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医院
那天之后,三人的关系一下亲密起来,常聚在一块活动,熬夜刷题看漫画打游戏。日复一日,友谊的小船变成了友谊的大船,他们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是岳星疏单方面认为的。
事实上是,他们谁都不想跟他玩。
李飞忙着兼职,只有少之又少的闲暇时间,而这点可怜时间,全被祁夜拖去摆弄这个那个游戏,这个那个漫画。不过他看上去也不讨厌这些,那两人呆在一块,他说的话都比平时多。
岳星疏也挺纳闷,不,他相当纳闷。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来我家?”岳星疏愤愤咬着笔头。
没错,在房间里看漫画打游戏的永远是他们,而努力刷题的人也永远只有他自己。尽管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压根没人搭理他。
这让他很受伤。
“因为近。”祁夜枕着胳膊。
李飞已经去兼职了,祁夜一个人在地板上躺着,气温慢慢上升,地上还是挺冷的。岳星疏找了块毯子丢给他,又想起上次的事,“你还没告诉我呢,电玩城的那些人……”
祁夜抓着毯子提过头顶,把脸盖住了,“我睡一会,夜宵好了叫我。”
他不想说,岳星疏也没办法。
……
之后的一个周末,岳星疏跟着妈妈去医院看一个生病的远亲。
病房里全是消毒水味,闻着不太舒服,他呆了一会出来透气。走廊的家属和医务人员来来去去地走动,说话的声音很小,显得推车滚动在瓷砖面上的声音很吵。
岳星疏走进楼梯间,窗户大开着,晴朗的天气,清风吹来惬意的沁凉,也吹散了让人不快的气味。然而他心头仍像堵着一块石头,闷闷的……他这才意识到,让他不舒服的不是消毒水味,其实是病房里压抑的气氛。
他不想跟长辈们一样围在那里,对着没有转机的病人说一些“你会好起来”之类的话……
祝福是好的,也是毫无作用的,因为毫无作用,更显得悲哀。
窗台上全是沮丧的烟头,旁边也飘起烟味。
岳星疏侧头,是一个穿花衬衫的少年,单耳戴着三个耳钉,正靠在旁边墙上吞云吐雾,弹烟灰的动作很不文雅。
岳星疏也不想一直盯着他,但他总觉得这个衬衫有点眼熟。察觉到他过于明显的注视,对方也瞥过来,眉『毛』挑高一些,一张脸更显得凶悍,“看看看,看你.妈啊看!!”
听到他的声音,岳星疏终于想起来,这是当时洗手间里说话很冲的那个人。
“你好,我是岳星疏。”
“不认识,滚。”
“我是祁夜的朋友……”岳星疏还没说完,花衬衫猛然扯住了他的领子,在他脸上仔仔细细瞧了一眼,“奥,原来是你这个小白脸。”眼睛往他身后瞥,“祁夜呢,他也来了?”
岳星疏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岳星疏觉得对方好像松了口气,猛吸烟的动作像是放松自己的神经。
“算他有点良心,知道自己没脸来。”那人说着,见岳星疏又在瞧自己,烟灰不耐烦地往他的脸上弹,“有话就说,别一副想着别人给你糖吃的馋样!”
“我想问一些关于祁夜的事。”岳星疏尽量保持礼貌。
对方懒得理他,“你自己去问他。”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特么让你去问他,再『逼』叨叨当心劳资揍你!!滚!”恶狠狠的目光。
似乎是被他吓住了,岳星疏利索地转身离开,没一会,后面传来楼道大门被关上的声音,他又折回来了。那人被他的行为弄得很莫名其妙,“你关门干嘛?”
“威胁别人不都是要先关门吗?”
岳星疏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告诉我,我就打你!”
花衬衫笑了,笑得衣服上的猴子印花全在颤,因为真的很好笑。
“我跟你说真的!”岳星疏拔高声音。圆而澄澈的眼睛,即使瞪着也没有摄人的威力。
对方还是不相信。
不过他后来就相信了。不能不信。
尤其在被狠狠揍趴在地上,对方还关切地问他疼不疼的时候。
花衬衫的名字叫陆大华。之前跟他一起的是周明,李小康,都是祁夜在七中的哥们。他们几个每天抽烟打架烫头,感情非常好。他们跟祁夜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后面的美美理发厅……岳星疏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陆大华只好给他快进,从祁夜打架吃了大处分被迫转学开始讲。
“夜哥转学后,我们大家都非常想念他,他走的一天我们又一起去美美理发厅做头发……”
“为什么老提美美理发厅?”岳星疏忍不住了。
花衬衫脸红了红,“咳,美美……她是我女朋友,你去她店里做头发,报我名字可以给你打8折,地址在致远街南华路xxx……”
“……”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简单。
祁夜有个叫王虎的哥们被人打了,伤得很严重。
这事听起来似乎跟祁夜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当天晚上,王虎打过一个求救电话给祁夜,祁夜没接到。被揍得浑身是血的王虎,第二天才被清洁阿姨发现,由于送医不及时,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
“如果他当时接了电话,虎子也不至于现在这样!!”陆大华握拳。
“所以你们就欺负祁夜?”
“那是他活该!!”
陆大华啐了一口,“谁『逼』他演苦肉计了,妈的是他自个儿提出来想吃拳头的!”
这一刻,岳星疏忽然明白了祁夜这些天来的反常。
明白了他的自暴自弃,明白了他每次出现多出的伤口,明白了他眼中无尽的落寞,明白了他想要有人陪他过生日,也明白了他在洗手间里为什么垂头说对不起……
他想赎罪。他在赎罪。
可这罪凭什么都要他一个人扛着呢?
临近中午,阳光直『射』.进窗口,照亮暗处飞舞的尘埃,阴湿的楼道里已全是烟味。陆大华还在抽烟,不知道是第几根。他的烟瘾跟祁夜一样凶。但他们并不是一样的人。
岳星疏离开前问他,“如果那天王虎是给你打电话呢?”
“我当然会接!”
“你每个电话都接到了吗?”
“……”
穿过长长的走道,岳星疏又回到那间全是消毒水的病房,病床边围着的人走了大半,拥挤的病房变得空旷。妈妈何花正将新鲜的百合花『插』.进透明的长颈花瓶,见他回来,也没问他去哪了,拉他过去给病床上的“小叔叔”问好。
才三十岁不到的青年,被病痛折磨得一脸稿『色』,枯瘦的手指攥着一只钢笔递过来,呼吸也很吃力,“小星啊,明年就要高考了吧,小叔叔祝你……金榜题名,一定考个好学校……”
岳星疏接过钢笔,很沉的分量。
对方『揉』了『揉』他的头,笑容很舒展。
小叔叔在秋天的时候走了,他是家中独子,27岁,留学硕士,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为人和善……饭桌上,许许多多的可惜从父母口中冒出来,岳星疏扒着饭,听得心头越发沉重,“爸爸,你说人活着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
“小小年纪,问的都是些什么呐……”
他的胳膊被木质筷子敲了一记,是妈妈何花在瞪他,“要是活不过明天了,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岳星疏想了会,说,“那我还是想跟你们一块吃饭。最好姐姐也在。”
……
那天离开医院之后,岳星疏满腹心事,找了借口溜出去找祁夜。
一路上想着该用什么话开导他,他应该也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可他知道了又不能装作不知道,然后什么都不做……纷杂的思绪中,那条林荫小道没一会就到了尽头。
他下了车,推着车缓缓往前走,人烟稀少的路口,有卖梨子的婆婆在路边费力吆喝。
他蹲下来信手拣着,也没什么心思挑。
婆婆心肠很好,替他换掉了一个明显磕碰的,还笑呵呵地多给了他一个,问他:“娃娃,碰上啥子不开心的事啦?”
岳星疏『摸』『摸』自己的脸,他看起来有那么不开心吗。
“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走到祁夜家楼下,对方正好从楼道里下来,穿着白『色』的卫衣,后脑勺的头发翘起一片。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双眼『迷』蒙,一脸没睡醒的低气压,手里还提着只满当当的垃圾袋,“告诉我是谁,我neng死他丫的!”
岳星疏给他指了指垃圾桶的方向,哐当——三秒后,扔完垃圾回来了。
“到底是谁?”继续问。
他只好解释,“没谁,没人欺负我。”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还没『露』出八颗牙齿,“笑得真丑。”祁夜点评。
岳星疏本来想了一路该怎么安慰他,这会全忘光了。甚至还有点想打人。
“来找我干嘛?”祁夜问。
“谁找你了,我就是在散步。”
“你推着自行车散步?”听到他的回答,祁夜眯着的双眼睁开了些。
“我给自行车晒晒太阳不可以吗!”岳星疏气道。
“没人说不行啊,个人爱好么……”祁夜打了个哈欠,勾了岳星疏的肩膀往前走,“既然来了,陪我出门买个东西。”
“什么东西?”
“手机。”
他说的像是出门买听可乐一样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