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弦外那个人是我
月华如水,透过疏疏落落的落霞树, 照在林信身上。
他将缝了没多少的鱼尾袍子放到一边, 对蛮娘道:“姐,总的来说, 你还是不懂男人。”
蛮娘笑了笑, 不置可否。
三只小猫在树下绕圈,林信上前去, 抱起一只, 便引得另外两只都过来了。
林信靠在柱子边, “雨『露』均沾”, 每只小猫都抱一会儿, 挠挠下巴。
他道:“快点长大呀, 长大以后就可以保护娘亲啦。”
蛮娘低头,将手中绣线咬断。
一抬眼,看见顾渊也站在檐下,便笑着问林信:“你说你是男人,懂得男人在想什么, 那我问你,顾仙君在想什么?”
林信仿佛没听见,抱着猫就走到院子里, 让三只小猫御前献舞,给他表演叠罗汉。
日常欺负小猫。
蛮娘有些无奈,看看顾渊,微叹了口气。
林信说蛮娘不懂男人, 可他自己又何尝明白顾渊?
蛮娘将檐下的针线衣裳都收好,朝三只小猫招了招手,三只小猫便朝娘亲跑来。
林信回头看去,看见顾渊抱着两株仙果,站在檐下。
林信朝他挥挥手:“你好啦?”
顾渊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蛮娘与三只小猫回了房,给他二人腾出位置。
林信拂了拂衣袖,向他走来:“我今晚不打算出去,你有事情?”
顾渊将两株仙果递给他。
不过是记得他爱吃,就顺便送过来。
林信道了谢,因为外边风大,便邀他进屋子里去喝茶。
房里不怎么整齐,案上还摆着香炉与玄光镜,残香未散,玄光镜镜心上的血迹未干。
林信又用玄光镜查探过去的事情了。
顾渊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却见上边血印有些多,仿佛是试了许多次。
见他注意到了玄光镜,林信将镜子拿起来,若无其事道:“想拿出来,帮枕水村的柴全看看他家里人是谁。还想给魔界都城面馆的老婆婆看看,她失散许久的丈夫和孩子在哪里。”
他在撒谎。
玄光镜只能看见使用者的往事。
林信不会不知道。
顾渊心下多了些思量,没有说出口,只是在案前坐下,认真道:“林信,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嗯。”
“昨晚就想告诉你的。”
“嗯?”
林信顿了顿,有些恍惚,却抹了把脸,道:“那个……我能不能喝点酒,壮壮胆?我有点怕。”
顾渊点头允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好受。
前些日子,朋友们在林信这里聚会,在树下埋了一坛酒。
此时林信把这坛酒挖出来,挖出来的土坑,正好把两株仙果给种进去。
他与顾渊相对坐在树下,中间隔着两株仙果。
林信取出两人从前用过的瓷酒杯,将酒杯斟满。
他抿了一口,如他从前一般玩笑,又与他从前略有不同,问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
“那……”林信再饮了一口清酒,“能不说吗?”
“不能。”
“你等等哈。”
他将酒水满过三轮,有些晕乎,看东西有些模糊,听事情有些恍惚了。面上微红,才撑着头,对顾渊道:“你可以开始讲了。”
顾渊垂眸,看着自己杯中分毫未动的酒水:“我可能有点奇怪。”
“嗯?你……那什么还没过去?”
“不是。”顾渊抬眼看着林信,“头一回在天池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有点奇怪。你一抱我,我身上就热,你的唇角蹭过的地方,都像火燎一样,但是碰到我的嘴角的时候,我觉得很甜……”
“公鱼”不通人情世故,与林信在一起这么久,也没有学会多少,仍旧是有什么说什么,半点也没有掩饰与润『色』。
太直接了。
林信张了张口,说话声音极轻:“……大约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早先我摒绝七情六欲,于别人,我不会有别的反应……”
林信猛地抬头,醉眼朦胧,提高音量:“你竟然还找了别人?”
“我没有,没有找别人试过。”顾渊定定道,随后握住他的右手,“我原本以为是因为红线。”
他二人的手指上,缠着足足五条红线。
是调戏“公鱼”当晚,林信发酒疯,往顾渊手上缠的。
林信怔怔地看着那五条简直要缠成『毛』线团的红线。
他以为顾渊早就把这东西拆掉了,此刻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拆掉,雷劫也没有斩断。
“但是月老告诉我,红线对我没用。我自己也验证过了,不是因为红线。”
林信又道:“你又找了别人?”
“没有,我没有。”顾渊继续道,“我一路排除不可能的事情,很快就找到原因了。”
林信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想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但是没能成功,顾渊抓他抓得很紧。
“因为我心悦你。”
树下晚风将这句话送到林信耳边。
不知道是要说服顾渊,还是要说服他自己,林信梗着脖子道:“并不是神交过,就算……”
“不是因为神交。”顾渊定定道,“我原本也以为,历劫过后,你我算是两清了,你这人放浪又多情,我不过是一时兴起,觉着你好看。”
劫数之后,便回到各自的轨迹。
林信在西山底桑枝下点灯,顾渊在天池泡尾巴,坐镇仙界。
“后来桑树底下再见,我原本不愿与你再做纠缠……”
林信弱弱道:“这个我看出来了,你那时候态度很差。”
“再与你相处,直到如今,我可以认定,我心悦你。”
顾渊定定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感觉很舒服。看见你和别人说话,就不高兴,想把你重新拉回我这边。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很高兴。看见什么东西都想起你,听见别人说你,会注意去听。你站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见的是你。”
这种怪异的独占欲,与林信一厢情愿自认为的友情,分明就是不一样的。
说来可笑,林信竟把这种事情认作友情。
“我不敢说,因为你说你是石头心,我见过你回绝别人,我怕你知道以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但是你的朋友太多,我现在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在魔界的时候,我以为你睡着了,吻过你。你知道,是不是?”
这件事瞒不住了,林信『摸』『摸』微热的额头,然后捂住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也怕……与你连朋友也做不成。”
顾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覆在眼前的手移开,看着他的眼睛:“想亲近你,怕冒犯你。林信,我要被你折磨死了。”
谋害“公鱼”的罪名太大,林信有些承受不住。
“对不起。”林信『揉』了『揉』眼睛,“我习惯只和人做朋友,因为只有一个朋友的名号,日后疏远了,回想起来也不会太难受。”
“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处事的,这种事情,我一般会直接拒绝的。但是真的很舍不得你……”
月光疏落,照出林信『揉』得微红的眼角。
他习惯用朋友填补所有关系的缺失,就像他说的一样,如果日后疏远了,他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朋友罢了。
但是如果是顾渊,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约是林信喝多了酒,他的脑袋晃了晃,最后往前一倒,一脑袋栽进顾渊怀里。
顾渊了解他的把戏,不自觉逃避。
装睡或者装醉。
顾渊想了想,道:“原本想昨晚告诉你的。昨晚时间比较特殊,我原本想,你要是拒绝,我们连朋友也做不了。我就趁着那时候,把你拖到榻上去,事后也好解释,依你的『性』子,你大概不会太怪我……”
林信下意识睁开眼睛,哆嗦了一下,一点动作,被顾渊按住了。
“可惜昨晚你有事。今早也想跟你说,后来你开花了,怕你出事,就让老君带你走了。对你好像总是下不去手。”
这话却是真的,林信大概知道,顾渊这人修为高,暴打千百个林信,不在话下。
顾渊『摸』『摸』他的脑袋:“你想一想也好。就算以后做朋友也行,我绝不越界——”
他扣住林信的手,贴在脸颊边,吻了吻他的手背,虔诚又缱绻:“但是我更想一直站在你身边,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和姿态。”
顾渊的衣襟也柔软,林信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却仿佛要撞进他的心里去。
就这么扣着手,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顾渊扶他回去休息。
这会子,大约是真的酒劲上头了,林信的脑袋有些发晕。
顾渊将他安置在榻上,帮他解了外衫,盖上云被。
去厨房向蛮娘要了点热水,想要帮他擦脸擦手。
蛮娘站在灶边,似乎是想要问什么。
顾渊面无表情,端起热水便回去。
房中,林信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呼吸匀长,大约是睡着了。
顾渊用浸了热水的巾子,描摹过他的眼角眉梢与唇角,勾勒出他双手皮肤下修长的骨节。
最后林信终于等到他转身离开,扯着被子,盖过了头顶,遮住通红的耳朵。
可算是走了。
原来林信也没睡,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顾渊,继续装死。
顾渊行走无声,林信估『摸』着他大约是走了,才松了口气,却有一个人掀开他覆在面上的云被。
“你这样盖着,不闷吗?”
顾渊没走。
他端着铜盆,原本是要出去的,但是不经意间瞥见林信放在案上的玄光镜。
玄光镜后边,有两个转轮,拨时间的转轮。
顾渊拿起来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折回去,掀开林信的被子,道:“你不敢看我,不敢和我说话,是不是因为除了我,你还有一个喜欢的人?”
他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被他说中了,林信忽然烦得很。
“是啊,因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我对外宣称,我是个石头心,不懂得情爱,好拒绝他们。”他坐起来,“其实我懂一点,但是我能拒绝他们,却很舍不得你。”
他的声音弱下去:“我是个石头心,大概也知道,一下子喜欢两个人,好像是不对的……”
所以不敢面对他,不敢回应他。
林信又问:“但是你是怎么知道?”
顾渊将玄光镜递到他面前,上边转轮,拨到的时间,是林信历千世情劫的时候。
确切地说,是他历最后两回情劫的时候。
林信在情劫里,喜欢上了幻境里的人物,还想要在玄光镜里看见他。
之前风流自诩的林仙君,竟然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喜欢上情劫里的人物。还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再遇上顾渊的时候,觉着心里有人,还喜欢他,是对不起他,想要逃避。
都明了了。
林信总是躲他,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是因为太喜欢他。
顾渊失笑,他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从前林信就小心翼翼地问过他一次,问他是不是与自己一起历了情劫。
那时顾渊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道他历情劫的时候,自己在斩仙台扛雷劫,把林信给堵回去了。
但是——
顾渊站起身,拿起林信的乾坤袋,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雪花糖。
他果然随身带着这东西。
心中更加确定,顾渊把糖塞进他的口里。
“林信,你在情劫里骗我,你说你尝起来甜,是因为你吃了糖。”
“你骗我。你尝起来甜,是因为你喜欢我。”
“你在情劫里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千世情劫的最后两世,其实是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