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提亲

菊花笑眯眯地走回了堂屋。耿叶氏已经做好了晚饭，摆在了桌子上。一锅绿豆粥，一个青椒土豆丝，一个香菇炒鸡蛋，一筐馒头。比起往常，已经多了一个菜，菊花知道母亲已经用心了，可还是觉得有些寒碜。

菊花单找出一个盘子，仔细擦了擦，确保没有黑点了，才每样菜拨出一点，拿了一个大馒头，端了一碗粥，准备给周乐送去。

耿叶氏一直在等着女儿回来，好和她商量大事，可女儿刚进堂屋，就忙着准备饭菜，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这个当妈的正站在她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她。

“菊花，你先把盘子放下，妈有事和你说。”耿叶氏叫住了菊花。

“什么事？”菊花此时早把宋大娘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大娘今天来给你提亲了。”耿叶氏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

“给我提亲，谁家？”菊花赶忙问，想起了这件大事。

“队长家的二狗。”耿叶氏说着，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队长家是村里最有钱的一家，家里已经盖了红砖白墙的平房，而且买了全村唯一一台彩色电视机。队长家里平时总是人满满了，和队长套热乎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想去看电视。菊花也去看过一两回，不是刻意去看的，是有事找队长，无意中在那里看到了。电视里的人衣服真漂亮，歌唱得也好听，声音非常清楚，比晚上在村头放映的黑白电影好看多了。那时菊花就特别渴望家里能有一台电视，可是那只是个白日梦罢了。

二狗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人挺帅气，嘴还特别甜，见了谁都会叔叔大爷地喊一声。他也比别人多读了两年书，前两年出去打工赚钱了，回来有小半年了。那时村里的姑娘就在想，二狗估计是回来娶媳妇的吧，大家都等着盼着看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命好，能被二狗看上。可是等了快半年了，没有一点动静，谁能想今天给菊花来了这么一个大惊喜。

菊花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事，一时愣在了那里。

耿叶氏见女儿半天没动静，推了女儿一下，“傻丫头，是不是高兴坏了，都哑巴了。还有更值得高兴的事呢，你猜人家二狗愿意给咱家多少钱的彩礼？“

还没等菊花回答，耿叶氏就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千啊，整整五千啊。有了这五千块钱，你哥就能赶快把你嫂子娶回家了。”

菊花的哥哥叶大力一年前就订了亲，就是邻村的陈小翠，可是女方家一直嫌叶家给的彩礼少，才两千，迟迟不肯把女儿嫁过来，甚至有了悔婚的意思。耿叶氏整天为这件事操心。如今有人家愿意出五千彩礼娶菊花，耿叶氏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这彩礼钱给儿子娶媳妇。

看着母亲打着如意算盘，菊花心里一阵阵不舒服。

本来，能入了二狗的眼，嫁到队长家，应该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可是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菊花心里没有丝毫的开心，再看到母亲眼里只有那五千块钱的样子，菊花的不开心又多了几分。

“妈，周大哥肯定饿了，我先给他送饭去。”菊花打断了母亲的畅想，看她那个样子，怕是已经想出孙子长成什么模样了。

“哎，你等下，你还没给我个准话，我还等着去回人家的话呢。”到底是菊花的终身大事，父母没有直接替菊花应下来。

“妈，这是大事，你让我考虑考虑。”菊花决定先拖一拖。

“还考虑，考虑什么，死丫头，你别蹬鼻子上脸，这样好的亲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不答应，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后面等着呢。”耿叶氏被女儿的态度气到了，说出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菊花没理会母亲，端着饭菜直接走了。

耿叶氏想起了另一件事，对着菊花的背影喊：“还有，你那位游客，在咱家蹭吃蹭住的，能给你多少钱。”

菊花听到母亲的话，登时气的满脸通红，她妈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也不知道周大哥有没有听到，哎...

周乐确实听到了，他没有听全，但是猜出了大概的意思。他本想着见到菊花就先把这件事说清楚，他正在心里算着是给一百还是二百，菊花进来了。

“周大哥，粗茶淡饭，你别嫌弃。”菊花不好意思地说。

周乐扫了一眼，菜样是少了点，但也够他一人吃了，他在单位食堂吃的时候也经常是这种搭配。

“挺好的，我自己也经常这样吃。”

说着，周乐便拿起筷子，有条不紊地吃起来，不像菊花家里人那样吃得狼吞虎咽，周乐吃得不紧不慢，一滴菜油，一粒米都没撒出来。

菊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问一句，菜是不是咸了，鸡蛋有没有腥味，粥会不会太稀。

菊花看得异常仔细，她发现周乐的手很白，比她身上最白的地方还白，而且很细，没有一丝裂伤，更别提什么老茧了。指甲也是修建的整整齐齐，就连指甲缝里也是白白净净的。看着周乐那双白皙干净的手，菊花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手往怀里藏了藏。她的手因为常年干活，布满了又硬又厚的老茧，又因为经常暴晒，手的皮肤很黑，而且又很多龟裂，一对大拇指上现在还有两个血口子呢，指甲缝里也全是泥巴，黑黑的。

斯文，干净，城里人和乡下人果然还是不一样啊。菊花心里这样感叹，想着母亲还要向周乐要钱，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周乐从菊花一进来就等着机会和菊花讨论住宿费的问题，可是菊花像招待客人似的那样客气，他还是没张得了口，饭已经快吃完了，菊花还是丝毫没有讨论钱的意思，周乐心里便猜出这件事估计只是菊花妈妈一个人的意思。

吃完饭，菊花麻利地收拾碗筷，周乐则是习惯性地擦擦嘴，然后拿出手机，刷刷新闻。

“这是什么？”菊花立刻被这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东西吸引了。

“这是手机啊。”周乐很惊讶，没想到菊花居然没见过手机。

手机？在菊花的想象中，手机和古老的大哥大应该差不多，什么时候变成了小电视一样的东西？

“你没玩过？过来，我教你。”看到菊花那直勾勾的眼神，周乐明白那双眼里写满的全是渴望，他很明白那种感觉，那种希望玩一下哪怕只是摸一下新奇玩意的感觉。

周乐给菊花打开了一段视频，那效果和在二狗家的彩电看起来差不多，不对，甚至更好，更清晰，原来这还真是个小电视，而且更神奇的是，还能反复地看，能暂停，能快进快退，那种能控制视频的感觉比起看电视来好多了。

看了一段视频，周乐又教菊花玩游戏，菊花从没玩过电子游戏，最简单的泡泡龙她玩得不亦乐乎。

周乐看菊花玩得如此开心，也没有催促她还手机，就是担心手机没电，还特意拿出充电器让她一边充电一边玩。看着女孩灿烂的笑容，周乐仿佛看到儿时的自己好不容易吃上一块糖时那幸福的模样。

直到菊花的母亲来喊菊花去睡觉时，菊花才发觉自己竟玩了这么久，她赶紧把手机还给周乐，端着碗筷迅速地离开了。

虽然累了一天，可此时菊花怎么也睡不着。原以为队长家已经很有钱了，可他家最值钱的家当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小的装在口袋里的手机，那城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呢，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去看一看吗？自己到底要不要嫁给二狗？是不是嫁给二狗后，自己这辈子就只能困在这个小山窝窝里了呢？这几个问题反复在菊花脑中盘旋，从不懂失眠为何物的菊花平生第一次失眠了，直到天蒙蒙亮时，疲惫不堪的菊花终于睡着了。

“菊花，快起来。让你昨天玩那么晚。”耿叶氏一边拍打着菊花的房门，一边大声喊着。

刚入睡没多久的菊花一个激灵，醒了，她立刻爬了起来。

挑水，烧柴，做饭，这些事，菊花以前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今天菊花忽然觉得这一切原来这么单调乏味，这么枯燥无聊。

菊花端着早餐送到东屋时，周乐已经醒了，正在玩手机。睡惯了弹性十足的软床，躺在这又硬又扎人的木板床上，周乐还真得睡得很不舒服，很早就醒了。

“周大哥，吃早饭吧。”菊花把托盘放在了低矮的木桌子上。

扫了一眼周乐手里的手机，菊花不等周乐吃完饭，转身就要走，因为她怕自己又被那小小的东西吸引住，耽误了上山干活的时间。

“这么急着走，要赶着去上学吗？”周乐随口问了一句，他本以为菊花又会趁着这个机会再玩一玩手机呢。

上学？听到这个词，菊花愣住了，“上什么学？”

“你看着也就十几岁吧，现在该上高中了吧？”

菊花心里一阵难过，她怎么会不想上学，虽然只读过一年的书，但是书上那些神奇的文字让菊花体会到了知识的奇妙，她多么渴望能一直读下去，可是现实总是那么残忍。因为很多家都不愿孩子去上学，村里的小学停办了，上学要走上几里地到附近的村子去上，还要交更多的学费。那时正好赶上菊花的爸爸开始生病，上学便成了菊花遥不可及的梦。

“我八岁起就不上学了。”

菊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周乐瞬间理解了，如此贫困落后的小村庄，又是女孩子，还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父亲，上学，这条贫困孩子摆脱眼前的贫困的唯一出路在她这里成了死路，这样一个善良热情，聪明灵利的小姑娘似乎注定一生都会被困在这样一个小山窝里了。

是的，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仅仅是看着菊花打了一会游戏，周乐就能看出菊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的记忆力很好，有很强的逻辑分析能力，这样的孩子，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能考上一座不错的大学，改变她一生的命运，只是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周乐忍不住惋惜，“好可惜，你这么聪明，如果能好好读书的话，一定能...”

菊花似乎不愿听周乐说这些，她打断了周乐，“周大哥，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上山采蘑菇了。”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旅游团下午会来接我。”

“不好说，看情况吧，很可能来不及送你走了。”

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了，周乐心里一阵失落。

“没关系，你忙你的，他们会开车到你家门口，我不需要人送。”虽然心里难过，周乐嘴上却这样说。

“那，周大哥，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菊花说完这句话，只觉得心里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