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一:此生情长,幸好
天华十年的上元节是洞南一带新年期间的最后一次节庆, 这一日也是从正月初一至十五以来最热闹的时候——上元灯会。
因着去年修通的河道,房山县因便利的水陆日渐繁华,往返的商旅、亦或是从外地迁居至此的百姓都给这个地方带来了不少活力, 因此今年的灯会规模也比往年大上许多。
接踵往来的男男女女皆是面带笑容,依旧沉浸在新年的喜悦氛围中,彼此结伴, 赏灯闲游,享受着一年一度的盛会。
人群中, 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穿梭其中, 像是在躲避什么人, 边往前头跑还不忘朝后头瞧, 哪知一个不留神撞在了从拐角出来的身影。
“哎哟”一声后, 她扭头又要跑,但那人眼疾手快,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如今还不小心?”
听这一声温柔劝说, 沈慕仪别说双腿已经走不动道,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往声音的主人身边靠, 嘴角扬起总也放不下来, 道:“我瞧着前头像有好玩的……”
话音未落,触上师柏辛好整以暇的含笑眉眼, 她便说不下去了,只用肩头轻轻撞了撞他的胸口, 道:“我贪玩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师柏辛只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握住沈慕仪的手,道:“如今什么时候你也知道,当真出了事……”
沈慕仪再用肩抵在师柏辛胸前, 微微靠着他道:“我就玩这一晚上,不过分吧?”
“从上京出来的头一天你就是这样说。”
“有吗?没有吧。”沈慕仪耍赖,转身用一只手搂在师柏辛腰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我这不是高兴就忘了形,你知道的,在上京哪有这么痛快的时候,况且我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她在人前总还能端着君王的架子,堂堂正正地摆出一丝不苟的模样,只在私下,在师柏辛面前,耍赖撒娇都能用上,也不似两人最初成亲那会儿,还会脸红害羞着意思一下,如今是当真毫不掩饰地“欺负”自家这皇夫。
两人贴的近,沈慕仪也不想松开抱着师柏辛的手,便摇着被他握住的那一只手,想他能再纵容自己多一点。
师柏辛由她闹却不为所动,看她“越挫越勇”的劲儿,眼中的笑意只更浓烈,那双眼睛都快盛不住似的,对沈慕仪的喜欢都要漫出来了。
沈慕仪这是踮起脚尖,正想最后再猛攻一次,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穿过人群,爽朗依旧。
沈慕仪转头看去,人海中真走出道翩翩身影,穿着狐裘都掩盖不了的那一身磊落潇洒,不是赵居澜又是谁。
眼看着赵居澜阔步而来,沈慕仪还没松开师柏辛,照旧依在他怀里,道:“我就知道,到了你的地界哪有能逃过你手下眼线的道理。”
赵居澜停在距离两人几步外,瞧着这对夫妻旁若无人的亲近姿态,赶忙遮了双眼,啧啧有声道:“没眼看没眼看,有伤风化。”
沈慕仪不以为意,只去看师柏辛,见她这最讲礼仪规矩的皇夫都没开口,她便再无顾忌。
赵居澜自从三年前来了洞南料理了一起河渠修建中的贪腐案后就干脆留了下来,如今已是沈慕仪在南方最得力的臂膀,只是如此一来,她和沈、师二人也多时未见,这次算得上久别重逢。
当初师柏辛辞去丞相职务入主后宫做了沈慕仪的皇夫,在整个大胤朝廷中引起轩然大波,不少臣工反对,还试图搬出沈望给沈慕仪施压,可谁都没想到,这一次,沈望居然和沈慕仪站在了同一阵营。
之后因为两人态度坚决,师柏辛确实也是皇夫的上乘人选,一番动静后也就没人再公然反对,两人正式成亲,但没有大办婚宴,是因西北当时出了些问题,朝中气氛颇为紧张,沈慕仪也有意省下大婚开支随时支援西北。
不过好在一切虚惊一场,之后沈慕仪便专注在治理南方的政务上,试图通过水利之便改善南方久未根治的内涝问题和拉动沿河经济。
赵居澜深知沈慕仪想要通过整治南部民生、经济改善当地情况的同时为不知何时到来的西北战局做好准备,这当朝女帝的计划也一定远不止此,但他目前能做的就是在经营好南方的所有布置,好让沈慕仪一步一步走得踏实。
天华五年由赵居澜主持,朱辞参与开凿的博洋渠在天华八年初夏竣工,大半年的时间已明显带动了沿河十几处城镇的建设,去年夏季也因着博洋渠的分流有效缓解了洪涝的情况。
这是赵居澜交给沈慕仪的第一份答卷,也是沈慕仪在朝中真正立威的开始。
所以今年在上京陪文定昕过了除夕,沈慕仪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南方视察,想要亲身感受她这被当地百姓称为“大善”的政策成效。
赵居澜见师柏辛并制止沈慕仪的意思,摇头道:“师行洲啊师行洲,早知你变成这副没有主见的样子,当初我就该单枪匹马冲回上京,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当这个皇夫。”
“表哥可是御机署署丞,正二品。”沈慕仪特意比划了个二字在赵居澜眼前晃了晃。
赵居澜忙行了个虚礼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给署丞大人见礼了。”
“我家表哥才不吃你这套呢,是不是,表哥?”沈慕仪道。
师柏辛只将沈慕仪的大氅拢紧了一些,道:“不是想痛快玩一会儿?半个时辰,再久我会担心。”
沈慕仪点头,道:“我去前头买个花灯,就半个时辰,不能多了。”
“就半个时辰。”赵居澜佯装催促道,“就借你家表哥半个时辰,多了我也不要,困得要回去睡觉呢。”
沈慕仪也将师柏辛的大氅拉紧了几分,道:“那我走了。”
话音落了,那双手还搭在师柏辛的大氅上。
“我先陪你去买花灯。”师柏辛道。
赵居澜正要表达不满,一句“重色轻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沈慕仪心满意足地离开,他才恍然明白,苦笑道:“你这哄人的方式还挺别致。”
师柏辛但笑不语,和赵居澜并肩在人群中走着。
“真不准备回上京了?”师柏辛问道,“我去看过老侯爷……”
“我在南方待着舒坦,三年下来也已经习惯了,再让我回上京反倒觉得陌生。”赵居澜看着街边经过的一个个卖花灯的摊位,神色渐渐悠远愁苦起来,恍惚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渭水大营那儿有这么热闹吗?”
“年前叶大人递了折子回来,说是一切安好,西北虽然艰苦但和你一样,也是在那里待习惯了,不打算回上京了。”
赵居澜一句“挺好”哽在喉口,终究没说出他和叶靖柔之间这让他又爱又恨的结局。
短暂沉默后,赵居澜重拾笑容,颇是欣慰地看着师柏辛道:“原以为你就这样身居后宫,跟你阿瑾恩爱情长,谁晓得你们居然搞出了一个御机署,如今怕也是公务缠身,你的阿瑾就没怨言?”
当初师柏辛为了沈慕仪放弃丞相之位,是心甘情愿,但在沈慕仪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委屈了他,也不想就此埋没他的才干,便通过重整御史台再联合一部分因婚退朝的皇室宗亲成立了御机署。
御机署由沈慕仪和三公共同考核审定的官员以及过去因与皇室联姻而失去入仕资格的人员组成,参与议政但只有谏议权无任何实际权力,另设有监察之职负责对该衙署官员进行监督,以防有人借皇亲宗室的关系谋私。
御机署最高长官为署丞,由署丞每日撰写政务汇总谏议呈交沈慕仪,直接对沈慕仪负责,但谏议期间,三公必须在列。
如今师柏辛担的便是这御机署署丞之责,每日需与沈慕仪同时起身上朝,朝会后回衙署梳理相关政务,拟写谏议,有时一整日都未必能与沈慕仪见上一面。
回想起成亲这三年的时光,他与沈慕仪从内到外都彼此扶持,不论是最初成婚时的一片哗然,还是在沈慕仪宣布成立御机署时遭到的各种攻讦,师柏辛感叹的是他过去总认为还柔弱的沈慕仪能够面对且处理好每一次的困境,渐渐赢得了越来越多的支持。
他曾经的理想不正是如此,不正是希望沈慕仪能够独当一面,真正坐稳女帝的宝座,受臣民爱戴吗。
时局令师柏辛欣慰,尤其他不仅陪伴沈慕仪成长,还与她心意相通,能够相守一生,如何会再有怨言?
见师柏辛眉间眼底都掩不住的笑意,赵居澜感叹这三年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变化,各自的境遇早就不一样了。
“算了,我原也还有事,不过是掐着时间赶来看一看你们,我也赶紧去买盏灯带回去给飞飞。要是再食言没能陪她过这个新年,我这小侯爷就坐实了食言而肥,不守信用了。”赵居澜拍了拍师柏辛的肩,道,“保重。”
“保重。”师柏辛目送赵居澜离开,去找沈慕仪前顺手买了一盏花灯,算是应景。
稍后两人在桥头相遇,沈慕仪看着师柏辛手里的花灯,惊喜道:“你也买了这个?”
两盏兔子灯,一处相思意。
师柏辛提灯到沈慕仪面前,道:“冷不冷?”
沈慕仪摇头,将自己的灯和师柏辛的换了换,拿在手里越看越喜欢,道:“我还以为你跟长恒要多聊一会儿呢。”
“他有事在身,不比我们清闲。”师柏辛问道,“明日就去玉阳县?”
沈慕仪轻轻拨着花灯,道:“嗯,消息早就递给俆放了。博洋渠开凿中期咱们不就商定了新的河道工程吗,年后就差不多要开始了,我想着趁这次机会去看看他,听说他收了个小徒弟,将来必定也是咱们这些工程的栋梁主力。”
看沈慕仪提起朱辞时坦然的神色,师柏辛只在心里嗤笑自己越发计较,方才听沈慕仪说了一声“俆放”,他还有些不高兴。
沈慕仪见他不做声以为他在担心自己,便往他身边靠去,拉着他的手进自己的大氅,贴在自己小腹上,道:“我知道你关心他更担心我,我也明白他有多重要,必定会保重自己的。再说,这一路上有你护着,不会出事的。”
两人成婚之初就做好了打算,需等情况稳定一些再考虑子嗣的事。
三年下来,博洋渠挖了,西北的局势还算稳当,御机署也运行得当,一切都朝着预期的方向而去,他们才刚刚有这方面的考虑,沈慕仪便有了身孕。
师柏辛原本想等沈慕仪分娩后再来南方视察,但沈慕仪等不了,加上胡院判说胎儿稳定,只需她多加小心,她更按捺不住,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登基后第一个重大政令带来的后果,师柏辛这才勉为其难带她南下。
所幸沈慕仪基本没什么孕期反应,加上月份还小,她又不显肚,有宽松的大氅罩着看不出异样,因此方才连赵居澜都没发现她如今身怀六甲。
掌心贴着沈慕仪的小腹,隔着冬衣,师柏辛什么都没感觉到,可他看着沈慕仪发间那轻轻晃动的旋机锁坠子,还有沈慕仪娇俏妍丽的笑颜,他便觉得心头暖意涌动,往沈慕仪身边靠近过去,想替她挡一挡身边轻轻吹过的风。
沈慕仪顺势靠在他怀里,望着河面上倒映的绚烂灯火,道:“表哥,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你说,我听着。”
沈慕仪将手里的花灯交给师柏辛,踮起脚尖,双手搂住他的后颈,努力与他视线相平,看着他眼中的灯火,看着灯火中的自己,她道:“我当真喜欢你,好喜欢,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一生太短,两世不够,阿瑾愿不愿意生生世世与我在一起?”
他说得认真,又极尽温柔,听得沈慕仪满心欢喜,点头道:“说好了,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他贪恋着她身上的清甜,情不自禁地靠近过去,轻吻她,又抵着她的鼻尖道:“阿瑾,我冷。”
低沉的嗓音只让他含笑的眉眼平添暧昧,沈慕仪拿回一只花灯,拉着他的手,道:“我也觉得冷,回去吧。”
她的手指轻轻挠了他的掌心,他一时难耐,重重地抓住她的手,稍稍加快了步子走在她前面。
沈慕仪跟在他身后,看着地上两人走在一处的影子,只盼着余生的时光能走得慢一些,长一些,她还有好多事想跟他一起做,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他——
此生情长,幸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