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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第九章

陆无忧知道劝说估计是无用了,便问林章之后如何打算。

林章也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发生这种与女子衣衫不整同榻而眠的事情,哪怕是事出有因,也绝不会推脱半点责任,定然是第一时间回家禀明,再上门提亲,以全女方清誉。

但他不情愿,那位二小姐也不愿意。

他耳畔仿佛还能听见那位魏二小姐哭着喊着道:“我才不要嫁给他!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让他滚!让他现在就滚!从后门扔出去!我不要见到他——”

林章此生都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离谱的场面。

康宁侯反而一脸淡定地抚须道:“林公子,事已至此,你先回府准备殿试。待春闱过后,我会派人去府上再议此事该如何解决。”

林章浑浑噩噩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与贺兰小姐或是此生无缘了。

他动了动唇,道:“此事亦非我所能控,婚姻之事……自当由父母定夺。”

话语间,透着一丝连林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

“少彦。”陆无忧突然开口道,“此事多少算是因我而起……”

林章忙道:“这不能怪你……”

陆无忧笑了一声,不好说自己也没在自责:“倘若你真的不想娶那位二小姐,而一心想娶……”他顿了顿,“贺兰小姐,我未尝不能帮你想想法子。”

他声音沉稳,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林章一怔。

他是知道陆无忧出身的,陆无忧也丝毫不避讳这点。他父母都非官场中人,只有一个外伯祖父在工部任职,虽然陆无忧才华能力都毋庸置疑,但毕竟再能耐目前也不过是个士子。

难不成他要去替他迎娶康宁侯二小姐?

林章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多谢霁安,这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万不可再连累于你!”

林章垂下眸,黯然道:“或许便是我与贺兰小姐有缘无分。”

陆无忧总觉得他可能想岔了,不过……

“……那便罢了。”

说完,他自己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

贺兰府的屋顶最后还是请了泥瓦匠来修。

贺兰瓷看着账房支出,心有不甘,决定下回再试。

屋顶刚修好,门外又来了不速之客。

浩浩荡荡一行富贵车驾停在府门口,被门子拦在门外。

“你们还来做什么!”

贺兰府这间三进的宅子小得离奇,大门和垂花门就是两步路的功夫,故而贺兰瓷一转头便隐约可见领头有些熟悉的人影——就是当初要她不要痴心妄想的曹国公府门客。

现在他满脸堆笑,道:“今日是上门来给总宪大人和贺兰小姐道歉的,往日府上多有得罪,现下老国公已将世子狠狠教训过了,绝不会再冒犯贵府千金。今日老国公特令世子备了薄礼前来赔罪。”

门子毫不客气道:“老爷现在不在,你们先回去吧!”

“这不打紧,贺兰小姐在也是一样的,至少先让我们把赔礼送上。”

贺兰瓷心道,看来事情是真的闹得很大,说不定还会牵连曹国公府,国公府上才会这么拉下脸面上门赔罪。

毕竟这些世袭勋贵,一向将脸面看得极重,纵落魄也不肯低头的。

若是寻常官家自然不会和勋贵结怨,但他们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和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贺兰瓷当即便对丫鬟霜枝道:“把府门关上,叫他们请回。”

她刚转身,李廷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

“贺兰小姐,我今日是诚心来赔罪的。当日是我一时糊涂,我对小姐绝无冒犯之意。”

平心而论,这声音算得上是低沉又深情。

可惜贺兰瓷如今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

“贺兰小姐,你真就这般狠心?”

“那我们过去那些又算什么……”

贺兰瓷脚步一顿,怒意涌上。

这是见求和无望,打算干脆败坏她的名声了?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佳是一回事,但有人主动抹黑则是另外一回事。

丫鬟霜枝已经忍不住气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小姐你哪里跟他有半分瓜葛?”

贺兰简刚从后门送走泥瓦匠,折返回来,一听李廷这话也怒了。

他二话不说,把扇子一丢便出门道:“你这混蛋瞎说什么呢!我妹妹能和你这个纨绔子弟有什么瓜葛,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我教训你!”

那曹国公府的门客拦在他面前,歉疚笑道:“贺兰公子莫要生气,我们世子这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言……世子并无恶意……”

贺兰府门外常年盘踞着一些通风报信者。

曹国公府的车驾一到,就已经有不少好事者前来围观,这会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都说曹国公世子和贺兰小姐早有私情,但一直并无证据,眼下还有什么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更加可信的。

“……贺兰小姐居然当真是个薄幸女子。”

“难怪世子之前宁可撕毁亲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

“一片真心错付了啊!”

“真是没想到……”

李廷还在不怕死地添油加醋道:“我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既然贺兰小姐不肯承认,那便算了。”

这哪里是上门赔罪,分明是上门找茬。

李廷的亲事完了,所以拉她陪葬?

她爹方才确实临时被叫去召见。

贺兰瓷只思忖了一瞬,便决断道:“霜枝,你叫人拿父亲,不,表姐的帖子找北镇抚司的人来。”说完,她眸中带着霜雪似的冷意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甚至没有戴帷帽。

随着贺兰府的门扉洞开,少女的容颜毫无阻碍地显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还在说话的人也都停下了声音。

并非有人叫他们噤声,只是在看清那张脸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忘记方才在说什么,怕骤然开口会惊扰了这般离奇幻境似的美貌。

不过没人想到,率先打破的,是贺兰瓷本人。

“世子,我与你从无半分私交,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你说我们有旧,可有证据?”

她声音清婉泠泠,如碎珠落玉盘,极是悦耳,隐约可醉人,但吐字间,却透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寒意。

若是她爹在,一定不许她这么抛头露面出门对峙。

但贺兰瓷受够了。

李廷痴痴地望了她好一会。

几日过去,他脸上已没那么青肿,依稀可以看见往日的丰姿,可惜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不对……贺兰瓷忆起某个人,暗想,他连算不算金玉其表都有待商榷。

李廷这时终于回神,他想也没想,便从怀里掏出了当日在觉月寺里掏出的桃红色情笺,挥舞在空中,道:“小姐亲笔所写,可还要抵赖?”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只有这个?”

李廷反问道:“这还不够?”

贺兰瓷神色平静,吩咐下人:“拿桌子和笔墨纸砚来。”

倒是旁边的贺兰简突然神色局促起来,凑过来小声道:“你真要写……”

“不然呢?”

“要不还是……”

贺兰瓷淡淡斜了他一眼。

贺兰简只好闭嘴。

桌子很快搬来,笔墨纸砚也准备妥当。

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贺兰瓷让李廷把情笺都放在桌上。

她取了笔,仔细挑过断毛,蘸上墨汁,在砚台边微顺笔锋,便凝神下笔。

少女梳着桃心髻,瀑布般柔亮乌黑的长发绕过素白如玉的颈子,流水似的落在襟前,只见她葱白的细指挽着袖口,另一手执笔,提笔转腕间,那支饱蘸浓墨的羊毫已经一挥而就。

墨迹顺着遒劲的笔锋肆意张扬,所到之处仿佛苍龙入海,又似游龙翔天,一笔一划力道千钧,透着要杀人的气魄,任谁看了都要赞一手好字。

须臾,贺兰瓷搁笔。

她拿起一张情笺,和自己方才所写的那张,一并举到身前,平静道:“世子,这才是我的字迹。”

“你看,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情笺上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楷,笔触甚至还略有点稚嫩,但此时纸上却是已颇有小成的颜体,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成同一个人的笔迹。

李廷有些站不稳当。

贺兰瓷又叫人拿着纸与笺四处传看。

哪怕不识字也能看出不同来。

李廷神色惶惶,还在挣扎:“兴许、兴许……是你让丫鬟写的……”

贺兰瓷道:“你是要我的丫鬟也写一遍给你看?还是我阖府上下都写了与你比对字迹?”

“霜枝,去取笔。”

少女的音色始终轻柔温软,不带烟火气。

可李廷却感觉到一股难言的,与她外貌毫不相干的咄咄逼人,一时间竟觉得斯人甚是陌生。

李廷绞尽脑汁想要找出问题:“而且你……你这字迹和贺兰公子的……”

贺兰瓷道:“我与兄长一并学书,字迹像有什么稀奇。”

旁边贺兰简忍不住额头冒汗。

李廷的汗冒得比他还厉害,喃喃道:“这不可能、你骗我……”

贺兰瓷将剩下的情笺一并摔回到李廷身上,终于觉出了一丝痛快,因而声音越发平静:“世子明明有婚约,却与女子私相授受,互通情笺,这本与我无关,但世子却硬要将此事推到我身上,实在荒谬至极。至于赔礼,还请世子自行带回,只望世子今后莫再打搅府上清静。”

霜枝也从后面探出头来,举起刚写好的字,哼声道:“可看清楚了?别自作多情了!”

这下看戏的也都明白了。

“原来是世子他自己认错人了啊!还来怪贺兰小姐……”

“兴许是被人耍了,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来。”

“再说了,这情笺上本来就没署名,哪知道是谁写的!”

“对啊!摊上这事,贺兰小姐可真是倒霉……”

李廷摇晃着身子,脸色发白,似还想再说些什么。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然赶到。

“怎么回事,怎么都围到贺兰大人家门口了!是谁在闹事!”

曹国公府上的人就算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见到这群煞星也仍是心底发憷,当下也不再做理论,好声好气地走了。

***

不出贺兰瓷所料,她爹回来得知后,又开始大发雷霆。

翻来覆去说得不过是那老几样。

“你是个姑娘家,随意抛头露面已是不妥,怎可学那些泼妇与人生口角……你可以先等为父回来,爹自会帮你讨回公道,你何必自己强出头,这是个女儿家应该有的样子吗?……性子太过张扬,反容易遭人诋毁,将来也会使婆家不喜,夫妻不睦……”

说到这,贺兰谨长叹一口气:“……还是该早为你定一门亲事,你知不知道……”她爹的话戛然。

贺兰瓷敏锐察觉:“父亲进宫发生什么了吗?”

“不过是些公务上的事。”贺兰谨语气一转,“曹国公世子的处罚不日便会下来,这次处罚应当不小。为防流言,你还是尽早嫁了为好。”

贺兰瓷咬了咬唇,沉默不语。

贺兰谨看着自己从青州老家回来就日益叛逆的女儿,在心中无奈地老父叹息。

他话说了一半,却藏了一半。

真正叫他觉得不安的是,此事闹得太大,原本对贺兰瓷容貌的评议不过是坊间传闻,但这一次甚至惊动了宫中。

二皇子在宫门外半开玩笑说的那句话,至今仍令他有一丝毛骨悚然。

“贺兰大人,听闻令媛容貌过人,几可倾城,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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