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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5)

了筷子才坐到桌旁,就听到巫少弥与厨子的争执声。玄鹰号的厨子姓黄,膀粗腰圆,穿了身灰色厨服,手里拎着饭勺,满脸冷嘲地站在打饭的窗口和巫少弥说话。她上前看去,巫少弥手里捧的食物比前几天少了将近一半,汤里只有汤花,涮锅水似的清可见底,肉糊成一团,像是粘锅底的焦物,没有青菜,连豆芽都没有。

“可是……”巫少弥分明看到厨房里面还摆着两大盘菜。

“看什么看,那是给人吃的。”黄厨瞪了两人一眼,把取菜窗口的木窗拉下。

“算了。”霍锦骁拉着巫少弥回到桌前,“晚上早点过来。”

“师父,你吃吧。”巫少弥不多说什么,将粗馍往她面前一推。

霍锦骁笑了笑,拿了块馍夹了肉糊塞进他手里:“一起。”

巫少弥想推,却见她已拿起另一块馍,撕成小块用汤泡湿后往口中送去,目光平静,并无怨言,他便低了头,不再吭声。

“阿弥,这几天教你的心法,你练得如何?可有不解之处?”霍锦骁边吃边开口问他。

上船之后人多眼杂,没法再练外功,霍锦骁仔细斟酌后挑了门内功心法传授与他,要他每日练习。传给巫少弥的心法便是霍锦骁从小练到大的《九霄》,这门心法精妙深奥,讲究练气养体,与九霄剑法相辅而成,初期练气通穴较其他功法要慢,但能易髓换骨,能锻筋肉,打下最好的基础,先难而后易,越往后越快,和其他功法先易后难恰好相反。

《九霄》共七篇,霍锦骁修到第三篇,奇经八脉已通,身体韧度与内功较之同等水平的武者都高出许多。

内功心法比外功更讲究天赋与领悟,巫少弥初涉这类功法,霍锦骁担心他难以理解,讲得很细,也常问他修练情况。

“没,师父教得好。”巫少弥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道。

“那你好生练着,时机成熟我便替你打通奇经八脉。”霍锦骁笑着看他。在船上吃得虽糙,不过胜在平静,几天下来,巫少弥的身体好了许多。

“你们两吃过饭,把碗洗了,厨房打扫干净,把水补满。”

两人正说着话,黄厨从后厨出来,剔着牙吩咐他们。

“下午我们不当值。”霍锦骁道。船员排班当值一天分三轮,他们两早上已经当过一轮值,下一轮要到傍晚,下午是休息的。

“徐部领安排的,有话找他说去。”黄厨剔出菜渣,啐了一口,“末等水手还分当不当值,给你活你就干着。”

他说着话,把围裙扔下,大摇大摆出了饭堂。

霍锦骁起身去了厨房。厨房里狼藉一片,整盆的碗筷,地上满是污物,灶头油腥成片,厨余满桶……

“师父,我来吧,你去休息。”巫少弥咬着馍过来,不以为意道。

“不必,我们一起。”霍锦骁已然冷冽的眸色在看向他的时候才晕出几缕温柔。

————

收拾了大半,两人才将厨房污物打扫一空,霍锦骁留在厨房里擦灶台,巫少弥拎着桶去舱后水房洗碗。正擦着灶台,外头饭堂忽然传来两个声音,一粗一细,很清晰。

“唉,这两天船上查得紧,不能开赌,手痒得很!”

“还想着赌?你可不是华威哥,有人撑腰,小心被赶下船。”

“呸。说来都怪那两个小子,要不是他们背地里告状,华威哥能被抓着?害得兄弟位解闷的乐子都没了。”

“你也别老想着赌,看看孙钱,差点把裤裆都输掉了,还欠了华威一屁股债。听说他一家五口人都靠他养活,这会子输得精光,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交代,这些天整天哀声叹气、愁眉苦脸的。”

“孙钱?不能啊,我昨天夜里和他一起当值,他满脸得意,说回去了要给他老婆扯料子做身新衣裳。”

“那就怪了,前天我还听他同舱的老王说他苦得想寻死。”

霍锦骁擦灶台的动作一滞,想起孙钱这号人来。她认人很快,虽然没打过啥交道,但船上的人见过一面便都记住,孙钱是船上的料匠,专司船舶的日常维修与养护,月银比他们这些普通水手高出许多。这人三十好几,生得敦厚老实,平时沉默寡言,不大爱和人说话,没想到竟也染上赌钱这嗜好。

她摇摇头,未往心里去。

“你们两躲这里干什么,水房有好戏,快去瞧。”有人进了饭堂喊道。

水房?霍锦骁心里一惊,将抹布丢开,出了饭堂。

水房在船尾,甬道尽头。

霍锦骁快步跑去,半途上就遇见一伙人,都是往日跟着华威的。这些人见到她并未出手阻拦,而是盯着她不怀好意地笑。她顾不上他们,只冲进水房。水房里围了几个人,看好戏似的袖手围观,巫少弥浑身是水坐在地上,满头的烂菜叶子,装碗筷的桶被人踢翻,碗碎了一地。

“阿弥。”霍锦骁拔开人群,冲上前扶起他。

“我没事。”巫少弥不待她问就先回答,“碗都碎了。”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霍锦骁一边急道,一边将烂菜叶从他发上扫下。

巫少弥的发梢滴滴嗒嗒往下滴水,他却抹了把脸,笑道:“师父,我没事。”

“你傻。”她确认他没事之后方放下心,回过头来看着满地碎片一阵沉默。

因为打碎了碗,黄厨回来后大发雷霆,把状告到了柳暮言和徐锋那里。柳暮言虽然喜欢霍锦骁,不过他也管着船上东西,又有徐锋在旁,不能偏坦,只能照价罚了两人一些月银赔偿,徐锋又将这事记录在案,才算了结。

————

折腾了一下午,两人都没得休息,出来时天色已沉,两人回舱取了铜壶去饭堂吃饭打水。才到饭堂,就听里面传出高声喧哗,饭堂里聚了不少水手,正在里面玩乐。

霍锦骁与巫少弥一踏进,饭堂里的笑声就小了。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去,眼神各异。

“看什么?继续。还有谁要来?”华威坐在正中的八仙桌上,扫了他们一眼,就向众人道。

“我!我来试试!”有人粗声吼了句,坐到华威对面。

众人又喧闹起来,没人理会霍巫两人。

霍锦骁坐到角落的桌旁看他们。这些人正凑在一块掰手腕比腕力,正玩到兴头上。她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巫少弥已经把饭食和水都打来,饭食仍和中午一样差,看得人没胃口。霍锦骁给自己倒水,壶嘴里随着水流出几条绿藻,倒入杯后浮在水面,她凑进一闻,嗅到股怪味。

这不是干净水的,是舱里存的水放久之后变质的水。

如今才出航五天,饮用的水都是密封保存,没道理坏得这么快。

有人又在针对他们。

“别去。”霍锦骁按下要去找黄厨的巫少弥,沉着脸站起,走到了堂中玩得正高兴的华威身边。

华威不费吹灰之力就掰赢了来挑战的对手,旁人正恭维他,他得意笑着,把拳骨压得“啪啪”作响,看着霍锦骁道:“怎么?老子和兄弟们掰手腕,你也想去通风报信?”

“华威哥误会了,我没那意思。我就是见华威哥神力无边,心里仰慕,所以过来瞧瞧。”霍锦骁站在八仙桌旁笑道。

旁人接道:“那是,我们华威哥腕力整个船队没人比得过,天生神力!”

华威眉头挑起,收下恭维,斜眼睨她:“看够了就滚远些,别以为说几句好话,老子就会放过你。”

“那华威哥怎样才能放过我们?”霍锦骁仍是笑的,半丝怒意都没有,甚至有些恭敬。

“放过你们?哈哈哈……你怕了?”华威单脚踩上长凳,大笑着道,“要我放过你也可以,我们比一场,你要是赢了我,我就放过你。”

“我和你?”霍锦骁指指自己鼻头,面露怯意地看了眼巫少弥。

“对,就是你。”华威指着她道,他很喜欢她眼露出的怯色。巫少弥在码头上露过一手,力气极大,和他比试指不定输赢,不过景骁就不同了。上船到现在她都没什么表现,柳暮言说这两人一文一武,料想她和直库房那些人一样,身无四两肉,只会动笔,没什么力气。

“比!”旁人拍桌吆喝起来,“威哥,让她瞧瞧你的厉害!”

“臭小子不敢?”见她沉默,有人激道。

“好。”霍锦骁咬牙开口,“如果我赢了,华威哥不能再欺负我们。”

“如果你输了,船上所有杂活,你们两包了。”华威坐到凳上,冲对面的人挥挥手,对面那人立刻让开。

“成。”霍锦骁坐下,深吸口气,将手肘压到桌面,却不见华威动作,又奇道,“华威哥?”

“和我们威哥比腕力,没点彩头可不行。”站在华威身后的宋兵将手指伸到霍锦骁面前搓了搓。

霍锦骁从腰间摸出了两锭碎银搁到桌上,宋兵拾起掂了掂,约有三四两重,便给华威递了个眼神,华威满意地勾了唇,宋兵便又道:“哥几个有人要下注吗?老规矩,我开庄!”

“有有有!”旁人一听便沸腾了,各自从身上摸出钱来按在桌上,纷纷道,“我押威哥。”

水手们钱也不多,放下的大多是铜板,没人像霍锦骁这么大方。

“孙钱,你出手阔绰啊。”有人眼尖看到桌上的铜板间扔了锭碎银,不由惊道。

“少废话。”孙钱闷道,“我押威哥。”

“这是要赔死我啊!”宋兵嚎了句,嘴唇仍是笑的。

“来吧。”华威看了眼钱,这才将手放到桌上。

两人身形差距很大,手腕手掌大小也差很大,和华威的手一比,霍锦骁那手就像枚鸡蛋,似乎一捏就碎。华威手指如铁钳,狠狠箍紧她的手,宋兵喊了句:“开始。”华威手上青筋立刻爆起,按着霍锦骁的手往下倒去。众人只见霍锦骁咬紧牙关,眉毛鼻头眼睛都纠在一起,极是痛苦,才只是几个喘息的时间就已经被华威压到逼近桌面,都纷纷喊华威名字替他喝彩。

巫少弥站在霍锦骁的身后,也替她捏了把汗。

就在霍锦骁的手背即将触到桌面,众人已经举起双手高呼胜利时,情势忽变。霍锦骁眉头一松,只是淡淡道:“天生神力,也不过如此。”

语毕,她的手已将华威的巨掌缓缓托起。华威脸色大变,只觉手上传来强大力道,自己的手已不受控制地被她抬高,而他施下的力如石沉大海般毫无作用。

“威哥?”众人看傻了眼,都俯下身盯着两人的手,“威哥加油,用力!用力!”

华威手上、脸上爆起青筋,人也由坐改为半蹲,身体竟跟着手慢慢移动,仿如被她捏在手心的蚂蚱。反观霍锦骁,她左手背在身后,不动如山地坐着,没有多余的表情。

“砰”一声重响,华威的手被她硬生生扳在桌面上。

“威……威哥……”宋兵呆滞地看着华威。

霍锦骁松手,扭了扭手腕,道:“我赢了。答应过的事,希望你能做到。阿弥,把钱收了。”

“是,师父。”巫少弥大喜,撩起衣袍要把钱都扫下。

“不许拿!”宋兵看到此景,脑袋一热,朝巫少弥出手。

“别碰他。”冷冽语过,霍锦骁将长凳踢去,撞到宋兵的膝。

宋兵痛呼着弯腰,怒而扫拳,旁边两人也上前帮手,要擒巫少弥和霍锦骁。霍锦骁勾着巫少弥衣带将他往身后一带,人转至他前方,一脚踢飞长凳。长凳在空中转起,逼退身边几人,她又飞起一脚,从中折断长凳。长凳分作两截,一截撞在了迎面而来的人胸口,另一截则落到正要过来的华威身前。

“砰”地几声轰响后,饭堂归于平静,连华威也被震慑住。

“到此为止,别再烦我。”霍锦骁不复最初的低眉顺眼,属于武者的气势不再收敛,霸道而张扬。

黄厨子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被毁的凳子,心疼得又要骂人。

空中一道银光掠过,一锭碎银从远处飞来,不偏不倚扔进了他嘴里,力道震得他牙生疼,他忙捂了嘴。

“赔你的凳子。一会给我送壶清水,两份饭菜过来。”

语毕,霍锦骁带着巫少弥扬长而去。

————

是夜,霍锦骁轮值下半夜,和林良搭岗。

“大良哥,真有人在华威聚赌那夜见到阿弥去了柳叔那里?可知道是谁?”

夜风泠泠,霍锦骁坐在林良身边问他。那日与林良聊过之后,她便拜托他在水手中调查此事。根据林良问来的消息,船上众人之间流言已深,只说有人亲眼目睹巫少弥当晚去找柳暮言告状。

“传得绘声绘色,像真的一样。也不知从哪个人嘴里传出来的,船上水手多,一时半会也问不清楚。”林良拍拍她的肩,劝道,“我看你也别烦了,再过两天就到平南岛,到时候下了船就没事了。”

霍锦骁看着远空冷月,并不说话。

饭堂她露了一手,虽震慑了众人,叫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惹她,但根本问题并未解决。以武止暴,得到的只会是畏惧亦或反抗,她与水手们不是敌人,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大良哥,你……再帮我查个人吧。”

“谁?”

霍锦骁附耳一语。

而在船舱里,漆黑的甬道伸手不见五指,有人摸墙而过,悄然走向某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

☆、鲛鲨

出海航行,每晚都要有人当值,除了掌舵者外,还要有其他水手负责瞭望,而像霍锦骁这样的低等水手会被安排跟着老手一起当值。夜里光线差,能见范围小,瞭望就显得特别重要,需要注意海面动静,包括恶劣天气来临前的风云海浪预兆、过往船只动向、附近海域陆地情况及船体异常等诸如此类。

林良平时虽嘻嘻哈哈爱闹,不过到了当值时候却很认真,就算和霍锦骁说话,眼睛也没离开过巡查的地方。一夜下来,林良都在和她说夜里瞭望需要注意的事,从陆地暗礁说到星云风浪,霍锦骁听得半点困意皆无,直至天明。

“受益匪浅,多谢大良哥。”霍锦骁诚心向他道谢,这船上愿意直心教她的人,恐怕只剩下林良一个人了。

林良打了个哈欠,眨眨酸涩的眼,拍着她的肩道:“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难得你愿意学,好好干!”

两人与前来换值的人交接妥当,便回了舱下,林良倦得很,饭也不打算吃就回舱房补觉,霍锦骁精神尚好,便去水房擦洗。天色尚早,水手们陆陆续续起来,睁着惺忪的眼在甬道里来来去去,甬道光线很暗,但霍锦骁仍能感觉周围望来的目光,仍带着异样,所有人见了她都退避三舍的模样。

想来是昨天之事的后遗症。

她不多理会,进了水房取水净面。海上的风吹得满身盐,让皮肤粘腻难受,条件有限,她也只能擦擦手脖。她将颈脖手臂洗过一遍后才觉得身上舒坦不少,转而去饭堂领早饭,巫少弥昨天值上半夜,现在也不知醒没醒,她想着把早饭给他取回去好了,可才走到饭堂外边,就听甬道里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有人疾声唤着:“所有人都到甲板上集合。”

也不知出了何事。

————

时辰虽早,但海上的太阳已升得老高,日头白花花照在甲板上,叫人眼晕。

船上九成的人都到齐,在甲板上排成数行,柳暮言、徐锋、朱事头等人站在最前。有人搬了张太师椅放在甲板正中,祁望坐在椅上冷眼看众人。

霍锦骁与巫少弥站在后边,她半道上就遇到巫少弥,两人便一起来了。

所有人疑惑着,不知出了何事,可没人敢开口。

“今日一早把大家叫过来,是为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朱事头看了看祁望,开了口,脸上难得不带一丝笑意,十分沉冷,“咱们船上出了个窃贼。”

此语一出,站着的众人哗声大作。

“朱事头,船上遭贼了?”林良立刻问道。

朱事头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是,直库房失窃了。”

霍锦骁蹙眉。

直库房失窃?

“共失窃六十五两银子与船队直库印信,昨天夜里发生的。”

众人喧哗声又起。

霍锦骁已经想到是哪处丢了钱。船上货物财物都由柳暮言管着,不过值钱的东西和大多银子并不存放在直库房,都封在船上另外一处银库里,那地方普通水手不知道,也没人能接近,由祁望和几个掌事的人亲自看着。直库房里只有个小库,收的是应对船队日常所需的银两与船队直库印信,金额不大,来来回回没超过一百两。柳暮言每天进库和离开前都会清点确认,今早查库时发现银两与印信都不见了。

若是只失了银两倒罢,但是印信也失窃,这便极严重了。若有人心存歹念要害船队,那印信足可伪造许多文书。

要开小库需要三把钥匙,直库房房门、里间门与小库钥匙。柳暮言这人办事谨慎,霍锦骁干活虽然伶俐,不过他并不信任她,只让她处理些抄抄写写的文书事宜,重要的事都交给兴才办理,她目前为止还没进过直库房里间,就是这小库的事还是兴才不经意间提起的。

难怪柳暮言站在前头脸色难怪万分。

“谁偷的东西,自己认了,把东西交回来,倒还能留点情面。若是叫我们查出来,那就别怨咱们玄鹰号不顾念兄弟情谊了。”朱事头威胁道,“你们都知道,窃取船上财物是什么下场吗?”

“装进桶里,扔进大海。”华威忽然扬声喝起,目光望向霍锦骁,“祁爷,朱事头,咱们玄鹰号上的兄弟跟着船队最少也有两年时间,这两年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大伙在海上坐同条船,就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都是信的过。不过这几天船上混进两个外人,一来就发生不少事,谁知道可不可靠?”

“对,祁爷,咱们兄弟都跟了您少说也有两年,船上就没出过这种事,那两个小子一上船就生事,不必查了,肯定是他们!”宋兵跟着华威嚷道。

“是啊。她是直库房的人,比我们都容易下手。”李大山也跳出来道。

旁边立时有不少人附和,所有目光都集中到霍锦骁身上,连柳暮言也神色难看地盯着霍锦骁。直库房的铁锁并没被敲坏,窃贼是正常开锁进出,盗走银两与印信,而平时能接触这一切的人,说来还真的只有霍锦骁。

“捉贼拿赃,你们指我监守自盗,就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受点冤枉不打紧,放跑了真的窃贼,误了寻回印信的机会,那才严重。”霍锦骁沉声道,面色未见惊慌。

祁望摆手制止众人的七嘴八舌,道:“别吵了,我已命人搜房,是人是鬼,一会便见分晓。”

霍锦骁便知他一大早将人集中在这里,就是为了给窃贼来个措手不及。舱中无人,六十几两银子不可能带在身上,必被藏在舱里某处,水手舱房没有锁,想必他们在这里打嘴仗的功夫,祁望的人已经把舱里搜了个底朝天。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互相看着身边人,不敢作声。

在日头下又站了半个多时辰时间,小满才带着三个人从船舱口上来。

“禀祁爷,都找过了,没有找着。”小满凑到祁望耳边低语。

祁望闻言沉默不语,目光幽深地扫过所有人,看得人后背生凉,他忽又笑了。

眼里并无笑意。

“无妨,明日傍晚船就到平南,下船时全员搜身,若还是找不到,船上所有人连坐。”祁望一撩衣袍站起,漫不经心说着,转身前又道,“对了,揭发者重赏,赏银二十两,核绩升一等。”

此语一出,本因连坐之罚而色变的众人立时又变了神色。

赏银倒是其次,这直接往上晋升一等才叫人心动。

祁望撂下话便离开,甲板上的水手们并未离去,只是三五成群散开窃窃私语,不时拿怀疑的目光盯着霍锦骁。霍锦骁知道自己身上的嫌弃最大,也不多分辩,拉着巫少弥就要回去,柳暮言却拦住两人,道:“你们不必再去直库房。”语毕他甩袖离去,多余的话半句不说。

“嗬,连柳直库都疑心是他们,看来八九不离十。”宋兵与华威说道,声音故意敞得老大。

霍锦骁不理众人目光,转身也要离开。

“小景,祁爷请你去一趟。”小满忽又叫住她。

————

祁望这次并没把她叫到望月房,而是让她到船头前见自己。

船头的风比甲板上更猛,浪花扑上船,脚下的地面摇摇晃晃着,总叫人觉得要被掀出船去。祁望负手站在船前,脑后束起的长发与长褂同时飘起。

“祁爷。”霍锦骁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行礼。

祁望转过身,将被风吹到颊上的发丝拔到脑后,瞧着她的眼道:“出海几天,你觉得如何?可与你想得一样?”

霍锦骁以为他要问失窃之事,不想他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略想想便答他:“不一样。”

“不好玩了?”他笑起。

“祁爷,我从没把出海当成在玩。”霍锦骁正色道。

祁望见她说得认真,反更觉得她有趣,又问她:“这些日子你被排挤、孤立、欺负,滋味如何?刚才华威有句话说得好,同在一条船上,命也是一条。出海航行是件苦闷的事,你身边只有你的船友,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得不到,你没资格呆在船上。”

霍锦骁垂眸,半晌方回:“我正在想办法。”

“什么办法?以武慑人?我知道你武功不错,他们都被你吓到,不过在东海光凭武功,你永远站不稳脚。”

霍锦骁握了握拳。

船上发生的事瞒不过祁望,他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她被排挤,也知道她昨天出手了。

“祁爷,你说的,我都懂。”

“好,我信你。”祁望笑里藏着刀,“不过他们不信你,我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让我的人心寒。明天到平南岛前,若你能解决这些问题,我就留你。否则,我会把你送给雷老二。”

霍锦骁冷道:“一言为定。”

祁望觉得这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

见完祁望出来,霍锦骁的心沉得很,巫少弥已经不在甲板上,她便先去找林良问话。林良也没什么主意,只是把船上水手与她都说了一遍,她又问了几桩事,方告辞离开。

时间不早,已到饭时,她一天一夜未睡,又没胃口,索性回舱房。舱房里空空如也,巫少弥并不在房中,她在床上坐了一会,有些挂心巫少弥。船上的人都疑心他们盗财,祁望又颁下悬赏令,难保不会有用为了讨赏而下狠手,且如今他们知道她不好惹,就只会将主意动到巫少弥身上。

如此想着,她便坐不住,出了舱寻巫少弥。

船舱各处都找了个遍,她并未寻到他的踪迹,甲板上也没有,她越发担心起来,又往船尾处找去。

船尾角落的船舷前围着好几人,正抬起个巨大木桶,用力扣到被困在中间的人头上,而后再把木桶踢倒扶起,里面的人便头朝下被塞在了桶里。桶上系着缆绳,他们合力将木桶抬起扔进海里,用绳吊着,海水没过桶往里面灌去,很快就装了大半桶,里面的人挣扎着把头露出水面,已难喘气。

“说,你们把东西藏在哪里?要是不说,就把你连人带桶扔到海里。反正在船上盗取财物也是要被扔下海的,你快点说!”宋兵指挥着众人行事,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华威双臂抱在胸前站在一旁冷道:“别以为有人能来救你,她自身也难保!要是来了,兄弟们也不会放过她!现在拳头硬也不顶用,要是撬不开你们的嘴,兄弟们都被连坐,丢了饭碗不说,还要得罪祁爷!”

“我们没有!”巫少弥攀着桶把头往外伸。

“还嘴硬?往下再放。”华威一声令下。

绳子松去,桶浸入海里。

“说了我们就拉你上来,要是不说,我们就将绳砍断!”华威扬扬手,宋兵从地上拾起柄利斧来。

“说!快点说!”旁边围的人齐声喝起,人数众多,已不单是与华威交好的人了。

巫少弥目露恐惧,却又咬紧牙关不肯开口。水灌满木桶,木桶又被提起,他没在水中,想起在全州城大牢里受的刑,也似这般屈打成招,痛得狠了倒叫人恨不得一死。他怕死,但更怕折磨,若是从前他大概已经认罪了,可如今还牵涉到师父,他万死不能松口。

最初跟着她,只是因为他怕死,而她能保护他,如此而已,可这世上总有些人事会超越恐惧。他知道他懦弱胆怯,但他愿意豁出所有去守护一样东西。如果还能活着,他必会变强,强到有朝一日,谁都无法捍动他与他要守的人事物。

死亡与变强,他眼前只剩两条路可选。

————

“放开他!”

又冷又急的喝声响起,震得人耳膜发疼。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人影已如电光般掠开。一股刚柔气劲如海潮般汹涌而至,外围的人接二连三地被这股气劲卷开,瘫倒在地,船尾腾出路人,那人旋身而上,将抓着绳索的人打开,伸手探出船舷抓住了绳索。

“拦着她!”华威见是霍锦骁,厉喝了一声,从宋兵手里夺过斧子就往绳上砸去,“今天你们要是不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巨大的桶装满了水,重逾百斤,霍锦骁的手被绳勒得骨节泛白,华威斧子劈来,她只得空出一只手应对,以臂格开他的攻击,半身压着舷往外一避。宋兵与其他人趁着她受制于桶又涌上前来,她只得单手应对众人。

忽然间“哗”地一声,桶里的水倒进海中,水桶的绳索被华威砍断一边,水桶倾倒。

霍锦骁惊怒交加,飞起一脚将华威手中利斧踢到地上,她则快速收回手,以双手拉着最后那根绳索,连人带桶往上拉。水桶被她硬生生拽起,众人只见阳光下阴影笼来,水从半空倾倒而下,水桶竟凌空飞起后往船上砸来,旁人只得四散逃开。

只闻轰地一声,水桶砸到船上,木头碎裂,巫少弥全身湿透地爬起,却惊骇地唤了声:“师父!”

“华威哥!”其他也惊叫道。

海浪来得突然,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霍锦骁与华威厮斗之间竟被这阵浪翻一起掀起了海里。

————

海水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海下深不见底,一片幽暗,透出可怕吸力,似乎要将人吞噬。霍锦骁尝到海水咸腥味,很快从海面浮出。船往前开着,她能看到船尾的人慌成一团,都要拿绳拉他们上船,可船还是渐渐驶远。

巫少弥在船尾发了狂般把旁边的人揪起扔开,抢过缆绳往她这里扔。

在深海泅水可不比近海与江河,海浪翻滚,阻力很大,底下似有吸力将人往下拽。霍锦骁深吸口气,运气全身,施展《归海经》。《归海经》奥妙无比,恰与潮汐应和,她在村子里练水性时就已发现,到了深海这种感觉更强。她将身子微沉,与浪融为一体,身体似乎化作游鱼,海中阻力不再,她借浪游去,速度快得惊人。

不多时她便够到巫少弥扔下的绳子,脚在海中一蹬,她便抓着绳子凌空飞起,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她就已攀到了船身之外,单手勾住船舷。

华威还在海里奋力游来,他的水性也好,但不及霍锦骁,已被她甩在身后。

霍锦骁正要翻进船,耳边传来惊惧呼声:“那……那是什么?”

“鲨……鲛鲨……”

“华威哥,快……快游回来!”

她展目望去,华威身后不远之处,竟有尖角鱼鳍露在海面,正在快速靠近华威。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啊……看得人好少。

PS:接通知周四入V。

每到入V时就淡淡忧伤……

☆、飓风

船尾众人乱作一团,也顾不上与霍锦骁为难,都扑到船舷大喊。

华威回头看了眼,吓得魂飞魄散,没命地往船游来,只不凑巧的是一个浪头扑来,不仅将他打远,还把众人扔下的绳索打开。

身后的鱼鳍已非常近了,他用尽全力游着,声嘶力竟地喊起:“救命!救命!”

“师父,上来吧。”巫少弥眼里只有霍锦骁。

霍锦骁人还在船外,她目光紧盯华威,听到巫少弥声音头也不回道:“去,去把鱼枪取来!”

“什么?”巫少弥不解。

“去取鱼枪!”她转头朝众人厉声一喝。

这时方有人如梦初醒般去寻鱼枪。

华威还在奋力游来,眼见要够到绳子,可身后忽有庞然大物骤然间浮出海面,血盆大口里两排尖锐的牙,往华威咬去。华威吓得四肢发软,绳子也抓不牢。

“哗——”

漫天水花扬起。

霍锦骁已隔空出掌,以内力化作无形之劲,拍打在鲛鲨与水面上,鲛鲨吃痛回了水里,鱼鳍仍旧绕在华威身后。华威吓破胆,抓了两次绳子也没抓好。

“鱼枪来了。”船上有人道。

“给我。”霍锦骁往后伸手,面色冷凝道,“你们看着绳。”

也不知何故,她似乎成了众人的主心骨,没人再对她的决断有异议,只将鱼枪颤抖着递给她。

船上的鱼枪枪头带着倒勾,用来勾鱼,以精铁铸成,枪身实沉,另一头系着粗绳,绳子连着船,是用以捕捉大鱼之物。

霍锦骁单手勾着船舷,另一手抓着鱼枪高举而起,双眸紧紧凝视着海面上鲛鲨的光影。

“华威——抓好绳子,别孬。你要是抓不住,可没人救得了你!”她内功入音,声音如雷灌耳,压进华威耳中。

华威惊醒,纵身往水里一潜,以最快的速度游向船,船上的人又将绳远远抛去,这次恰落在他身边,他伸手紧紧抓住。

“拉他。”霍锦骁吼了声。

水面上光影碎开,鲛鲨庞大的身躯又现,朝着华威咬去,霍锦骁眯了眼,将手中鱼枪掷出。鱼枪化作电光一道,不偏不倚地扎进鲛鲨眼中,绳子随枪而动,转眼绷紧。鲜血溅起,鲛鲨落回海里翻腾不已。

趁着这空档,霍锦骁扯住被华威抓着的绳子,从船外凌空跃起,嘴里轻喝一声,手上施力,把华威从水里一起拖出。她在空中拧了个身,稳稳落回船上,手上力道不减,硬生生把华威从海里拖回了船上。

华威双腿发软,惊魂未定地瘫在船上,半个字也吐不出,只是喘着粗气看霍锦骁。

众人心头才松,却忽然听到惊雷般的怒吼。

“你们都干了什么?把绳索砍断!”

祁望已带着人赶到,站在不远处,满脸冷怒地盯着众人。

他声音才落,船尾便重重一颠,水里传出闷响,有物撞上船身上。霍锦骁首先反应过来,海底鲛鲨受伤发怒,又被鱼枪的绳子所缚,开始疯狂撞船。她飞速站起,伸手要将鱼枪上的绳子扯断,可才将手伸出,远处便有利刃飞来,她避之不及,手背被刀刃划过,鲜血顿涌。那利刃是柄小小的飞刀,划伤她的手之后并没停,而是准确无误地割过绳索,将鱼枪上的绳索割断。

飞刀出自祁望之手。

他并不理会其他人,绳索一断他就扑到船舷处往外探望。

船尾接连又传来几声闷响,鲛鲨仍不断地撞击船身,约撞了十来下,翻滚的海面才渐渐平息,撞击也慢慢停下。

祁望又看了一会,确认海面平静之后才回身走向众人。

笑意消失,他眼里只剩冰冷怒杀,像刚才海里的鲛鲨,看得所有人都瑟瑟发抖。

“这几年太平日子过久了,我也不大计较,你们就忘记过去了?”他声如刀刃道。

船上的老船员面色都是一变,比刚才看到鲛鲨还恐惧。

从前……刚来平南岛的祁望,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可怕存在,满身鲜血,像海里最凶残的鱼类。

祁望说话间已经走到霍锦骁跟前,道:“是你扔的鱼枪?”

“是我。”她没解释。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番举动会害得船毁人亡?”祁望冷冷盯着她。

鲛鲨受伤后会发狂撞船,虽说玄鹰号很大,不像小船那样会被撞翻,但船身是木头所制,若被撞裂撞损,船尾又是要紧位置,万一有个意外,都是大麻烦。

“祁爷,是我鲁莽了。”霍锦骁低头认错。

“祁爷,事情因我而起,是我的错,她也是为了救我,祁爷要责罚就责罚我吧。”华威“卟嗵”跪在祁望跟前。

“祁爷,刚才情势紧迫,也是为了救华威哥,求祁爷网开一面。”宋兵跟在华威身后跪下。

旁边水手见状也一个跟一个跪下。

祁望转身往华威胸口狠踹一脚,华威顿时捂着胸口倒地。

“为了你一条命,差点闯出大祸,应该让你被鲨吞了才是!”他骂完华威又看霍锦骁。

霍锦骁仍站着,只是低头,并不跪他。他怒火正炽,正要教训她,忽看到她手背上的刀口,鲜血正沿着手指滴落地面,她也不理,身上湿透,衣裳贴着身体,让她愈发显得瘦小,他的话在胸中滚了几滚,始终没有出口,握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很奇怪,他无法像教训华威那样对待她。

明明都是男人,他居然下不去手。

“下了船,都去徐锋那里领罚。”末了,他冷冷抛下一句话,甩袖离去。

他一走,船尾气氛像融化的冰雪,众人提起的气这才算完全松下。

“师父。”巫少弥托起她的手,只觉眼睛与心皆疼。

伤口刺目。

“没事。”霍锦骁扫了眼伤口,云淡风轻。

“威哥,我扶你回舱休息。”宋兵已将华威扶起。

华威经此一劫,又被祁望打伤,满脸颓色,佝偻着身子让宋兵掺着往舱里走,与霍锦骁擦肩而过时忽止步。

“刚才……多谢你救我。救命之恩,我记下了。”华威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霍锦骁才要开口,他却又道:“不过,失银之事关系到所有人的生路。若是连坐,大伙都不能再呆在船队,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你……要是你们干的,就去向祁爷自首吧。”

华威说完马上低头,很快离开。身后众后也都跟着华威离开,只在路过她的时候才望去一两眼,

皆是满目复杂。

霍锦骁盯着他的背景久不出声,华威对她心存偏见,她对华威何尝不是先入为主。一直以为他是为了祁望的悬赏,不想却是为了全船人。

————

巫少弥陪她回了舱房,他守在舱门之外,让她在里边将湿衣彻底换下后才进舱。

霍锦骁沉默地坐在床上。他并不擅言辞,也不知要说什么,就给她倒了水来,又取出伤药,默不作声地托起她的手上药包扎。

她的手生得很漂亮,纤细匀长,指腹和掌上有些茧,是常年拿剑的结果,但握起来并不觉得粗砺,相反,那茧子磨得人肌肤发痒,是带着力道的温柔。

如此一比较,她手背上的刀伤便显得触目惊心,好似剜在他心上似的。

伤口包好,霍锦骁握了握拳,从床上站下。

“师父?”巫少弥唤道。

“你在舱里呆着,别到外头去。我出去一趟。”霍锦骁说罢出了屋。

————

白天船上闹了这么几出,所有人心里都压着石头,船上无人再打闹,到处都是一片死沉,连说话声也小了许多。

夜晚很快降临,除了海浪声外,四野俱寂。

今日是满月,可天上乌云沉重,将月掩个瓷实,透不出一丝光芒。船舱的甬道里仍是漆黑不见五指,一道黑影又悄然而出,摸着舱壁朝某处走去,在那里窸窣许久之后才回身走到某间船舱旁。水手舱房无锁,很容易就打开,他鬼鬼祟祟地将房门打开条缝,把手里的东西往墙根下一塞……

翌日,天才微明,舱中就响起匆促脚步声。

这阵脚步声在霍锦骁的舱房外停下。

“哗啦”一声,门被人拉开。

霍锦骁立时睁眼坐起,惺忪睡眼里犹带三分狡黠清醒,看着来人。

来的是祁望身边的红人小满、柳暮言、徐锋与朱事头。

“都起来。有人告发你们盗银,并银两藏在屋里,祁爷命我们来搜屋。”小满站到屋中冷道。

巫少弥揉着眼坐起,疑惑地看着房中众人。

“老钱,去。”朱事头推了一把跟在最后的人。

孙钱缓缓从人后走出,仍旧是忠厚老实的模样。

————

“原来住这舱的人是我堂弟,去年调到别的船了。我听他提起过,这舱房的墙根下有块板松了,里面原来是个耗子窝,后来耗子被赶跑后就成了洞,这板子也一直没修,里面是可以藏东西,外头看不出来,所以昨天大家伙来搜屋时肯定搜不着。”孙钱一边说着,一边蹲到墙根下,将一处板子掀起,果然露出个小洞,他将手探入。

“找到了。”他面上一喜,摸出个包裹,可才一入手,他脸色就变了。

分量不对。

“快拿出来看看。”柳暮言心最急。

“不……不是……这不是……”孙钱忽然发虚。

“什么是不是的。”柳暮言也伸进手去,摸出个包裹来,忙不迭地打开。

朱事头凑过去看他,小满则目色不善地盯着霍锦骁,只有徐锋开了口:“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是不是赃物,看了才知!”霍锦骁一派平静。

“还敢狡辩!小满,快把她抓了。”徐锋开口就斥,却听柳暮言一声惊语。

“这……这不是丢的东西。”

包裹里装的,确实有两锭银子,还有支簪子,一只玉镯,可都不是直库房失窃之物。

“这两锭银子是我们兄弟两人全部的身家,簪子和玉镯是我娘传下来,留着给我讨媳妇用的。船上人多眼杂,房门又没个紧,我怕叫人偷去,所以藏在里面,有何不妥?”霍锦骁从床上跳下,一把抓起孙钱的手,怒道,“倒是你们,无凭无据就要拿赃抓人,污我清白。是你告发的吧,我与你近日无怨,往日无恨,你为什么要冤枉我。走,咱们上祁爷那里说理去。”

“不不……我没有……这……”孙钱语塞,他本非擅长言辞之人,一听祁望名字就哆嗦。

“那你说,你怎知我在这里藏了东西?手一摸就敢断言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失窃的银两和印信?”霍锦骁双手环胸,平静看着他。

“……”孙钱急出满头汗来,

“你们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来木料库一趟吧,东西找到了。”林良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孙钱腿就是一软,差点没站稳。

————

木料库是存放木料工具、桐油与各种木匠物件的小库房,孙钱是匠料,就负责船上一就维护修补的活计,这库房也是他管着。小库房并不大,一眼可以望到头,三个靠墙放的货架,中间是个木匠桌子,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昨天搜舱时查过这里,也没搜出什么来。

不过今日这库房里挤满了人,祁望靠在木匠桌子上,一语不发。

孙钱哆哆嗦嗦跪在上,看着他手边放的失银、印信与三把钥匙,既惊且惧。

东西是从木料库货架后的一处暗格里搜出来的。其实也不算暗格,舱壁木头有些脱落,和霍锦骁舱里墙角的洞一个道理,只不过孙钱是料匠,知道如何修补,就在这里使了个心眼,东西藏进去后再把板子安上,用麻经、桐油、石膏打匀的油灰修补嵌好,外观上看着毫无异常。

“祁爷……不,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孙钱还要狡辩。

“东西在你这里搜出来的,库房平时只有你进出,也只有你熟悉木活,你说不是你做的?孙钱,你知道在我面前撒谎有什么后果吗?”祁望此时脸上没有怒气,反有些笑。

但这笑却让他显得更为难测。

孙钱是跟他最久的一批人,深知他的脾气,如今百口莫辩,他根本拿不出脱罪之说,更何况,这事确属他所为。

“祁爷饶命,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大错,求祁爷开恩,小的再也不敢了。”他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不住求饶。

“说说吧,怎么做的?”祁望随手拿起直库印信问道。

孙钱便将事一五一十说出。

原来这孙钱染上了嗜赌的毛病,前几日在船上和华威赌钱输光了银两,正愁回家无法交代,一家老小又等他的银钱过活,进而怨上华威,跑到柳暮言那里悄悄告了状,让华威被抓个正着,他自己拿着柳暮言的赏钱欢天喜地。

这笔赏银,柳暮言以别的名目记在了帐上,被霍锦骁看到。不多不少,正好是霍锦骁那天与华威比腕力时,孙钱押的那笔赌资。

孙钱赌性不死,料想华威肯定能赢霍锦骁,他又想翻本,就把银子都押了。

前后时间一对,再加她听到的和林良打听到的各种消息,她本就疑心告发的人是孙钱,偏生又出了失银一事。

孙钱再次没了银子,又开始愁眉苦脸,最后把心思动到直库房里。除了学木工外,也懂锁,和柳暮言有点交情,听他提过直库房的事,趁着一次柳暮言不察,他偷偷摹了钥匙私自打了三把钥匙,摸进直库房盗走了银子。偏生这人贪心,盗银不算,看到直库印信以上好玉石雕成,便动了歪念,又不知那印上刻的是何字,以为只是玉石,就将印盗走。

“是你告发的华威,却为何要散出流言说是我做的?”霍锦骁见他交代完后瘫软在地,便上前问他。

“他们说要查是谁告发的,我害怕……反正他们也怀疑是你,所以就编了话传出去,让他们以为是你做的。”孙钱面如死灰,也不再隐瞒。

霍锦骁看了眼祁望,他仍在把玩印信,并不阻止她,她便又问道:“那为何昨夜你又把东西悄悄放到我房中来。”

“你……是你!”孙钱闻言猛地抬头,知道自己是着了她的道了。

“是我!”

“还有我!”林良也笑起来,“小景来寻我时我还不相信。你到她房里藏东西时,我就在对面看着。本来想当场抓住你,不过小景说不好玩,这才又放你一马。”

祁望听了这话,眼皮一抬,瞪着霍锦骁。

霍锦骁忙咳了两声,道:“早就怀疑你了。你以为甬道黑暗,便不会有人发现你,昨晚我一直跟着你,发现你的藏私点后通知大良哥过来,然后将计就计,把东西调包了。”

“跟着我,我怎么一点没发现。”孙钱低头自语,在那样漆黑的环境里,她怎么能跟到自己?

霍锦骁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并非跟在他身后发现的,而是用听的。昨夜她施展《归海经》,将耳力提到极致。甬道没有光源,便有夜能视物之力也无用,故而她用了听力。他在外面走了多少步,往哪个方向去的,她听得清清楚楚,再和林良进木料库一找,就发现了,因为孙钱出来时没来得及填灰,那暗格还藏着三枚钥匙,全是证据。

说来这人也聪明,竟懂得摸着甬道两侧的木头接缝与各处榫卯进库,可惜了,这聪明不用在正途上。

“好了,废话说完,来算算这笔账吧!”祁望将印信放下,终于出声。

孙钱还要求饶,库外却有人急步而来,高声道:“祁爷,高先生请您出去一趟。”

“出了何事?”祁望道。

“好像是天象不对,风力浪头都有异常。”

“把孙钱捆了暂时关在这里,回岛再议。”祁望把包袱一收,扔给了柳暮言,人匆匆往库外走去。

霍锦骁凑向林良:“高先生?”

“嗯,高敏,咱们船队的火长,司针盘为船舶导航,擅观天象物象。”林良小声回答她。

高先生可是船上的能人。

————

甲板上,祁望匆匆而至,朝着站在正中远望天边的长衫男人抱拳道:“高先生。”

“祁爷。”高敏回礼,神情严竣,“情况不太妙,涌浪起,断虹已现,鱼群乱,海鸟跌落。”

他伸出手,掌上是只摔在船上的海鸟。

“飓风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不是在抱怨在评论少,只是感慨点击,不过……已经被你们治愈了,你们在看我就写完这个故事。

爱你们,嘻嘻。

顺便,好想把明天那章放出来——

☆、小魏(修BUG)

风呼啸而起,惊涛拍岸,在石岩上溅起满天水光。

临海的石崖上建着座青石大宅,宅中屋舍以巨石垒成,庭院空阔,安置着梅花桩、木人、石墩子,门前左右分列着落兵架,上头搁满刀枪剑棍等物,几个青色劲装的男人在院中或习刀剑,或提石墩,衣袂与头发均被风吹乱。

这是石潭港程家的别苑。程家是石潭港饮誉武林的百年世家,以独门破浪刀法名闻天下,雄踞两江三港,曾是沿海一代名声最响的宗派,如今虽说宗派式微,但余威犹在,在两江三港绿林豪杰心中仍是泰山北斗般的存在。

如今程家的掌门人,是现年五十八岁的程观岩,道上的朋友在他面前都要客气叫一声“程老爷子”。

“爷爷,起风了。”正厅的花牖里探出张娇俏的容颜,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看了看天,将窗掩上。这少女身着黄衫,梳着荷髻,发间缠的黄缎长长垂在两颊边,缎上绣着缠枝梅,灵巧别致。

“起风了就回城去,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堂间坐着的老者正捧着茶慢饮,这位老者鬓已斑白,面容慈祥,可捧着茶的手却筋结骨硬,蓄满力量。

“我就是提醒你嘛。”少女上嗔了句,上前给堂下坐的年轻男人添茶,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这人长得真好。

“让你见笑了,我这孙女被宠得没大没小。”老者朝堂下的人笑笑,又道,“每年一到这季节,我们这地方就多飓风,隔三差五刮一阵,刮得猛的时候连屋子都要掀翻,海水倒灌,良田被淹,大雨倾城,真真是天灾祸患。”

“天灾祸患不可避,唯尽人力罢了。程老爷子每年都以一宗之力助石潭附近百姓避难躲灾,救困扶危,心怀苍生,实乃武林与百姓之福。”堂下的人抱拳笑道。

“年轻人,你别拍马屁了,沿海三地的情况,谁看不明白。以一己之力匡扶正道,终有力竭之时。如今沿海陆上势力式微,各大宗派如一盘散沙,海盗滋扰不断,百姓苦不堪言,老夫不过尽最后绵力罢了。”程老爷子不无感慨道。

连程观海也这样说,足见此地情况不容乐观。

“既是一盘散沙,那便聚沙成塔,有何不可?”堂下之人云淡风轻道。

“你说得倒轻巧,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赵说你心志远大,却将你引荐到我这里,到底所为何事?你要想闯出名堂,去中原腹地岂不更好?”程老爷看不明白这个人。

他很年轻,二十出头,谈吐不俗,对各地势力见解也深,是个人才,只是这样的人才为何会到石潭港来淌这浑水?程老爷子不明白。

“乱世出英豪,在下有心在此扬名立万,还请程老爷子成全。”他回道。

“你武功平平,凭何在乱世立足?我便有心成全,你又如何服众?”程老爷子反问他。

“我听闻近日沿海几个村子都遭金蟒岛海盗洗劫,死伤惨重,三港的英豪们集结船队欲前往讨伐,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你想同去?”

“程老爷子,您的寿辰是在两个月后吧?到时,我将金蟒岛四煞的人头献做寿礼,以此服众,如何?”堂下的人站起,含笑抱拳。

“此话当真?凭你?”程老爷子霍然站起。他不相信这事能成,金蟒岛不好攻,岛上四个当家金爵、雷尚鹏、葛流风与马昆都是难对付的人,就算三港英豪结船而出,也不过为了安慰众心,胜算很低,这年轻人口出诳语,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凭我!”他道。

“好,老夫等你这份大礼。”程老爷子拍案长笑,笑他狂妄,笑自己竟然真信了。

他笑而告辞,程老爷子忽又问他:“你到底是何人?”

“老爷子唤在下小魏便是,待他日得胜归来,在下自会表明身份。”

语毕,他踏门而出。

程老爷子蹙了眉,姓魏,武功平平,布衣青衫……符合这些特征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他猛地坐回椅上,心中惊涛遍起,可那个人在中原腹地呆得好好的,怎会踏足这是非之地?

————

茫茫海上,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滚来,船颠得厉害,在海面上像片浮叶。许多白色海鸟落在玄鹰号的船舷与甲板上,赶也赶不走。乱丝卷云散布天际,飘得很高。海里的鱼类从深处上浮,霍锦骁坐在船舷边上,探头望去,可见水面上惊慌乱窜的鱼群。

四周沉闷得很,她已能感受到空气里浮动的那丝压抑与烦躁,异于往常。

舵手、梢工、碇手等人已全部集中到甲板上,其余水手则三三两两散在甲板四周,都沉默地盯着站在船头面色凝重的祁望与高敏。

祁望放下手里的观远镜,眼神深如海。

“涌浪越来越大了。”他看回高敏。

船已接近平南,四周荒芜小岛越来越多,观远镜里可以看到远方荒岛的岸边出现的特殊海浪,这种浪浪顶为圆,浪头间距比较大,与普通的尖顶短距浪不同。

“祁爷,飓风将至。”高敏沉道。

飓风是沿海地带及海上最为恐怖的天灾,风魔肆虐而过,可摧屋折树,掀船飞石,若再引发海啸,海水倒灌便会在顷刻间将良田千顷毁去,陆上尚且如此,要是行船中遇上,那就是九死一生的绝境。

“还有多久能到平南?”祁望问道。

“若加快速度,约半日可到,可赶在飓风来临前抵港。”

“离得这么近,平南岛怕也避不过去。也罢,满帆全速,赶回平南再作打算。”祁望很快作出决断,转身下命。

“飓风将至,船上所有人待命,满帆全速赶回平南。大良,向其他船发旗语,通知飓风情况。”

一语掷地,重逾千斤。

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

霍锦骁从未想过才出海七日便遇飓风。从前她只在书上看过关于飓风的描述,与地动一样,都是极可怕的天灾,会给村镇船只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并且无可逃避。

从前她母亲说,人在江湖,再多纷争也不过人与人斗,而到了海上,便是与天地争斗,海要噬人不过顷刻之间,任凭你有多少本事,在大海面前,不过蝼蚁之争。

如今,她方有一丝领会。

风帆张满,玄鹰号全速向前。船上水手们各司其职,沉默地按祁望的命令行事,霍锦骁与巫少弥给其他人打下手,没有一刻喘歇时间。

终于,午时刚过,平南岛的海岸远远出现。

船上水手发出一阵欢呼。

霍锦骁抹了把汗直腰站起,看到远方连绵不绝的木厝,沿着海岸一路漂着,成片浮在海面近岛之处,无数渔舟停泊其间。隐约可见头上包着花布巾,身着天海图腾上衫的女人在木厝与渔舟上进进出出。

涌浪已疾,这片木厝随波上下荡漾,似乎随时都要飘走。

“这些原来都是三港疍民与东海其它岛的流民。”林良见她看得出神,便凑过来解释。

霍锦骁点点头,道:“那怎会到平南岛?”

所谓疍民,乃是沿海沿江一带靠水为生、以渔为业的百姓,这些人或居于舟,或筑木厝浮水,漂栖不定,被陆民视作贱藉,生活尤其困顿贫苦。她在全州城外的几个海岸边曾经见过,不过数量没有这么庞大。

“他们有些是在三港被歧视打压得厉害,讨不到活路,有些则是东海小岛的原著民,岛屿被海盗洗劫或遭天灾后流落到平南岛的。祁爷心善,并没赶走他们,默许他们在此讨生活。久了以后,疍户就越来越多。你不知道,其实从前我们平南岛也是个穷地方,后是是祁爷来了……”林良说着说着想起从前。

“祁爷不是平南岛的人?”霍锦骁问道。

林良摇头:“不是,不过他到平南岛也有近十年时间了。我们从一个荒芜的小岛变成今日在东海排得上名号的大岛,全托祁爷之福,所以岛上无人不敬他重他,如今他是我们平南岛的岛主。”

霍锦骁对祁望这人好奇极了。她初时知道他替海神三爷运送白鸭,又和梁家往来,心中对他一直存有怀疑,将他与梁同康、三爷等人视作一丘之貉,可相处下来她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今日见到平南岛疍民之况,再闻林良所语,更觉此人矛盾极了。

她还想再问,那边朱事头和徐锋开始召集众人准备上岸之事,她只得作罢。

————

平南岛的港口在另一头,海港沿线停了无数船只,沙船战船整齐列布,其间竟还有艘巨大福船。霍锦骁叹为观止,林良对她夸说平南岛船力之时,她还当他吹牛皮,如今一看方知林良这牛皮都是事实。

因为马上靠港落地,水手们都骚动起来,忙着取舷梯,准备带缆套桩,停泊船只。

虽说船只抵达平南岛,然而飓风将至,他们面临的仍旧是场艰难的仗。

徐锋率先跳下船,下令所有水手集中。大风将至,船只务必妥善停泊,两船间距需要拉来,以防风大船靠太近相撞,船上重要货物需要全部卸下,加强系缆。事情太多,大伙都没有喘息时间。

“老柳,让徐锋挑人把玄鹰号的货物先卸下运往岛上仓库,这批货很重要,且不能进水,你一定要亲自盯着,不容有失。其他货物以价值、易碎、怕潮作缓急之分,能卸多少先卸多少。”祁望站在船头与柳暮言等人交代事情。

“小满,你立刻派人回岛上通知村长飓风之事,让他带岛上百姓做好防护,另外让疍民到南边的洞里避难。”

小满立刻领命跑去。

祁望又朝另一人道:“阿炎,通知卫所所有兄弟们准备,飓风到时就靠兄弟们了。”

最后这人姓许,名许炎,着一袭墨青劲衫,容长的脸,剑眉悬鼻,英武非常,腰间别着剑,一脸肃容,正是是此番随同商船去全州港的战船负责人,也是岛上卫所的首领,祁望的把兄弟。

“知道了,大哥。”许炎点下头,亦领命离开。

祁望此时方捏着眉心转头,又望回船上,恰见着从舷梯上跳下的霍锦骁,她正站在船边望着他。

“你在看什么?”他问她。

“没,觉得祁爷特别英武。”霍锦骁笑了。

“少拍马屁,昨天的账,我还没与你细算。”他挑眉,看了眼她的手,转身走了。

一边走他一边摸摸自己下巴。

英武吗?

他总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

傍晚的时候风浪慢慢大起来,天上黑云密布,比往日暗得早许多,到了入夜时分,风已大得吓人,整个港口充斥着海浪撞岸的声响,瓢沷大雨倾盆而下,树木被风刮得如狂魔乱舞。

马灯的光芒在这里照不出多远范围,却将被风吹斜的密雨照得分明。在港口忙碌的水手们被雨淋得浑身湿透,雨水浇得眼眯成缝,身体冰冷,却无人开口抱怨,只是咒着老天。

货物搬空之后,霍锦骁与兴才一起回了船舱将各处舱门关紧,重要库房上锁,彻底封闭船舱后才从舷梯上下来赶回岛上。

“这批货搬完,所有人撤离!”祁望站在石岩上指挥着,他和所有人一样,身上没穿任何雨具,就这么淋着,脸上雨水纵横,绸褂湿粘于身,头发服于脑后。

雨水迷眼,她揉揉眼,下意识望向声音发出之地,发现祁望还没走,正看着所有人撤离。

“祁爷,你怎么还不走?船上没人了。”她跑到石岩下大声道。

风声将她的声音吹散,祁望低头,她的脸藏在夜色中并不分明。

“马上就走。”祁望回答她。

风猛烈刮来,吹得坡上树木簌簌作响,忽然间细微脆响传来。

“祁爷,小心!”霍锦骁急道,声音未落,人已迅速翻上石岩。

祁望微蹙眉头。他身后的山坡上一棵树被风吹折,粗枝断下,往他砸来,他听到动静,往旁边避去,可还未站稳,脚下岩石松动滑落,他不及应变,一齐滚下。霍锦骁脚尖在岩上点了几下,掠到他身边,抓了他的手腕往旁边跃去。祁望被她拉着一块撞上旁边石壁,人却是安全了。

“没事吧,祁爷?”霍锦骁很快站好问他。

“我没事。”祁望却指着她的手,“你的手?”

刚才他的身体压着她受伤的手撞向石壁,她的手已然微颤。

“小伤,不碍事。”她并不在意,抹了把脸,道,“风势又大了,我们快回吧。”

祁望点头,与她并肩在港口的路上往岛上跑,边跑边问她:“小景,你可怨我害你受伤?”

“不怨。”霍锦骁道,“换我是祁爷,我也生气。我挂心一人性命,祁爷却心系全船安危,我太鲁莽,差点害了全船人。”

“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救华威吗?”

“会,不过我会想更加妥当的办法救人。”霍锦骁说得斩钉截铁。

祁望只是笑笑。

“祁爷,你看。”她忽指向前边。

前面的小路上,巫少弥正搬着一箱重物飞跑,泥泞的道路湿滑难耐,他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倒,旁边适时伸来只手扶住了他,另一侧则有人从他手上接走货物继续往前。祁望看去,发现正是华威与宋兵两人。

“祁爷,你要我解决的问题,我想我已经解决了,你不会将我送给雷老二了吧?”霍锦骁道,她鼻子进了水,声音瓮瓮的。

“祁爷说话从来算数。”祁望笑而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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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回到岛上村中,各家各户已闭紧房门,夜黑如漆,霍锦骁也看不清平南村,眼前只有幽长街巷。水手们有些是岛民,便回了自己家,有些是船队在外面招的人,都跟着祁望去了村东头的祁宅。

祁宅很大,分作两处,一处是祁望私宅,另一处隔出来给这些人落脚。

祁望带着霍锦骁进了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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