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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纪蒙案(7) 一个叫罗威的男性尸体在

昭阳公主陪驸马爷黎原回乡祭祖, 是早定下的行程,太守万德率当地官员到城外相迎。

黎家祖坟在郊外,那黎家老爷子是乡野出身, 当年还有个亲哥哥, 死得早, 没来得及成家,就和父母葬一块儿了。据说五十年前, 阆江堰决堤,导致陇右发生□□,饿殍遍野, 生民百遗一, 念之断人肠。原本老实本分种地的黎家父母把最后的粮食留给了两个儿子。后来黎老爷子平步青云, 就在老家修祖坟,请老家人种地、看坟,又在祖坟附近盖了庙宇,供奉黎家列祖列宗。

庙宇中还供奉了一位“赵”姓将军的牌位,据说和黎老爷子颇有渊源。黎原代爷爷磕头上香, 昭阳亦一同祭拜。出了庙, 万太守已经带着两顶空轿子恭候了。

万太守当了十几年的太守,做梦都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能有机会接近昭阳公主和驸马爷, 还不赶着好好拍马屁。

这不, 连自己家院子都重新装修一遍, 就等着迎接贵人入住。

但, 黎原摇摇头,公主扁扁嘴。

昂,不愿意?

那可是陇右最豪华的院子了。

“乡野之地, 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万太守看黎原年少青葱、公主粉嫩娇气,因用哄孩子的口气说,“院子里有几个笼子,养着老虎、狮子和金尾猴,专人驯的,会跳火圈、顶球,可好玩儿了。”

昭阳摇头:“不喜欢,太吵了。”

“是是是,公主要不喜欢老虎狮子什么的,我命人撤走。”万太守又说,“公主和驸马爷请放心,下官已经清理了我府外的街道,这段时间下官一家老小也会搬出去住,不会叨扰贵人的。”

昭阳又摇头:“也不喜欢,出门前父皇说了,要多体察民情,太静,不好。”

这热闹不行,安静也不行。

万德犯了难,求助地看向驸马爷。

黎原是个疼老婆的,这种事全听昭阳喜好,又不忍见地方官为难,因道:“可咱们也不能随便找客栈住吧。”

万德忙接话:“就是就是,外面三教九流的,乡野地方百姓不懂礼数,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公主金枝玉叶,亲临灵州,已是灵州百姓之福。京城那边没有忘了陇右这块地方,皇恩浩荡,下官让出宅子略表孝心,是祖上积德,求求公主成全。”

黎原:“要是让人知道万太守招待不周,陛下可能会生气。公主,咱们体察民情,也得体察一下地方官员的难处。”

黎原白白嫩嫩,长着一张娃娃脸,所以万德之前犯了个别人都会犯的错误——将黎原当不懂事的小孩看。如今这番善解人意的话,把他感动得差点涕泪横流。

“不住客栈也行。”公主终于松口。

万德一颗悬着的心落下。

“但本宫也不住太守府。”

万德:!!??

陇右太守差点没脱口喊出“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是要怎样。”

公主金口已开,黎原只好将万德拉到一旁,悄声问:“灵州城内还有哪家适合公主住的,要官家身份,品级不能太低,府邸也不能太寒碜,当然,最好是万太守的人,我才信得过。”

万德把黎原开的条件掰开揉碎仔细一琢磨,立刻有主意:“有有!陇右府的官员韩亦明,从四品,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十分可靠。不过韩亦明最近不在灵州,我派他去招安一处山寨。纪家寨,驸马爷听过吗?”

“略有耳闻。”

在官场,招安史是公认的肥差,由此可见万德对韩亦明这年轻下属的关照。

“韩家是灵州富贾,财力雄厚,韩家府邸假山园林一应俱全。”

“如此甚好!”黎原又回去和昭阳商量,昭阳听罢,点了头,露出颇满意的表情。

万德喜上眉梢,即刻命人去韩家传话。

昭阳和黎原小两口谁都不敢告诉,这一通折腾住进韩家,竟是为替远在纪家寨的李非查到足以说服殷莫愁不重用韩亦明的证据。

任性吗。任性。荒唐吗。荒唐。

黎原看着万德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决定以后再找机会关照他。

傍晚,公主和驸马爷的仪仗终于来到韩府。昭阳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小声说:“大哥好不容易追求到莫愁姐姐,咱们这次一定要帮大哥!”

“大帅有良配,也是我做下属的喜事。”黎原握紧拳头,“区区陇右小吏,怎配大帅。”

听这口气,是没黑料也要炮制出点黑料?!

黎原冷笑:“怪就怪这位韩大人倒霉吧。”

昭阳果断同意:“活该!”

……嘿嘿。

小夫妻俩相视一笑,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绿光。

万德出来迎接时,正遇这一幕,浑身打了个冷战。

与此同时,纪家寨剑拔弩张。

“抓谭鹏?”韩亦明有些泄气,“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可以从谭鹏行踪入手,尤其是灰冠鹤最近打劫的最后一趟镖。”李非说,“据纪育理交代,他们最近一次合作是半个月前,谭鹏带人劫了批象牙,是南滇一带最大的象牙。”

韩亦明脱口而出:“我这就写信,让陇右各州城防注意这批象牙的走向。”

不待韩亦鸣说完,李非又道:“象牙主要是再加工,制作成象雕。这类名贵工艺品只有少数权贵买得起,价格则比原材料翻了数百倍不止。陇右还有哪些像雕大师,也查一查,特别是可能灰冠鹤这种□□生意的。”

说起来容易,排查之事何其繁琐。韩亦明这四品文官说大不大,各种协调起来多有吃力,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这样吧。我手书一封给陇右大营,给你增派人手。”殷莫愁说。

“不,不用了。多谢殷帅好意。”韩亦明的脸有些红,明明很为难,但爽快地说,“守土有责。谭鹏只要还在陇右辖内,我就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看来他为不被李非看扁,准备使出浑身解数。

殷莫愁点头,算是收回成命。

门外忽然有人叫:“大事不好!阿泉和育理哥打起来了。”

李非吓一跳,冲出去,抓着就问:“你说什么?”

来报信的是石新的人,一个年轻小伙:“韩大人派我们去找阿泉,人找到了,就躲在李非哥说的那片树林。带他回来的路上,听说韩大人在调查育理哥的事,阿泉就说要去给纪英哥报仇。”

“怎么不拦着?”

“拦不住!纪英哥手底下的人也都过去了,他们人比我们多。李非哥,你快去看看,再打要出人命的。”

纪育理是半个残疾,哪是孔武有力的阿泉的对手。

韩亦明一听急了,召集了滕凡等几个手下,殷莫愁则带着冬雪前往。

纪英为人仗义,许多人都想为他报仇,纪英一死,这些人都听阿泉的。如果这下弹压不了,后面会一团糟。

纪育理纪育信兄弟俩分家,纪育信和三叔公住,纪育理孤家寡人,独门独户。家门口有个小池塘,被阿泉的手下几十号人围得水泄不通,如铁桶一般,石新也在外面,根本挤不进去。

纪家寨三当家被摁头在池塘里,时不时提上来喘口气,接着摁,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你认不认,认不认!”人墙里,阿泉歇斯底里。

“阿泉,给我住手。”李非爆发出一声吼叫,拨开人群。

如今偌大的寨子,大当家失踪未归,二当家横死山崖,三当家成了嫌疑犯。在青壮年这一代,只剩下李非和阿泉最有威望。外围的人不敢阻拦李非,何况韩亦明也来了,只好放他们进去。

在被摁在水里的人咕嘟、咕噜声越来越小,快要断气时,最后一丝理智让阿泉松了手。

纪育理本就体弱残疾,当即瘫倒在地,李非扶起他,真的好险,纪育理脸如死灰、呛咳不停,离淹死只差一点。

“咳,咳,死不了。”纪育理摆手。

“阿泉你发什么神经。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育理哥是杀人凶手?”李非喝骂。

“那为什么勾结灰冠鹤?为什么要和大仇人合作!”阿泉红着眼大声控诉,“你很少回山寨,说什么生意繁忙,是骗人的吧,只是为了方便和谭鹏接头。”

曾经的小弟,再也没有了保护他的哥哥们。

寨子被灰冠鹤入侵,纪松应该起先是惭愧的,可是在纪英无数次暴躁发狂和抱怨后,再多的好脾气也到了头。

于是兄弟们分别站队,昔日情谊在无声中发白、破裂,企图劝和变成一拍两散,一语不合就拳脚相加。

再这么下去,迟早反目成仇。

直到纪松提出招安。

三年以来,寨子前所未有地统一意见,没有分歧。

离开这里,与过去切割,重新开始,成为纪家寨的一线生机。

然而纪松、纪英、纪育理三个领头人,都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阿泉觉得,手上沾满鲜血的他们也许根本不配得到安宁。

“那的确是谭鹏的意思。”纪育理边咳边说。

“你们都听听看,纪家寨的三当家听灰冠鹤的话。”阿泉咬牙切齿说。

“有些事,你们知道了只会碍事,连纪英我也没告诉。”

“所以你害死了纪英哥。”

“寨子入不敷出,我和灰冠鹤合作为什么,我拿那些钱,我花了一分一毫了吗?你们总说要开镖局,知不知道开个镖局要多少本金,你们那点招安费根本不够!”

李非颇讶:“育理,你存的那些钱是为了寨子。”

纪育理点头:“还不是为了兄弟们不用那么辛苦讨生活、下了山不受人白眼,老人病了能买得起药,女人生产能请得起产婆,孩子过年能有件新衣服、不饿肚子。”他又对阿泉说,“但你们做了什么?坚持老纪家军那套是敌非友、拼个你死我活有用吗?你们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

一质问,釜底抽薪。

“如果连家里的老弱妇孺都照顾不了,标榜仁义又有什么用?”他的话像一颗钉子,钉在每个人的脑子里,一字一敲打,深深嵌入。

“那……那……”阿泉势弱。

纪育理边咳边说:“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会要下面,这是灵州习俗。别人都是和亲人聚餐,咱们兄弟几个却抱着自己的碗,去到那棵桑葚树下……”

那颗桑葚树下,纪英卑微地问:李非,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不是亲兄弟,胜是亲兄弟。

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面是灵州细面,韧道十足。汤头是大骨架熬的,铺上两块巴掌大的白切肉、几块炸豆腐、一把花生米、一个煎鸡蛋。”李非回应。

“李非最挑食,只吃菜,不吃面。而纪英总习惯抢别人碗里的肉,第一个都是抢纪松,纪松老实,年年吃素面。阿泉最乖,总能吃得汤底都不剩……”

阿泉大哭:“为什么要说这些,纪英哥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纪育理摇摇头,走了一半,又回头:“我忘了件事。”

李非:?

“我的确应该为隐瞒你们和灰冠鹤合作的事道歉,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但,我应该早点说出来。”

李非:“我们已部署抓捕谭鹏,抓到他是迟早的事,如果你想起什么线索,记得告诉我。”

“这事很复杂……不仅仅是纪家寨和灰冠鹤的恩怨……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很抱歉……如果寨子里再有兄弟遭遇不测,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阿泉冷静下来,说:“很好办。如果再有兄弟遭灰冠鹤毒手,我会杀了你。”

纪育理叹气,往回走,背对众人而去。

“育理,”李非忽然又出声,“答应我,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我……我这几年我过得很糟糕……我的人生好不容易才回到正轨。”

纪育理回头,凝视着他。

李非摇头:“但这些都过去了……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早已将你当作哥哥。我现在渴望稳定的生活,你一定也是吧。”

亲情,是他在重遇她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依赖。

但纪松利用他、纪英也骗他。

李非:“育理哥,如果连你都欺骗我……”

纪育理:“你早已离开纪家寨,不必再受这些影响。”

“家是一个人的根。我走得再远,也不会忘记你们。”

“我也舍不得你们,我的好兄弟。”纪育理心里说。

同时间,谭鹏尖锐的声音在脑海回响:“纪育理,你是聪明人,你加入龙隐门,我们联手,干一番大事。别犹豫了,我们是同类人,我们身上的血污这辈子也无法洗净,不如索性堕入黑暗,做地狱里的阎王。”

良久,纪育理这样回答:“李非……佛说,事事都有苦衷,人人都有无奈。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人自愁,忧人自忧。你不该回来的。”

灵州。

老邢今年五十了,半百的一生,都围着韩家打转。二十岁那年,他从父亲那里接过管家的职务,兢兢业业侍奉韩家三代人。最近这两年,他差点要忙得喘不过气,遇到的事可能比他爹两辈子加起来都多。

先是韩老爷病倒,富甲一方的大老爷也迈不过“人老犯糊涂”大关,不知哪条筋搭错,有天忽然说要把家产传给二少爷。韩家二少可是出了名的纨绔败家子,韩老爷这个糊涂决定,让一向温良恭俭让的大少爷怒了,韩家二子斗了三百回合,把韩老爷活活气死,最后大少爷稳稳胜出,将弟弟赶走。

稀罕事不止这些,前几天收到信,说有贵客到,还要住上十天半个月。太守亲自上门布置,限期一天就要把给客人住的院子整顿好,韩府登时鸡飞狗跳,老邢鞍前马后,贵客一到,老邢才知道原来竟是当朝公主和驸马爷!

次日,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亲自找他,老邢战战兢兢,哪经得住在大理寺训练过的黎原问话,没两下就把韩亦明和其妻子和离背后的事由说出。

这可是韩府的大秘密,韩亦明的“污点”。

老邢自知失言,吓得两股战战。

现场先是寂静了一会儿,而后昭阳公主发出银铃般笑声,黎原亦不再咄咄逼人,拍掌而笑:“原来如此!”

昭阳附和:“太好了!”

好在哪儿?我家少爷是个龙阳癖这事儿到底好在哪儿了?

老邢一脸懵。

黎原让老邢退下,因对昭阳道:“看来韩亦明也算是个仁义人,当年亲事是韩老爷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只能从命。韩老爷一过世,他向妻子坦白,双方谅解和离,互不耽误。既然如此,我立刻给大哥写信。相信他不会阻挠殷帅重用韩亦明一事。”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完成任务!”昭阳心情大好,忽又扁嘴。

“怎么了?”

“不够好玩!我本来还想整整韩亦明的!”

“这还不简单。”黎原轻轻刮了一向妻子的鼻梁,“我们也乔装打扮,学殷帅微服私访。”

昭阳喜笑拍手:“也是,这里又不是京城,反正也没人认得我们。”

小夫妻俩说走就走,这就换了两套百姓的行头,走到院中,却碰到陇右太守万德。

万德见到他俩这普通老百姓的行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跪下就喊“我的天老爷,公主千金之躯,怎能去街头乱走。”

出了事,微臣可是要被抄家灭门的!

昭阳大感扫兴,黎原知道万德不是死板的人,打算和他通融。

“公主、驸马,这个节骨眼,下官劝二位还是留在府里为妙哦!”

出声的是一个浑厚男中音,接着但见万德身后来人,竟然是大理寺卿崔纯!

而后余启江也随之现身。

异乡逢故人,倍感亲切。

昭阳兴奋喊道:“纯哥!好久不见!”

黎原热切地上前:“我早前听说你们查案查了半个大宁,还不知道原来竟是到灵州地界了。”

万德又是一愣,想不到昭阳公主与大理寺卿亲厚至此,又见小夫妻这模样,应该是不会再偷溜出去。万德因一旁搭腔:“崔寺卿是早上刚刚回到灵州,听说公主在此,从城门直奔而来。”

为查清画舫案幕后黑手,崔纯离开京城两年,人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肤色都快与“黑判官”余启江接近。崔纯上前拱拱手:“下官不在京城,还未能及时恭贺公主与驸马爷新婚大喜,这里先赔罪了。”说罢,余启江也跟着行礼。

他们一行朝礼,昭阳也唯有以公主身份对待,正色道:“哪里有罪,崔寺卿为朝廷除害,为生民请命,甘愿风餐露宿,冒生命危险,不计奔波苦,不畏奸邪难。殷帅都告诉我们了,父皇也说得崔爱卿此良臣,是大宁之福。”

说罢又请二人免礼。这番话出自肺腑,又有皇家威严,听到万德在一旁不住惊讶,完全打破昭阳在他心里是个刁蛮任性小公主的形象。

难怪传闻昭阳是帝后的掌上明珠,亦是被殷莫愁捧在手心的娇人儿。

崔纯被昭阳的好话灌得老脸通红。黎原因跟余启江调查过吴敬案,两人已如老友般熟稔。

寒暄良久,激动过后,崔纯开始严肃起来,对万德命令道:“公主和驸马的住处加派守卫了吗?”

崔纯本就是朝廷大员,又领圣旨办案,地方官对他都毕恭毕敬,万德忙答:“已经去叫人了,片刻就到。”

崔纯放下半颗心的样子,又对昭阳说:“从现在起,你们最好不要出门。”

昭阳纳闷:“我还以为今天是你特地赶来见我呢。”

崔纯:“是为你们而来。”

昭阳、黎原:?

余启江:“他们来了。那些人就在灵州城里,而且将越来越多。”

昭阳一愣。黎原收起笑意,就在他和余启江两相对视的刹那,吴敬案、蜂巢案的主谋们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龙隐门在灵州?”黎原微讶,“你们怎么知道?”

“三天前,一个叫罗威的男性尸体在灵州郊外被发现。”

“他是……”

“罗威你不会认识他。但他父亲你应该很熟悉。是罗啸。”

果然,黎原大惊:“罗将军!陇右军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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