺奴,我有话说。”仿佛是想让房瑜退避。房瑜才要准备走,莺奴用眼神示意他留下,只听得鱼玄机说道:“我已近三十了,本是观音主大限之年,不一定真的有精力生下她。生产之事本来就是我的难事,如果那一天……那一天你见我受苦太过,半道崩卒,你就把我的肚子剖开来,救出阿寿。”
房瑜大惊,脱口而出:“这怎么成……”
莺奴沉默了许久,捏着她的手说:“霜棠阁的施大夫如今在武宅值班,当年就是他接生的你,你只需信他就是了。”
鱼玄机面色不变,只说:“我听说他们农家遇到难产,要保孩儿也是用这个办法。施大夫如果看到我生产途中昏死过去,也会建议行此法的。若他这样说了,你就点头。”
莺奴无话,房瑜还在一边转圈挠头,口中嚅嚅。鱼玄机看着心烦,自己抓起筷子来拣雉肝吃,不理会,又说:“红拂尽心,是我最好的奴婢,小宫主出生以后你尽可以托付她照顾,等她懂事之后红拂就会带她回湖州去的。小事我都会一一吩咐红拂,你就不要挂心了,待在长安管好你的武宅就是。”
“那、那我呢?”房瑜总算回过头来,神色惶然。难道他这个父亲就没什么可做的?
莺奴没有回头,端着盘子低头道:“你也走不了,得留在长安的。”
鱼玄机点头,说道:“去年我问你,你不还说不肯离开长安么?这下又要收回自己说过的话了?”
那怎么能算一码事呢?和照顾亲生女儿相比,长安的荣华富贵和身上阁主的重担算什么?他的话在喉头上下滑动,可是说不出口。
“还有一人得走。”莺奴抬起头来,“届时我会让韩惜宝和红拂一起回去。长安是他的伤心地,他已三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鱼玄机呸了一口,说道:“他到底遇着什么事?懂不懂做事的规矩,我真是没见过这样不上道的人。”
“他遭了欺负。……你就别详问了。”莺奴心里也很苦闷。韩惜宝聪明,缺一句点化。可他也是个危险的人,一切看他自己怎么选择。
“天枢宫不收成年的男子,他和我的女儿非亲非故,我不许。你自去想办法让他振作,实在不振作的就除掉罢。”言语间丝毫不顾师徒的情分。
“惜宝是天枢宫出来的,我废他未免不合情理,也伤了韩阁主的心。给他的工作他都能做好,我只是看不过他这般的难受,想来天枢宫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了。”莺奴见鱼玄机不爱听韩惜宝的事,说到这也就住口,轻轻地叹了口气。
莺奴辞别了她,和房瑜一同从旧神观出来,房瑜还呆呆的。莺奴骑马在前,淡淡地说:“当年我在梁阁主面前提起连翘时,他也是这副样子。可惜那时候莺奴愚钝,竟然看不出这是父亲的慈心,还疑惑他为何这样怅然若失。但是房瑜,在此处母亲的权力至高,你想说服宫主让你照顾阿寿,恐怕难于登天。”
房瑜垂着头。“阿寿是我的骨肉。……教主,我知道我说服不了宫主,但也不需要她同意,教主明白我的意思。”
莺奴面无波澜:“宫主若驾鹤西去,当然管不到你。你想求我放你去,那当年你把黛黛留在湖州又作何解释?”
房瑜如遭雷击,瞬间无话,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