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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梦中的裙摆

蓝草咖啡的后门, 半夏坐在台阶上,不紧不慢地拉着她的琴。

巷子里灯光暗淡,照着泥泞的路。一辆垃圾车在巷子口停下来, 保洁人员匆匆拖着个巨大的垃圾桶,一路蹚那些污水赶上前去。

隔壁酒吧驻唱的老贺,和几个男子蹲在墙根下, 就着一袋水煮花生喝啤酒。

个年轻的妹子, 靠在酒吧后铁制的台阶上, 抽着细细的女士烟,相互比较着手指上新做的美甲。

半夏咿咿呀呀的小提琴声,就在这样烟熏火燎的巷子里打了个转, 溜到巷子外体整洁的街道中去了。

她的大衣口袋钻出了一只小小的黑『色』守宫。小守宫在口袋边缘仔细聆听片刻,扭动躯爬出来,顺着衣摆爬上了半夏的膝头。

蹲在结实的牛仔布上支棱着脑袋看半夏拉一会琴,有些不安地在膝头转了个圈, 又沿着外套一路爬上半夏的肩膀。

最终努力稳住小小的体, 似乎凑在半夏的耳边轻轻问了句什么。

半夏的琴声停下来,笑着转脸来看,“有,我有心情不好。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隔着一条小巷的几个妹子用有一点夸张的表情囔囔了起来,

“哎哟,看那个人,居然养了一只蜥蜴?”

“吓死我了, 我起了一鸡皮疙瘩。”

“好恶心啊, 养什么不好,养这么恶心的东西。”

半夏一下抓住了准备窜回口袋的小莲,把团在自己手心里不让跑。

她靠着栏杆, 意把小莲托在橘黄的灯光下,当着那几个女孩的,光明正大地用手指把从头到尾巴来回『摸』了遍。

几个有点怕蜥蜴的女孩齐齐后退了半步。其中一个忍不住问道,“它……不咬人的吗?”

“不咬人。”半夏说,“这是蜥蜴王子,如果你亲一下,就会变为人形。”

酒吧里的女孩年纪都很小,本来是带着吵架的气势来挑衅的,却一下被半夏瞬间带歪了思路。

“那你亲一下给我看看。”有个女孩居然还顺着半夏的胡扯接了下去。

“哈哈。”半夏笑了起来,终把肢『乱』蹬的小莲藏回口袋,“不行,不能随便玷|污了。”

坐在墙边喝酒的老贺抬头问半夏,“小夏,你上次说的比赛怎么样了?”

半夏夹着琴,对比了个ok的手势。

“不错啊,好好坚持,坚持自己的梦想。”冲半夏举了一下酒瓶,“大叔我今天是最后一天来这里,明天开始,我就不在这干了。”

半夏便问:“你打算去哪里?”

“我回帝都,去那里继续搞原创音乐。”老贺举着酒瓶,显得很兴奋,“从前的一个老兄弟,开了一家音乐公司,喊我去帮忙。我就想再回去试试。这辈子搞出什么名堂来,终究是不甘心。”

半夏嗯了一声,有说话。抬起弓,想了想,拉起了当初那首流浪者之歌。

风雪萧萧,颠沛流离的琴声里,夹杂着男人们碰杯送别的声音。

“贺哥这一去,必定是飞黄腾达了,来别忘了兄弟们。”

“害,忘不了你们,有来帝都就找我。”

“这些年我最佩服的就是贺哥,贺哥为了搞音乐连个家都有成,至今还是孤一人。”

“贺哥是为了音乐,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啊。真男人一个。”

“其实我有一个孩子的,还是一个男孩,算一算到今天应该经上了中学了。”老贺喝多了酒,眯着眼睛回忆往事,“当年我搞地下乐队,有个妹子是我的粉丝,别崇拜我,天天来听我唱歌,我俩就好上了。”

别人就问,“那后来呢?”

“那时候我一心搞音乐,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养得了她们母子,唉。”老贺举起酒瓶,灌了自己半瓶酒,“流浪了半生,突然觉得很后悔。这次去帝都,我想去找找她们。也不知道我那儿子,如今得怎么样。还……肯不肯认我。”

“事贺哥,找到她们。好好弥补一下就是,血溶水,毕竟是亲父子,哪有不想相认的。”

“是,是吗?”

“肯定的,来,我们祝贺哥早日认回孩子,从今以后,就可以共享天伦之乐了。”

“哈哈,对,对,恭喜贺哥。”

飘『荡』在巷子里的小提琴声突然停了,

半夏冷冰冰的声音,从台阶上响起,“别去找了,人家肯定不想见到你。”

几个喝酒的男人纷纷抬头上看,其中有人怒道,

“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别『乱』说话。什么叫不想见,这可是亲爹。哪有小孩会不想见亲爹的。”

半夏在台阶上慢慢站起,路灯的光,正正地打在她清瘦高挑的影上。

她看上去居高临下,说出来的话冰冷无情,

“既然在孩子最需要父亲的年纪有出。就不该『舔』着脸再去打扰人家的生活。那个孩子想必也宁愿你不要出。”

半夏在这条街上打工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年纪不大,『性』格讨喜,哪怕偶尔有人刻意招惹她,她也能谈笑中轻轻松松化解了。很少见有这样,冰冷带刺,不留情地说话。

一个男人生气地砸了酒瓶,“嘿,小夏。今天是你不对了啊。你看你这说得是什么话,非要给哥几个找不痛快是吧?”

另一边卖酒的女孩,却伸手把自己手里的烟头丢了下来,

“本来就是嘛,她说得又错。小时候不养,在回去认什么认?”

男人火大了:“几个妞懂个屁,生养之恩大天,天人伦你们懂不懂?”

那些个女孩们年纪很轻,吵起架来却全都是一把老手,恶毒的语句张口就来,

“我呸,生养之恩,养又养,生也轮不到感谢你们。是十月怀胎还是进产房啊?难道要谢谢你们当初爽一把?”

“就是,年轻的时候浪得很,丢下人家母子不管。如今老了浪不动了,怕自己人养老送终,巴巴地想要找回去。想得倒是很美哟。”

老贺在这样的嘲讽中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巷子外走,几个男人急忙追上前去。台阶上的女孩骂舒坦了,趾高气扬地回去工作。

半夏在空『荡』『荡』的巷子里站了一会,重新拉起了自己的小提琴。

这一次,拉得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曲子里听不见往日的温柔抒情,曲调干净利落,快如疾风。

一辆警车从巷子口闪着灯光经,移动的灯光把人物的剪影长长拉在墙壁上。拉琴的少女边,一只竖着尾巴的怪物蹲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地昂着脑袋看着她。

夜半时分,回到家的半夏躺在家中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窗外的月亮。

“小月的风格果然不适合我,拉一遍手都快废了。”躺在黑暗中的她仿佛突然来了聊兴,

“小莲,你说柴可夫斯基从前学得是法律。后来是怎么重新进入音乐学校的,的父母能支持吗?”

床边的饲养盒里,黑『色』的小小影立刻坐直了,仿佛经等着这个说话的机会很久。

“只能说老柴是一个幸运的人吧,”有一点类似电音的诡异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当时的父亲一路供读法律大学,并为安排了工作。但老柴在给父亲的信里真挚地写到,热爱音乐,想把一生都奉献给音乐。最后的父亲为妥协了,支持重回追求音乐的道路。”

黑夜里的半夏轻轻地道,“那的父亲可真是很爱。”

“是的,一位好父亲。关心且解孩子的想。为了孩子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黑暗里就再也响起别的声音。

小莲在窝里不安地等了一会,最终爬了出来,沿着床单爬上床,慢慢爬到半夏的枕头边。

“你怎么这么聪明。”半夏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黑『色』的小脑袋上刮了一下,“我什么事,不用这样看着我。”

“可是你的琴声,听起来好像很难。”枕头边的小莲这样说。

今夜是满月,银『色』的月光如水一般铺在床头。

月光中黑『色』的小守宫蹲在自己枕头,纹斑驳的大眼睛里透着担忧。

半夏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像下起了细细绵绵的雨。

那些柔和的雨水把自己铸造多年的坚固外壳都泡软了,泡化了。重新『露』出了藏在硬壳后伤痕累累的自己。

“说起来,也都是去的事了。”黑暗中放下防御的她,缓缓地和陪伴在自己边的小莲说起往事。

“小的时候,我有爸爸。当然也曾经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我的父亲有一天,能突然出在我的边,陪着我玩耍,赶走那些欺负我和妈妈的人,给我带来依靠。”

“有一次老师让我参加一场比赛,我看到别的同学爸爸带着她去商店里买了一条漂亮的小裙子。我也和妈妈闹,脸皮地闹腾。妈妈就带着我去工地背黄土,我们俩背了天,才换来了那条华不实的裙子。但我却因为拉伤了手臂肌肉,反输了比赛。”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不值得,幻想拥有一个不切实际的人来依靠,是多么不值得的事。”月『色』里的半夏突然笑了一声,“当然,那么贵的小裙子也不值得。”

银『色』的月光下,墨黑的守宫安安静静蹲在枕头边,认真倾听,是一位合格的听众。

“小莲你知道吗,上一次我去班长家,出来时在门口遇到她的爸爸。她的父亲显然偷听了我们的对话,别认真地和我道了谢,还把我送到门外,说希望我和小月能成为朋友。”半夏枕着手臂,在月光里翻了一个,

“小月总说她羡慕我,其实她不知道我也很羡慕她。她就像月亮一样,闪闪发光,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在父母的注视下走上舞台,拉出那样骄傲又漂亮的音『色』。”

“她是月亮,我是野草。不我觉得野草也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地,还能和小蜥蜴做朋友……”

屋子里谈话的声音渐渐小了,睡在月光中的女孩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隔壁的屋子里,亮起了电脑的灯光。

睡梦中的半夏,总感觉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

那歌声不知从何来,又轻又柔,绕在心头不散。

这一栋楼住得都是夜猫形生物,打麻的,搞音乐的,玩游戏的,不到凌晨基本安静不下来。半夏本来早经习惯在各种喧闹声中迅速入睡。

今晚却不知怎么了,总听着那隐隐约约的歌声,做着浑浑噩噩的梦。

她在梦里看见少年时期的自己,为了一条裙子跟着母亲去工地背黄土。

那时的日头很晒,母亲在她的斗笠下披了一条『毛』巾。

山里刚刚采下来的土被装进箩筐里,她用瘦弱的肩膀背起沉重的箩筐,往卡车的方走。肩膀被背带磨得生疼,被汗水浸透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火辣辣的一片,难受得她想哭。

“耍赖,撒娇,在我们家,都是有用的。”走在她前方的母亲说,“你有可以依靠的人。你想要裙子,只能用自己的汗水来换。”

那之后不了多久,母亲就住进了医院。苍白的病房里,坐着苍白的母亲。

“小夏,从今以后,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想要的一切,只能靠你一个人独自努力了。”

夜半的时候,半夏睁开眼,发耳边的音乐声早就停了。

楼下传来英姐兴奋的哈哈大笑,“游金,双游!给钱,给钱。”

楼上不知道谁正在玩吃鸡,键盘打得噼啪响,“怂b,别『舔』包了,先扶老子起来。诶,你别走,哥!别走,扶我一把啊。”

半夏在这样的喧闹声中翻了一个,感觉到胃里一阵阵的绞痛。或许是这段时间比赛辛苦,又或许是昨天情绪波动的影响。她发好久发作的胃病又犯了。

她捂住腹部,翻了个,在一片嘈杂的黑暗中蜷起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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