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虚假的情境感知逐渐碎裂, 沈时冕的真实记忆和认知回笼, 再回想这段时间的所有经历,产生了无比荒谬的感觉,眼前的场景倒是还在将军府, 并没有因为他的清醒而消失。
沈时冕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压抑下心中滔天的怒火,估计眼前的一切都是所谓的鸳鸯线搞的鬼, 这根红线是玄赢给他系上的, 从一开始沈时冕就莫名关注且上心, 叮嘱颜左和颜右优先去查, 只是一直都毫无线索。
现在红线主动暴『露』出自己的存在, 竟然还有灵智,沈时冕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机会弄清楚, 他厌恶这种被动无知的感觉。
红线似乎是见沈时冕没什么反应,颇为忐忑地又开始变幻形状, “主人,您为什么不彻底拥有神君呢?”
“神君?”沈时冕重复了这两个字,这根红线是把玄赢认成了真正的羽画神君?
红线再次变幻,“吾之力量快要耗尽, 若主人不尽快拥有神君, 吾将不能再维持此间幻境。”
沈时冕不为所动, 表面仍然冷静而淡漠,“先把你的来历交代清楚。”
红线遭到了冷酷无情的不信任对待,却好像很习惯了一般, 又形成几行字,“吾乃主人前世魔君厉霄所炼神器鸳鸯线,融合了羽画神君的本源,被主人所绑定之人将在潜移默化中死心塌地地爱上主人,曾经主人使用我得到了羽画神君。”
沈时冕瞳孔微缩,这个答案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在清理之中,玄赢这段时间种种异常的表现,还有对他若有若无的迁就,都和鸳鸯线的说法能对得上,但沈时冕还有许多疑问。
玄赢知道鸳鸯线的作用吗?应该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肯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他,仅仅是为了他身上的那部分剑魄碎片?
难怪玄赢对他失忆后的行为不觉得奇怪,还一个劲强调一切只是错觉,恢复记忆就好了。
还有鸳鸯线为什么认为他是魔君厉霄的转世?
沈时冕虽不了解这位魔君,但从之前鸳鸯线让他经历的一切中可以感觉到,魔君厉霄『性』情暴戾,反复无常,唯我独尊,和沈时冕可说毫无相似之处,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沈氏家族的血脉,沈时冕觉醒了身上流传的属于魔君厉霄的魔神血脉,莫非是这个原因才让鸳鸯线认错?
鸳鸯线只限制了他的灵脉,不限制魔修的力量,大抵也是这个原因,毕竟是为羽画神君“量身定制”的神器,所以才针对受伤状态下的他的灵脉吧。
沾染了神魔的鲜血与本源,难怪鸳鸯线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他们无知无觉地陷入幻境,比先前的神器小鼎更逆天,除了用途鸡肋外可说相当可怕。
沈时冕绝不相信自己是那个暴戾魔君的转世,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那他们也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了,毕竟沈时冕对所谓的羽画神君毫无兴趣,他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玄赢。
他皱了皱眉,继续问道,“但使用你的人并不是我,为何认我为主?”
红线有些混『乱』,怎么可能呢,不是魔君用的难道是神君用的,神君的转世明明对魔君转世没有爱慕之情,怎么会主动使用鸳鸯线?
空中的红线愣了片刻,又缓缓形成另外的字,“您身怀魔君血脉,自是我的主人,且只有其中一人怀有诚挚的爱,鸳鸯线才能生效。”
沈时冕猝不及防被一根红线戳破了自己的心思,曾经玄赢对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其它的想法,从玄赢时时警惕逃避的表现来看,是不希望鸳鸯线生效的,那这个怀有爱慕之情的人自然只有沈时冕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哪怕对面只是一根线,他也不想让自己被看穿,但这根绳子确实是巨大的隐患,也是无法回避的问题所在。
“你蕴含的天道法则是什么?”沈时冕相信这方面的问题它应该不会回避。
鸳鸯线果然乖乖地显示,“被绑定的双方不能明确拒绝对方的心意。”
不能明确拒绝,难怪他失忆之时对玄赢表明心意,玄赢都只会顾左右而言他,却不曾正面说过一次“我拒绝”或者“我不喜欢你”。
没有察觉沈时冕的若有所思,鸳鸯线还在尽职尽责地表忠心,“主人,吾吸收了您与神君血脉中的力量,才能借助此方小世界神君原本遗留的力量构建出前世的情境重现,如今力量即将耗尽,请主人早做决断。”
这段话太长了,红线几乎密密麻麻铺满了眼前,沈时冕目光冷淡地扫过,丝毫不在乎鸳鸯线的焦虑,开始思考其它的问题,“你怎么确定他是羽画神君的转世?”
红线:“因为他身上有强烈的湛赢剑剑魄的气息。”
沈时冕淡淡地提醒它,“我也有。”
红线:“您身上不多,一般人不能承载过多的剑魄。”
居然是这么判断的,这和沈时冕所预估的差不多,但鸳鸯线想必不知道如今世上拥有湛赢剑魄碎片的人很多,并不止他们两个人,如此说来,红线认为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沈时冕在心里尽量冷静地分析着,见鸳鸯线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便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怎么解除你?”
鸳鸯线的线条僵直了一下,委屈巴巴地显示,“是否吾做的不好?”
沈时冕无情地启唇,“我不需要这种靠外力构成的虚假的爱。”
他要的是玄赢的心甘情愿,而不是被什么力量绑架的欺骗,他与魔君厉霄想法和做法不同。
至少现在,他理解不了厉霄将羽画囚困又实用鸳鸯线控制他的情感的行为,以羽画神君高傲的『性』子,恐怕会与厉霄同归于尽,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个鸳鸯线,与自己所憎恶之仇人交颈而眠,极尽温存,比之被囚的屈辱更容易让他崩溃,至此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
鸳鸯线更委屈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显示,“主人您的身体与灵魂无法契合,不能彻底复活吾就暂时无法解除,但吾的力量也快耗尽,即将无法维持对神君的影响,除了天道法则不能违背,吾将等同于不存在。”
明明是为了完成主人的意愿,它真的很不容易。
沈时冕对此有心理准备,玄赢一直也是这么说,便转而问道,“你的力量还能支持多久?”
鸳鸯线勤勤恳恳地变幻形状,“真实世界的时间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近一个月。”
沈时冕沉思片刻,一个月足够他确认很多事,正想说够了,鸳鸯线又十分狗腿地变幻形状,“若主人与神君能再次提供血脉之力,时间可延长。”
这个提议理所当然地被沈时冕驳回了,他不想再体验厉霄的人生,他就是他自己,沈时冕的骄傲不容许他成为别人的影子,即使那个人是他所谓的“前世”。
沈时冕现在还没『摸』清楚鸳鸯线的底细,而且他不确定玄赢究竟知道多少,在脱离这个古怪的小世界并与玄赢交换讯息之前,他决定暂时容忍鸳鸯线的存在。
何况鸳鸯线只是一件神器,它的存在价值全看使用者,是玄赢主动使用了鸳鸯线,沈时冕也不好欺负一个兢兢业业履行职责的器物。
玄赢还沉浸在羽画神君的虚假身份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倒霉体质似乎又作祟了,好好的神器鸳鸯线已经成了别人的所有物,他兢兢业业扮演着一个凡间的小书生,今日仍旧去书塾教课,他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就发现沈时冕竟然站在庭院中在等他。
等他走到沈时冕身后时,沈时冕适时感知到他的存在,慢慢转过身,沈时冕着一身利落的常服,眉眼间沾染的戾气尽数散去,几乎再没有分毫魔君厉霄的影子,甚至连现在作为将军该有的血腥煞气都消失不见,甚至比之玄赢更像个神君。
玄赢愣了一下,眼前的人和这段时间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了,变得更冷、更淡,气质内敛,那些暴戾的东西都被掩藏收起,不再嚣张地流『露』出来,但熟悉与安心的感觉却不减反增,起码玄赢的潜意识对现在的他更熟悉。
沈时冕没有如往常一般与他亲近,而是重新打量玄赢的面庞,玄赢其实也和羽画神君不一样,他们虽然面容有七分相似,但气质也不相近,之前有鸳鸯线的误导,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羽画神君是那种清远高洁,高傲淡漠的『性』格,玄赢和他根本不同。
脱出了鸳鸯线的误导,恢复自我的沈时冕更明确地认识到玄赢和羽画的区别,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玄赢,而不是什么羽画神君,玄赢就要永远有活力地在他心上蹦跶下去,就算是那些本该恼人的恶作剧,也将他带出了曾经最可怕的情绪深渊。
但是阿赢,沈时冕想,这是你先招惹我的,给了我靠近你、抓住你的机会,那我就不会再放开。
玄赢『迷』茫地望着沈时冕,不知道今天这人怎么如此反常,平日见到他总要温存片刻,仿佛怕他丢了一般粘人,今天却忽然矜持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作为羽画神君,也应该矜持些,有时候想要放纵一下,都顾及着自己的形象,束手束脚的。
玄赢便尽力忽略心里的不舒服与一点突如其来的委屈,状似无意地问,“今日将军无事?”
沈时冕望定他,唇线抿直,淡淡道,“有些累。”
玄赢便不解了,若对方真的是凡人将军,说句累还可以理解,但作为“魔君”,凡间的事也能让他真的感到累吗?
就这么累,累到对他都冷淡了?
沈时冕看出了他的不满,谁也不知道沈时冕有多想上去拥抱他,但是不行,他厌恶玄赢把他当作另一个人的感觉,骄傲地不愿意接受一丁点的瑕疵。
可是他也愿意忍耐,为了将来破开天光最为美好的那一瞬间。
玄赢心里有气,一时习惯做了个破坏羽画神君形象的动作——抱臂而立,抬杠的话脱口而出,“将军怕是觉得应付我累了。”
说完后他自己也有点懵,这不对,这不是羽画神君的『性』格会说的话,他刚刚为什么熟练地就说了?
沈时冕暗自无奈,若不是在鸳鸯线的幻景里,而是阿赢扮演旁人,怕是早就『露』馅无数回了,即使给了他暗示,阿赢也只是套了个能唬人的壳子,内里一点也不像。
如果阿赢真是羽画的转世,沈时冕就要佩服轮回的力量了——确实是脱胎换骨,前尘尽散。
沈时冕不忍见玄赢因为自己的冷待而委屈生气,却又不得不硬下心肠,仍然保持着平淡的口吻,“不必多想。”
玄赢就纳闷,明明结契了,结发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了个人?
结契的人要是腻烦了会怎么样,他一点经验也没有,魔君厉霄会对神君羽画腻烦冷待,这话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当年追的轰轰烈烈,闹的天翻地覆,也会有索然无味的时候吗?
沈时冕见他神情茫然,眼角微红,终是不太忍心,从前玄赢与他针锋相对的时候,他出手反击让玄赢也吃过不少暗亏,为了勾着玄赢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再也顾不上旁人,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是经历过一场幻境,沈时冕就开始舍不得他难受了。
玄赢忿忿地想着,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对我冷淡了吗,不就是腻味了吗,我堂堂神君还找不到一个真心相待之人?
思想不服输,手指却摩挲着芥子袋,想去碰碰他们的发结,寻找一点踏实感。
正『乱』七八糟着,就见沈时冕仿佛妥协般叹了口气,随后走到近前,执起玄赢的手,“真的不必多想,与你无关。”
玄赢心中顿时安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越来越不像厉霄,他却越来越习惯,但是鸳鸯线的作用还在,他没有余力思考更多,全靠着本能判断。
沈时冕本想隐晦地提醒玄赢,让他自己从鸳鸯线的幻境中醒悟,现在却有了另一个更为隐蔽的想法,他想让玄赢习惯他。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清风皎月的好人,不想依靠鸳鸯线的力量强行扭曲玄赢的意愿,也只是因为他比厉霄更贪心,想要玄赢真正对他动心,不希望重蹈覆辙最后惨淡收场,而不是觉得这种方式本身有什么不妥。
玄赢没有察觉他晦暗难言的心思,正在唾弃自己的立场不坚定,沈时冕一抓住他的手,他就什么怒气都没了,甚至反手紧握,生怕人家跑了似的。
一边懊恼,玄赢却抓得更紧。
沈时冕自然感觉到了,他的阿赢,反应真是坦率得可爱,要不是潜意识里觉得不妥,他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将人拆吃入腹了。
玄赢放下心,忽然想起原本的打算,抿了抿唇,假装不在意地问,“今日是凡间的佳节,你……要出门吗?”
他是听沈时冕说累,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但是想带他出去散散心,凡人弱小,心思花样却别样的多。
沈时冕略微颔首,两人便携手出门。
因为过节,书塾也提早放课,他们行至书塾附近,正巧有个老婆婆在卖婆婆饼,吆喝着,“婆婆饼勒。”
见到玄赢后,老婆婆认出他是书塾那个神仙般的先生,随后又注意到先生旁边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先生是沈将军的人,婆婆心领神会,
乐呵呵地拿了两块饼递给玄赢,“先生尝尝我的饼吧,刚出炉的。”
玄赢自然地接过,取出铜板放在婆婆的摊位上,一点也没有神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子。
见他边走边小口小口啃着饼,沈时冕不由失笑,阿赢怕是完全忘了自己还顶着羽画神君的名头,恣意洒脱的本『性』越来越掩盖不住。
二人继续前行,一路上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本来今日过中秋人就多,眼见若有似无地往身边凑的人越来越多,玄赢无奈只能拉着沈时冕上了僻静的高楼屋顶。
此处视线极佳,能俯瞰万家灯火,沈时冕自小在凌霄阁与秀山院长大,人生中全部的事情就是修炼和生存,他很少能感受人间烟火的味道,反而玄赢仿佛很习惯。
气氛似乎正好,玄赢站在屋顶上,双臂伸展感觉了一下自由的味道,却忽然有些不真实的『迷』茫,沈时冕感觉到的,他其实也有感觉,与世界隔着一层的膜越来越清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只是虚假的幻想。
于是玄赢困『惑』道,“你有没有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
从结契,到相携,到共同游历修行,每一段都完美无缺,可正是这种完美无缺让玄赢产生了浓重的违和感。
起初还能忽略,最近却越来越不安。
沈时冕心中叹息,阿赢也察觉到了,罢了,这段时光本就是偷来的,的确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逃避现实。
玄赢原本背对着沈时冕,忽然被从背后环住,沈时冕微凉的吐息近在耳畔,他好听的声音低缓地传来,“阿赢,该醒了。”
阿赢?阿赢是谁,我被当作什么阿赢的替身了吗?
玄赢先是冒出了这样不靠谱的想法,随后瞳孔骤缩,真实的记忆被唤起,四周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再一看,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高楼,什么万家灯火,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片破败荒凉的殿宇,他与沈时冕正在一片残垣断壁中相拥。
是了,他们只是在追寻身怀剑魄碎片的人,因怀疑对方卷入了什么特殊的小世界,才想激发剑魄进行尝试,却似乎触动了鸳鸯线的异变,被小世界的力量吞没后,他和沈时冕竟然经历了一遍他人的人生。
玄赢现在可以肯定,那破绳子上一个祸害的人就是名叫羽画神君的上古天神——湛赢剑的主人,所以记录了与他相关的景象,又被意外触发,才将他和沈时冕卷入了先前的情境。
魔君厉霄是真的狠,他直接使用鸳鸯线,最终竟真的能抱得神君归,可惜最后神君一定是清醒了,得知真相不堪受辱,才走了极端。
玄赢一时唏嘘不已,同时也更为忧心,就连上古天神都无法逃脱鸳鸯线的影响,不知不觉爱上了魔君,他和沈时冕这点修为真的不够看。
但多想无益,沈时冕一天不能复活,鸳鸯线就解除不了,玄赢只是被这件事狠狠敲醒,明白不可以再抱着侥幸心理隐瞒下去了,沈时冕必须立刻知道真相,哪怕失忆了也得知道。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把沈时冕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掰开,一脸严肃地转身,“沈师弟,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沈时冕挑了一下眉,是要跟他挑明了?看来这件事的确给了玄赢很大的危机感,让玄赢不得不正视鸳鸯线的危害『性』。
但沈时冕却阻止道,“师兄若是不急,等出去再说吧。”
玄赢却很急,非常急,他恨不得马上怼着沈时冕的耳朵大吼,“现在、立刻、马上。”
但他没能如愿,因为有个浑身鲜血的人影忽然闯了进来,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打破了他们奇怪的氛围。
那人拄着一把破破烂烂的灵剑,身上简直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见到沈时冕和玄赢时显然也非常意外,十分警惕地将灵剑横在自己身前,狠狠啐出一口血,声音嘶哑,“你们是谁?”
玄赢头一次见到用的灵剑比自己还惨的人,加上这个人身上剑魄碎片的气息,不由多了点耐心,他不得已暂时放弃和沈时冕说明的计划,来应付眼前的剑魄碎片载体。
“我们是来找你的。”
还顺便被鸳鸯线坑了一把,这笔买卖亏大了。
那人听见玄赢的话,更为警惕了,“司马老贼派你们来的?”
玄赢摇摇头,“不认识。”
那人显然不信,冷笑一声,“我秦山越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司马老贼如愿。”
沈时冕淡淡道,“你死又何妨,我们要的只是你身上的剑魄碎片。”
那人瞪大眼,恨恨道,“还说不是司马老贼派来的,除了他,还有谁知道剑魄碎片在我身上?”
大多数人都以为剑魄碎片是单独地存在着,鲜少有人知道它会自行寻找载体,若是不用特殊方法剥离转移到固定的人体内,它就会溜走。
这也是玄清子觉得沈时冕该救的原因之一,沈时冕若死在那种情况下,玄赢什么东西都没准备,无法将剑魄收为己有,到时剑魄自行寻找下一任主人,想要再找到它的踪迹会更为耗费时间精力。
玄赢“啧”了一声,“那办法可就多了,你不知道是你孤陋寡闻。”
那人怒极,粗鲁地抹去唇角鲜血,“我秦家的人传承剑魄上百载,司马老贼狼子野心想拿剑魄牟利,你们竟能找到这里是天要亡我。”
玄赢和沈时冕见他一脸悲愤苍凉,舍身取义的表情,一时不知怎么告诉他真相。
而在荒山之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散修。
众人都是被那冲天剑气吸引而来,其中自然包括了梁赋和玄真。
他们从小与玄赢沈时冕一起长大,两人的争斗看过无数次,自然认出来了那剑气属于明日剑诀,梁赋正抱着师兄晚上塞给他的斑斑,忧心忡忡。
他试图『摸』『摸』斑斑的脑袋缓解一下,却被小雪豹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小雪豹『奶』凶『奶』凶的,虽然牙都没长齐,梁赋却也不敢再造次,乖乖地把这位小爷捧在手心里。
玄真看起来有些烦躁,“师兄为何要与沈时冕单独出去?”
还闹出这么大动静,莫非是师兄厌恶了虚与委蛇,想趁着沈时冕灵脉受损又远离秀山院的机会强行下手?结果两人爆发了冲突?
被自己的脑补气的不行,玄真一想到那两人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就不由醋意滔天,语气也越发急躁。
已然洞悉沈时冕心意的梁赋自觉知道了大秘密,拿不准师兄是个什么想法,现下只能和玄真打哈哈,“二师兄,师兄一向有主意,等他回来我们再问他。”
周围的其他散修的关注点则完全在异宝上。
“如此强烈的剑气波动,恐怕是什么剑类的灵器。”
“何止,也许是神器也说不定。”
……
眼见众人都快为了一个还不知道是圆是扁的莫须有神器争执起来,梁赋开始默默数数周围有多少人,实力如何,估算到时候自己几个人能不能杀出重围顺利逃生,要是敌人实在强大,他还是先带着斑斑先逃一步吧。
梁赋正悲观着,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小梁。”
他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竟然是贺长生,“长生店主,你怎么在这?”
贺长生道,“这里动静这么大,想不注意都不行,我刚刚去找这边的熟人,还没弄清楚剑魄碎片的事,就感觉到了剑气,怕是京城附近有点能耐的修士都跑来了。”
梁赋哀叹,“哪有什么异宝,就是师兄和沈师弟的剑气,他们要是离开了也就罢了,万一还出现,恐怕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他们说话自然是传音避着旁人的,玄真瞥了他们一眼,也没心情管。
贺长生吃惊,“玄赢有这么强吗,如此强烈的剑气波动都快赶上神器出世了。”
他这么一说,梁赋也回过味来,好像是不太对,师兄的修为最多破境大圆满,尚未入圣,那剑气感觉是对的,强度却对不上。
梁赋更忧心了,要是没神器好说,万一真的有,周围这些人还不得像闻见肉腥味的秃鹫一般全都扑上来。
他瞅了眼贺长生,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个会算命的吗,便拉着贺长生商量,“长生店主你帮我算算今天能不能渡过这一劫吧。”
贺长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照着梁赋额头敲了一下,“别遇事就依赖算命,命途只能看个大概,算不了那么精准。”
梁赋被他敲懵了,心说当初追着沈师弟要看人家命途的不是你?居然还倒打一耙,答应给他算姻缘也不了了之了。
不管外面如何混『乱』,小世界里的情况依旧紧张,姓秦的年轻男人已经身受重伤,却还没有放弃抵抗,倒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玄赢现在没心思和他辩驳,干脆掠身上前,把他打晕,随后强行塞了一枚疗伤丹『药』给他。
梁赋的丹『药』都极好,秦山越的伤势顷刻间稳定下来,经过这个『插』曲,玄赢和沈时冕都先把注意力放到了小世界里,秦山越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爪印,不是人类修士所为,说明小世界里有妖兽活动,并不只是鸳鸯线造出来的幻境。
沈时冕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手上的红线,红线默默抖了抖,随后又问玄赢,“师兄打算如何夺取他身上的剑魄?”
转移剑魄要么双修,要么死,真要秦山越死,又何必浪费丹『药』去救?
玄赢看他冰冷的神『色』就知道沈时冕恐怕想歪了,叹了口气,幽幽道,“你现在失忆了,一定忘记了转移剑魄的方式。”
沈时冕点了点头,虽然他恢复了记忆,但也没见过转移剑魄,他尚在襁褓中时,凌霄阁就判断出他适合承载剑魄,记事起,剑魄碎片就已被转移到他的体内了。
这些年来,并没有得到新的剑魄给他补充,所以沈时冕一直无从知晓转移剑魄是什么样的场景。
剑魄碎片的载体不是谁都可以,越强大的碎片,需要的载体资质越严苛,所以凌霄阁选择了沈时冕,玄江门选择了玄赢。
他们会被救下和带走,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巧合。
玄赢回忆起当年的事,神『色』有些冷,“我第一次见到剑魄,是刚到玄江门的时候。”
沈时冕静静听着,没有开口打断。
“那时,我们村庄被魔修血洗,只有我和娘亲活了下来,玄清子把我们带到玄江门,说要收我做他的大弟子,”玄赢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只当我是五岁孩童单纯好骗,又被魔修吓傻了,带着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我去转移剑魄。”
沈时冕不由屏住呼吸,知道接下来就是重点。
玄赢的眸中燃起一丝怒火,咬牙道,“他在我的面前,把曾经的剑魄载体抽干了血『液』,辅以阵法与丹炉,活生生炼成了还有灵智的尸傀,只有这样,剑魄碎片才不会因为宿主生机断绝而立刻寻找下一个宿主,又能和原先的宿主剥离。”
上一个剑魄载体,只因资质不足,承受不住剑魄,就被放弃,被资质更好的玄赢取而代之,丝毫不考虑一个五岁刚刚经历巨变的孩子是不是能承受。
沈时冕这边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
骤然说起这些陈年往事,玄赢还是觉得十分恶心,所以之后不管玄清子怎么对他好,作出一个好师尊的样子,玄赢都不买账,始终保持着警惕,并且逐渐发现了自己周围的异常和危险,发掘出玄清子的真面目。
情绪变化间,忽然沈时冕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后颈,让玄赢兜头冷静了下来,“阿赢,别怕。”
玄赢垂下眼,眼眸藏于睫『毛』的阴影之下,嘟囔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早都过去了。”
两人收拾好情绪,玄赢拎着秦山越和沈时冕小心地探索这处废弃的建筑,建筑的四周好像有一层结界阻挡着外面的妖兽,只偶有兽吼声传来。
秦山越运气不错,要是玄赢和沈时冕没来,他哪怕跑到安全地带也会因伤势过重而亡,现在却意外捡回一条命。
沈时冕记得鸳鸯线说过,它是借用了小世界里羽画神君残留的力量,加上秦山越和他们都是因为湛赢剑剑魄才能进入小世界,不难猜测这里曾经是羽画神君开辟的小世界,趁着玄赢不注意,他问鸳鸯线,“怎么出去?”
鸳鸯线在玄赢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扭动,“吾不知。”
要你何用?
沈时冕面无表情地想,隐约间虚空中好像又有什么声音骂了一声,“蠢货。”
他们却都听不见。
这处废墟似乎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震塌的,玄赢对其中残留的力量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凭着直觉一路往废墟中央前去。
沈时冕默不作声,鸳鸯线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动了,它还记得前世魔君的可怕,没『摸』清楚沈时冕的脾『性』前决定夹着线圈做线。
废墟中央是唯一稍微完整一些的建筑,却是一座祭坛,玄赢对术法阵法的研究非常浅,招呼沈时冕来看,沈时冕绕着祭坛走了一圈后神『色』颇为凝重,“我需要研究。”
玄赢『摸』了『摸』鼻子,连沈时冕都需要仔细研究,看来祭坛上的阵法确实很难,他看不懂是应该的。
心安理得地偷了会懒。
过了会秦山越悠悠转醒,刚睁开眼就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的剑没了,还没来得及变脸,玄赢就从自己芥子袋里拿了一把自己批发的小破飞剑丢给他,“三个灵石一把。”
贺长生卖他两个灵石,他赚一个灵石不过分。
秦山越云里雾里地抱住剑,这才感觉到自己的伤势好了些许,脸『色』缓和了一点,但还是警惕地问,“你们到底是谁?”
现在他的伤势好转,情绪平静了点,也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可能是司马老贼的人,司马老贼那种货『色』,怎么可能有这种气度相貌的手下。
玄赢靠着一根断掉的柱子,笑眯眯的,“来抢剑魄的人啊。”
秦山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点,“剑魄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得不到。”
玄赢毫不在意,“我自有办法。”
秦山越沉默了,他现在处于弱势,能活着谁也不想死,既然眼前两个人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看起来也在找出去的办法,也许他可以跟着一起出去再寻找逃脱的机会,秦家满门的血海深仇,他还想找司马老贼报复。
两人算是短暂地达成休战,玄赢无聊地问,“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妖兽?”
秦山越脸『色』白了白,“很可怕,我遇到了许多初境的妖兽,要不是逃的快,可能已经死在外面了。”
对秦山越来说,初境的妖兽已相当可怕。
玄赢点了点头,阮南秘境里也有很多妖兽,这里有并不奇怪,却又听秦山越说道,“那些妖兽,好像听从什么人的指挥,行事很有章法。”
这就有些奇怪了,莫非秘境里还有活人存在?
玄赢皱了皱眉,这个秘境很可能与鸳鸯线有着莫大关联,他在去不去查探间摇摆不定。
这时沈时冕走回来,声音沉着淡定,“我研究了一下祭坛的阵法,也许可以启动它带我们出去。”
玄赢犹豫地转头望了眼废墟结界外的方向,又转回来看沈时冕,对方正淡然地望定自己,平时冷淡的面容显得无比安定和可靠,玄赢脑海中掠过幻境中那些场景,惊觉自己与沈时冕曾经多么亲密过,哪怕已经脱出幻境,沈时冕真的就此清醒放下了吗?
原本失忆的沈时冕就觉得自己喜欢他,现在他说要去冒险,沈时冕怎么想也不会放任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玄赢下定决定,“我们走吧。”
在进入祭坛前,沈时冕忽然拉住玄赢,“阿赢。”
玄赢面『露』疑『惑』,眼看着出路就在眼前,沈时冕要说什么不能等出去吗?
沈时冕容『色』仍旧冷淡,攥着玄赢的手却十分坚定,“此去凶险未知,我怕有的话不说会后悔。”
玄赢莫名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什么话?”
“你是我认定的唯一道侣,幻境虽假,我的心意是真。”
玄赢睁大眼睛,喃喃道,“可是……”可是你这个心意明明也是被神器影响的错觉。
沈时冕不容他反驳,“除非阿赢明确地告诉我,你和我绝无可能,否则我绝不会放弃。”
玄赢哑口无言,鸳鸯线的天道法则摆在那,他拿什么明确地拒绝沈时冕?
而沈时冕还在说,“你拒绝我吧,阿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