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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切齿拊心千里之外,燕京城。 (1)

常瑛与高阳县主一路舟车劳顿,却丝毫不敢放松。

稍作休息之后,二人仓促地用了些食物,在一张小几面前相对而坐,开始商议接下来一个月的计划。

这些日子虽然横生了不少波折,可幸而筹备在京师开铺子是她一早便计划好的事情,如今有了高阳县主派亲兵护送过来的一应银钱香料,她便打算快速地在京中让常家香坊立住脚。

介时香坊之内人来人往,是一个打探消息的绝佳场所,也能凭借这条路,搭上一些京中的贵族官僚。

假设赵恪真的遇到什么不测,这便是她为他报仇的依仗……

高阳县主很是钦佩她的果决,举杯以茶代酒,敬了这位知交一杯:“你有自己的规划,这很好。而今我们到了燕京,我也是时候去处理自己身上的那些陈年旧事。喝了这一杯,咱们便正式作别。”

那些丑陋肮脏之事与常瑛并没有半分关系,高阳并不愿意这位朋友牵扯进定康侯府的那些旧事。

宝篆上前来为主子换上了一身富丽繁琐的京中贵女服饰,精心装扮之下,高阳公主显得分外美艳动人,恍惚间彷佛回到了当年那个在朱雀长街上簪花打马的倾城少女。

侍奉主子多年,她知晓县主与常家小娘子分别,除却护朋友周全之外,还有一份凄凉又微不可察的隐秘心思。

主子她……害怕自己在松阳交下的这个朋友,看到自己当年的那些狼狈丑态……

强行忍住眼底的酸涩之后,宝篆小心翼翼地扶起盛装打扮的主子,乘上一辆华贵精致的马车,一路缓缓朝着定康侯府的方向而去。

二人都了解彼此的性子,并没有依依作别的小女儿情态,常瑛把那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之后,立刻命令护送银两香料入京的伙计们开始清点盘账。

这些人是她一早便早早抽调教导好的,此时遭受大变,竟也能够稳住心神。听到她的命令,顿时手下运笔如飞,一刻也不敢停顿地准备起来。

常瑛自己自然也不会闲着,带上两位随从之后,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此时香坊进京事关重大,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在偌大的燕京城中选出最为合适的铺子。

一连几日奔波过一遍城中的东南西北四大坊市之后,她多少也对城中空置的铺子心中有数。

除开那些铺面狭小地处偏僻,还有那些看着他们是外乡人便漫天要价的,眼下摆在常瑛面前的合适铺子共有三座。

一座是香坊云集的东市内,一座玲珑精致的小楼。从前的主人也在此处经营香料,后来由于经营不善,在激烈的竞争之下不慎倒闭。主人开价三千两。

第二座位于西市人流最为密集的坊市中心。本是一处世家大族的产业,因原主人获罪急需钱财疏通,这才转手让人,开价四千两。

最后一处,位置与前两处大大不同,竟然位于朱雀大街一侧,是朝廷钦定的九十九座官铺之一!不知为何,原本经营得好好的铺子竟然要转手出让,引得城中富商大贾纷纷打听。

常瑛带人去看过一遍,发现这铺子的确气派,并且不说它的百年传承,便是这绝佳的地理位置也值得众人垂涎。

不过问了价格之后,随她而去的随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无他,只因这所铺子在城中富商大贾的竞价之下,已经被抬高到了一万两!

常氏香坊几年下来虽然赚得盆满钵满,可毕竟才经营上几年,家底自然不能与这燕京的豪富相比。这一万两白银,简直要耗尽常瑛手中现银的八成之多!

加上购买铺面之后的种种花费,他们怎么承担得起?

常瑛知道随从的伙计在忧虑什么,这三年以来常氏香坊从未停止过前往夔州周边扩张的脚步。所到之处在精心经营之下所获利润并不在少数,可来到了燕京城,在一众权贵豪强面前,便有些不够看了。

纤细葱白的手指一页一页翻过手下人整理好的账册之后,她默默地闭上眼睛思量着。

随从的伙计将她眼下淡淡的青色看得分明,在心头无声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些日子里因为赵郎君的生死未卜,大掌柜悲痛之下还要不眠不休地支撑起诸多事宜,已经十来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们愈发放轻了动作,不敢出生打断常瑛的思绪,默默侍立在侧,等着大掌柜拿主意。

常瑛没有时间考虑太久。

少顷,她睁开了一双眸子,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带上我们现有的所有银子,前去竞价,务必要购置到朱雀长街的那一处铺子!”

伙计没有再做反驳,恭敬地朝她拱了拱手之后,沉声应是。

几人纷纷领命,客栈的房间中又剩下了常瑛一个人。

她的身影有些孤寂落寞,无声地起身翻了翻授时历,看到那个越来越逼近春闱的日子之后,忍不住拿微微颤抖的手指将那本历法遮住。

这些年来她的两位兄长经过不断砥砺,早就成为了能够支撑一方的掌柜。如今常平稳扎稳打,坐镇夔州各处州县,把已经开设好的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常安也在各大州府之间奔波,屡屡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为常氏香坊开疆拓土。

把铺子交给二人打理,常瑛称得上一句放心。

故而这次,她已经在心中做足了最坏的准备,丝毫不惧同赵家撕破脸皮之后他们的疯狂报复。

可是,那让她夜夜不得安眠的,一闭眼便被恐惧牢牢攥住的,是赵恪鲜血淋漓的尸体……

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便等得越来越绝望。

心中那个不愿意接受的魔鬼,发出的嚎叫声越来越多,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赵恪凶多吉少。

常瑛不得不让自己忙起来,在与铺面、官府、银钱、香料之间的斡旋之中忙得脚不沾地,一刻不停,以此来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最坏的结局。

……

全负荷地运转着自己的精力之下,铺面的事情很快谈拢。刚刚定做好的牌匾之上有常氏香坊四个鎏金大字,正在被干得热火朝天的工匠们协力挂到铺面之上。

常瑛独自一人站在下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其上一片闪耀的金光。

因为时日不多的缘故,香坊的开张十分仓促,幸而在燕京城开铺子的事情她筹谋已久,带来的各式香料皆是精心准备,有信心说一句在京中的几十家香坊之中独树一帜。加上朱雀长街这处铺子的加持,开张当天便吸引了不少小姐与贵妇带着帷帽前来凑热闹。

一阵子没有出现的高阳县主,也静悄悄地前来观礼。

她带了厚实的帷帽遮挡面容,一路轻车简从,毫无声张地穿过了堂内的熙熙攘攘,来到了后院同常瑛见面。

“县主请坐。”常瑛并不意外于她会来,神色如常地抬手示意手下上茶。

“阿瑛……”高阳县主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带着些忧虑道:“你做事一向稳妥,想比早已看出,这处朱雀长街上的铺子条件虽好,可依照你如今的财力,吞下它有些勉强吗?”

且不说在争夺铺子中落败的其他富商大贾们会不会怀恨报复,她手下剩余的钱只怕也紧巴巴,徒有铺面在手,可日常的日子只怕还不如寻常百姓。

明明可以选择那两处更加合适的铺子,为什么非要冒险一试,来了这权贵云集的朱雀长街呢?

常瑛的眸光并没有因为她焦心的劝说而变色,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海般的模样:“县主,这种困顿不会维持太久……”

“你……”高阳县主刚想劝说她不要过于自己,却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话风陡然一转,“你想要做什么?”

这位知交身上最为可贵的便是她持之以恒的韧劲,可是同样,若是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勇气失了控,那便是一个活脱脱的疯子!

“若是阿恪能回来,我会想尽办法控制住局势,若是阿恪回不来,这处铺子便注定会成为我复仇的代价,保不住的。”

她语气平静,可说出的话却让高阳县主心惊肉跳:“阿恪若是真的遭遇不测,你难道要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吗?”

“不,我不会故意以命相搏。”她还有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等着她回去团聚,“可若这把火真的无法控制,我不会顾忌自身。”

这话已经把她的态度都说尽了。

常瑛不是个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恰恰相反,她有着师父传承给她的责任与抱负,比任何人都想要活得热烈光辉。

可是赵恪是她身边无法被取代的亲人、朋友、甚至是爱人,二人是从山穷水尽之中一路走来的同伴,若是她把这件事情含恨忍下,那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够再出来为赵恪鸣冤。他就真真正正地,埋骨于冰冷的异乡,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常瑛闭了闭眼,把那可怖的一幕驱逐出脑海,望向高阳县主的眼神澄明坚定,不容动摇。

沉默了一阵之后,高阳县主到底没有再开口,无声地带着侍女,悄然离开了朱雀长街。

方才在常瑛那里听到的一席话无疑像是一把重锤一般,在不住地敲击着她的肺腑。

阿瑛说得极对,如果人人都顾忌太多不肯站出来,那么真相与公道便永远不可以重见天日。而她当年所蒙受的冤屈,更是没有一人肯为她出头。要是连她自己也瞻前顾后,那可真是白费了这些年的切齿拊心之恨!

她低声催促车夫加快了步子,安置好这些日子的筹谋之后,终于登上了定康侯府的大门,回到了自己这阔别已久的“家”。

门房早就认不出她的面容,听宝篆上前道明身份之后,方才陪着笑的眼神顿时闪过震惊与鄙夷,丝毫不提带着她们进门落座的意思,一溜烟进去禀告主子。

高阳对这冷遇早有预料,此时神色不变,拉着一脸愤愤的宝篆在外头等候。

不一会儿,一大群人簪珠佩玉,脂粉袭人的妇人与小姐纷纷乌泱泱、急匆匆地朝大门外走,显然被高阳县主忽然回来的消息震惊得不轻。

这个黯然离京八年的长姐,侯府的所有人都默认她死在了外面,他们八年以来好不容易把她带来的污名洗清,这个时候她为什么会忽然回来?

侯夫人厉声警告众人想要封锁消息,可奈何定康侯府人心不齐,几位媳妇眼珠骨碌骨碌转一转,显然没有把婆母的话放在心里。

不出三日,整个燕京城的富贵人家,在茶余饭后都传上了定康侯府的闲话,而至于多年前便在燕京城中臭名昭著的高阳县主,更是再次成为了众人辱骂宣泄的对象。

常氏香坊刚刚起步,每一笔生意都要常瑛亲自盯着,防止出什么岔子,精疲力竭之余听到过几次往来夫人的闲话,她还是忍不住替高阳县主生气。

“荡妇”“私通”“勾引奸夫”这样的话不绝与耳,旁观者听来尚觉得过分,更何况县主这个亲历者!

忍了又忍之后,她实在不能视而不见,特得挤出些时间,前去高阳县主落脚的地方拜访。

没想到,高阳县主直接避而不见,只让宝篆隔着门告诉她一切都好,不要常瑛再牵扯进是非当中。

匆匆赶来的女郎难掩忧色,见县主实在不愿意相见,也只得暂时推走,预备明日再来敲门。

可高阳显然是摸清了她执拗的脾气,当日晚上便派人前来,给常瑛秘密送来了一封亲笔书信。

除开劝她珍重自己,专心为赵恪报仇,不要为京中传言分心之外,终于对这位好友原原本本地讲出了八年之前的旧事。

常瑛匆匆看过一遍,那触目惊心的内容让她人忍不住死死攥住了纸张,手掌微微发抖。

信上的内容犹如燎原的烈火一般,在她心中激荡起层层痛心与愤懑。

当年,及笄之后的高阳县主出身高贵,容颜艳丽,前来定康侯府求亲之人犹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可她并不在乎所谓的富贵权势,最终竟然在一众头角峥嵘的勋贵少年之中,选择了昌平伯府这个破落门户,嫁给了自小的青梅竹马。

可是没想到的是,昌平伯得到定康侯府的助力,建成几件功勋之后,待妻子便于从前判若两人,冷言冷语不说,竟然背着发妻同借助在伯府的表妹勾搭在了一起。

被高阳当场撞破奸情之后,那表妹竟还不知廉耻地屡出奚落之语,而昌平伯,竟然也只冷冷地瞧着妻子不说话。

高阳出身高贵,是定康侯府的嫡女,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场便气得怒发冲冠,拿起剪刀便直取表妹的面颊。

昌平伯急忙起身相护,却没想到高阳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他怀中的女人,而是这个背德忘义的丈夫!

手下的剪刀毫不容情地插入他的下腹之后,这个男人瞠目欲裂,一声“毒妇”卡在构建,当场便痛得晕了过去。

高阳竟然毫不犹豫,断了他的子孙根!

扔下血淋淋的剪刀之后,她低声警告了几句床上瑟瑟发抖的女人,当场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打算收拾行李归家,彻底同昌平伯一刀两断。

可她低估了那位表妹的阴毒愚蠢,在自己已经向她点明昌平伯此人薄情寡义,来日必会同样负她之后,依旧朝她下了毒手。

闹出一出高阳县主与仆役通奸,被当场捉拿在床上的恶毒戏码。

高阳本来对她这卑劣的手段愤恨不已,可是却惊讶地发现,她的世界顿时变了。

回到家中,父亲母亲对她避而不见,宗亲族老叫嚣着要将她沉塘……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解释,纵然是最为亲近的母亲,也只能流着泪告诉她:

不论是真是假,定康侯府绝对不能出一位清名有损的女儿。如今传言在燕京城中甚嚣尘上,她就算是再心疼女儿,也必须处置了她……

举目四望,高阳心如死灰地发现,无论是不知内情的京城百姓,还是亲密无间的家人朋友,竟然没有一人不再希望着她死去。

恰好,这些年来昌平伯默许表妹下给她的麝香已经彻底损毁了她的身子,高阳自知寿数难长,活得好似一个笑话,便就此心灰意冷,一人南下,在自己的封地松阳浑浑噩噩地渡过了八年。

第64章 为你报仇手中那薄薄的几页纸在这一刻却好似重若千钧,让常瑛拿着它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动。

高阳县主这些年的颓丧、崩溃、堕落……似乎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释。

她好像什么也没做错,却得到了这般不公正的待遇。

父母见弃,远离家乡,身体一天一天虚弱下去,只能不甘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缓缓吐出一口气之后,立在窗边的少女将这封信仔仔细细地叠好收起,心中主意已定。

高阳是她的挚友,多次无私相助,于她有一份可贵的恩情,常瑛不能看着她这样独自一人面临这些恶意……

三日后,早春赏樱宴。

当朝中宫素来喜欢樱花,上行下效之下,二月早樱盛开之际,京中豪门便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赏樱宴。公侯之家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出席,一时间争妍斗艳,攀比成风。

常家香坊作为燕京城中的新风尚,此时一香难求。可蜂拥而至的权贵们哪里肯轻易妥协,任由别人盖过自己的风头,在常瑛有意控制店中出售数量的情况之下,硬生生地把价格抬得高了几翻。

此时终于等到宴会开场的那一日,席间的话题怎么都离不了这独树一帜的常家香坊,四处逸散着馥郁高雅的香气。

可没想到,这原本的一片笑语盈盈,竟然忽然被仆人的唱名声打破:

“高阳县主到——”

满脸惊愕的众人纷纷呆了一呆,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院外那个一路踏风而来,衣袂飘摇,云鬓高耸的艳丽女子。

这……这竟然是当年那个黯然离京,八年没脸回来的弃妇?

瞧这副美艳更胜当年的样子,彷佛间回到了未嫁之时,依旧是当年那颗燕京明珠!

他们看够了神态自若、气度不凡的高阳县主,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到定康候府的那几位夫人小姐身上,看好戏似的目光惹得定康侯府的贵妇们一阵羞恼,恨不得当场同高阳县主撇清关系。

没想到高阳压根就没理她们,一路施施然走上前去,无视了环绕在耳侧的众多窃窃私语。

她此番回到燕京是为了惩治那昌平伯府的那一对狗男女,此次出现在宴会之上也是计划之中的一环,根本没把这些贵妇小姐的指责放在眼里。

没想到那火红繁复的裙裾还没有踏上殿门,一位绿衣少女便忽然冲上前来,不顾自己的身份仪态,当场拦住了高阳的去路。

“高阳!您竟然还有脸回到燕京?我的姐姐姐夫都被你害成了这副模样!”可怜的昌平伯,至今膝下没有一个孩子。连带的她姐姐,身为伯府夫人,却背地里被人诟病。

高阳讽刺地挑了挑眉,丝毫不惧地略过她便朝前走。

少女气结,抬手便朝高阳县主冲去,高高扬起的巴掌眼看就要落在高阳县主的脸上。

她今日非要替姐姐姐夫惩罚这个恶毒的女人不可!

忽然,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指横空探出,一把将她的手腕嵌住。

绿衣少女愤怒地挣了两下,却发现这只手看似白皙纤弱,可力气却极为惊人,任凭她几番挣扎都纹丝不动。

“你——”

她气结地抬头,却忽然撞上一双冰凌般寒冽的眸子,好似终年积雪不化的深湖一般,万丈汹涌的波涛在冰层之下无声地翻涌。

——来人正是匆匆赶到的常瑛。

高阳县主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双眸却在少女毫不犹豫地走到她身边时不断地积蓄泪花。

“阿瑛,你这是……”

“县主。”常瑛不闪不避地望着她的眸子,“您不是一个人,如同阿恪一般,高阳县主,也是值得我赴汤蹈火的朋友。”

“……好”高阳终究时没有忍住,一滴泪自眼眶中轻轻眨落。

重新整理好情绪之后,二人终于抬步走至殿内,求见今日赏樱宴的主办者——临庆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正是当今圣上异母同胞的姐姐,在勋贵云集的燕京城中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也是高阳今日来这场赏樱宴的最大目的。

出乎意料,临庆长公主没有拒绝她们的求见,招待她们坐下时鬓边的银丝泛着慈和的光晕。

她并不像京中勋贵一般视高阳为耻辱,如今放她进来,也是因为打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情份。

可若是说为高阳做些什么,这位为人处世向来圆滑的长公主,也不会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免得给自己惹上一身腥。

高阳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她本来就没想着顾惜此身,躲在旁人身后求着别人替自己解决这件事情。而今来见临庆长公主,也只是为了造势给那一对狗男女看。

为的就是让他们自乱阵脚,不得不正面自己。

可是——

她转身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常瑛,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暖意。

阿瑛冒着危险前来陪着她,自己与临庆长公主的对话,还是尽量撇清她为好。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常瑛便首先踏出一步,以手执礼,同临庆长公主率先攀谈起来。

简单的寒暄与客套之后,她直奔主题:“听闻今年三月春闱之后,正是陛下的五十万寿,想必介时天下各处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不胜枚举。”

临庆长公主笑而不语,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扣动。

高阳则疑惑地转过脸去,不知道她为何提起这看似毫不相关的此事。

“民女浸淫在香料一途多年,偶尔得到一味古方,这些年苦苦寻找材料,终于即将集齐。古方或可重见天日,届时不知能不能为发愁献礼的长公主分忧一二。”

“哦?是什么香料这般珍贵,竟然配做陛下的万寿节礼物?”

“此香名为——振灵。”

什么?!

临庆长公主难以维持自己面上的平静,忍不住微微探身,震惊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

振灵香又名返生香、却死香,一向只在传说之中存在,神乎其神的功效被世人奉为神物。

上一次现世,还是在西汉武帝时期,西胡月氏国国王的进奉,传说中当年此香乍一被捧出东风入律,青云干吕,百旬不休,能够延年益寿,治愈苛疾。

对于年纪渐老,体力大不如前的陛下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礼物!

一旦她能够在万寿节上献上此物,倒时候一定会独占鳌头。龙颜大悦之下,她为小儿子求爵位这一桩心事,一定能如愿以偿!

临庆长公主的眼神几乎在一瞬间就亮起来,对待座下二人的态度也不似方才那般随意:“本宫知道,这方子的珍贵之处,不会巧取豪夺,你们且开个条件吧。是要本宫帮助高阳洗清名声,还是再在京中为她谋一份好婚事?”

平常人或许会为这两个条件所打动,可高阳八年隐忍下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张扬的少女。此事根本没有急于回答临庆长公主的话,反而急切地扯了常瑛的衣袖:

“阿瑛,你疯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好不容易复刻出来的振灵香方应当留在关键的时刻,救阿恪所用!”

常瑛拉下了她放在袖间的手,掌心的温度温暖可靠:“县主,没有比这更关键的时候。”

“振灵香即将集齐,你的身子也将会康复,所以你不能以身犯险,因为这件事情出事。”

“更何况,今日已经二月十五,我不能再一味地等阿恪回来,为他报仇的事情要早做谋划。”

高阳县主握住她的手好似有火在烧,她不敢相信,常瑛纤细的肩头,一边承受着赵恪生还的希望愈发渺茫的痛苦,一边还要替赵恪提前冷静地精心谋划后事。

甚至在这种锥心的撕扯之间,还要分出心神,切切实实地帮了困境中的她一把……

这让她……让她真的恼恨起自己的词穷,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在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之后,临庆长公主肃着脸点了点头,当是答应了她们的要求。

一份振灵之香,换来她出手威逼昌平伯,以及在必要的时候,为常瑛提供一次方便……

半个月的时间弹指即逝,燕京城中打马游街的贵族子弟愈发热烈地追捧起常氏香坊中的香料,常瑛也已经数不清自己渡过了多少个难眠的夜晚。

高阳的事情依照她们的预料逐步进行,昌平伯府的人也终究会受到惩罚。

她看着来铺子中买香的五陵子弟满意地打马而去,看着高阳县主因为大仇即将得报而愈发明亮的眼神,却依旧在等一个生死未卜的结局,盼一位越来越没可能到来的故人。

——直到三月初三,卯时。

常瑛缓缓睁开一夜未眠的眼睛,怔怔地望了半晌外头昏暗的天色。

今日是三年一度的国之大典——春闱开始的日子。

假使一切顺利,赵恪此事也应当起身筹备,预备赶往贡院。说不定还是红着耳尖扯住她的衣角,在即将分别的时刻向她讨一个拥抱,或是一个落在颊上,转瞬即逝的吻。

可如今,外头的长街清冷,仅有的几个人影孑立模糊,她等的那个人,或许真的……

再也无法相见。

没关系,我为你报仇。

她在心中默默念道。一人一骑,扬鞭而去,走过她几度梦回又惊醒的朱雀长街,来到宫城之内的官衙之前,抬眉无喜无怒,沉默地盯着那高大巍峨的京兆尹府。

第65章 重逢清晨的薄雾之中,时不时便有前往贡院的举子匆匆穿过宫城的官衙,一路匆匆地沿着青石板路而去。

常瑛无声地望了片刻,提步踏上了京兆尹府的石阶之上,一步一步地缩短了与守卫的距离,径直走向那面高高架起的鸣冤鼓。

由于临庆长公主早早便打过招呼,此时那两个威严的守卫也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却没有敢上前阻拦。

春日的微风之下,常瑛动作缓慢而又坚定,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那年代久远的鼓槌,深深吐出一口气之后,抬臂提气,闭上眼睛便朝着那面厚重的大鼓挥去。

这些日子的忧虑难免已经尽数褪去,她的心彻底被风萧萧兮愤慨所填满,全然把一切都抛在了身后,直奔那个复仇的目标而去。

鼓声一旦敲响,便再无回头之路!

阿瑛——

鸣冤鼓即将被重重敲响的那一刻,一声焦急的呼唤似乎由近及远,带着无限的急切飞到了她的耳中。

一身布衣的少年马踏飞燕,飞奔过来的极速溅起一阵烟尘。

常瑛的身形动了动,整个人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一时间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这些日子她时常在恍惚之间听到赵恪的声音,可每每急切地抬头去寻,却无一例外地只能得到失落。

故而此刻,伴着那飞速靠近的马蹄声,她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激动,竟然不敢回头瞧个分明。

“阿瑛……”风尘仆仆的少年见她停手,一路疾奔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飞速勒马止步,又喊了她一声。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常瑛:

回头吧,他回来了……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在这最后一刻,在她那一点明灭的希望即将消散之前。

眸中的水汽似乎在无声间汇聚,她拿着鼓槌的手抖了抖,那把沉重的鼓槌终于忍不住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这巨大的响声像是一个导火索,一下子便把久别的二人惊醒。

赵恪快步上前,满是尘霜衣着掩不住眸间熠熠生辉的光芒,一把将飞扑过来的常瑛揽在了怀里,用自己日渐宽厚有力的臂弯,把她牢牢圈住。

感受到怀中之人那点轻微的颤动,他抬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抚了抚她满头柔顺的乌发,无声地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常瑛:

“对不住,这些日子我……”他顿了顿,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汇成了一句话,“让你担心了。”

埋头在他胸前的常瑛用力蹭了蹭他的衣襟,眨落眼底的泪珠,不自觉地抬手揽住他的腰,把这人紧紧地圈住,像是生怕他再次飞走了一般:“你有没有事?赵家派去追杀的人,可有伤着你?你是怎么样逃出来的?”

她的问题一连串地连环问出,急切地想要知道赵恪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见到久违的小姑娘,赵恪的眸中尽是柔情,低头在她柔软的发顶之上轻轻落下一吻,动作好似蜻蜓点水,背后包含的情感却重若千钧。

常瑛毫不回避,抬头亲上他想要离开的唇,热烈地回应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不同于以往的发乎情止于礼,此时像是打破了心中的某种界限,让两颗咚咚跳动的心脏变得更加亲密无间。

只要你来了便好……也幸好,你来了。

……

卯时一刻的钟声好似潮波一般,一阵阵地传入二人的耳中。

听到钟声的过路人都忍不住心中一紧,看着偶有一两个晚到的举子急匆匆地朝着贡院的方向跑。

卯时二刻便是贡院闭门的时辰,万一迟了便要错过今年的春闱,再足足等上三年!

缓解了一腔激动的常瑛顿时清醒过来,迅速从赵恪怀中退出来:“阿恪,你快去,要赶不上会试了!”

赵恪轻轻笑起来,那指尖帮她拭去眼角一点未散的泪花,“好,我知道。”

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看自己的小姑娘:“阿瑛等我,待我出了贡院,再同你好好解释……”

惹得常瑛忍不住推他快走,羞红了一张脸要他快走。

直到一路目送着赵恪顺利地进了贡院,她这才松下心中的担忧。思及少年身上那风尘仆仆的衣衫打扮,又急忙拍了拍额头,匆匆回到常氏香坊之中,预备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行装给赵恪送去。

贡院此时尚且一片喧闹,来自三十六州的举子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一边紧张地交谈,一边等待着主考大人的出现。

形形色色,南腔北调之中,赵恪忽然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呆呆地看着满身狼狈的他,手中的扇子险些没掉下来。

魏佑臣拨开人群,大步走上前,震惊地发问:“赵恪,你竟然今日才现身?”

不等赵恪开口,他啧啧地围着赵恪转了一圈,又感叹道:“瞧你这副狼狈样子,莫不是刚从哪个山沟赶过来?”

背上尚未长好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赵恪此时也不愿同他纠缠,抬脚便走,留魏佑臣一人气得跳脚。

赵恪墨色的眸光闪了闪,把他的情态收入眼底。

一路走过来,那场刺杀的种种情形已经在他脑海中回放了千百遍,那场幕后主使早就呼之欲出。

可如今尚且存疑的是,还有没有其他帮凶参与到找赵家的暗中谋划之中。

比如夔州周中丞、魏夫人,甚至是……魏佑臣。

如今看来,魏佑臣的神色不似作伪,他可能真的不知此事。那对赵家的暗地里布局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赵家刺杀他的人,到底是谁呢?

“肃静——”

“主考大人到——”

伴着礼部吏员的一声长喝,三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主考官缓步走来,久居高位的眼睛不怒自威。

让方才还在相互讨论的举子们纷纷噤声,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会试开始。

赵恪收回自己的思绪,沉着眸子进了号房,铺纸研磨之后,静静等待着展示题板的小吏走到跟前。

那题板之上是极为方正端肃的馆阁体,可是令人意外的是,竟然只有一个“二”字,赫赫然地呆在正中央,一下子便让不少人心头一凉。

仅仅只有一个字的题目,这该如何作答?

第66章 三甲赵恪没有急着落笔,反而抬眸打量着坐在幕帘之后的三位主考官,思考着他们的身份。

这次会试一共有三位考官,但若论当家作主的人,当是位居主位的吏部左侍郎胡广益。

他是当今徐阁老最为钟爱的学生,连带的再当今圣上面前也是水涨船高,凭借着自己的一身才学与实干连年升迁。

今日这个诡谲的题目,便是出自胡广益之手,激得一众举子冷汗涔涔,手腕颤颤不敢落笔。

四书五经之中提到“二”的句子不知几何,可若是答不到考官心中的那一种意思,自然与贡士无缘,他们该如何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寻出这位风格奇诡的大人真正的意思呢?

砚台之内的墨汁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竟是赵恪率先抬笔,在宣纸之上落墨了!

那沙沙的书写声传入他人的耳朵里,顿时引得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一间号房之内,额头上的冷汗愈发密密匝匝。

他想到了什么?怎么会想到的这样快?

赵恪没有受到其他人的影响,落笔坚定地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他写的不是旁人想到的“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尊无二上”,也不是“二十曰弱,冠”,而是《论语》之中毫不起眼的一句:

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这句话出自有若在同鲁哀公对话时,规劝其轻徭薄赋,对处于饥荒之中的百姓施以仁政。

鲁哀公并不愿意,出言反驳说抽取两成赋税尚且不够自己使用,若是只收取一成,便更加没有办法推行彻法。

胡广益在出下此题,用意便是要这些举子规劝当即陛下体察民情,轻徭薄赋。

赵恪敢如此肯定,是因为他知道,胡广益才情旷世,私下不屑于眼下科场之上实行的搭截之风。认为如此是牵强附会,故布疑阵,不过是庸人自扰,反而歪曲了圣人的本意。

故而,他不会选择在其他句子之中单单挑出一个“二”字来当作会试的题目。

那么,这篇有若与哀公的奏对,便成了论语之中唯一一个单独的“二”字,成为了这道题目唯一的解释。

可以想见,这次会试结束之后,必定会有许多举人根本没有领悟考官的意思,交出风马牛不相及的答卷,惨淡落榜。

可偏偏,胡广益的这个题目比起那真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搭截题又高出了几筹,叫人无从指摘。

这位风头正劲的未来阁臣,思维与才学可见一斑。

赵恪在心中默默把胡广益的定位又提高了一截。埋头书写之间,扎实的功底让他运笔间行云流水,不见一丝停歇与滞涩。

等到笔下的一片千言策论终于完成,那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般,个个显出一副铮铮之相,在端正整肃的管阁体中超脱而出,显出了自己的风骨。

可以说,单单从这一笔字,便可以看出这人的不凡之处。

让批阅到这张答卷的胡广益忍不住抚掌而叹,大赞本朝仕子后继有人。

等待十八位阅卷的官员夜以继日批阅完答卷,将其中最为优秀的几人呈送到胡广益面前,要他点出次序时,他几乎是在众人之中毫不犹豫地取中了赵恪作为头名,让这位素未谋面的后辈做了本次会试的会元。

可以想见,假使一切顺利,在不久的将来,他将见到一位少年天才。一如当年恩师徐阁老提拔自己一般,成为这位后辈的坐师。

有这等完美无缺的答卷在侧,众人自然无法对其提出异议。众望所归,这场会试的名次便就此定下,送入宫中呈报皇帝。

等到七日之后放榜的那一刻,报喜人吹吹打打了半个燕京城寻出这位贡士老爷,一众考官这才发现,此人竟是那差点迟到进不了贡院大门,还一身破破烂烂看起来清贫可怜的赵恪!

一瞬之间,无数燕京高门都在心中暗暗打起了小算盘。

赵小郎君长身玉立风姿皎然,连中五元的才学当世罕见,更何况,他还出身贫民,至今未婚,可不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乘龙快婿吗?

当世榜下招婿之风盛行,虽说还有那最后一关的殿试没过,可依照赵小郎君的天资被陛下取中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众人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邀请赵恪前去宴饮的帖子更是如雪花一般,飞到了香坊之中。

让自诩见过大世面的小六应接不暇,耷拉着眉毛想不通自己怎么又被大掌柜和郎君安排上了这个棘手的活计。

于此同时,常瑛自然也没闲着,刨除日日难眠的顾虑之后,更是把十分心力都用在了铺子的经营之上。

常氏香坊之内每一旬推出的新品便有十几种,速度之快叫京中见多识广的权贵们都应接不暇。偏偏其调配得宜,个个放在别家甚至称得上是镇店之宝,在朱雀长街的常氏香坊之内,却不过是那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普普通通的一个。

香坊的掌柜寻到振灵香为陛下万寿节献礼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就连许多公侯之家的女眷都坐不住了,呼朋引伴地成了常家香坊的常客。

从前在夔州及周边州府开了数十家铺子,三年下来除去开支常瑛也仅仅攒下了一万两银子,买下这间铺子之后手中的银钱几乎用的一干二净。

可如今在燕京城中仅仅经营了两个月,今日再度盘账时,她手中竟然又有了一万两千两银子。一个月净赚六千两的暴利,让她深深地感受到了燕京城中的巨富之家何其多也,也愈发坚定了自己牢牢守住铺子的决心。

不论是同行千方百计的打压,还是权贵们想要来分一杯羹,都被她不动声色地给拦了回去,愣是凭借着自己的手腕让这些人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碰了一鼻子灰的商户们回家,见常家小娘子年轻貌美,不免打起些歪主意。

女人嘛,大多吃软不吃硬,他们强取这摇钱树不行,不如把这小姑娘给自家儿子讨回来做媳妇?

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阵之后,不少人还真拿定了主意,私底下联系起媒人起来。恰逢常父常母担心女儿,千里迢迢终于从松阳赶到了燕京,她们便好似嗡嗡乱叫的苍蝇一般,一窝蜂地涌上前去,说是要替自家儿子求娶常家小娘子。

常父常母一心想着女儿与赵恪的安危处境,哪里有功夫理这些讨人厌的人?常瑛就更不用说,一颗心铺在铺子的经营上,就算有半分闲暇了分给了赵恪与家人,对这些人根本就没瞧上一眼。

这些人竟然也不气馁,三天两头便借机来寻常家人,看样子打着徐徐图之的主意。不过,忙着为赵恪准备殿试的常家人显然懒得理他们。

吴氏怜惜又疼爱地看着赵恪清减了不少的脸,对他在路上遭遇刺杀的事情心有余悸。

“赵家当年还有脸说与你同宗同族,如今看咱们松阳这一支即将发迹,既然对阿恪下此毒手!”

当日会试结束,常瑛第一次解开他的衣襟查探时,同样被他背上那狰狞延伸的刀疤气红了眼。

一路颠簸下来,这刀伤不过是勉强结痂,丑陋的痂痕一直从背上的蝴蝶骨一直延伸到腰窝,看起来分外可怖。

无需多说,她便能想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惊险。只要这伤口再深半寸,赵恪未必能够经得住这一路的奔波。

而今虽然经过精心治疗之后,他的气色好了不少。可常瑛向来是一个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脾气,早把赵家恨毒了,只等着殿试结束,好生腾出手来收拾他们。

赵恪目光平静地握了握她的手告别,生死之间走过一遭之后眉目之间的气质愈发平和。仿佛一块经年温养的美玉,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就算金銮殿上的殿试终于开始,他与诸位贡士身着同样的绯色锦袍,依旧出众夺目,好似墨客画中人。

九龙宝座上的皇上含笑看了一眼今科的人才济济,满意地点了点头,依次问了前排的众人几个问题。

随后照例要他们退回偏殿作赋,自己捋了捋一把美髯,同几位重臣商议今年的殿试名次。

乌泱泱三百人,排在后头皇帝也懒得过问,此时讨论的焦点,便首先汇聚在前三甲身上。

今科最为出众的,除了出身寒门的赵恪,便是同样来自夔州的魏佑臣,还有一位严首辅府上的七少爷。

这二人各有各的来头,魏佑臣的姑父周中丞,当年是徐次辅的学生,严七少爷那就更不用提,自小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是严首辅最为疼爱的孙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谁的面子都不想驳,此时一言不发态度模糊,等着两位卿家开始争执。

严首辅头发花白,走路颤颤悠悠,撩起眼皮扫视了一眼这个老对手之后,同样没有说话。

徐次辅也不是个傻的,他知晓自己搏圣心搏权势,都争不过严首辅去,此时倒也知趣,话里话外有意去捧严七少爷,又不动声色地踩了赵恪一脚。

状元之位争不过严首辅,这榜眼之位他一定不能放过。

皇帝把他们之间的机锋收入眼中,提起朱笔,便在黄绢之上开始落墨,写下了今科的前三甲。

第67章 十一娘诚如徐次辅所说,严阁老的孙子代表的是陛下对首辅大人的宠信,魏佑臣代表的是世家的脸面。这些勋贵之家从小延请名师,锦衣玉食的孩子不能比不过赵恪那个父母双亡的乡野小儿。

若是真点了赵恪做状元,那真是无疑是再抽重臣与世家的脸。

皇帝年老求个清净,明白这些道理,也不愿意同这些人再周旋一回。故而当亲近的内侍拿起那明黄的卷轴宣读时,果然听到头名是那严家的七少爷,次名是那夔州魏家子弟魏佑臣。

而先前连中五元的赵恪,在重重力量的博弈之下,最终只被皇帝点做了探花。

严首辅起身叩谢圣恩,徐次辅也满意地抚了抚胡须。

本是皆大欢喜的场面,却在小内侍呈上贡士们的策论答卷时,另起了一丝波澜。

明黄衣袍的皇帝一张一张地翻过去,却在看到某一张时,忽地顿住了手,忍不住凝神细看了起来。

他随口出的考题并不复杂,一众才俊同样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竭力表现,可就算如此,那位名叫赵恪的少年给出的答案,也无可质疑地盖住了众人的锋芒。

行文间旁征博引,针砭时弊,通篇策论下来力透纸背,叫皇帝忍不住从头到尾看了许多遍。

他捋着自己的胡须陷入了沉思。听说……这为少年英杰自幼父母双亡,贫寒人家出身,如今才不过十七岁?

本是为了重臣与世家的面子,在未曾看到殿试的考卷之前,皇帝便定下了今科的前三甲,如今真正见到了这位会元的大才,竟然觉得自己有些轻率起来。

思量了一阵之后,他抬手示意小内侍,将这位赵家郎君再次请进正殿,打算单独见一见这位少年。

赵恪并不慌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下,气度沉稳地随着内侍的脚步进了正殿,脊背挺直如山峦,朝在场的诸人一一行礼。

皇帝见他谈吐不凡,不似一众寒门学子那般拘谨,对这孩子愈发来了几分兴趣,开始倾身问起他的身世。

“学生来自松阳赵氏,父亲十年之前曾考中廪生,母亲是流亡而来的孤女。家道本是殷实,不曾想学生福缘单薄,双亲见弃。”

他孤身一人站在殿下,乌黑的眸子提起这些往事时闪过一丝寂然,衬得他本就出色俊朗的面容更多了一丝温雅淡然的气质,分外惹人注目。

徐次辅也忍不住多看了这个晚辈两眼,在他隽逸的眉眼上打量了半晌。

“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明黄衣袍的帝王感叹了一句,再次问道,“朕听闻你当日会试之时,衣着狼狈,险些没有迟到误考,却依旧拿下了会元?”

算一算,这可是连中五元的奇才。若是今日再点了他做状元,那可真是文曲星降世辅佐圣明君王,本朝立国以来头一回啊!

皇帝心下隐隐有些后悔,平心而论,仅仅得了一个探花对这位寒门奇才并不公平。正是犹豫之间,却听到赵恪继续开口道:

“学生并不是有意迟到,只是当日赶考的路上,遇到了截杀。”

什么——!

金銮殿内的诸人顿时严肃了一张脸,全神贯注地听着这个晚辈平静地把赵家的种种无耻行径讲了一遍。

听到少年讲到自己差点死于匪徒的刀下时,皇帝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上。

这个夔州赵氏,不仅寡廉鲜耻,竟然还如此胆大妄为,丝毫没有把王法放在眼里!

以赵恪的天资,将来注定成为朝堂之上的股肱之臣,赵家想要在赵恪崛起之前杀了他,无疑是在打皇帝的脸面。

帝王气得急召内侍前来,要他速速前去查明赵家犯下的所有罪行。

他久居高位,身上威压摄人,此时勃然一怒,让严徐两位重臣都噤声不敢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夔州赵家那一族,此举无疑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只要陛下派出去的密探查明情况属实,任谁也救不了他们一家子!

他们埋头盘算着让自己的手下离赵家人远点,却忽然看到皇帝唏嘘了一声,摆手示意赵恪上前,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清俊少年,叹道:

“卿有状元之才,奈何天资玉质,更宜这探花之雅。”

严首辅的眼皮忽地跳了跳,心中一凛。陛下这话一出,谁都知道今科他真正属意的头名是谁。自己的孙儿纵使占了这状元之位,也称不上光明正大。

他极为识趣,顿时颤颤巍巍地跪下,请奏道:“赵家郎君天资过人,着实当得起今科状元。老臣孙儿不才,即有珠玉在前,怎敢忝列状元之位?”

“天子开口岂有收回的道理?”皇帝示意内侍去扶,“朕说七郎可以,那就无人敢质疑。”

见严首辅与徐次辅诚惶诚恐的模样,他也不愿多费口舌,摆手示意这些人通通退下,仅仅留下一句:“回去好好准备,静候三日之后参加曲江宴便是。”

曲江宴是专门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庆功宴,汇聚众多青年才俊,济济一堂,也是燕京城中的一桩盛事。

不过在许多高门深户的主母看来,牵挂她们心肠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榜下捉婿。

平心而论,这些新科进士此后注定要入朝为官,在其中为自己女儿找一个品貌俱佳的儿郎,也是一桩美事。

更不用提如今朝堂之上以严徐两位阁老为首,隐隐有伏波涌动,这些大人们为了拉拢人才,往往也会选择联姻的方式。

而曲江宴上带着自己的女儿们偷偷见一眼这些新科进士,无疑是一个促成姻缘的绝佳机会。

宴会当天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各位深闺小姐,自然也成了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景。

伴着贵女们的隅隅私语与调笑,一众路过她们身侧的新科进士都忍不住挺直了脊背,卖力地想要给这些少女留一个好印象。

一旦被这些重臣权贵之女瞧中,此后在仕途上可是获得了一把登天之梯!

出乎意料的是,赵恪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一早便远远地躲开了这群少女,独自待在一个灯火阑珊的角落。

一则他有才学傍身,根本不需要靠这些来获得皇帝的重用,二则阿瑛曾经许诺若是他能够得中进士,便答应他的情谊。而今正是关键的时刻,他颇有些林姑娘的谨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怕阿瑛生了气。

奈何他在殿试之上深得陛下垂青,此时纵使自己想躲,也有不少人闻风而至,团团围在他的身边想要套近乎。

赵恪谈吐不凡,才气纵横,应付他们自然不难。可这些人竟有些没完没了,越汇越多,惹得不少人为之侧目。

魏佑臣便是其中之一。

他跟赵恪算是老对头,此时得中榜眼,刚巧压了赵恪一头,怎么能不得意地前来炫耀。自己做策论比不过赵恪,旁的君子六艺还能比不过?

使了使眼色之后,顿时有人会意,提议诸位比试一番。

敛回放在魏佑臣身上的目光之后,赵恪皱了皱眉,起身欲走。

“赵兄!”魏佑臣拉住他,“陛下赞你又状元之才,为何不肯同我们切磋一番?”

这话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恶意。谁都知道赵恪出身贫寒,早年连读书的银子都凑不足,哪里有钱修习这些君子六艺?今日必定会出丑。

一时间众人心思浮动,不论是出于嫉妒也好,不服气也罢,纷纷开口要赵恪弹奏一曲。

冷冷地扫了一眼魏佑臣之后,赵恪挥袖坐下,抬手示意小童抱琴而来。

抬手便是铮铮两声,清越不凡。

魏佑臣嬉笑的表情一敛,看着这人沉静的脸,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锵锵锵——

赵恪的动作越来越快,修长匀称的十指翻飞于琴弦之上,出手便是好比战鼓擂擂的杀伐之音,好比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气势雄浑,势不可挡,一下子便盖过了一众同科们风雅的靡靡之音。

弹至中程,众人自惭形愧,竟然不自觉地停下,屏息静气地专注于探花郎的《关山月》,直到一曲奏毕,空气中安静地落针可闻。

……

正待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刻,一阵抚掌之声从外间传来。

一位身着月白浮光锦的少女缓步而来,气质犹如月华:“余音绕梁,三日不决,不知方才,是何人弹奏?”

第68章 归来在场有不少人都认出了这位贵女的身份,一时间看向赵恪的目光愈发艳羡又嫉妒。

这可是严首辅家的掌上明珠,今科状元郎的严七郎亲妹妹十一娘!

她生来美貌惊人气度高华,偏偏又是出了名的才女。即便今日前来曲江宴的贵女们犹如过江之鲫,但是严十一娘显然是其中最为夺目的一个。

这位小姐在琴曲之上造诣颇深,今日有不少人借故想要与她切磋一番都被婉拒,没想到今日听了赵恪那一首《关山月》竟然主动想要同赵恪比琴!

这在众人看来无疑是美人对探花郎有意,他们纵使嫉妒,可看了看赵恪那张风姿皎然的脸,到底地恨恨地找不到话说。

严十一娘招手示意丫头捧来自己的焦尾古琴,裙摆轻扬,举止高雅,施施然与席间落座,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一丈之隔的少年。

当世虽然风气较为开放,可是严小姐这般的举止,几乎把自己的意思表露了个分明:

她认定赵恪是自己的知音,有意选择这位形貌昳丽的探花郎作为自己榜下招婿的对象。

无疑,高贵的出身,惊人的美貌和颇负盛名的才学,给了她底气。

不仅她相信自己不会被拒绝,就连围观的之中人士,都在心中默认了赵恪会答应同严小姐比琴。

可让众人大跌眼睛的是,严小姐乍一落座,赵恪没有半分犹豫,沉默地起身后退了两步,拱手行了一个标准又疏远的礼节,无形之中拉远了自己与这位贵女的距离。

“你……不愿同我比试?”严小姐脸色有些难看,难以置信地问道。

她素来高傲,这次第一次对异性示好,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这人竟然要她当众丢了面子?

绛红色的宽袖再次抬高了几分,赵恪冷漠以对的态度愈发分明,朝她深揖一礼之后,竟然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了这处凉亭,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这……

严小姐的纤纤玉指死死地按住琴弦,盯着少年郎离去的背影眼圈发红。

她绝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落到如此难堪的境地!

对,还有祖父!祖父一定会帮自己挽回颜面的……

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这位闺女匆匆掩面而去,竟然连桌上价值千金的焦尾琴都不顾了。

魏佑臣眸光暗沉沉地盯着桌上那两把相对而放的古琴,气得狠狠把赵恪弹过的那把贯在了地上。

严府之内。

十一娘回来之后便捂着脸在房中大哭,家仆劝不住,借着前往书房给首辅上茶时,还是忍不住隐晦地提了提。

“阁老,听闻十一娘从曲江宴回来之后,有些不好……”

“哦?”严阁老放下手中的纸笔,从浩繁的公文之中抬起头来,很是关心这位小孙女的模样。

他早年科考仕途都不得意,妻子孩子跟着自己受了不少苦,故而即使是位列首辅,严阁老对家人也颇为上心。

“听闻,是因着那位探花郎,叫十一娘不快……”家仆小心翼翼地斟酌了词句,没有把“小姐主动示好被拒”这样不体面的话说出来。

可严阁老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多年,哪里会猜不透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探花郎……那个赵恪?”

依照当日殿试时陛下对他的赏识,显然是要重用此人。更何况这位探花郎年岁不大,家中称不上什么大富大贵,至今尚未娶妻纳妾。

看来品性才学倒也不错,配得上他这个小孙女。

严阁老松弛的眼睛昏黄,沉思着没有说话。

今科他的孙儿七郎拿了状元,徐阁老鼎力支持的魏佑臣成了榜眼,两方也算是各有胜负,那夹在中间的赵恪,分量无形之间便大大增加。

他相信,不会仅仅是自己,想要把这位少年英杰笼络过来。

以十一娘的婚事作为纽带,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心思转过三转之后,他继续提笔蘸墨,在埋首于公文之余对家仆安排了一句:“叫一十娘一切放心,我这个祖父会为她打点好的……”

家仆的眼睛亮了亮,高兴地行礼退下。

严阁老动作极快,果然在没几天之后,京中便传出了严家十一娘要嫁给今科探花郎的消息。

据说,三日之后进宫面圣,严阁老便要亲自求陛下下旨赐婚了!

整个燕京城上上下下说得有鼻子有眼,彷佛是自己亲眼见到那严家小姐同探花郎是如何天生一对,郎情妾意一般。

可旁人尚且不知真相,当日亲眼目睹赵恪毫不留情离去的魏佑臣如何不知?

伴着一众流言鼎沸,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朱雀长街的常氏香坊。

这些日子古丽母女等一些松阳旧人带着第一次产出的熏陆香上京,常瑛终于集齐了搜集多年的振灵香香料,正在全神贯注地复刻这一失传香方。

这次寻来的许多香料有不少在后世早已灭绝,幸而此世还有一些遗存。由于振灵香失传已久,常瑛在前人典籍之上得到的帮助微乎其微,不得不如同尝百草的神农一般,将成千上百种香料挨个儿研究了个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完成了个七七八八,答应临庆长公主和高阳县主的振灵香总算能够如期拿出。

魏佑臣来得极巧,常瑛这些日子废寝忘食,就连赵恪前来都不一定能同她说上两句话。此时刚刚出来透一口气,竟然被魏佑臣堵了个正着。

本来对这个跋扈的世家子弟没什么好感,看在他上次没有掺和赵家刺杀的份上,常瑛没有让人把他轰出去,反而懒懒一坐,可有可无地命伙计们给他上了杯茶。

可魏佑臣却坐不安稳,手指在膝头抓了又抓之后,终于开口道:“常姑娘,最近京中的传言你可知道一些?”

“哦?”常瑛不甚在意地一笑,白皙莹润地脸颊在阳光之下微微发光,带笑的眼睛让魏佑臣愈发不自在,“是什么谣言?”

“曲江宴上……严家小姐与赵兄两情相悦,严阁老即将前往陛下公中,请旨赐婚了!”

少女拿着杯子的手一顿,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搁下:“魏公子太低估我与阿恪之间同生共死的情谊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语气笃定自如,不仅是对赵恪的信任,也是对二人感情的信任。

魏佑臣脸色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不少血色,张了张唇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知晓常瑛说的得对,赵恪的行为并无一丝不妥,从头到尾目光都没有落在那位贵女身上一眼。

可……他不甘地咬牙,再次出言驳斥道:“就算他对严小姐无意,可对严家未必无意!”

“严首辅是天子身边的第一重臣,娶了严小姐无疑是一步登天。高官厚禄又有谁不心动,更何况你们苦苦从泥泞里挣扎出来,不就是为了掌控权柄,掌控命运吗?”

“常姑娘,你清醒一些。赵兄如今不曾出面解释,也不曾求陛下赐婚你们……他这含混的态度,已经足矣说明问题了!”

“闭嘴。”常瑛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缓缓闭上了双眼,“送客。”

自从曲江宴以来,赵恪近些日子待在常氏香坊的时间的确变少了不少。

她忙于振灵香之中,抽空询问他时,这人总会支支吾吾地含混过去。

原本的常瑛并没有想太多,可如今诸般事情累加在一起,就算是个无心无欲的木偶人,也不会哄骗自己说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味在心中怀疑不是她的做派,常瑛也不愿意对至亲之人猜忌不已。

她要等着赵恪回来,亲口对自己解释清楚!

魏佑臣被伙计客气地送走了,临行之前深深地看了紫藤花架下的常瑛一眼,神色晦暗莫名。

心中既然有了不快,自然无法在全神贯注于振灵香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工程,常瑛没有勉强自己,索性回了常家在京中的新宅,泡在水气氤氲的浴桶之中,好生地解一解这些日子的疲惫。

重新换了身干爽的衣衫之后,她揽镜自照,望着镜中那个雪肤花貌,亭亭玉立的美人,轻轻地弯起眉眼,努力让自己笑了起来。

常家的宅门之外今日一如既往的吵闹,自打上次大部分来求亲的人都被常家人无视之后,让常瑛想不明白的是,竟然还真有几位,不只是吃错了哪位药,竟然锲而不舍愈挫愈勇,隔三差五地便抬着聘礼,前往常家登门拜访。

一连一月下来,常父常母倒与这些人混了个脸熟,虽然仍旧不理会,可对待他们的表情总也不再横眉冷对。

常瑛今日心情不佳,一旦静下来总忍不住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为了遏制自己,或是跟人赌气,她罕见地拉开了大门,披着自己尚且湿淋淋地长发,抬眸一一扫过眼前诸人。

这些人乍然看到她出来,一个个都纷纷怔在了当场,痴痴地望着常瑛素着的小脸,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出乎意料,他们的眼中没有前些日子商户的贪婪,反而一片澄澈,满满都是年轻小伙子的思慕之情。

那些想要吸血的老鼠们早已离去,现在留下的人,多半在常瑛出入之间惊鸿一瞥,从此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一腔钦佩与思慕,真心实意地愿意每日亲自守在常家门口,等着见常瑛一面。

一个个争着介绍完身份下来,竟然还真的有不少人家中,是燕京城中豪绅皇商子弟。

人家并不夹杂私欲,一腔诚恳之心,并没有什么错处。常瑛叹了口气,一改往日的油盐不进,侧身示意他们进门。

她此举并不是为了同赵恪赌气,而是打算开诚布公地解决了此事。

无论她与赵恪的关系即将朝着何处而去,常瑛都希望自己能够把这些横生的枝节提前处理好,亲自开口告诉这些人,不要在常家宅门之前浪费时间了。

常家的宅子极为气派,可由于常父常母始终用不惯下人仆役,常瑛又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此时这院子之内竟然又几分空荡疏朗之感,不似寻常富贵人家那般琳琅满目。

常父与吴氏乍然见到常瑛把人带进来,顿时吓了一跳,互相对望一眼之后,急忙悄悄地询问闺女:“阿瑛,你这是……做什么?”

从前不是说好了不必理会这些人吗?如今闺女忽然把人带进门,这是怎么一回事?

夫妻二人想到有些日子没回来的赵恪,脸上难掩焦急。

“爹,娘,不必担心。”常瑛素来自己拿主意惯了,此时也不过多地解释,只示意常父常母安心。

二老如何能够淡定,见闺女领着众人进了正厅,急地直跺脚。

这种时候,阿瑛这头可不能出岔子呀!

屋内,常瑛略有不自在地把鬓边的湿发拨到耳后,直接开门见山,对众人表明了态度。

他们此后不必再来常家,自己暂且一心扑在香料上,对婚姻大事无意。

众人难掩失落地对望一眼。坐在最前的一位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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