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成全心底那一份小心翼翼
清泉宫宫道两侧的侍卫、宫人都瞧见沈慕仪小跑着奔向那尽头处站着的身影, 无人觉得她因此失了帝王的威仪,反而认为这脚下的路有些太长,或者师柏辛该迎上来才是。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师柏辛亦望着那由远及近的玲珑身影,虽为她表现出的急切而有些欣喜,但一想到曾经那些沈慕仪在沈望面前受的委屈, 便觉得此时这看来匆忙的脚步里都是她独自咽下的苦涩与心酸。
他提步迎着沈慕仪走去,见她停在自己面前时喘得有些厉害, 他心疼起来:“既然出来了, 清泉宫里的事就别再想了。”
沈慕仪回头望着霞光中静默矗立的宫殿, 虽难以忘记沈望对自己的冷淡和苛责, 但就在方才见到师柏辛的那一刻, 她已释然,如今点头道:“都忘了。”
师柏辛递上帕子给沈慕仪拭汗, 两人一块往马车方向走。
“我不是让你回相府,你怎么还过来?”沈慕仪的关心里有几分难耐的气恼, 她也不知怎么了,如今面对师柏辛总是没有过去那样的乖巧温顺。
相府中有文定安, 那是他敬畏也始终无法真正坦然面对的存在, 他不想那么早回去。
见师柏辛神情黯淡也大有回避之色,沈慕仪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
她突然跨过一步拦在师柏辛面前, 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蓦然吃惊的师柏辛, 笑道:“我一个人用晚膳太冷清了,你陪我一块儿吧,我们去东宫。”
“好。”师柏辛欣然应道。
二人同往东宫,下车时, 她单独拉了翠浓到一旁说话。
师柏辛在门口等着,见沈慕仪过来也不问她跟翠浓说了什么,只与她并肩往里头走。
反倒是沈慕仪沉不住气,问他道:“你都不问我刚才拉着翠浓说什么。”
“总是好事。”
“好事?”沈慕仪努努嘴,低头时带着三分愧色,道,“他们可都认为我看从来不做好事。”
他们,指的是沈望、田文,还有那些至今都不认可她的人。
师柏辛停下脚步问道:“我也是‘他们’?”
沈慕仪转身面对他,倒着走路,道:“当然不是,所以只有你觉得我做的是好事。也不对,你也不是每件事都站在我这边的。”
比如还是会劝她少爬墙,不同意她看书咬手指,还有不听她的劝非要去清泉宫等她。
眼看她后头就是一块松动的砖,师柏辛忙道:“当心。”
沈慕仪正一脚踩在那砖头上,确实感觉不一样,她身子没动,只那只踩着砖头的脚左右动了动,像是踩着那砖头好玩。
低眉间,沈慕仪道:“明日就把东宫的活也交给宁王,反正她觉得自己闲。”
师柏辛脸上没什么变化,眼底却有丝丝笑意,问道:“原是一味忍让,怎么如今不一样了?”
“我从叶姐姐那儿学来的。”沈慕仪继续倒退着走,“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师柏辛以为新鲜,饶有兴趣道:“哦?何解?”
“其实也不是。”沈慕仪抬眼望着已暗下来的天,若有所思道,“就是有些想通了,她不当我是姐姐,我虽不至于不认她,但也不能任由她欺负。欺负我就罢了,她还打你主意,搬着父皇和母后出来,还试图让文公出面,我不能忍。”
沈慕仪说话时仿佛带着孩子气,从神情到语气都有些夸张。
师柏辛乐得见她这般放松,不去追究此时已经被她跑去九霄云外的规矩风度,微微牵动嘴角,耐心听她说着。
“文公没来上京的时候,我没有那么担心的,可那日我见你去接的人是文公,我不知怎的就好怕你会妥协,怕你会答应跟宁王的婚事。”沈慕仪低垂眼睫,背过身去,像是下意识地回避师柏辛的注视。
她无意识地提着地上的转面,没接着再说,只有发间那枚旋机锁坠子伴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师柏辛安静跟在她身后,走她走过的路,踩她踩过的砖缝,他的影子就在她脚边,离得很近。
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堵隔着他们昔日居住院子的墙下,沈慕仪望着墙脊出神,师柏辛依旧无声地陪在她身边。
最后一丝霞光落去墙后,他们的影子一同消失在朱红的宫墙上。
不久后,翠浓领着一班宫女奉膳而来,见沈慕仪与师柏辛一同站在墙下,一旁亮起的宫灯照了暖融融的光在师柏辛身上,再将他的影子罩住沈慕仪,好似他们就是一体的。
翠浓看了一会儿才提醒道:“陛下,师相,可以用膳了。”
沈慕仪领师柏辛去院子里的石桌边入座,师柏辛这才发现今日这顿晚膳都是他喜欢吃的。
“三脆羹,生豆腐,清蒸鮸鱼。”师柏辛挑了衣摆坐下,眉间露出喜色,“你倒是记得清楚。”
沈慕仪得意道:“别人的事我可能记不住,自家表哥喜欢的东西我还是能放在心上的。特意让翠浓交代御膳房口味要淡一些,你尝尝。”
正式用膳前,师柏辛对翠浓道:“拿些橙子皮来,切窄一些。”
“我可不是小时候了,吃鱼仔细得很。”沈慕仪不服气却依旧满脸笑容,坐在师柏辛对面。
“我给自己准备的。”师柏辛道。
“我的表哥这样好,怎能不让人羡慕未来表嫂呢。”言毕,沈慕仪开始吃东西,只是今天这菜不知为何怎么都觉得不对味。
师柏辛嘴刁,宫里的御厨都不见得和他胃口,但这桌菜是沈慕仪让做的,还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尝一尝。
但其实味道还有些重。
“南下那会儿你也没说清楚,尤其这个鮸鱼,你只说爱吃鱼,还是我后来问了岳明才问清楚的。方才让翠浓去御膳房看,正好新采买了一批东西回来,赶上了。”沈慕仪拿起筷子跟师柏辛一块吃。
沈慕仪还在东宫时,常与师柏辛一同用膳,可登基后,他们虽总在宫中见面却很少同席,今晚这一顿可算是多时不曾有的意外之喜。
两人也有默契,不谈那些烦心事,一面吃鱼,一面说些以前的事,虽也有难处不易,总还是喜多于忧的,可比现在舒坦多了。
两人聊得高兴,沈慕仪吃起鱼来就没那么仔细,好些年了,竟又被鱼刺卡了喉咙。
听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师柏辛即刻去那手边的橙子皮。
只是抬眼间又发现蹊跷,他那已经拿起碟子的手将东西放下,拈了一块橙子皮自己慢慢咽了下去。
他便是知道沈慕仪闹着玩也不说她训她,连拆穿她这点小心思都如春雨润物无声。
这下反而让沈慕仪不知所措起来,她赔笑也拈了橙子皮放入口中,只含着,笑着去看师柏辛,是在向他讨饶。
她的眼眸清亮,如落了星河闪耀,总能让他忍不住一直去看,看多了还容易忘乎其他,当真是眼里心里只有她。
晚风温柔,似他此刻眼神,脉脉缱绻,好似有道不完的情都融在这夏夜薰风里,渗入每一寸肌肤说着那不为外人道的相思。
沈慕仪只觉得拂面的风有些热,她的脸莫名烧起来。
她双手捧着发烫的颊,自言自语道:“难道上火了?”
声音不大,还是被师柏辛听见了,他失声笑道:“要不要上去吹吹风?”
“上去?”沈慕仪不解,顺着师柏辛的目光望去,才知他说的是那道墙。
她高兴,却故作扭捏道:“堂堂丞相居然撺掇我爬墙,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慕仪嫣然一笑,已让汤圆儿搬来了梯子。
她扶着梯子回头问师柏辛道:“要不要跟我一块儿上去吹吹风?”
师柏辛走去墙下,道:“我想去隔壁院子坐会儿。”
“你去你的。”沈慕仪这就踩着梯子往墙头去。
师柏辛绕到隔壁院子时,沈慕仪已坐在墙上,裙角在空中微微飘着,露出的一双足尖轻轻动着。
他走去墙边,抬头看着神色惬意的沈慕仪,道:“当心些。”
沈慕仪把玩着胸前的一缕头发,笑吟吟道:“我吃鱼都不会卡鱼刺了,还不够小心?”
师柏辛哭笑不得,走去曾经时常在夜里与沈慕仪“幽会”的那个墙根,再去看那坐在墙头的身影,月影依依,一切仿佛没有变过。
他又那么多次可以阻止她的胡闹,却都成了对她的放任,在彼此相伴的漫长时光中渐渐变成了习惯,也成全自己心底那一份小心翼翼的喜欢。
“阿瑾。”他情不自禁地开口叫她的名字,看见她随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头剧烈一颤,那些隐忍多时的话竟有开始蠢蠢欲动。
师柏辛站在墙根的阴影里,沈慕仪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那一声的尾音有些发颤,再看他一直站着不动,只以为出了事,不免担心道:“怎么了?”
她这一回头,月光照不到她的脸,眉眼落在暗影中也让师柏辛看不真切,却好似让他心底的那一点勇气开始膨胀,五年前就想告诉她的话就在唇齿之间。
等不到师柏辛的回应,沈慕仪越发焦急:“表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转身就要下梯子。
“我没事。”师柏辛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去沈慕仪面前,也终于能看清她的脸,他道,“旧日情景重现,颇是怀念。”
沈慕仪道是虚惊一场,稍稍向前倾了身子,凑近一些看他,道:“过去的表哥虽好,我也怀念,可如今这个更好。”
“此话何解?”
沈慕仪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已挂在天边的月亮,目光变得悠远。
她说不上来究竟为何,就是更喜欢如今的师柏辛,一种很简单的喜欢。
也可能,不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