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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纪蒙案(18) 好,我走了

龙隐门对纪家寨的兵器觊觎已久, 早已蹲守在周边相机而动,当韩亦明将他独揽纪家寨大权并运出“计蒙”的好消息传出时,枕戈待旦的门徒纷纷如地洞里钻出来。为节约时间, 并不引起注意, 他们还分成数批来往, 以滕凡为中转点,由不同线路运出分发。

五天, 在殷莫愁和李非离开纪家寨后,罗啸将在五天后赶到。这意味这韩亦明能做主的时间只有五天。

考虑到罗啸发现后将组织大规模搜捕,兵器应越早运下山越好, 算上召集和疏散手足的耗时, 必须在第三天基本完成才行。

这几乎是难已完成的任务。试想阿泉他们当初将兵器从山洞运出来就花了好几天呢。

天赐良机、稍纵即逝, 韩亦明日夜不歇、通宵达旦安排转运,终于,他做到了。

按时间推算,精钢宝刀会在第五天运出罗啸势力范围,继而分发到龙隐门每一名“手足”手里, 韩亦明闭起眼睛都能想象出门主给他竖大拇指的画面, 继而一声令下,隐藏在各处的所有人集结, 一头锋锐的钢铁巨兽将立刻平地而起。

等罗啸抵达, 早已来不及了。

当初, 韩亦明听过殷莫愁对龙隐门后续行动轨迹的判断, 真是神一般的准确, 但那又怎样,一场大战终将无可避免!

他们要打陇右军一个措手不及,要和朝廷划江而治, 他们的最高目标是进攻京城,改朝换代!

于是他在今天大清早,朝韩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告慰爷爷在天之灵。爷爷啊,孙儿不辜负您的教诲与嘱托,如今您的夙愿就要达成,您在天上一定很满意吧,孙儿心头也激动万分哪。

但韩亦明早上有多激动,现在心情就有多拔凉,无论龙隐门多神速,顺着精刚宝刀被分发的路线,殷莫愁已经紧紧盯上他们。精钢宝刀通体黑亮,本就少见,加上这批精刚宝刀是当年为送给北漠人打制的,造型奇异,十分好辨认。

所以,无论分多少批运输,也无论是谁,都将在领取武器的那一刻被标记!

接着,不用想都知道,殷莫愁将选择一个恰好的时间段,最晚在他们成军之前,同时对藏在各处的龙隐门徒发动剿杀行动!

殷莫愁曾在韩亦明面前,多次称道精钢宝刀之昂贵、之锋利,她现场取走一把,爱不释手,甚至评其为“刀中帝王”。殷大帅越夸上天,韩亦明心里越痒得慌。殷莫愁就这样面容恳切地、润物细无声地,一次又一次坚定韩亦明“一定要将夺到此物”的决心,促成其短时间内完成这么艰难的任务,竭尽全力将武器一件不落地分发给他的手足。

这就是殷莫愁的高明之处。如果她直接将“计蒙”交给韩亦明,诸如委托他运往陇右军营,他一定会怀疑,也会防备。

从头说起,她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出现在纪家寨,只要在背后谋划就好,但她的出现无疑提高韩亦明任务的难度。接着殷大帅欲擒故纵,设计重重难关,几起几落,简直是为韩亦明量身定做一场游戏,当一个玩家不知道自己是玩家,全力以赴地破解难题,自然他的同伴也看不出破绽。

又不得不说这个计策的危险性,环环相扣,既要让韩亦明真正地掌握“计蒙”在手里,还要暗中时刻盯着,中间一旦任何环节出纰漏,韩亦明都不会上当,亦或完全将武器运走。

这两者都意味着“失败”。

好一招将计就计!好一招引蛇出洞!

置之死地而后生!

韩亦明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他仿佛看见手足们开开心心领到的精良武器变成了死神的催命符。

韩亦明被押下去后,李非枯坐烛下,韩亦明刚刚心虚地问他“笑什么”,李非很想说,我并非在笑你。

他是在感叹神奇的命运。

两年前,纪松向李非求助,因涉及叛将招安,必须找军方的人帮忙,经历过“幽灵客栈”和崮州大狱,李非对外界完全没有信任感,要说有一个,那人就是他曾经错失的未婚妻,殷莫愁。

即便当时的他对殷莫愁也未必全信任,但因着曾经的故交,李非总觉得殷帅即使不肯帮他,至少不会害他。

李非怅然中似有感慨,其中庆幸占据绝大多数。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制造出一个画面,明明没有发生,但他就是几乎确定,如果没有纪松向他求助的信,他不会找殷莫愁。

接下来,他的义妹小倩失踪,殷莫愁介入帮助,李非也不会知道她仍怀悲悯,之后经历吴敬案、蜂巢案……他见证她苦心孤诣,恩威并施,殷家三代人的夙愿兵改计划终于成功;他也知晓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秘密,在她犯眩晕症时守在身边;最重要的是,与她的亲密接触,令李非领会到她对尘世的热爱与渴望。

这里没有人,李非愈发天马行空得肆无忌惮,他原以为命运对他不公,却不想,其实命运已经对他极大偏袒。父母被害,他侥幸逃生,十年后回来,未婚妻已为其手刃仇人,幕后黑手也将被揪出来。没有殷莫愁,他会继续无助地在四海列国飘荡下去。他的心灵也不会有了如今的归宿,终生归宿。

兜兜转转,他的未婚妻还是他的爱人。

此刻的他,满心都是思念。

两天前,殷莫愁和李非一行人快马奔赴雍州,当天天黑前入住驿站。

穷乡僻壤的地方,驿站也没什么可吃,只有些白面,好在李非是大厨,他麻利地和好面,擀成面团再撒上面粉,轻松摔几下,放在一旁醒面。他离开寨子时还带了一条张寡妇家的五花肉,切丁,酱卤,捞起盛盘,又用身上带的匕首将面团削成面条,下锅。

燕王爷做菜的本事和他的性格一样,总能苦中作乐,在平平无奇的生活中发掘别样意趣。

很快,热乎乎的面条拌了肉酱,淋热油,撒上葱花,能把人的鼻子都勾走。

李非把面条端进来时,却没办法摆桌上。

因为桌子铺满竹蜻蜓,而殷莫愁正坐着,低着头,专注地在削竹片,根本没注意到他进来。春梅冬雪陪着,也不敢喊她。

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匆匆几十载,大多浑浑噩噩,极少有能找到心中所爱,他虽擅香道、厨艺,但都是从小受父母影响耳濡目染。算起来,看上去精通十八般技能的他其实并没有自己真正爱好。

这些年除了为父母复仇,他并未找到自己安身立命之处,他的心灵和身体一样四处漂泊,毫无归属感。

少年时立志的“闯荡”变成“游荡”。

但殷莫愁不一样,虽然小时候因为弟弟之死,被迫担负起家族责任,学习“纸上”和“躬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用兵之道,但她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好——研制兵器。

哪怕这个小小的爱好是在残酷的战争背后。

“咳,”李非出声,“面条糊了就不好吃。先吃吧,吃完再研究不迟。”

殷莫愁抬头看他,点点头,放下竹蜻蜓,揉了揉太阳穴。她看起来很疲累,但眼里也带着光。看来在殷大帅的“手工活”事业里,继雀心之后讲有新的发明诞生。

春梅冬雪手脚麻利,很快将桌面整理出来,给二人摆出碗筷。

一大盆面条放下,立刻飘香四溢。

“快吃。”李非夹一大筷子面条放殷莫愁碗里,又拨了些肉酱,招呼春梅冬雪,“你们也别站着,都来吃吧。”

两名侍女不是第一次蹭吃,殷莫愁也不跟她们摆谱,因先等殷莫愁吃了几口,也一齐坐下,快乐地嗦面。

饭毕,春梅收走碗筷。

正巧这时来了一群人。

原来是陇右军镇军将军罗啸带着几个心腹将领。

殷莫愁在从纪家寨出发前已给他们写信,他们准时前来报到。

值得一提的是,罗啸这次还带了女儿罗悦香,虎父无犬女,罗悦香常年在军中锻炼,西北的风将她吹得黝黑。罗威被害,多亏这段时间罗悦香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她还不到二十岁,穿甲持剑,已颇有女将气势。

陇右地处西北,风沙粗粝,谋生艰难,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片土地养育的儿女都格外彪悍。这点上,倒和北境有点像。因为条件艰苦,大部分人家的女人也要和男人做同样的劳动,所以男女地位没那么悬殊,女人当家做主也是常见之事。

罗悦香年幼丧母,又不受祖母待见,她自己也是硬脾气,有一次罗啸探亲后回军营,她竟偷偷躲到马车里,一路跟到边关。罗啸疼爱女儿,不忍她在家里受气,只好带在身边,对外说伺候父亲生活。

罗啸疼女儿还来不及,哪舍得让她伺候,到了边关还给她请几个粗使婆子和丫鬟。但没过几日,罗悦香把下人全辞了,日日跑进军营,随军操练。开始罗啸也不肯,但见女儿心志坚定,风雨无阻,盘起头发,女娃娃越发像假小子,罗大将军本就心宽,渐渐接受了女儿从军的志愿。

这几年,陇右军人人都知道罗大将军有个能干的女儿,骑快马,拉硬弓,刀枪棍棒都使得,干练果决,随军剿匪时冲锋陷阵在前。虽然在军中无名无分,朝廷也不能给女人封将,但陇右民风开化,都认可她是个厉害的少年将军。

罗威还没死的时候,军中都不少议论,宁愿罗大将军把位置传给大小姐,甚至连罗啸麾下大将,暴脾气的贾石宜都十分认可罗悦香。如今罗威一死,罗悦香更被当作陇右军未来的掌权者。

李非注意到,殷莫愁多看了罗悦香两眼,而后重重拍拍罗啸肩膀,附耳说些什么,后者眼眶立刻红了。想必是安慰他的丧子之痛。罗啸抱拳跪泣,罗悦香亦跟着跪下,殷莫愁则两手将他父女二人扶起。

接着,饭桌铺上一张很大的羊皮地图,整个陇右地形清晰地显示。孟海英也参与进来。整个夜晚在热烈的讨论中度过。春梅端茶倒水,冬雪则负责演示竹蜻蜓如何发射、飞行。李非见他们讨论热烈,殷莫愁仍要时不时回头看他,自己坐那儿反而碍事,于是找个借口出去了。

之后,屋内不时爆发出一些脏话,也有“全新教这些鸟人”、“端了虫隐门虫窝”之类,还有蛮夫独有的爽朗笑声。听得出来,大家都憋坏了,卯着一股劲要全歼敌人。

殷莫愁对罗啸的作战方案颇满意,李非在外面闲站,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声音。

“龙隐门此次将倾巢出动,欲再次让五十年前的陇右乱军重演。罗啸你是土生土长的陇右人,对这里地形最了解。不过要注意我们这次的敌人不是成编制的军队,这两天他们应该正在分发兵器,据我的人回报,大约分散在四五十处,晚些时候他们会报来准确位置。他们善于藏在百姓里,我们也可以其人之道……”

罗啸频频称是。殷莫愁有意关照罗悦香,特地点名让她也说两句。

罗悦香第一次见殷莫愁,颇紧张,顿了许久,才道:“陇右军都是本地人,让他们混到其附近都很简单。最关键的是如何做到同时对这几十个藏匿点同时发起进攻,保证不会有漏网之鱼。否则一旦消息走漏,其余势力凝聚起来,就不好对付了。”

罗悦香的回答正中殷莫愁想法,殷莫愁笑说:“说得好!所以我们虽采取分段扑杀,却必须做到行动一致。刚才孟海英提出的三个地方设伏,你们以为效果如何。”

罗悦香被殷莫愁夸赞后,胆子大了起来,朗声回答道:“依末将之见,孟将军的建议非常好。真是奇了,按理说孟将军没来过陇右……”

“因为北境也有多丛林的山地,海英的考虑十分契合这里地形。”殷莫愁拍拍罗悦香肩膀,“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去走走,大宁地大物博,地形多样,要成为一名优秀将领,不能只懂山地战,须掌握复杂地形的作战方法。”

这话大有殷帅要亲自栽培的意思,是十分看重罗悦香了。

罗啸大喜过望,忙谢恩,随即想到什么,又有点尴尬地道:“不是要违逆大帅好意,只是小女没有一官半职,朝廷也没有让女人当将军的先例。陇右再特殊,想来也不会为我们破例。”

此话一出,孟海英和春梅冬雪三人立刻拉下脸。

怎奈老罗将军并不知殷莫愁真实身份,忧虑地说:“哎,我父女俩只是穷乡僻壤小打小闹,而且悦香一直养在我身边,但若离开陇右,各地军营都是男人。一个女人到男人堆里,我们自己是觉得没什么,但外面不知道的人会乱说不知羞耻,女人的清誉就全毁了,悦香将来总要成婚……”

罗悦香羞红脸,忙打断:“爹,不要再说了!”

女人的清誉……

殷莫愁也沉下脸,良久不语。

老罗将军再耿直,此刻也看出殷莫愁不高兴,愣了下,瑟缩道:“不知末将哪里说错了……”

殷莫愁捏捏拳头,又放开,旋即,露出微笑:“你大错特错!先帝曾亲口对我说过,女人也能当将军!保家卫国何其光荣,谈何羞耻?”

李非在外听见,心头一颤。这是当年先帝为二人指婚时说过的话。她一直牢牢记着。

罗悦香是幸运的,她生活在家乡,生活在熟悉她并包容她的亲人和朋友身边。她可以飞扬跋扈,放手去闯,不必怕犯错,因为背后有爱她和保护她的父亲可倚靠。

这一切,殷莫愁都没有。

女人也能当将军,她在多少孤独难捱的日子里,默念这一句。

罗啸父女被她说得豁然开朗,尤其是罗悦香,看殷莫愁的目光更加炽热,大受鼓舞,似已笃定要当一名出色的女将。

孟海英和春梅冬雪这边却笑不起来,殷大帅鼓舞别人好说,对自己的问题却无解。虽说她和罗悦香都是少女从军,但情况完全不同,殷莫愁的问题复杂得多。罗悦香一开始就是以女人身份参军,而她呢,却是冒名顶替,始终以弟弟的名字掌军行政。

她欺骗了所有人。到时真相曝露,别人就会说她欺君之罪、贪慕权位……

“刚才殷帅夸我什么来着!”军情已经讨论得差不多,孟海英有意活跃气氛,大喊,“我可是纵横山林的关西虎!”

罗啸对孟海英敬仰已久,立马来了兴致:“我听说过关西之虎这外号的来历……”

孟海英不客气地自吹自擂,倒豆子似地吹他在北境的战绩,春梅冬雪亦凑趣过来,说他“言过其实”,三人斗嘴,终于把殷莫愁惹笑,笑骂孟老虎你真是够了。

李非在外面听,忍不住感到惊讶。

原来她在军营里是另一个人。

她喜欢安静,但也能融入热烈。才讨论一晚,已经能抓住融入地形的特点排兵布阵。在和将领们的笑骂声中获得新思路。难怪她说过希望在重回北境,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毫无保留的信任,的确比京城勾心斗角、应付一群耍心机的文臣官僚的日子快乐得多。

李非就在门外廊桥坐着,门里隐隐约约传出她爽朗的声音,时间一点也不枯燥难捱。

等结束的时候,已经半夜。

孟海英和罗啸一见如故,带着几名将领去驿站房间。殷莫愁走出来,伸个懒腰。刚才一番研究行军打仗之事,让她仿佛回到北境大营,她从少年到成年,真正令她成长的地方。

北境大营滋养了她,那是可称之为归属的故乡。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故乡,她呈现出最放松的状态。

大漠孤烟直,辽阔草原,没有战事的时候,殷家少帅可以与顾岩、王琛这样的当世名将奔驰赛马、射猎,猎到猎物,就和他们架起篝火,偷偷饮酒,醉酒高歌。有时也乐极生悲,回去后被老殷帅发现,以军中不得饮酒为名罚她闭门思过,禁食三日。

这种小小惩戒,少帅哪会怕,到了点,自然有春梅和冬雪将吃的从窗户塞进来。

哪有人天生稳重,成长亦不是生活馈赠,是不得已,拿快乐向冷漠作的等价交换。

李非捧上一杯热姜茶,殷莫愁接过,与他并肩而立。

明月高悬,从这里眺望,能看见连绵起伏的祁云山脉。

月色深深,天与地的交界处,有崇山峻岭的脊梁层层交叠,高低不一。

李非转身,见殷莫愁在发呆。

“想什么?”

“没什么。有点感慨而已,终于能彻底铲除龙隐门。但愿这次行动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不要太过殃及陇右的百姓。”

她今天真的有点不一样,已经很疲劳,但表情和话语中都透露出期待和兴奋。罗啸无意提到“女人的清誉”那些话,只是小小的刺,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十多年前她已经一手策划围剿白阳教,继而成为西北剿匪的少帅,出征北境,屡立战功,生俘北漠大可汗史耶哈,一战功成,再到平定齐王造反。

她一件接一件地完成,其中艰险鲜有人知。更何况这中间还受过伤、中过毒,在生死边缘活下来。

实属奇迹。

都说少年子弟江湖老,但李非深刻觉得,时间根本无关紧要,阅历亦可慢慢累积,唯有信念,是心之所倚。

她见过人世间所有的繁华与寂寞,她心中有匹不知疲倦的白马,此去前路漫漫、古道斜阳,她从不停歇,终有一日,信念的翅膀将张开,白马奋不顾身,奔向云和海的彼端。

李非觉得她和自己在一起,简直明珠蒙尘。

“莫愁,我每天缠着你,会不会打扰你的正事?”

殷莫愁愣了愣,接着收回目光,揽住他的手臂,将身体轻轻的靠在他这一侧。

正好一朵云飘过,暂时掩盖了月华,明月的亮光只能透过乌云露出一点点,模模糊糊、暧昧不明。

殷莫愁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月有阴晴圆缺,我也是一样。老实讲,我已经过了我最全盛的阶段,这场围剿龙隐门的战役,应该是我亲自指挥的最后一次。以后我没有正事可做,你天天陪我好不好。我从小被规训得可能有些古板,对有趣的事情一窍不通,到时你带我游历江湖,多涨涨见识,不要嫌弃我才好。”

嫌弃,怎么会呢!殷莫愁愿意像小女人似的缠着他,他高兴还来不及!

她很冷,就像一团冷空气,看似毫无温度的存在,但李非已片刻不能离。没了空气,他一定会死掉。而她则视他为阳光,给予她热烈胸膛。天天陪我好不好,当然好。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今天因为和众将领说了太多话,还有些许沙哑。

夭寿,谁说殷大帅钢铁心肠,谁说甜言蜜语就要声音柔软,让对方感受到被需要,是世间最高明的情话。

好一招先发制人。

可李非也知道,天下兵马大元帅怎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呢。

她其实是在哄他。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李非忽然心里感动:“莫愁,经此一役,大宁将再得十年太平,你是最大的功臣。”

听李非把她捧上天,殷莫愁嗔怪:“你又来了。不要总是拍我马屁好吗,大宁的敌人其实一直都不是北漠,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外面有太多太多未知。我们永远不可能总是猜到敌人会出什么招数,唯一能做的,是常省己身、居安思危,用尽所有力量让我们的下一代更加强大。”

她说着又轻笑摇头:“说下一代干嘛,咱们先打好这场仗。我和龙隐门有好多笔账要算。”

殷莫愁挥舞下拳头,嘴唇和鼻子都耸起,大大的眼睛被挤压成条缝,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像笑又像生气。一点也没有大帅的稳重,倒像个意气风发、准备痛揍敌人的小士兵。

那么气鼓鼓,那么纯粹。

“李非。”她倚靠在李非怀里,轻声唤他。

“嗯?”

“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你抬头看,那点点星河,像不像万家灯火。”

李非仰头,但见宇宙银河璀璨光亮,明星济济成行,挂在天空,遥望确似万家光明,感慨不已,因接道:“确如繁华地,参差十万人家。”

说罢,忽地喉头微哽。

他就知道她在哄他!

真的很矛盾,既骄傲于她的功成名就,又不愿她冒险去冲锋陷阵。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将军属于国家,永远不可能属于他一个人。

欲问将军归何处,保家卫国,舍身不渝。

到头来,殷莫愁说以后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的话,真是哄小孩的。

李非感慨万千,将她搂得更紧。

后来,他仍常常回忆这个夜晚。长共天难老,一瞬是一生。

次日分别,发生了点小插曲。

崔纯让人送封信来。

李非在信封上打量几眼,开口问:“你们不是要去和他汇合的吗?”

马上就能见到面,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至于着急这两天。

殷莫愁一怔,亦有此困惑。

抽出信件,展开。的确是崔纯的字,带着和他身材十分不符的娟秀,不过有点潦草,一看是匆匆写、急急忙忙送出。

只看一眼,殷莫愁眉头紧锁,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李非连声问:“怎么了?”说着不禁去瞄那信。

殷莫愁任他瞄,只道:“崔纯说他已查到龙隐门的一个聚集点,他们培育了批新的杀部杀手。余启江在追踪过程中被发现,对方人多,余启江受重伤,好在他突出重围,将消息送回来。”

“混账王八羔子,死到临头还要蹦跶。”孟海英叫骂。

“不灭龙隐门,我誓不为人。”罗啸亦咬牙切齿。

殷莫愁铁青着脸,将信揉成一团,给了春梅,令她阅过即焚。

李非确实瞥到信中关于余启江突围的描述,如“敌人狡猾多端”“余少卿身中数刀”,又谈到“性命保住”“已责令其好好休息”等,最后又说“铲除龙隐门”“屈原投江,古来者鬓如霜”之类不畏艰难险阻的话。

全新教被一锅端,龙隐门失去钱粮来源,加上没有百姓教徒的掩护,门徒在全国各地的行动亦常被发现。崔纯查龙隐门查了两年,将其在官场中的联系像拔泥里的藕一样,节节拔出。如今,龙隐门上无官员庇佑,下无百姓帮助,已是被逼到穷巷的丧家犬,疯狂反扑,见人就咬。

“时候不早,启程吧。”殷莫愁说完,诸将纷纷上马。

“一路顺风。”李非见罗啸等诸将领都在,本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膝盖上,仰头道,“我很快过去和你们汇合。”

“不。”殷莫愁低头,轻声说,“你守着纪家寨。”

李非:“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

“情况有变,我怕……我怕杀部的人埋伏你。他们走投无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都敢明着对余启江下手了。你来,反而令我分心。答应我,不要来灵州。我也答应你,处理完龙隐门的事,我马上到纪家寨找你。”

殷莫愁外粗内细,她这么说,自然是有考量的,当年李非父母便是死于一场伪装成普通纠纷的谋杀。在殷莫愁下属面前,李非不好反驳,后退几步:“知道了,我会呆在纪家寨,那里很安全,你放心。”

“好,我走了,你多保重。”

“你也是。”

话音一落,殷莫愁扬鞭,马儿发出长嘶,夹马腹,飞驰而去。随行人员纷纷跟上。李非极目望,她被众人包裹在其中,已分不清是谁的背影。

李非站在原地良久,才发觉他们已经走远了。

但见浅草没马蹄,声隆隆。

苍山如海,一轮新日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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