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2)
,整条街都笼于夜幕之间,化作墨线灰影。孟乾身着黑衣,半伏着腰悄无声息地从屋瓦上点过,过了两幢房子后跃到幽深小巷里。
“孟大哥。”守在巷中的人看到他压低声抱拳道。这人生得高瘦,像根竹杆。
孟乾忽扬手阻止此人开口,朝后唤道:“别跟了,出来吧。”
那人一惊,往巷口张望去,只见巷口处挪进个瘦小的男孩,穿着深色裋褐,头发高高束着,身量不足,肤色黝黑,五官平平。
“什么人?”那人立刻握住腰间佩刀,低喝道。
“六叔,是我。”男孩满口清脆,像男人换嗓前的声音。
“你跟来做什么?”孟乾示意那人收刀,没好脸色地瞅着来人。
“六叔要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霍锦骁笑眯眯进来,露出一口白牙,“六叔可是要去查白天撞见的宰白鸭之事?让我猜猜,你现在是打算先查三港盐商巨贾梁家的大少爷梁俊伦?”
从午间回客栈到夜里,足有半日功夫,已经够她打听到自己想了解的事,孟乾不愿意告诉她,她自有办法从别人嘴里得到想知道的消息,何况宰白鸭并非隐秘。
孟乾有些诧异,仍冷道:“你知道什么?胡闹,快回去!”
“我知道何为宰白鸭。所谓白鸭,是沿海三港一带的土语,权势之人为避人命官司便重金买来贫苦之人顶罪,这些顶罪的人就唤作白鸭。今天囚车上坐的那个少年,是城南黄家命案里的待宰白鸭,替罪羔羊。”霍锦骁道。
那桩命案并不复杂,案子早已查明,城中也都传开,真正犯案之人乃是三港盐商巨贾梁家的大少爷梁俊伦,人证物证俱全。可这梁家乃盐商巨贾,不仅有钱,还与三港官员勾结,在沿海一带可谓权势滔天,这梁俊伦仗着其父权势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上月初,梁俊伦偶遇黄家姑娘,动了色心,欲要强纳为妾,黄家姑娘抵死不从竟惹怒这恶霸,这才有了初十那日强而未遂被黄家人发现,进而演发为灭口之灾的祸事。
为了保下梁俊伦,梁家自然要想尽办法,毫无疑问,这宰白鸭最为有效。
这事在全州城并非秘密,只是官商勾结,上边有人替梁家撑腰,这官司没人敢管。
霍锦骁打听得清楚,也知道孟乾的脾气。独眼孟乾虽是个冷面阎罗,但在江湖上却是个铁骨铮铮的侠义之士,年轻时就曾为了从山匪手里救回无辜百姓而冒死独闯毒龙潭过,如今遇到这样的事,他怎会不出手?
“孟大侠,这位小兄弟是?”孟乾身边那人不禁问道。
“她是我世侄……”“女”字被孟乾给省略了,反正她易容成这德性也没人瞧得出男女,回完话他又向霍锦骁喝道,“也是个好事的。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没得脏眼脏手,快回去。”
“世叔,我叫锦骁。”霍锦骁只笑着朝那人打招呼。
那人忙抱拳谦道:“不敢当,我也是孟大侠晚辈,姓方,方九。”
“方大哥。”霍锦骁也抱拳。
“孟大侠,时辰不早了,我们不宜再拖。我瞧景兄弟身手不错,多个人多个帮手,不如让他留下。”方九见孟乾并无松口的模样,替霍锦骁求起情来。他以为她姓景名骁,便以兄弟称之。
霍锦骁自己倒不分辩,只瞧着六叔笑。孟乾见她这模样就知拦也拦不住她,心道这丫头素有自己的主意,现在拦了,没准回头私自跟随,反倒叫人担心,还不如带在身边,便横她一眼,点头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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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巡检与更夫,霍锦骁与孟乾由方九领着在幽僻巷间拐绕。这方九对全州城地形与巡检司的巡检路线十分熟悉,一路上都安全避过各种关卡,直达春鸟巷。
全州城清寂的夜到了这里便换了面目,巷中的夹道两侧各色宫灯一溜挂下去,依稀间有琴瑟声与咿呀的唱曲声在巷间萦绕。霍锦骁隐约意识到这里大概是秦楼楚馆之类的烟花地,不过又有些不同,夹道两侧都是普通的宅子,两三进的院落,门楣寻常,并无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宅门外招揽客人,莺声燕语也似藏起般,只露几声轻啼。
方九与孟乾已经跃过最近的墙头,霍锦骁不及细想,脚尖点地,灵巧翻过墙头,方九低声赞了句:“好俊的功夫,看不出景兄弟年纪小小,身手不错啊。”
霍锦骁笑起,小声问:“六叔,方大哥,这什么地方?”
孟乾道:“别多问。”
方九却回过头来笑他:“景兄弟都这么大了,迟早也会知道的,孟大侠也不必总当他是孩子。”
语罢方九又回答霍锦骁:“景兄弟,全州城的男人最爱两个地方,疏影斜月灯不眠,暗香幽径鸟啼春,说的就是斜月街和这春鸟巷。”
“斜月街?那可是全州城出名的烟花之地。”霍锦骁眼珠子转起,大感兴趣道。
“原来你知道斜月街。”方九顿时对她生出几分亲近,又神秘道,“斜月街倒是男人的好去处,不过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是男人都去得,但这春鸟巷可不同了。你别看这地方像是普通民宅,能出入其间的非富即贵。整个全州城的头牌都在这里,要么是权贵的外室,要么是世家或商贾用来秘训女人之所。这里边的姑娘,除了要美之外,还要十八般武艺,那是真的**,你没试过吧……”
“够了。”孟乾轻喝一声,阻止方九再往下说。
方九只能讪笑着递了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给霍锦骁。
三人贴墙行到巷尾处,飞身藏到一棵大树上,树前头就是春鸟巷最大的三进宅子,宅中长廊下挂着一排宫灯,将院子照得分明,小桥流水、亭台楼榭,雅致非常。
“到了。”方九收起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孟大侠,景兄弟,前边就是梁家在春鸟巷的私宅,里面养了好些姑娘,专为招呼各处官员与显贵。我打听到今晚梁俊伦就在里边设宴款待海神三爷的贵客。”
“这事与海神三爷有关?”霍锦骁眸色一凛,问道。
“案子倒和三爷没关系,不过那个白鸭是三爷送过来的。这位爷权势滔天,在漆琉岛上建了黑市,也做贩卖人口的勾档。梁俊伦犯的可是死罪,他又不知收敛闹得满城风雨,他老子怕买城里的白鸭容易引起民愤,想要个陌生面孔,所以托人请三爷帮忙,从黑市上买了个人回来顶罪,只说是无恶不作的海寇,潜进城里犯下案。梁俊伦今晚招呼的就是从漆琉岛运白鸭回来的人。”方九一边解释一边观察宅中动向。
宅子里除了往来的丫头和小厮外,看不到一个护卫,倒也奇怪。
霍锦骁点点头,不再言语。
虽然想救囚车里的少年,但孟乾并非鲁莽之人,为避免救错人,他自要将此事调查清楚才能出手。今晚梁俊伦设宴款待海神三爷的人,席间难免谈及此事,只要能坐实他的罪行,确定少年无辜,孟乾才会救人。
“这宅里有很多暗桩,都是好手,不易潜入。”孟乾扫视了宅子一遍,沉声道。
“是,所以我打算往跨院的园子潜过去,那里守卫最薄弱。”方九指向某处道。
“不能走园子。”霍锦骁盯着跨院冷道。
“为何?”孟乾问她,目前来看走跨院是最稳妥的办法。
“园子里确实没人,但那里布了奇门遁甲阵,一旦有人潜入就会引发阵法让人发现。”霍锦骁摇头。她父亲精通奇门遁甲,闭关两年她学了不少,虽然仍只是粗通皮毛,也足够她看出端倪。
“还有别的路吗?”孟乾问方九。
方九握拳想了半天才道:“其他路风险都大。”
“别想了,你们跟着我。”霍锦骁从树上站起跃出,人如纸鸢般轻飘飘掠出。
方九大惊,孟乾却一掌拎起他后领跟她飞出,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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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海经》练到第二重,不止夜可视物,其他感官更是敏锐非常。霍锦骁全身运功,便能凭借四周风动与细微声音判断出暗梢位置,带着两人避过暗梢往内院潜去。
潜到内院主屋后侧时,孟乾出手敲晕了三个暗梢,剥下对方衣裳让他们套上伪装。
“景兄弟好厉害,方某佩服。”方九边夸边对霍锦骁报以探究目光,原先他只将她当成寻常游侠儿,可刚才一路行来早让他收起轻视之心。
这面容平平的少年,绝非等闲之辈。
“方大哥过奖。”霍锦骁三两下套好衣服,左右张望两眼抬头道,“六叔,梁俊伦设宴之地在阁楼上?”
“嗯。”孟乾踱出两步,吩咐道,“小方你在下面替我们把风,我和锦骁上去打探就行。”
“好。”方九低声应和,抱着刀站到草丛深处原先暗梢所站之处,伪装作暗梢。
孟乾冲霍锦骁点下头,身影窜起,跃到主屋屋顶上,霍锦骁随之而上。
主屋是两层阁楼,屋外没有遮挡,无法藏人,霍锦骁与孟乾跃上屋顶后从屋檐倒挂而下,从半敞的明瓦窗缝间窥去。
阁楼颇大,其间陈设奢华,照明所用皆为羊角琉璃灯,四角花案供着名贵牡丹,堂上悬着幅巨大的水墨飞瀑奔流图,左右格架上摆着古董玉器等物,晃眼而过尽皆奢靡,两座八扇屏风格开两侧暗室,其后是休憩所用锦榻玉床。宴不分席,堂间设了圆桌,桌上珍肴美馔摆满,四个美貌女子陪坐桌边,执壶斟酒、举箸夹食,均巧笑倩兮地服侍身畔两个男人。
桌边还垂手站着好些服侍的丫头,再远点更有蒙面纱的女子伏案奏琴,素手如玉。
“祁爷,你觉得我这宅子如何?”
霍锦骁听到其中一人开口,此人生得富态,垮肩凸腹,双目无光,满脸纵情声色的流气,又以主人自居,显然就是梁俊伦。
“大公子的私邸,自是人间温柔乡,仙境都比不上。”梁俊伦对面坐的那人开口,似乎含着笑,听着恭敬客气,实则夹了些不着痕迹的嘲意。
这人背对她,霍锦骁瞧不到他的模样,只看到他穿一袭豆绿长褂,手肘压着桌,坐姿懒懒歪着,可背却还是直的,旁边的姑娘把酒递到他面前,他头一低又一仰,叼着那杯沿就着女人的手将酒一饮而尽,惹得旁边姑娘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祁爷真是会说话,我这人间温柔乡,哪比得上东海的风流岛?”梁俊伦搂过身边的姑娘,手隔着红艳艳的抹胸揉上去,满眼狎色道,“我瞧祁爷没玩尽兴,定是觉得我这里不好。”
“大公子言重了,这里不好,天下就没有更好的去处。”那人呷口酒,手在旁边姑娘腰肢上一抚,看着像摸,却是不着痕迹将人推离。
梁俊伦摸够了就推开女人,执杯走到那人身边,引他看弹琴的女子,道:“这个还是雏儿,不过调教了三年,据宅里教习说,她那功夫已经炉火纯青。我都没试过,把她送你如何?”
“此女如此了得,必是大公子心头之好,祁某从不夺人所好。且祁某一年三百日都在海上漂泊,身边带着女人不方便,大公子好意,祁某心领了。”那人微侧过脸,与梁俊伦碰杯。
霍锦骁看到个刀削似的硬朗轮廓。
“祁爷,你这趟送白鸭过来,可是帮了我梁家大忙,我爹命我好生招呼你。你若不尽兴,我爹可是要怪罪我的。”梁俊伦声音微沉,佯怒道,片刻事忽又笑起,从袖中摸出一撂银票,“不喜欢女人,那这黄白之物,祁爷可别推却。”
“大公子,祁某这趟只是受三爷所托,替三爷走货到全州港罢了,至于三爷的货是何物,祁某不知,也不会问,更不懂大公子说的白鸭是何物。祁某只是普通海商,全仗三爷照拂才能在海上混口饭吃,这趟走货三爷已经给过祁某好处,如今再拿岂不贪得无厌,反而辜负三爷信任。”他笑着推回银票,“还请大公子见谅。”
梁俊伦见他油盐不进,话却说得滴水不漏,不怒反笑,指着他道:“三爷果然没看错人,来,喝一杯。”
那人笑着举杯,杯才沾唇,他动作忽顿,转身站起,望向半掩的窗。
霍锦骁只觉得鹰隼似的目光仿如有形之箭,在黑暗中撞进她眼眸。
他缓缓向窗子踱去,眼眸紧紧盯着窗间细缝,仿佛与她对望。角落的琉璃灯灯火明亮,照出这人犀利的眉眼与慵懒温柔的笑,矛盾至极。
那目光叫人无所遁形。
霍锦骁不知是否被他发现行踪,心头陡然一跳,不作多想便悄然翻上屋檐猫下,屏息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宰白鸭”——
《清实录》中有载,所谓“宰白鸭”,就是有钱、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里遇有人命官司时,以重金收买贫寒子弟或无业游民来顶替真正的凶手去认罪伏法。因为这些顶凶者为了钱财而主动去送死的行为就好像是因贪利而被人任意玩弄、宰杀的白鸭,故被俗称为“宰白鸭”。宰白鸭最早出现在沿海一代,到清朝时最盛。
清人黄霁清曾写《宰白鸭》的乐府诗作讽:“鸭羽何离离,出生人死鸭不知。鸭不知,竟尔宰,累累死囚又何辜,甘伏笼中延颈时。杀人者死无所冤,有口不肯波澜翻,爰书已定如铁坚,由来只为香灯钱,官避处分图结案,明知非辜莫区判,街头血漉三尺刀,哀哉性命轻于毛。劝君牍尾慎画押,就中亦有难言鸭。”
☆、劫囚
孟乾也已察觉古怪之处,与霍锦骁一起猫下,像两只壁虎紧紧贴在屋瓦上。两人对望一眼,均不说话,只闻得底下窗子“咿呀”被人打开。
那人声音传出:“屋里略闷,大公子不介意我开窗透气吧?”
“祁爷随意,不必客气。”梁俊伦道。
几声脚步响起,想是两人都站到窗边。
梁俊伦声音又起:“祁爷在看什么?可是担心此地安全?你且放心,我这里好手云集,下面都伏着人,阁楼外也无藏身之处,不会有问题的。”
那人三言两语打断梁俊伦的得意:“大公子,在下进来的时候,楼下暗梢似乎是三人为一桩?”
霍锦骁便听到有人用力推窗探头之响动,不过片刻,屋里传来些极轻的脚步声,梁俊伦不再出声。楼下只有方九一个人站在暗桩处,若按那人说法,方九必定已被识破。
“你先走,我去救方九。”孟乾嗓门压得极低,声音飘入霍锦骁耳中。
霍锦骁望着四周景物心中却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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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未出,夜色黑沉。霍锦骁唇角轻扬,单脚勾在屋檐上倒垂向窗口。窗口站着人,她这番举动简直自曝行踪,孟乾脸色一变,欲要拦她已是不及。
豆绿长褂的男人仍立在窗前,一手攀着窗棂,一手执酒盏,将颈伸出窗外,正仰头往屋顶上看,冷不丁撞见霍锦骁垂下的脸,两人对个正着。
屋中透窗灯火只照出张五官不清的黝黑脸庞。霍锦骁双手扯开嘴,顶起鼻,舌头伸得老长,又拉着下眼皮,露出下眼睑的红血丝,瞪着眸子,呲牙咧嘴面容扭曲,“嘿嘿”笑出声,声音尖得像猫泣,那人还没反应,他身后的梁俊伦就先吓得退出几步,喊了句:“鬼啊!”
霍锦骁吊在半空晃了晃,就见那人手一动,将手中酒盏掷来。酒盏蓄着凌厉气劲,直扑她眉心,她敛神伸手,拈指弹开,只闻“叮”地细响,酒盏被她弹回。
酒盏中还有半盏酒,这一来一回,酒液半点不洒,不论是窗前的男人,还是霍锦骁,心头均都微凛。酒盏迎着那人面门而去,他不接,只将头往后一仰,任酒盏从脸上飞过,岂料一声轻笑响起,酒盏竟突然倾倒,酒液尽数往他脸上泼下。他未避,只将衣袖甩过,连杯带酒化入掌中,齐震于地。只听一声脆响,酒盏破碎,酒液洒了满地,这人却抬手看自己的衣袖,轻声一叹。
袖角沾到酒液,湿了少许。
“有刺客!抓刺客!”
两人交手不过须臾瞬间,那厢梁俊伦已回神唤人。霍锦骁不再多耽搁,凌空一荡,化作流星远坠而去,只留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与兵刃声。
孟乾看得暗中摇头,暗道这丫头果然是个不省心的,动作却不作犹豫,趁着众人注意力皆被霍锦骁引开时,他身如大鹏跃下,只道了声“走”,便拎着方九后领纵出。待梁俊伦反应过来时,他已带着方九往另一方向飞出老远。
窗前的人仍只看着霍锦骁消失的方向,淡淡自语。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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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骁跑了两条街才将追兵甩掉,又在城中绕了半圈,确定没人跟着后才回客栈,一进客栈就被孟乾逮进房间,骂个狗血淋头。
“对对对,都是我的错,六叔消消气。”霍锦骁皮厚,趁着孟乾骂累歇嘴的当口还能安慰他两句,又朝方九递眼神。
方九领会其意,忙倒了杯茶过来,霍锦骁接了亲手递到孟乾面前:“六叔喝茶。”
孟乾狠剜她一眼,接过茶痛饮两口,还骂:“你真是胆大包天,那种情况下也敢擅作主张?万一出了纰漏可怎么办?你父母把你交给我,就是让我照顾好你,你说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拿什么颜面去见他们?你真是……顽劣不堪。”
他不擅言辞,骂到没词。
霍锦骁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任骂。当时情况紧急,方九武功不行,孟乾要带他从梁家私邸逃出不容易,她才抢先出手诱走对方注意力。这事说来她确实也有错,明知六叔不会允许她还是擅自动手,如今挨顿骂也是应该。
“孟大侠,你就别怪景兄弟了,要是没他,我们哪能这么顺利逃出来。说起来景兄弟年纪虽小,却有勇有谋,倒是少年英雄。”方九忙趁机劝道。
“英雄?!”孟乾鼻腔冷哼着持向霍锦骁。
霍锦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讪讪一笑道:“六叔,我知错,下次再不敢了。”
“还有下次?”孟乾瞪她。
她忙搬张凳子搁到孟乾身后,道:“我保证没有下次。六叔坐。您看天都快亮了,咱们是不是该合计合计下一步要做什么?刚才梁俊伦亲口承认白鸭之事,那大牢里关的少年便是无辜的,我们要怎么帮他?”
提起正事,孟乾脸色稍缓,坐到凳上思忖起来。
“要不……我们去衙门击鼓鸣冤,替他翻案再审?”霍锦骁便道。
“没用的,那梁家是两江三港盐商首富,与两江总督及三港盐运使皆有来往,就算我们替那少年鸣冤,知县大人怕得罪这些人也不敢翻案,官商勾结,沆瀣一气,就算告到两江府也审不出个所以然,反而平白让那少年在狱里遭皮肉之苦。”方九摇头叹道。
有些替罪者被父母主人强卖为白鸭,送入狱中不肯认罪,便要遭受皮肉私刑。那些人被打怕了,情愿认下罪状一死了之也不愿留在狱中受苦。
霍锦骁道:“正途不通,那只能剑走偏锋。”
方九默然,孟乾却问他:“那少年可有家人,若我等真要行事,需先将他家人一并妥善安置才好。”
霍锦骁咬咬唇,听孟乾话中之意,她已心中有底。
果然准备剑走偏锋。
“没有。我问过他,他是东海一小岛岛民,父母双亡,无亲无故,遇上海盗洗岛被抓,便送到黑市贩卖,被三爷买下送来做白鸭,身世堪怜。”方九叹道。
“方大哥见过他?”霍锦骁问方九。他对全州城地形与巡检路线十分熟悉,她早就好奇他的来历。
“说来惭愧,在下乃是全州城的捕快。”方九抱拳叹气,“黄家的命案现场是我亲自带人去看的,那少年也是我亲手从港口带回来的。我明知道他不是凶手,不仅不能将凶手绳之于法,还黄家公道,反而要与权贵同流合污,白送一条无辜性命,方某真是于心难安。幸亏此番遇到孟大侠,总算能做些事让我这良心好过些。”
“非亲非故,方大哥愿意冒此大险出手帮他,已是仁义之士,这普天之下也没几人做得到。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不过尽心尽力,无愧天地罢了,方大哥不必妄自菲薄。”霍锦骁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
“景兄弟过奖,在下愧不敢受。”方九忙摆手,又道,“孟大侠,唯今之计只能先将他救出,至于罪名,怕一时三刻是除不了的。”
“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孟乾问他。
“劫狱风险太大,我们只能劫囚车。他罪名已定,后日就要押往两江府行刑,在路上动手胜算较大。他虽是朝廷要犯,但无亲无故,知县大人不会派重兵押送。囚车到两江府只有一条道,其中有段山路,是动手的好地方,明日我就将舆图送来。到时候我们来个里应外和,把人救出。”方九说道。
孟乾却摇头:“劫囚车的事我出手便可,你是本地人,又是捕快,往后还要在这里讨生活,不能叫人发现你犯下此事。”
“想我方九在道上也是条好汉,为了生计才当这捕快,本以为当捕快也能除暴安良,不料……孟大侠,方九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你不必顾及我,我本就打算救了人就辞去捕快之职……”
“方九,我不是怕连累你,我是担心祸及你家人。就这么定下,你不要出手。”孟乾拍板,不容置喙。
霍锦骁听了半晌,没听到自己,不由问:“六叔,那我呢?”
孟乾瞥她一眼,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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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天晴。押送犯人的囚车天亮时分已出发往两江府,孟乾已提早前往劫囚车处暗伏,霍锦骁被他留在全州城,美其名曰陪孟思雨姐弟。孟思雨姐弟在城里逛了好几日,该买的都买齐,这两天正闹说腿酸,哪都不想去,霍锦骁便让他们留在客栈好生歇息,自己出了门。
她哪儿也没去,一大早就悄悄守在全州城的衙门外。
囚车前脚才出发,她就见衙里有人出来往春鸟巷去。她一路跟踪,瞧着那人进了梁家私邸。
霍锦骁眯了眯眼,脑中忽闪过站在梁宅阁楼窗口那男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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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车走了一天,日暮时分到达全州城外的姑婆岭。这地方没有驿站,押送囚车的衙役与捕快只能就地生火,露宿一夜。方九也是押送囚车的捕快之一,他守在囚车旁边,咬着发硬的馒头,目光警醒地看着四周。
押车的人并不多,四个衙役两个捕快一共六人,衙役的武功都不高,只有他那同僚拳脚不错,但也不是孟乾对手,这趟劫囚风险不大。
如此想着,他心里稍安。
林间忽然响起阵不太自然的鸟鸣,方九和另一捕快同时站起。
“方九,你守着车子,我去看看。”那捕快握住腰间佩刀刀柄道。
“小心点。”方九点点头,又朝衙役们喝道,“你们也警惕些。”
那捕快已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探去。众人紧盯着他背影,他去了不多时,就在附近绕了半圈,传回声音:“没有异常。”
众人才松口气,可不过片刻,林间忽传来“呲呲”的绳索拖地声。
“啊——”那捕快惊呼一声,吼道,“老子着了道儿,有人劫囚!”
————
夕阳薄晖洒在姑婆岭上,山尖像被镀层金箔,四野静谧无声,忽然林间却有惊鸟飞起,争斗的呼喝声随风传来。
“老大,前边有动静了。”山间树林深处有人疾奔而来报信。
这里还暗中潜着数名黑衣人。
“祁爷果然料事如神,猜着有人来劫囚。走!办好这趟差事,我替你们向大公子讨赏。”为首的黑衣人大笑一声,招呼同伴往争斗处赶去。
“咻——”
破空声响起,几颗顽石射来,一人应声而倒。
“老大,不好,有人偷袭!”右侧草丛间传来惊呼,两道人影自其间窜出。
霍锦骁站在树上,冷眼而望。
姓祁的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定是漏算了她这条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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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不是孟乾对手,方九有意放水,另一个捕落了陷阱被倒挂树上,囚车旁七凌八落躺倒数人,孟乾抢了衙役佩刀,一刀劈开囚车,那少年已吓得缩到车角落,也不管来救他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挥着双手躲避孟乾,凌乱的发丝间只露惊恐双眸。
孟乾无奈,只得用力扣住他的肩头,将人往车外扯。
少年才从车里落地,南边山林里就窜出几道人影,疾掠向他们。孟乾脸色一变,他失算了,竟没料到会有人暗中跟在身后。将少年一把推到身后,他迎敌而上,金乌软甲随着他的拳在火色间发出刺目光芒。
来人共有四个,速度很快,看样子身手都不弱,他要逃开容易,但若带着个孱弱少年,事情就棘手了。孟乾正估算着眼前情况,南林里又跃出匹马来。
这马儿腾空而起,从众人头上跃过,转眼到孟乾身边。
“六叔,是梁俊伦的人。”霍锦骁唤了声,并不下马。梁俊伦的人已被她暗地放倒两个,剩下这四人看破她的计策,放弃与她缠斗,往囚车追来,想抓劫囚的孟乾和少年,她只能纵马追来。
“带他走,这里交给我!”眼下不是计较她擅自来此之事,孟乾转身将少年送上马。
“好,六叔自己小心。”霍锦骁点头,勒紧马缰道。
“快走,山神坡西边十里,有藏身处。”孟乾低声道,双拳已抓出虎形,跃向敌人。
霍锦骁手中长鞭一扬,朝后叮嘱了句:“小子,抓紧我!”
话音才落,那马儿便高高跃起,往山路上冲去,少年惊惧非常,恐被甩下马,只得伸手牢牢抓住霍锦骁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唉……
☆、阿弥
山风凛冽拂面,霍锦骁带着少年纵马飞奔了大半夜,才到孟乾所说的藏身处。那是掩在山神坡一大片茂密竹林间的茅草屋,屋外围着竹篱笆。被救出的少年已颠得半晕,霍锦骁举起火把扶他下马进屋。
四周虽然荒凉偏僻,屋子却很干净,床上铺的褥子与枕被等物透着刚浆洗过的香气,她将人往床上一放,转头寻了桌上油灯点亮,才将火把弄灭。
折腾了大半宿,天已将明,那人倒上床一动不动,霍锦骁捧着油灯坐到床沿检查他的伤。也不知这人几天没洗过,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熏味儿,身上的囚服也脏得看不出颜色,大大小小的鞭痕交错纵横,囚服被鞭裂后和伤口粘在一块,好几处伤口都在往外渗水,也不知他在狱里吃了多少苦头。
这人已人事不醒,霍锦骁又探手试他额头,他额头火烧般烫。她忙把油灯放下,从随身挎的布包里摸出应急药,又在屋中寻来凉水,去了药丸封蜡,以水研开后,她才回到床边,将人扶着坐起。
“来,喝药。”她一手捏住他下巴,另一手迅速端起碗塞进他牙关,将药水灌入他口中。
他喉头滚动几下,咽下大部分药,用力咳嗽起来,药汁咳得到处都是,霍锦骁忙又扶他躺下,转头拿出巾帕拭药汁。这人受了动弹有些迷糊意识,浑浑噩噩睁开眼,不管眼前是谁,一把就握住霍锦骁的手,嘴里胡乱喊着:“娘,疼……好疼。”
霍锦骁用力抽了抽,竟抽不回手,他握得很紧,又呜呜咽咽哭起来,像深巷角落里流浪的小狗儿。她估计这人大概是烧糊涂了,听他哭得可怜心生恻隐,便拍拍他的背,柔声安慰:“没事了,乖,明天就不疼了。”
也不知是她的安慰起效,还是药的关系,没多久他的哭声就渐渐小下去,呼吸似乎也平稳些许,霍锦骁这才抽回手,盯着他看了许久。
从前在云谷时,谷里长辈也常救回这样的可怜人,她打小耳濡目染,也知虽是太平盛世,天下的可怜人却也救不完,无非是能帮一个算一个。
如此想着,霍锦骁又取出伤药替他处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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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天渐渐变得透亮,霍锦骁一夜未眠,到此时才算把他身上的大伤口都敷过一遍药。这人已睡沉,身上出了点汗,额头没那么烫。她伸个懒腰,把油灯熄灭,拎了屋里的木桶出去打水。
“哗哗”水声传来,这竹林附近就有水源,她循声而去,果然找到从山涧流下来的细细溪流。溪水颇急,九曲八弯下来,撞到溪底尖石溅起白沫,水雾散开,霍锦骁才刚走近就被细密水珠泼了满脸。溪水冰凉,覆面而来,醒神非常。
她把桶一放,蹲到溪边鞠了水就往脸上泼。
“舒坦!”彻夜未眠的混沌被洗去,她长舒口气,从包里取出个青瓷瓶与巾帕,将瓶中淡赤的粉末倒了指甲盖大小在帕上,揉开后往脸上抹去。
为了方便行事,她用易容术将皮肤易色,又在脸上贴了轻薄的面具,成了皮肤黝黑、面目普通的少年。如今人已救出,她也没必要再瞒人,便要卸下易容术。
薄薄的面具撕开,小心抖开收进扁匣放好,她又将脸擦拭过几遍,正要去洗双臂上的颜色,不妨听到身后有窸窣动静,她警觉地转身。
“是你?”霍锦骁看到来人,松口气。
来的正是被她救回的少年。
那少年呆呆站在竹林里,瞪大双眼盯着她看。他还记得昨日情景,救他的是个穿着青色裋褐、皮肤黝黑的男人,怎么过了一夜就变了模样?
一模一样打扮,可哪有什么皮肤黝黑的男人?溪边这张脸玉雪作肤,红梅染唇,娇杏为眸,分明是个极其美貌的少女……
“傻着干嘛,过来呀!”霍锦骁不知他发什么愣,只冲他招手,“你觉得好些没有?昨晚你烧得迷糊,我给你喂过药,现在可还难受?”
“你……”他仍旧胆怯,慢慢挪近溪畔,在离她两步的地方蹲下,“是你救的我?”
睡了一夜,他的情绪恢复不少,没了先前在囚车里的慌乱恐惧。
“我六叔救的,我只是负责将你带到这里。”霍锦骁道,“我叫锦骁,你叫什么名字?方大哥说你不肯报名字,他们就只好胡乱给你报了名。”
他闻言眸中立刻露出戒备,看了她很久,才缓声道:“巫少弥。”
“巫?这个姓倒少见。我以后叫你阿弥吧。”霍锦骁笑起,把帕子伸入溪中搓起。
巫少弥见她并无异常,眼神渐渐放松。水花不断拂面,他喉咙干得像火烧,猛地将头扎进溪水里牛饮。
霍锦骁忙冲去将他拉起:“别这么喝水。你的热才退,身上伤也没好,要是风邪入体很麻烦。我们一会打水回去烧了喝热的,你忍忍。”
“哦。”巫少弥看了眼溪水,还有些馋,却傻傻点头。
“拿去,擦擦脸。”霍锦骁将帕子塞给他。
巫少弥将湿发尽数拔到脑后,拿着帕子在脸上一通胡抹。抹好脸,他又把帕子递还给她。霍锦骁刚要伸手接,他却倏地缩回手,她莫名非常,却见他窘迫地抓着帕子。
“我……我给你洗洗。”他的脸是干净了,污泥全蹭在她帕子上。
霍锦骁这才知道他是何意思,不由笑开,他已经蹲到溪畔,把帕子伸入溪里搓洗,她便打量起他来。脸上的泥污在水里泡散,又擦了一番,他如今才算露出真正的模样来。蓬乱的头发沾湿后尽数拔到脑后,他的美人尖很显,脸形有些江南婉约的韵味,可五官却很深邃,像异域人,二者相揉便显得神秘,只是他年纪尚轻,并未长开,又面黄肌瘦,若不细看倒不打眼。
“没事,拿来我自己洗。”
他很用力地洗帕子,要将泥污洗去,她看不下去他笨拙的动作,伸手刚想阻止他,却听“嘶”的裂帛声响,他僵如木石般把手收回。
帕子展在眼前,中间裂开。
“我……我……”他涨红脸,半晌吐不出字。
霍锦骁怔了怔,顿时笑得直不起腰,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用力过猛,把帕子洗破的,这人可真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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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骁将双臂的易容药膏洗干净后打了桶水,领着巫少弥往回走。巫少弥还是胆怯,跟在她后面有段距离,闷声不吭地走。
两人回了屋,霍锦骁仍叫他回床去躺着,她自己则手脚麻利地起灶烧水。约是想着要藏在这里一段时间,孟乾早早在这里备下生活所需,干柴粮食一应俱全。她烧好水,一半留饮,一半舀入木桶,转头看巫少弥。
巫少弥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被扯破的帕子,霍锦骁一叫,他吓得把帕子塞进怀里,直愣愣盯着她看。他的眼睛生得大,双眼皮明显,看人时有些傻气,像山里幼犬。
“条件不好,你忍忍,拿这水擦擦身上,把衣裳换了,我在外头等你。身上厉害的伤口别碰水,一会我再给你上次药。”霍锦骁想笑,又怕他尴尬,只好忍着,将从斗柜里翻出的干净衣裳放到床尾。
巫少弥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一身脏乱臭,又瞧见她干净明媚的脸,不禁自惭形秽。
霍锦骁却已踏出屋子反手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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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静谧,只有鸟鸣阵阵与溪水叮咚,霍锦骁是个闲不住的,在门口略坐了坐就起来搬石头和干柴,没多久就在院里垒了个土灶,挑了几个红薯扔进去烤。
她站在灶前,也不寻扇打风旺火,竟耍起拳来。每一脚,每一掌,都扫出风劲直入小小灶膛,将那火吹得窜上天,跟着她的掌风脚力左右摇摆,忽大忽大,她自娱自乐得起劲,笑出声来。
巫少弥收拾完自己开门出,先闻她笑声如铃,再看她笑靥如花,憨态天成,不知不觉就将心里防备卸了一大半。
“好啦?”霍锦骁看到他便停了动作,“快过来,我烤了红薯。你先吃点垫肚子,回头我再给你打些野味补补。”
他站在门口先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才慢慢靠近她。
霍锦骁见他换了干净衣裳,是身藏青裋褐,头发也整齐扎到脑后,换人似的爽利,便夸道:“不错,精神了。”
他还是局促,手足无措站着,目光只落在她脚边地上,不敢看她的脸。
霍锦骁早就转身去把灶里火给灭了,用树枝将红薯□□。红薯烤得黑乎乎,香甜的气息萦绕满怀。霍锦骁老早饿了,把树枝一甩,俯身就抓。
“烫!”
才抓起一颗红薯,她马上就皱了脸,将那红薯左手扔右手,右手扔左手。
心急吃不了热红薯!
冷不妨有只手伸来,巫少弥把她手里红薯给接走,拎起衣角,用衣袍兜住红薯,再送到她面前。霍锦骁看着他干净的衣裳转眼就被红薯蹭黑,心却不禁温柔了。
“阿弥,你怎么这么傻?扔地上不就好了。”她叹了声,拉他坐到地上。
巫少弥不吭声,只觉她叫的那声“阿弥”十分动听。
霍锦骁拣了最大的红薯,掰作两截,递了一截予他,自己也香甜吃起。他咽咽口水,喉头一动,却没接,她催了句:“吃呀,你不饿么?”
他这才接过红薯。她又问他:“你多大了?”
“十七。”他低头道。
“你居然只小我一岁?”霍锦骁注意力从红薯转到他身上,有些惊讶,“瞧你瘦的,我以为你最多十六。”
巫少弥沉默不语,霍锦骁还要问他话,竹林里响起阵惊鸟震翅声,地面微颤,马蹄声隐约传来。巫少弥腾地站起,惊恐非常地将红薯扔下,转身飞似跑进屋里,把门关起。
霍锦骁看着他逃进屋,并未跟去,只是收起笑望向竹林。
这时候,谁会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就要没了……T.T
☆、师徒
熟悉的身影自竹林间策马而出,由远及近,霍锦骁的心也渐渐放下。来的人是孟乾,想来他摆脱追兵花了些功夫,耽搁到现在才出现。
“六叔。”她一边唤道,一边迎上前将木栅打开。
孟乾将马拴好,转身进院。霍锦骁见他手里还拎着刀,眉头仍沉凝,不由往来路张望几眼,孟乾便道:“放心吧,没人跟来。”
“六叔可有受伤?”霍锦骁看着他衣上斑斑血痕问道。
“没,是对头的血。”孟乾言简意赅,“他人呢?”
“躲进屋去了。”霍锦骁跟在他身边,边走边说。
两人走到屋前,孟乾伸手推门,一推之下才发现门栓被人从里面落下,他用力拍门,可无人应声,也无人开门。霍锦骁按住孟乾的手,道:“六叔,我来吧。他恐是受了大惊吓,如今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怕得要躲。”
孟乾闻言退开,霍锦骁轻轻敲门,柔声道:“阿弥,快开门,是我。来的不是坏人,是我六叔,昨晚救你的人。你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她说完停了一会,就闻得里面传来门栓被挑开的声音,门开了条缝,缝里一道人影闪过,巫少弥很快就跑开。两人推门而入,只见巫少弥已经缩到床与墙的夹缝里,惊恐地盯着孟乾,不发一语。霍锦骁朝孟乾道:“六叔,刀。”
“哦。”孟乾会意,把刀往门外一丢。
巫少弥还是不愿出来,霍锦骁猜他是觉得孟乾长相凶狠,身上又染了血腥味,心里恐惧,她便拉拉孟乾衣角,小声道:“算了,六叔。”
孟乾也只得作罢,霍锦骁索性和他又走到庭院里,她把烤好的红薯挑了两个大的送到屋里给巫少弥,巫少弥并不排斥她,乖乖接下红薯,仍缩在角落里埋头吃起。
“你慢点,别噎着,喝点水吧。”霍锦骁叹叮嘱一句才转身出了屋,将门轻轻带上。
阴暗的角落里,他弓身缩作一团的模样,瞧着就叫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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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清风徐来,霍锦骁和孟乾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商量起这事来。
“六叔,我看不妥。他这情况你也见到了,换个人他肯定抗拒,到时候不知会惹出什么来,不如我留在这里,你回去找思雨,带她们回村。”霍锦骁也捧了根红薯,一掰两半,分予孟乾一截。
他们肯定要分头行事,一个带思雨回村,一个负责巫少弥。按孟乾的意思,是要她马上回全州城和孟思雨姐弟两回村,他留下善后,可霍锦骁细思之下却觉不妥。
“不成。如今官府丢了要犯,肯定到处搜查,你和他在一起太危险。”孟乾断然拒绝,“还有,我都让你不要插手了,你昨天为何还来?”
她是他兄弟交托的晚辈,若是出事,他万死难辞其咎,这次若非她擅自插手此其,他根本不打算让她涉险。
“我们夜探梁家私邸被发现,我担心他们会怀疑到劫囚之事上,故在六叔走后暗中盯着梁家。囚车上路之后县衙就命人通知梁家,梁俊伦便也派人跟在囚车之后。我不放心,就跟在他们后,果然他们是派来守你的。”霍锦骁一边吃红薯一边道。
“那你该想办法通知我,怎可擅自动手。”孟乾训了句。
她笑笑,并不反驳。作为霍铮和俞眉远的女儿,她是云谷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从小到大旁人总要护着她,恨不得把她牢牢看住,不叫外物伤到她一根头发才好,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涉及到她全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连东辞待她也不例外。她已经厌倦这样的保护,没有谁能永远滴水不漏地保护一个人,漫长岁月总有需要独自走完的路,而有些伤害,不在身上也在心上,她太想挣脱这层茧缚了。
“六叔,其实你心里也懂,我留下更妥当。”她把最后一口红薯塞入口中,拍拍手,道,“撇开他的抗拒不说,如今外头肯定大肆搜捕,你们在一块,身形首先瞒不过人,目标太明显,容易叫人发现,现在梁家也插手此事,更是难应付,而我就不同了。我是个姑娘家,出现时易容为男子,他们认不出我来,我和他一男一女本就不易叫人起疑,更何况……我还可以易容。”
“话虽如此,可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能叫你涉险……”孟乾也知她说的对,然而心里还是放不下。
“六叔,我下山前你也亲自试过我的功夫,你应该明白我有几分能耐。容我说句自负的话,云谷之中与我同龄的伙伴,恐怕没人能越过我去,他们都能下山闯荡得好好的,为什么我就不可以?”霍锦骁转头看他。
“他们不一样。”孟乾道。
“有什么不一样?”她问他。
孟乾语塞,她眼眸坦荡澄澈,似乎能照到人心底。他看了许久,忽哑然失笑,想自己纵横江湖多年,竟被一个小姑娘问得哑口无言。
有区别吗?
其实没有区别。
他知道的。
“好,那这里就交给你。我回全州城带思雨他们回村,出来这么久,连你都不见了,恐怕他们要着急。”孟乾想通了就干脆道,都是江湖儿女,何来差别。
“我昨天出来时已经和客栈掌柜结清宿费,也给思雨留信,让她今天一早带着昭安出城,到状元坡等我们,这样我们就不必再进了,六叔只去状元坡寻她们就成。”霍锦骁料到劫囚事发后全州城肯定要大肆搜查,他们若回城风险太大,便提早做了打算。
孟乾没料到她行事这般稳妥,如高手对羿,别人尚只顾及眼前,她已想好往后数步,当下叹道:“江山代有人才,我老了,是我小瞧了你。”
霍锦骁笑道:“六叔这是在夸我?那我可收下了!”
“不知你父母怎么教养的你,竟教出个鬼丫头来。”孟乾感慨一句,又正色道,“那便依你所言,只是你要多加小心,万事能避则避,切不可逞少年意气。这地方隐蔽,你们多呆两天等风浪稍静再动身。竹林外三里有个小村子,可以采买东西打探消息。”
“那这人……我要把他安置在何处妥当?回村恐怕不妥,若是事发,要累及全村。”
“别带他回村子,把他藏在村外的废庙里,待小雨成亲后,我带他回云谷。”孟乾说罢拍拍衣上沙石起身,“时间不早,那我先行一步。若有急难,可寻方九。”
不知不觉,他竟与她有商有量起来。
“知道了,六叔也保重,我们村里见。”霍锦随他站起。
孟乾不再多说,出了院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
送走孟乾,霍锦骁从火灰里把剩下的红薯扒出,一手一颗捧着进屋。巫少弥还缩在墙角,她笑眯眯上前,将红薯递给他,道:“阿弥,别怕,我六叔已经走了,我留下陪你。不过你也要记着,我六叔他不是坏人。”
巫少弥抬眼,也不知听没听懂,只知道点头,一边从她手里小心翼翼接走红薯,掰成两段往嘴里塞,显然刚才那个红薯没喂饱他。霍锦骁见他这样子心疼地揉揉他脑袋,又用手背探探他的额。
“吃完去床上歇着,你又烧上了。”她转身给他倒来杯水。
巫少弥两手都抓着红薯狼吞虎咽,看到水便伸颈就着她的手猛灌。
那模样瞧得人心酸。
————
巫少弥把红薯吃得干干净净,只差没把烤焦的红薯皮一块儿咽下,这才回床上躺下。霍锦骁又喂他吞了颗药,重新再上过遍外用伤药,他已迷迷糊糊闭上眼。她便出屋到溪边又打来桶水,顺手还抓了两条鱼。瞧巫少弥那面黄肌瘦的模样,恐怕有段日子没吃饱过了,她得想办法给他吃点好的,身体好了这伤才好的快。
回到木屋里她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一边用溪水浸帕给他敷头,一边生火起灶烹鱼。事情做到一半,孟乾又折返,原来是在前面的小村给她买了身衣裳,又给巫少弥抓了几副草药,还买了些新鲜鸡蛋、豆腐等物,给她备齐三天吃食,这才真正放心离开。
巫少弥睡了一觉醒来,发现额上敷着帕子,屋里有鱼的腥香,灶前是纤细人影在晃动,他恍惚间唤了句:“娘。”
霍锦骁转头笑道:“醒了?刚好,起来吃饭。”
天已微沉,他这一睡睡到日暮时分。
霍锦骁烧了锅鲜鱼豆腐汤,炖了蛋羹,拿辣子拌了碟胡瓜,简简单单的菜,尽了她的全力。她什么都好,就有一样不行,厨艺差。
饭已装好,筷也摆上,巫少弥见了吃的一骨碌弹起,坐到桌边也不打招呼,捧起碗埋头就吃。霍锦骁尝过鱼汤和蛋羹,鱼肉被她烧的柴实,汤也腥,蛋羹没味道,难得他吃得这么香甜,她不由问他:“这菜……味道怎样?”
“好吃。”巫少弥嘴里塞满饭,含糊不清道,“和我娘烧的一样好。”
“你娘呢?她如今在哪里?”霍锦骁已经听他数次提及他母亲。
他头也不抬,道:“死了。”
“对不起。”霍锦骁歉然,又将菜往他面前推去。
“没事,死了也好。”他仍若无其事地埋头吃饭。
霍锦骁也不再多问,一顿饭吃得沉闷,她没吃几口就罢筷,整桌菜几乎都被他扫空。吃好饭,他仍上床躺着,霍锦骁收拾起碗筷,把草药给煮了,让他喝下,再探他额头。
他额头冰凉,没再烧起,她这才放心让他睡下。
熄了烛火,她到墙边盘膝坐下,运功休息。
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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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透亮巫少弥才睁眼。屋子的门紧闭着,光线隔着窗纸朦朦胧胧照进,桌上放着倒扣着盘子的碗,霍锦骁并不在房中。他下床来,觉得身体松快不少,应该是药起了作用。
屋外头传来些清脆喝声,听着是霍锦骁声音,他走到门前,将门一推,只见庭院里有道纤细玲珑的身影冲天而起,满地落叶都随之飞舞卷动,她凌空换形,身姿似龙凤转影,手中一段竹枝或挑或勾,在空中划出碧色残影,似九霄云外曦光万道。
巫少弥怔怔看着,惊得嘴也没合拢。
霍锦骁看到他便收招落下,四周落叶被她掌风扫到一处堆起,她将手中竹枝抛了过去,这才朝他跑去。
“起来了?”她擦擦额上的汗,笑问他。
巫少弥还在傻看她。她起得早,已经去溪里梳洗更衣换上女装,月白的交领中衣,樱草色的对襟半臂衫,下头系了绿白相间的裙,半臂上绣着卷枝花草,极为清秀恬淡。她的发也已梳起,发顶挽着小螺髻,垂下两条细长辫子,和余发一起散在肩头脑后,头上没有簪钗,只用大红的络子结在髻上,垂落两簇流苏晃在耳旁,生生将她的脸庞衬得玉白如雪。
昨天在溪边初见她,他已惊为天人,今日她换回女装,不想容光照人,比昨日还要娇美,他没见过这长得这么好的女人,一时间看呆。
“阿弥?看呆了?”霍锦骁在他眼前挥挥手,以为他被自己的武功折服,不由得意道,“我厉害吗?”
“厉害。”巫少弥愣愣点头。
“想学吗?”她劈了两记手刀,虎虎生风。
“想!”他已回神。
“你这么瘦弱,是要学点功夫强身健体。想学就跪下拜我为师,我教你!”霍锦骁打趣道。
不想巫少弥却当了真,竟“卟嗵”一声跪下。
“师父。”
霍锦骁吓得退后一步,她和他说笑罢了,教他武功没问题,但也没到如此郑重拜师的地步。
“怎么说跪就跑,你快起来。”她忙拉他,两人年岁相当,她收这么个大徒弟算怎么回事?
“你收我作徒弟?”他不肯起来。
霍锦骁哭笑不得。这人该聪明的时候倒是精明。
“你跪都跪了,我能让你白跪?”她又拽他起来,自己说出口的话,怎样也要信守承诺不是,“你先起来,我收下你这徒弟就是。”
“多谢师父。”巫少弥生怕她不认,竟固执地给她磕足三个响头才起来。
她如他溺水时所遇之浮木,他拼尽全力都要抓牢。
只是,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没了,明天开始改为晚上九点更新。
另,祝高考的同学们一切顺利!!!
☆、训徒
如此又过了两日,巫少弥已不再发烧,身上的大伤口渐渐结痂。虽说云谷的伤药很好,但在此重伤之下才三天时间他就能生龙活虎,这恢复力不得不让霍锦骁惊讶。
“阿弥,把这两只山鸡宰了,你这小身板该进补进补。”
霍锦骁从竹林间掠回,手上倒拎着两只山鸡跃进院里,巫少弥听到她的叫唤开门出来,迎面就是她兜头扔来的鸡,他手忙脚乱地去接,哪知两只山鸡灵活得很,沾地就跑,扑棱起翅膀上窜下跳,闹得满院都是“咯咯”鸡叫与拍翅声,鸡毛飞了满天,霍锦骁却头也不回进屋寻水。她一大早就出去打活物,如今正渴得紧。
说起巫少弥,除了沉默些他就没别的不好,对她的话那叫一个言听计从,这几天他伤势刚有好转,就包揽了大小杂务,勤快得让她汗颜。
这徒弟真没白收。
端碗才喝两口水,屋外响动已歇。霍锦骁走到门口,看到他已双手各拎着一只鸡,正要去溪边宰杀。
这么快就抓到手了?
她挑挑眉,顺手摘下墙上麻绳,轻喝道:“阿弥,有蛇。”
巫少弥吓了一跳,眼角余光看到细软长物游来,他收步纵起,避开长物,定神一看,才发现是霍锦骁在吓他。
“师父?”他不解。
霍锦骁不给他思索机会,手持长绳往他身上招呼,他只好边跑边躲,最后竟被她逼得几个纵步攀到房顶上,抱着两只山鸡苦脸看她:“师父?”
“下来吧。”霍锦骁扔下麻绳。他动作的灵敏超过她的估计,比普通人好上太多,步伐虽然没有章法,却有兽形,天生天成。
巫少弥心有余悸跳下来,仍紧紧抱着鸡。
“宰鸡去吧。”她摆摆手打发他去干活,自己却若有所思地坐在屋前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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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在院中袅袅而起,巫少弥将处理干净的山鸡以树枝戳个对穿,架在火上烤。刷在鸡皮上的油滴滴嗒嗒落下,浇到火里发出“滋啦”声响,焦香弥漫整个院落。他很快烤好一只鸡,握着树枝将整鸡递给她,鸡皮金黄酥脆,看得出来有些火候。
“放着吧。”霍锦骁坐在他身边的石块上,正低头在随身挎包里翻东西,眼也不抬地道。
“哦。”巫少弥把烤鸡放回架子上,好奇问她,“师父在找什么?”
“找见面礼。你都向我磕头拜师了,我自然要给你见面礼,这是规矩,懂吗?”霍锦骁记得,云谷里的师父们受了磕头礼,喝了拜师茶,都是要给礼的。
巫少弥摇头,他不懂。
霍锦骁那挎包里东西杂乱,她翻半天也没找着合适的礼,就将东西一样样往外掏。
“这个是给孟奶奶买的红梅寿纹抹额,这是给我婶的翠玉镯,这是给孟坤叔的烟嘴儿,这个嘛……”她来全州城陪孟思雨逛街,自己也买了不少东西,不过都是给孟家人带的礼,将挎包塞得满当。
巫少弥看到她翻出两个细长檀木盒,打开后里边是两支同款的白玉簪,一只簪头雕着蝶,一只簪头琢成兔,蝶身与兔眼都镶着红宝石,倒是灵动非常。
“蝴蝶簪给思雨妹妹作添妆礼,她看中了却没舍得买,我偷偷买的,给她个惊喜。诶,你不认识她吧,她是村里最漂亮的美人儿,你要是认识她肯定喜欢。”霍锦骁把簪取在手中把玩,与巫少弥兴高彩烈地说起村子,出来几天,她怪想他们的,尤其是孟婶的厨艺。
巫少弥瞧着她的笑,很难想像被她夸漂亮的美人是什么模样,他不觉得有人能比她美。
“兔儿爷是我的,和思雨一对。看,漂亮吗?”她将兔儿簪往自己发间髻间一比,笑出两个深邃酒窝问他。
“漂亮。”巫少弥忙不迭点头。
“徒弟真乖。”她得了夸高兴地收起簪子,又低头翻包,连带的瓶瓶罐罐都一一摆到地上,嘴里唠唠叨叨说得正愉快,忽然间声音却是一停。
巫少弥见她颊上酒窝浅下去,目光怔怔看着手里刚翻出的东西,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她手中之物。
那是枚玉佩,中间雕着繁复的字,字体有些特别,巫少弥猜是“魏”字。玉佩不大,一掌可握尽,看样式并非女人所佩之物,系在玉上的络子有些褪色,想来此物已有年头。
他察觉到她高涨的情绪似澎湃的海面,瞬息归于沉寂,也不知是何原因,便不敢搭茬。
“这是我师兄的东西,被我抢来的。”霍锦骁慢慢开口。
————
那玉佩的主人是魏东辞。
说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她小时候性子骄纵,被宠得无法无天,东辞对她可谓予取予求,但凡她看中的东西,若是东辞的,他无不欢欢喜喜给她,若不是他的,他便想尽办法替她求来。
唯独这块玉佩,东辞不肯给她。
她对这段往事其实没多少印象,只是她母亲偶尔会提起,因为这是她和东辞之间唯一一次吵架。玉佩是魏东辞父亲的遗物,也是东辞正式拜入杨如心门下时,他母亲送他之礼。他一生未见其父,加之其父所留之物少得可怜,他得了这玉佩,自然珍而重之。
传说中的奸侫恶徒,再怎样,也是他父亲。
那时她年纪尚小,性子熊得很,哪懂这些,看到他身边有了新玩具便想要,不料他竟不肯给,她脾气上来就要抢,把东辞给惹急了。两个都是小孩子,闹起来也要命,东辞伸手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在地上,她哭着跑了。
她母亲每次提起这段往事都要笑她,土霸王一样的人总算有人治得住。
吵架过后东辞跟师父进山寻药,他们三天没见着,她以为他还在生气,就每天坐在他竹屋前巴巴等他。他归来时正值星夜,看到她就笑了,哪还记得三天前的仇怨,倒是她眼泪鼻涕一大把地认错,又把自己的宝贝箱子硬推给他,说是要把攒的宝贝都送他。
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宝贝,不过就是木头削的小剑,布头拼的老虎,大部分还都是东辞送的。
霍锦骁只依稀记得自己哭得稀哩哗啦,东辞拿她没办法,就把这枚玉佩挂到她脖子上,让她收好了不许丢。
他赠玉之时话说得郑重,可到底说过什么,她却记不清了。
她这一收,就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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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骁说了一句话就不再言语,只是发呆。
“你别难过。”巫少弥看着她爱笑的眼眸变得萧瑟,情不自禁劝道。虽然他不知道她在难过什么,却不妨碍他陪她难过。
他还是喜欢她笑起来的模样。
“我没难过。”霍锦骁回过神,把玉佩很快塞回包里,又翻了两下,兴奋地叫起,“找着了。”
巫少弥望去,只看到她掌心托起枚铜玉戒,戒身很宽,有些像练箭时戴的护指。
“手拿来。”她朝他勾勾手指头。
他惑然伸出右手,她捏起他的食指,将戒指套进。戒指有些宽,她压着戒指一收,戒指大小就契合他食指的粗细。
“本想送你件称手的兵器,不过现在我这没有,而且也不知你将来擅长什么,所以先给你这枚‘鬼无影’防身。”她正色说着,语气也逐渐严厉,“阿弥,你拜我为师,我对你便有教导之责。这世上武无止尽,原为强身健体之术,也是自保自救之功,绝非恃强凌弱、逞凶斗狠之物,你既拜我为师,便要遵我师门之规,绝不滥杀无辜,绝不仗势欺人,绝不为非作恶。为武者,且不说以天下为己任,至少也行侠济世、惩恶扬善,绝不可为一己私利滥用武功。你记着我今日所言,他日若犯此大戒,不论天上地下,我必亲手诛你。”
巫少弥听她说得严厉,虽似懂非懂,却也郑重点头:“弟子记下了。”
霍锦骁这才又笑起,教他“鬼无影”的用法。
“此乃置人死地之物,戒上有机簧,挑开后戒面会弹出薄刃,可攻对手措手不及。你收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它,若是用之必要伤人,三思而后行。”
“谢谢师父。”巫少弥得了这礼,翻来覆去的看,露出孩子似的笑。
霍锦骁随手拿起烧鸡,又道:“你年纪已大,虽然过了启蒙的最好时间,不过我瞧你身手敏捷,骨骼颇奇,从前在山里可是经常打猎?”
听她提起过去,巫少弥很快低头,只是沉默点头。
“难怪……如此也好,学起武来不算太费力。明天起我会开始教你入门功法,你先练着。”霍锦骁并不介意他的防备,又道,“三天后如果外头没有大动静,我们就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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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天仍然风平浪静。
霍锦骁教了巫少弥一套入门拳法与步法,以灵巧为主,借巧劲生变,她果然没有看错,巫少弥极适合这类功夫,他学的速度比她想像中要快许多。在外务之上他有些痴傻,但在武学之上,霍锦骁在云谷这么多年,也没见哪个弟子比他更有天赋。
若能从小培养起,只怕他现在在中原武林已经成名,可惜了。
内功心法她还没开始教他。内功不像外功能兼容并蓄,它讲究精粹纯正,不可贪多,一个人一辈子能挑到最适合自己的内功练到顶层,便是登峰造极的武林泰斗。霍锦骁自己通晓十数门外功,刀剑鞭弓皆会,但是内功心法她只会两种,九霄为主,归海为辅而已,所以巫少弥的内功心法,她要慎而重之,还要再观其心性。
一旦有了内力,他更不再是普通武夫,若是心术不正,迟早为患。
第四日一早,霍锦骁便去了前边村子探听消息,确认无异常后才雇了马车回来。她自己并未易容,倒把巫少弥易容了。
他那么瘦,长得又挺俊,扮成大姑娘最合适。
这样,就没人会怀疑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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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厢才要起程,那厢孟乾已带着孟思雨姐弟回到村子。
日暮时分,金乌将沉,炊烟袅袅而起,涨潮的浪花拍岸而起,海面鳞光闪闪,波澜壮阔,与往日无异。
村民渐归,灯火亮起,随着渐渐暗下的天色而成为地上的星。
天星如坠,地星如烧。
有船遥遥而来,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终于写完,叹口气,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